大雨过后的夜晚的城市,立即充满了闷热的暑气。
雪以「手提包很重」为由,将收起来的雨伞交给明日华,径自走了起来。明日华就像是被兔子引导而迷路的爱丽丝,紧跟在她的身后。
「你要去哪里?」
「嘛,好啦好啦。别说话跟着我来。」
雪所前往的地方是稍微远离繁华街的某座洒落的公寓。
从外壁考究的样式来看,这是座相当高级的公寓,玄关处有自动门,门上还有自动锁。雪驾轻就熟地输入了密码。
自动门后有类似于宾馆的前台,身着笔挺西服打着领带的管理员站在那里。他就只看了雪一眼,却没进行任何询问,看来雪已经是这座公寓的住户了。
乘坐电梯到达最上层。
那一层楼只有一扇门。也就是说,整层楼就是一间屋子。
雪按响门铃。
「请问是哪位?」
还没露面就回应道的女性声音,有种装模作样的感觉。
「我是小~雪。叔叔在么?」
长时间的沉默。明日华直觉感到,刚才说话的女人正在询问那个叔叔什么的要不要假装不在家。
「请进。」
门终于开了。声音的主人是个有服务业风格的女人。身穿睡衣,是个美女,不过让人感觉很轻浮。已经是深夜了,女人似乎很不耐烦。
「谢~谢~。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雪就好像是招待客人到自己家里来一样地招呼着明日华,即便到了这里,雪也还是驾轻就熟地带着明日华向屋子里走去。
客厅超乎想象地宽敞,似乎是经过装潢设计师的设计,高级家具很协调地摆放在客厅里。
「哦,小雪,有什么事?」
伴随着哈欠声出现的是身穿睡袍的微胖男子,头发已经完全白了。
「晚上好。深夜造访非常抱歉。我有事情想和叔叔商量。」
「哎呀,那位是谁呢?小雪的男朋友么?」
「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和我一样离家出走,要在社会上艰苦生活的冒险小子。」
「哦~」
男子抚摸着下巴,观察明日华。明日华的衣服和头发还是湿的,样子显得很怪异。
「我姓御仁原。」
微微行礼。
「看起来有些隐衷呢。嘛,请坐吧。」
刚才那个女人泡了红茶并端过来。不过没打招呼,态度也很冷淡。脸上分明写着「我们还在睡觉呢,混蛋」。
「明日华,这位叔叔是山城先生。是我打工的咖啡厅的常客哦。我值班的时候他肯定会来的。」
雪介绍道。
「女仆咖啡厅?」
「是的是的。」
「啊,这些话可不能说啊,小雪。叔叔会害羞的。」
男子脸红着挠挠鼻头。
「话说,小雪。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那个啊,以前叔叔不是炫耀过么?说自己是拥有很多座公寓的大富翁。」
「啊啊,是的。算是吧。」
「于是,当时我就和叔叔商量过。在我突然住进去的公寓里有个男人婆,而且她还盯上了我的贞操,所以我好想尽快离开那里并向叔叔租间房子。叔叔您说有合适的地方了就会联系我。」
「啊,原来那件事是真的么?叔叔还以为那是开玩笑的呢。」
「哎!明明我是认真和您商量的,真失礼啊,真是的。」
「抱歉抱歉。」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从那个男人婆家里跑了出来。于是,就想向叔叔租间房子。」
「嗯。」
山城瞟了明日华一眼。
「你说要租房子,该怎么办呢?该不会要和他一起住吧?」
「嗯,就是这么打算的。」
「……最近的孩子还真是早熟啊。」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嘛!以我们的年纪,想在社会上生活会很辛苦,所以我们作了约定,两人要齐心协力互相帮助。如果他无缘无故对我下手的话,我会先刺他一刀。我说真的。」
「呼嗯。不过,你们两人都是未成年人吧?就算你让我租房子给你,我也……」
雪唰地探出身子。
「拜托您了,我的主人。」
做出可爱的姿势请求道。山城的鼻孔猛地撑大,粗重地呼着气。
「太美妙了。哎呀,简直太美妙了。成为小雪的请求的俘虏,都不知道在那家店里花了多少钱了。不过小雪的请求,无论从声音、动作还是可爱程度上来说都是完美的。如果我是文化厅的工作人员,早就将其指定为重要无形文化遗产了。能让肾虚的我如此心笙摇荡,哎呀,我都感动了。」
「肾虚?」
明日华眨眨眼。
「明日华不知道么~?就是指小〇鸡硬不起来的病哦。」
噗!
「……不好意思。」
明日华把刚要喝下去的红茶喷了一些出来。
「女仆咖啡厅里的小雪已经超越天使,都快化身女神了。不过私底下还是注意一下措辞比较好啊。」
山城苦笑道。
「于是呢,我的主人。租房子的事情,能不能想想办法呢?小雪现在很困扰呢。」
「嗯……具体说来,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
「那个~房间布局2LDK左右,房租每月四万日元左右,能有这样的就太感激了呢。」
「我说你啊,小雪。不要开玩笑哦。这种布局的房子,不可能以每月四万日元亏本租给你。」
「不过~主人有很多间公寓的吧?您不是发牢骚说过,其中有因为发生过杀人案而租不出去的烦人的房子么?」
「啊啊……那间啊……原来如此……你看上那间了么……不过,你们是未成年人,还是离家出走的。明知如此还把房子租给你们,这事暴露了的话,我作为房东会很麻烦的。」
雪呵呵地笑了。
「你就当做不知道我们是未成年人不就行了么?作为善意的第三者。我身为女仆,是不会给主人带来麻烦的。」
「嗯~真是对小雪的女神之微笑没辙啊。不过,你说让我每月四万日元租给你,不管怎么说都——」
「于是……主人,我们来对决一场吧。」
「哦~」
雪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百万日元的一沓钞票,嘭地放到桌子上。
「以这个为赌注,一次定胜负!这是我们的全部财产了哦。我们赢了的话,就按照我说的条件租给我们。输了的话,你把这些全部拿走我也毫无怨言!如何?」
「要来场大的呢。种类是?」
「任凭山城先生选择。」
「这么来啊……好的。」
山城兴冲冲地站起身,带着盖杯和骰子回来了。这名男子似乎相当喜欢赌博。
「就赌骰子怎么样?」
「明日华,这个能行么?」
被雪如此问道,明日华眼睛都要蹦出来了。
「你说要让我来赌么?」
「你说什么呢。赌博是明日华的长处吧。」
「我的专长是麻将——」
「如果就这样的初次对决你都能输掉的话,我觉得你以后要靠麻将为生什么的会很困难呢。而且我也不打算和弱者组成同盟。我要是那么做的话,就是自找麻烦。」
明日华哑口无言。
看了看雪,又看了看山城。
然后拿起盖杯中的三颗骰子。
三颗都是红色的塑料制透明骰子。
担心这会不会是定点骰子——也就是容易掷出特定点数的经过老千处理的骰子,于是明日华试着掷了几次。
「哈哈哈,我可不会出老千的哦。你实在是担心的话,那就由你来提供骰子,如何?」
「就这么办。」
明日华立刻站起身来。
「哦活,真是慎重呢。」
与其说山城觉得麻烦,倒不如说他有些赞赏。
「靠赌博为生么。看来不是闹着玩的。不过不要花太多时间哦。我担心你会弄来定点骰子,而且现在也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的。」
明日华和雪暂时离开公寓。
走进附近的便利店买回五颗包装的骰子。花费的时间不过十分钟左右。
「就用这个来对决,可以么?」
将塑料袋整个递给山城。
「无所谓哦。」
撕破包装袋取出骰子,将三颗放到桌子上。
「那就开始对决吧。你懂赌骰子的规则吧。」
「懂的。掷出的三颗骰子中,如果有两颗数字相同,剩下的那一颗就是点数吧。」
也就是说,三三二,点数就是二。点数越大越厉害。不过点数都相同的组合则更厉害。另外,一二三是立即失败的组合,四五六是立即获胜的组合。如果没有摇出相同数字或特定组合,可以重新掷,总共最多掷三次。
「一局定胜负。这么做可以么?」
「可以哦。」
回答的是雪。明日华没有出声。
(这是何等事态。就掷一局筛子居然赌一百万,实在太荒谬了。这和麻将不同,基本没有技术成分。这完全就是赌博。运气决定一切。)
山城似乎相当富有,这些钱可能算不上什么,不过对于明日华和雪来说,这笔赌金是他们所有钱的一半。
输了就没有退路了。
输不起。
「那我先来吧。一百万什么的也不值得惊讶,不过女仆中的女神小雪竟然要和男人同居,我想阻止也是人之常情。小雪,我赢了也不要恨我哦。」
笑着说完,山城随手拿起骰子,放到盖杯里。
嗒嗒嗒、嗒嗒嗒,骰子在盖杯中暴动着,最终停了下来。
二二四。山城的点数是四。
明日华拿起骰子,平静地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赌博。没有任何人为的技术要素。运气决定一切。)
念叨着「让我胜利吧」。
摇动。
嗒嗒嗒——
五五一。
山城无言地抓起一百万日元。
「等一下!」
雪尖叫着制止他。
「不好意思,小雪。我不会听你的哦。如果让你们这样的有前途的年轻人取胜的话,我总感觉我做了坏事。而且掷骰子的结果摆在这里,就算面对神仙佛祖也不能让步。就算小雪是真正的女神,让步也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所谓的人生,你们多学习学习吧,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雪打开手提包,唰地又拿出两沓钞票。
「这次真的是所有钱了。加倍到两百万,再对决一次。」
明日华目瞪口呆。所有的钱不就只有两百万么……?
「你说什么!嗯,真有趣啊。不愧是女仆中的女神啊。没想到十多岁的女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顾以意义不明的方式在赞叹着的山城,明日华低下头看着盖杯。
感觉赢不了。今天是人生中最倒霉的日子,做什么事情都会失败。
「好吧,我接受。」
听到山城说的话,明日华吓了一跳。
「这么做可以么,御仁原君?」
又听到山城的声音,明日华突然心头火起,抬起头。被小看了!
「好的。」
「那从我开始吧。」
山城同刚才一样,发呆似地轻松摇起骰子。
嗒嗒嗒——
四四五。
「哎呀,点数不错啊。我赢定了吧。」
「不到最后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明日华逞强着如此说道,其实内心在颤抖。
抓起骰子。念叨着「摇出好点数吧」。想起了外祖父。想起了忍。想起了为了不起眼而昏昏噩噩度过的每一天。
(雪说得没错。如果输掉了这场大对决,麻将什么的还是金盆洗手吧——!)
摇动。
嗒嗒嗒、嗒嗒嗒。出现了二、二。还剩下一颗在盖杯中游走……
二。
「太——太走运了!三个二!」
就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目不转睛地看着结果。
「男子汉要说一不二哦,山城先生!」
雪以欢快的声音确认道。
「哎呀哎呀,真是敌不过年轻人啊。」
山城一口喝干已经凉下来的红茶。就好像要把后悔也吞下去。
「主人,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挑战。下次您再度光临时,我将会为您免费奉上带着爱心标记的蛋包饭哦。」
「这真是谢谢了。实在太感激了,叔叔都快流眼泪了。」
「那就快租给我租给我。租房子给我!」
「我会遵守约定的,不过夜已经很深了。能明天再办么?」
「哎~你不租给我们的话,我们今晚就没地方睡觉了。」
「知道了知道了。请稍等一下。」
山城返回里面的房间,拿回一个文件夹。戴上老花眼镜,哗哗哗地翻着,然后取出一张文书。
「那个,这间房子啊。钥匙应该在信箱上的绳子上挂着。这案件是最近才发生的,水、电、煤气应该还没停止……吧。嘛,这房子就当叔叔祝你们万事顺利吧。」
边说边取下夹在文件夹上的圆珠笔,在文书下方写上银行账号,递给雪。
「先说好了,这不是白送你们的,仅仅是租给你们而已。每月四万日元的房租,不好好支付的话我是会很困扰的。如果不能遵守的话,叔叔就要报警了哦。知道了么?」
「谢谢~但是但是呢,发生过杀人案的房间很少有人会租的吧,不论什么结果,这场对决对于叔叔都是没有坏处的吧。来吧!明日华,我们走。」
※※※※※
已经到了电车和公交车都停开的时间了,招了辆出租车前往文书上记录的地址。
那是距离明日华家电车两站地儿的住宅街中,住户数很多的大型公寓的五层中的一间房子。这就是两人开始新生活的地方。
现在时刻已经是半夜三点。找到钥匙进入房中。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幸好如同山城所说的,电没有断掉,还能打开照明。
「到底是什么样的案件呢?」
明日华嘀咕道。
没有家具的2LDK空间感觉空荡荡的,这种空旷感不知为何有些吓人。墙壁和地面都很干净,因为没有重新装修过,明日华就从天花板到地面地扫视着没一个角落,看看有没有血迹残留。
「说起杀人也有很多种方法呢。这里没有血迹,看来是勒死的吧。」
「严禁这个话题。我也是会害怕的。」
「你也算是个女孩子呢。」
「你这种说法真失礼呢。先坐下吧。」
雪正坐在空空如也的客厅中央。明日华面对着她正坐。
「从现在起就要开始新生活了,首先定下规矩吧。明白?」
「正合我意。」
「之所以要组成同盟,是因为我只是初中生,而明日华也才是高中生。我们两人还很弱小,所以要齐心协力互相帮助,一起生活下去。」
「没错。」
「所以,禁止一切会破坏同盟关系的行为。不管我看起来多么可爱,也不能对我下手。明白?」
「知道了。」
「真的?」
「是的。」
「真~的~?」
「真啰嗦呢,继续说吧。」
明日华表面上很粗暴地撅起下巴,实际上内心心跳不已。也许雪没有意识到,她怎么看都是个令人着迷的可爱小恶魔。从今天开始就要与这样的女孩子同居了。
而且,如果厌恶对方也不会做出同居的决定。这么说来,雪对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好感的吧……明日华如此考虑到。
「那就先这样吧。」
雪从手提包中取出两沓百万日元的钞票。
「这些就是我的钱。不过为了结成同盟,我会分一半给你。」
「我说啊。在与山城先生的对决中,你不是加倍并拿出另一沓了么?那些算是什么?雪的存款?」
「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
雪将最后一沓拿了出来。明日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用手翻开来看。
上下各有十张左右是真正的钞票。
剩下的是——报纸!
「要是输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你在说什么呢?就你这样也算是赌徒么?想着自己会输是要怎样啊。」
「…………」
某种意义上明日华真佩服她了。在忍的住所里打麻将的时候,就知道雪的麻将水平很嫩了。不过,从更本质的角度来看,她似乎比明日华更像个赌徒。
「不过呢,说不定山城先生已经发现了。」
「哎~」
「别看他那样子,好歹也是个大人。而且还是仅靠自己这一代就赚到了那么多钱。我一个小姑娘在这个年龄段能攒到这么多钱,他总会觉得奇怪的。但是他没有翻开钞票来确认,也许是有些可怜我吧。我曾经多次叨扰山城先生的家,得知了很多关于租房子之类的事情,我是个事出有因的离家出走少女这件事,我也已经向他挑明了。」
「…………」
「你察觉到了么?在山城先生获得最初的对决的胜利时,曾露出『这么做真的好么』般的略带悲伤眼神。」
「……我还远不够成熟啊。」
「没错。没能注意到忍和夏的关系也是因为如此,我觉得明日华看人的眼光还远远不行呢。算了,先不说这些。」
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明日华的眼睛。
「今天的事情绝对不要忘记哦。可是我把被忍虐得落花流水的明日华给救了,要记得这份恩情哦。说好了哦。」
「我保证。」
「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我可不是开玩笑或心血来潮才这么说的!明日华你呢,虽然现在还靠不住,但是以后会越来越强,我有这样的预感。我是只柔弱的兔子,现在卖你个人情,是想让你以后加倍偿还。总有一天,你会比忍啊、夏啊、还有其他很多赌徒更有实力,成长为能随意捕食他们的强悍的狼,不过就算到那个时候也不可以吃掉我哦。要以你的实力来向我报恩哦。」
这就是所谓的直截了当。
不过,不加掩饰的非常直接的说话方式及认真的眼神,不由得让明日华心跳不已。
「雪真厉害呢。」
「哪一点?」
「很认真地活着。知道生活的严峻。以前的我……住在父母的房子里,靠父母养着,自由自在地生活着。虽然通过高点率赌博赢了不少钱,不过这也只是在忍的计划之中。」
「说得也是呢。于是你还以为自己是匹狼,简直让人笑破肚皮。」
如同利刃般的台词。尽管如此,明日华还是觉得这话直入心扉,让人感觉很舒服。
「从今天开始就是真正的狼了。」
明日华毫不回避地看着雪的眼睛。
「我向你保证。这一百万日元的恩情,我会还的。」
雪老实地点点头。
「那好,明日华。从明天开始就真的要靠自己的实力活下去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房租、水电煤气费、伙食费各负责一半,每个月至少要赚到相应的钱呢。」
「电视、电饭锅、铺盖什么的怎么办?」
「都是需要的呢。不过,既然你要赌博,没有本钱就什么都做不了吧。也就是说目前先用我的钱来支付。不过其中一半需要明日华你负责。就当做是欠款,以后一定要还的。」
「好的。」
「…………」
「…………」
「那我就先睡了。」
雪站起身,走进和式房间,关上隔扇。
突然又哗地拉开隔扇,注视着明日华。
「明日华。」
「怎么了?」
「真的……不可以哦,侵犯我什么的。」
「不会的。」
「如果我真的被侵犯的话,也许我就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
明日华睁大眼睛。
少女的眼角有些闪光的物体。
「我发誓,我会坚守信义。」
「谢谢你……晚安。」
「晚安。」
一时间,明日华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然后离开屋子,去便利店买回了信笺信封。
强忍着睡意给父母写信。屋子里还没有桌子,只能趴在客厅地上写。大意就是,有些自己的想法,于是开始独自生活,同时对以前的养育之恩表示最诚挚的感谢。「暑假期间请让我自由行动,暑假结束后一定会回家」这样的弥天大谎也没忘记写上去。因为,要是他们向警察提出搜索申请什么的可就不好办了。
写着写着,明日华就发觉自己的心情非常感伤。就连日光灯的白光,不知为何也压迫着胸口。
很孤独。
当亲身经历过之后,才初次明白仅依靠自己的实力活下去的野兽的境遇。
(无条件提供住所和事物的父母,是何等宝贵的存在,是何等伟大、强悍而又无可替代的存在。对待这样的父母,我至今未曾尽过一次孝行,只是懒懒散散地过着日常生活……)
写完装进信封封好,明日华轻轻地拉开隔扇。
雪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关上隔扇,返回客厅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由于精神亢奋而睡不着。
就当做是野兽般的生活方式的报酬吧。
这份愤怒,这份悔恨,这份感谢,这份不安。
昏昏噩噩活着的人,不可能有如此剧烈的情感。
(要问过去的我在哪里,过去的我只是不知生死地存在着。而如今我就在这里。在这里活着。)
精神依旧亢奋,预感着自己可能会做些很粗野的梦,明日华终于入睡了。
※※※※※
「快起来、明日华!明日华真是的!」
当明日华被雪摇晃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早上好,明日华。」
「啊,早上好。」
「昨天睡得很香?」
「毕竟累坏了。」
「……真是失礼呢,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明明就住在身旁的房间里。」
「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我侵犯你啊。」
「开玩笑啦,不要当真哦。总之先去洗洗脸吧。」
「好的。」
上完厕所,洗把脸,才发现家里还没有毛巾。不得已只好用衬衫擦脸。
「总之先吃早饭吧。话说回来,已经是中午了呢。今天这顿算我特别请客好了,好好品尝着吃下去哦。啊,金枪鱼是我的。明日华吃鲑鱼的,可以吧?」
一回到客厅,雪就从塑料袋里拿出便利店卖的饭团和宝特瓶装的茶,向明日华推荐道。
「谢谢。」
明日华诚恳地道谢,然后微微行礼,吃起饭团来。
「光是像这样每天吃三顿饭,钱就会慢慢减少。做好觉悟哦。」
金枪鱼饭团塞满了嘴,雪露出像是在威胁明日华般的笑容。
「我知道的。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切身体会到,以前从未意识到的父母的可贵之处。」
「那,也许有点急,不过吃完之后就出去买东西吧。」
「买东西啊,要买什么?」
雪的眼神变得像是在看潮虫之类的低等生物一样。
「买什么……什么都要买。从今天开始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哦,你明不明白?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电饭锅、毛巾、纸巾、卫生纸等等,这类生活必需品当然要买齐。」
「啊,原来如此啊。抱歉,有点睡迷糊了。」
「嗯~你到底行不行啊,居然和你这样的人组成同盟。」
「别这么说啦。我会作为搬运工好好工作的。」
于是,明日华被雪带着,到街上去了。
(说起来,和雪一起买东西什么的还是第一次。这对于我来说,会是我和雪的初次约会么?)
正午的大街上充满了讴歌夏日的蝉鸣声,热得让人发晕,不过明日华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走路,就突然觉得很轻松。
但是雪完全没有让明日华牵手的意思,飞快地走着。
「啊,对了。趁着还没忘记,把这个给你吧。在你睡觉的时候我让钥匙工人配的。」
雪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一把银色的钥匙。
「相同的钥匙么。总感觉好像是——」
「新婚夫妇一样,这种荒谬的话可不要乱说哦。你要是这么轻浮我会很困扰的,明日华。」
「……好的。」
雪前往的是一家二手商店。从她毫不迟疑的脚步来看,似乎早就看中了这家店。
「一次性把所有东西买齐怎么说也不太可能,总之优先把电饭锅、煎锅之类的烹调必需用具买齐吧。不自己做饭的话很费钱的。」
「雪真是可靠啊。」
「于是明日华就是废柴小动物?以我的认知,明日华除了打麻将就什么都不会了吧。完全感觉不到生活能力呢。不过如果你以后还是这样我会很困扰的,一样样慢慢学吧。」
「……明白了。」
虽然被贬得一钱不值,但明日华感到自己已经放心下来。突然想到要只依靠自己生活下去,曾经觉得很不安。不过雪比明日华想象中的要可靠得多。
「那个,先买个搬运货物用的手推车。煤气炉就免了……反正之前的住户留了个下来,就这么用着吧。总之,自己做饭会用到的电饭锅、锅、盘子、茶碗、筷子——」
雪不停地挑选着物品,堆到手推车上。推动手推车则由明日华负责。不一会儿手推车已经变得相当重,明日华不想让雪认为他是个不中用的家伙,也就没发牢骚。
「OK~那就先买这些回去吧。」
到收银台结账,回到两人的小窝——
「接下来就去超市吧!卫生纸、牙刷、毛巾之类的也必须买。对了,还要买窗帘遮挡阳光呢!」
「还有,替换用的衣物也有必要买。内衣也是。」
明日华一直在搬运物品,已经大汗淋漓了。
「哎~内衣~?明日华真是的,肯定在想一些色色的事情吧~」
「我一直都在说很正经的话题。这身衣服穿了很久了。」
……话虽如此,不过以后每天就要和雪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起居了。不由得就开始想象她沐浴时的画面。
在超市也买了小山般多的东西,拉回房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了。
「总、总之先休息一下吧。不,让我休息一下吧。」
明日华发出疲劳过度的声音。说起在超市买的东西,光是大米就有十公斤重了。
夏日的暑气闷在紧闭门窗的房子里,房子里比外面还热。
「嗯~冰箱和洗衣机之类的大件电器也必须买呢……算了,也没必要今天一天全部都搞定。」
雪打开窗,风吹了进来。风也是微热的,不过大汗淋漓的明日华却感到非常舒服。
「冰箱和空调也得买啊……」
「嗯。空调太贵了,用风扇来将就吧!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这个热度……今年真是的,这酷暑也太吓人了。」
「还有,到了冬季天气寒冷,就会想要个被炉吧。」
「说得也是呢。话说,如果买被炉的话,还同时会想买蜜柑呢。」
「加油赚钱吧,雪。用各种东西将这个房间一点一点填满吧。」
「……嗯,两人齐心协力,一点一点……呢!」
(没错。为了这些必须要赚钱。)
明日华突然非常想打麻将。
「雪,今天的购物就暂时结束吧?我想开始工作赚钱了。」
「好啊,那就——」
雪一瞬间露出犹豫的表情,然后微微笑道。
「路上小心,明日华。」
※※※※※
明日华从本钱中取出三十万放入怀中,带着昨天写给父母的信就出门了。
突然觉得很口渴。
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碳酸饮料,喝了起来。
(就像这样,每次买东西钱都会减少。)
滋润喉咙的碳酸饮料的清爽,却让明日华有种难以形容的紧张感。
如果钱减少了,就必须去赚取减少的那部分钱。
最极端的情况,就是赚不到伙食费而死在街头,这就是野兽。
在附近的邮局买了邮票,将信件投递出去。刚走出邮局,才发觉邮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圈定自己的所在地,不过为时已晚,干脆就放弃了。
(接下来。)
不能去忍告知自己的赌场。下次遇到忍的时候,就是完全敌对状态了。
那到底去哪里呢?
明日华想到数个可供选择的赌场。在与忍组队期间,明日华经常有意无意地向常客询问各地的赌场位置。
不过值得讽刺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忍才做的。忍曾经说过,「要让我来说的话,麻将是靠脚来赚钱的」。发现新的好赚钱的赌场再报告给忍,打算以此报答忍的恩情。
一想到忍,身体就呼地火热起来。
话虽如此,却并没有涌现憎恶她的感情。
在这个世界里,被背叛的一方是很愚蠢的。以前幼稚的明日华一直不知道这个道理。
(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吧。以此为教训,我要变得越来越强。)
幸运的是,从新居步行就能到达的最近的车站附近,就有一家明日华看中的赌场。
明日华走进离车站不远的,夹在几栋大楼中间的一座小楼里。
听说这里的四层有高点率赌场。
搭乘老旧的电梯上到四层。刚出电梯就看到一扇木门,门上挂着一块写着『万年龟』的黄铜招牌。
可以听到打麻将的声音。
刚把手放到门把上就有些吃惊。程度很轻微,不过确实有磨损。看来这店有些年头了。
「欢迎光临。」
店主是位步履蹒跚的老婆婆。
「哎呀?是位相当年轻的小伙子啊。知道我这里的点率么?」
「知道,我从纪先生那里听说的。」
「这样啊。那来得正好。岩先生、新山先生,开桌了哦。」
坐在等待座位上的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还有一位像是嗑药上瘾的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算上明日华一共三人,剩下的一个位置似乎是由店主老婆婆陪打。(※注21)
明日华警惕了。高点率麻将馆有时也会雇用陪打,但店主亲自上桌却是基本不可能的。店主是靠收取场费做稳赚生意的商人,都不愿意参加赌博这样的有输有赢的游戏。如果让陪打来打,就算输了也是陪打欠债,让他们免费工作就行了,风险很小。
(要特别注意伤牌啊。)
很多牌上都有细小伤痕,如果能将其视为标记,那么店主和常客会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坐到桌上一看,却是基本没有伤痕的全新的麻将。
「好了,拿一张。」
老婆婆拿出四张牌打乱放在桌上。抓牌决定的座位顺序按逆时针分别是须发斑白老人、瘦弱男、明日华和老婆婆。
「那就开始了。」
老婆婆说完就把牌推了下去。
「那个——您还没说明这里的点率和规则……」
「嗯?哦哦,不好不好,我粗心大意了。您是新来的啊。我老啦。」
「这倒是实话啊。我也已经八十多岁了。」
须发斑白老人苦笑道,点燃香烟。
「我这里啊,小伙子。十筒,顺位马是二万两•四万两,东南战,规则是普通的双有战。除了役满都没有彩头哦。虽然加入了赤牌,不过不算宝牌而且也没有彩头的。因为很麻烦呢。就是这些。」
老婆婆随意说了规则就按下按钮。明日华发觉老婆婆甚至没问自己的名字,想要报上名来,想想又打住了。如果这是这家店的习惯,也就无所谓了。
掷两次骰子,起始庄家是须发斑白老人。
东一局,那位须发斑白老人在第二巡打出白,明日华碰了。手上还有两宝牌。
「荣和!五千七百六十。」
「看来您打麻将时间相当长了呢。」
明日华支付着点棒说道。麻将的基本点数,原本是以符数为基础,再以翻数加倍计算,二百四十、四百八十、九百六十、一千九百二十、三千八百四十……这么来计算的。在战后的一段时间里,如今的三九被称为三八四、五八被称为五七六是很常见的。
「哦,没错。这里还有年轻人,要用五千八百才行啊。每次到这里都像回到过去一样。」
发须斑白老人笑了。
「这家店很老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你明明这么年轻却知道这些事情呢。」
老婆婆说道。
「因为我外祖父喜欢打麻将。」
明日华礼貌地回答道。突然放炮很心痛,很早成牌反而毫无用处。如果因为一次放炮而失去冷静,会输得更多。
(集中注意力。我要获胜。获胜之后回家!)
无论如何都必须获胜。因为从今天开始,能否赚到钱就是关乎生死的大问题了。实际上,明日华还有逃回父母身边这个选择,不过他已经打算背水一战了。
突然——回想起了昨晚眼角闪着泪光的雪的面容。
(她一点也不强悍,只是个柔弱女孩。我想保护她。只要我能赚到大钱,就能让她过得轻松一些。)
连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就如同大多数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在学校里看到漂亮女生后就会有拥有她的欲望。
不过,明日华还是第一次产生想为女性做些什么的感情。
(怎么能输!不仅仅为了我,也为了雪。必须要赢!)
一本场。现在必须阻止他和大牌。明日华想要尽快和牌,不过手牌烂到极点,完全没有办法。
脸上装作很平静,实际内心相当焦急,此时须发斑白老人庄家立直了。
弃牌是
(西 一万 九筒 中 东 二索 三万 八索 北,北为立直宣告牌)
然后非常平淡地一发自摸了。
(南南 三四五六七八万 六七八筒 四六索 五索)
「哦,有一张里宝牌。算上本场棒,四千ALL。」(注:立直一发门清自摸里宝牌一,4翻30符,庄家一本场自摸)
明日华心头一凛。
立直宣告牌的北是从手牌中打出的完全安牌。而且前一巡的八索也是从手牌中打出的!
因为有可能做成六七八的三色同顺,按常识来考虑,一向听(※注22)时应该留四六八索的双嵌张型(※注23)。不过这到底是……也并不是要做索子的清一色或混一色,那就没有必要急着处理索子。
「小兄弟,四千ALL哦。」
「啊,不好意思。」
支付了点棒。
「这个人啊,一直都是这样。麻将直觉很准的哦。」
老婆婆似乎看透了明日华似地说道。
「这不是直觉,是判断。如果想要三色的话那就一辈子都想别和牌了。场上已经打出了两张七索,剩下的是这位年轻人拿着一对吧。你很早打出九索,隐约有这样的感觉。没错吧?」
须发斑白老人笑道。
目中无人的笑容。
「厉害,猜对了呢。不过,虽说我很早就打出九索,但您为什么能猜到呢?为了作为将来的参考,能不能请您指点一下?」
实际上明日华的手牌中七索确实成对。为了将七索固定成雀头,所以在序盘就打出了九索。
不过仅凭这一点就能判断出七索是雀头,实在过于牵强。
「嘛,这就是直觉了。打了几十年麻将,直觉总会变准的。」
「————」
『这家伙一直在装傻』,明日华燃起了斗争心。一定是在某些地方做了手脚。
将牌推下去的时候,明日华仔细地看了自己手牌中的七索的背面。
很光洁的牌。就连眼神很好、伤牌是强项中的强项的明日华,也没能发现任何类似于伤痕的痕迹。
(那这么说就不是伤牌了……?)
二本场。明日华全力鸣牌,断幺九和牌了。就算是小牌也好,总之有种不流掉这个庄家就会很糟糕的感觉。
东二局,瘦弱男的庄家被须发斑白老人轻松放掉了。
东三局,明日华的庄家。
掷骰子的点数是四,从上家的瘦弱男的山牌开始拿牌。
明日华的配牌是
(东南南西中 三五五七万 一三索 四八九筒)
就算是说恭维话也不能算是好牌。不过自山还全部残留着。
明日华想要尽可能地保持门清状态立直,如果做不到也要以役牌逃过这局,到一本场再作打算。于是明日华下定决心,再将自山向前推的时候把不需要的四张牌用山牌顶替换掉。
「小兄弟。」
突然被须发斑白老人搭话,明日华大吃一惊。
「嗯?」
「哎呀,没什么。不要在意。」
就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理似地,老人在绝妙的时机说话了。沉浸在被识破的恐怖中,明日华心里不停地冒冷汗。
不能粗心大意。
明日华只能假装平静,集中精神力。仿佛在向幸运女神祈祷似地,回想起了雪的面容。
(幸运地凑成东之类的暗刻吧!)
但无论怎么做,手牌都只是毫无进展的一盘散沙。就在干这干那的时候,老婆婆的默听断幺九双宝牌自摸了。庄家被自摸满贯,支付了四千点后,明日华更加失落了。
(可恶!在没有赤宝牌的麻将中,满贯已经很大了。这下越来越糟糕了。)
东四局,老婆婆的庄家被须发斑白老人碰了发之后,以千点和牌放掉了。
南一局,须发斑白老人的庄家。
「立直。」
在弃牌达到第二段(※注24)的第九巡,庄家立直了。
如果此时让须发斑白老人和牌的话,就再也赶不上他了。再加上刚才那毛骨悚然的和牌,明日华着急了。无论如何都要撑过这个局面——
此时,明日华手牌中有场风南的暗刻,以宝牌五索为雀头,一向听。
摸上来的是第三张北。
须发斑白老人的弃牌是
(西 南 一索 二索 八筒 九万 九筒 八万 六索,六索为立直宣告牌)
因为宝牌是五索,是断幺九平和的侧听么……?不管怎么说,要是因为这么一张北停下脚步,那就别打麻将了。(注:侧听,ソバテン,比如手头有五六六索,打出六索听四七索,这就称为侧听。)
随手打了出去。
「荣和。」
(二三四万 四五五六六七万 四五六索 北 北)
立直一发宝牌。幸亏没有里宝牌,不过老人是庄家,七千七百点。(注:3翻40符)
「地狱单骑么。岩先生玩得真刺激啊。」
瘦弱男苦笑道。
「是么?偶尔顺利的话倒还好,要是被强行扣下,我就惨了。这样看来,我不是在玩刺激,而是在大奉送啊。」
须发斑白老人若无其事地放话道。
(这家伙……!)
猛地热血沸腾。
(这个须发斑白老人是大白痴么?不对,他一定是做了什么!)
因为不打六索而打北风的话,就是听三六索的断幺九平和。默听都能有五千八百,这不就足够了么?就算不喜欢听宝牌周围的牌,他这手牌也可以有很多种有效变化,单骑听北和牌的可能性很低。
突然发觉了。
(刚才放炮的北,是从这位叫做岩先生的老人的牌山中摸的牌。)
果然就是伤牌?
或者是偷换?
不过在这一局里,明日华一直在注意须发斑白老人手中的动作。尽管如此,也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哗啦啦地把牌推下去,明日华站起身来。
「那个~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似乎没有能代打(※注25)的人,于是能请你们稍微等一下么?」
「好的,请便请便。」
老婆婆点点头。
「那就趁这段时间来呗咖啡吧,要清咖啡。」
背对着出声说话的须发斑白老人,明日华走进卫生间。
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拿出那张北。刚才他装作把牌推下去的时候,把这张牌紧握到手中。
把眼睛睁得滴溜儿圆,仔细地端详。
牌上没有可以称得上伤痕的伤痕。这么说来就不是伤牌……?
轻咬嘴唇。
返回桌边就看到老婆婆打开桌子歪着脑袋。
「啊咧,出故障了么?」
「似乎少了一张牌,没能正确对上。掉到什么地方了吧。」
明日华弯下腰,假装在自己座位周围寻找。
「啊,找到了。」
「哎呀,谢谢。」
拿出那张北。老婆婆把牌放进去,按下桌子底下的重置按钮。这次正确终于对上了,于是对局再次开始。
无论如何都必须挽回局面。
但是束手无策!一想到须发斑白老人能以某种手法看穿手牌,就感到心神颤抖不安,无法保持冷静。
最终,须发斑白老人无懈可击地保持首位直到终局。
而明日华始终无所建树,垫底了。
别说赚钱了,甚至还亏了七万多日元。
明日华咬紧牙关。
(这个须发斑白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不过我会轰轰烈烈赢给你看的。就在下一局半庄——)
但是下一局半庄也还是明日华打到垫底。首位是须发斑白老人。明日华将本以为是安牌的第三张西打出,却放炮给须发斑白老人默听的门清混一色七对子双宝牌,被拿走一万八千点,这一击就决定了胜负。
明日华一阵颤抖。
除了被忍算计的那一场,明日华从来没觉得打麻将会这么恐怖。
完全没有胜算。
而且如果不能获胜的话,宝贵的资金就会瞬间消失。
以前连连获胜的时候,钱来得太容易了。不过一旦开始失败,金钱消失的势头就比赚钱时还猛烈。这正是赌博的魅力与恐怖之所在。
「那个……手头的钱已经不够了,请容许我先离开。」
虽然觉得很屈辱,但是在支付了输掉的钱后,明日华宣告了自己的败北。现在还没能识破须发斑白老人的手法,继续往下打实在是太无谋了。
只能暂时撤退。
※※※※※
离开『万年龟』的明日华在周边转了一圈,发现狭窄道路对面有一家咖啡馆。
走进咖啡馆点了杯咖啡,在二层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监视着『万年龟』所在大楼的入口。
因为被连续打到垫底,不要说赚钱了,十多万日元仅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蒸发掉了。咖啡一入口,这种痛苦的感觉就越来越强。
(那个须发斑白老人……叫做岩先生吧。)
明日华一边为了不放过老人离开而监视着,一边回忆起记忆中的场景,进行再度研究。
(果然有些奇怪。)
在点率高到一定程度的赌场里,肯定不会有无可救药的笨蛋。打直觉麻将或野猪麻将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明日华觉得那个老人不是这些类型的人。(注:野猪麻将指的是坚持门清、只顾做大牌的一味攻击型打法。)
一定做了什么手脚。最可疑的还是伤牌。
但要果真如此,他又是怎么做记号的呢?
明日华绞尽脑汁地想,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在最初的半庄里放炮的北,是从须发斑白老人的牌山里摸到的牌。)
(在第二轮半庄里放炮的西,没错……说起来,那也是从须发斑白老人的牌山里摸到的牌。)
(不对,等一下。在最初的半庄的东一局里,被他看穿的手中一对七索,也是从那家伙的牌山里摸到的……似乎是这样的。)
念叨着『回想起来、多思考』,头脑全速旋转,却没能更进一步明白真相。嗯嗯地念叨着,实际上只是在无谓地浪费时间。
「啊!」
须发斑白老人正在路上走着。埋头思考以致于错过了老人离开的那一刻。
明日华慌忙飞奔出咖啡馆,迅速扫视着道路。找到了。看着他的背影,开始跟踪。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须发斑白老人的黑技巧的真面目。威胁也好哄骗也好偷学也好,都想学会那种技巧。
想要变得更强——
不用说,跟踪什么的还是第一次。真正做起来还是非常困难的。离得太近就会被发现,拉开太远距离很容易跟丢。
须发斑白老人虽然年纪很大,但是步伐很稳,速度也很快。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为了保持健康而尽可能多走动。不管怎么说,走了足足三十分钟后,须发斑白老人走进一栋整洁的公寓。
『哈哈,这次是公寓麻将么?』,正这么想着,须发斑白老人向着集中放置的邮箱中的五零五号看去。于是,明日华明白了他就住在这栋公寓里。
等须发斑白老人消失在电梯中后,明日华走楼梯前往五零五房间。
以防万一,明日华站在门前偷听。房里没有打牌的声音。果然不是公寓麻将赌场。那个老人就住在这里。
按响门铃。
「什么事啊。」
「送快递。」
故意将声音弄得含糊不清。
须发斑白老人毫无戒备地打开门,然后表情僵硬了。
「很抱歉跟踪您到家门口。」
明日华平稳地行了个礼。
「不过,有些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想请教您。」
「什么事情?」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岩先生,请您告诉我做标记的秘密。」
短暂的沉默。
「你这家伙脸皮相当厚啊。」
岩先生不愉快地哼了一声。
但又突然像是在观察明日华的面容,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哼。算了,进来吧。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叨扰了。」
公寓的外观崭新,但内部——也就是岩先生房间里的壁纸已经变色发黄了。看来岩先生的烟瘾大得可怕。
刚进和式房间坐到矮饭桌边,他就拿出香烟点上火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日华。」
「你居然说想知道做标记的秘密,不过你有证据么,嗯?你不是假装去洗手间检查过那张放炮的北了么?有伤痕么?」
「没有伤痕。但是,岩先生一定是用某种方法做了标记。」
「都说了,你有什么证据?尽管说出来吧。」
「我没有证据。这是我的直觉。」
「…………」
岩先生大口地吸着香烟,然后吐出一团巨大的烟雾。房间里开着空调,冷风和烟雾混在一起,熏得明日华很难受,不过还是忍住了。
「你叫明日华是吧。」
「是的。」
「以前我们见过面么?」
「不,我没什么印象。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
「是么?不对,等一下。你姓什么?」
「我姓御仁原。防御的『御』,仁义的『仁』,原野的『原』。」
明日华觉得他问了些奇怪的事情,满脑子疑问,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了。
但是岩先生一听到这话,就把才烧了一点的香烟摁到烟灰缸里,熄灭了火。
「御仁原!御仁原么?那果然是这么回事!」
「哎……?」
「鬼桐的儿子——不对,孙子么!」
明日华瞠目结舌。
「鬼桐?我外祖父的名字是桐人,难道这是他的外号么?」
「是么,哎呀,原来如此啊。还想着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原来如此啊……我的直觉真是不能小看啊。」
岩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患上癌症去世了。就在五年前。」
「走掉了么……嘛,说得也是啊。所谓人啊,总有一天会死掉的。」
「岩先生原来认识我外祖父啊。」
「是的。过去经常在各个赌场碰面。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个讨厌的家伙。」
「那也就是说他很强悍么?」
「没错。你的外公啊,是个相当强悍的家伙。不是因为顺口才加上『鬼』什么的名头。我在他那里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了。」
岩先生嘴上这么说,不过他注视着明日华的眼神,就好像鬼桐本人在他面前似的,充满了怀念。
「对了,那家伙已经隐退了啊。说要建立家庭,用之前的积蓄开家古书店什么的。啊!幸子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您是指外祖母么?她比外祖父早一年过世了。」
「……是么……」
岩先生又取出一支新的香烟,点上火,在这支烟完全抽干净之前一直没说话。
这是明日华从未体验过的沉重的沉默。明日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沉默被打破。
「你叫明日华是吧?」
「是的。」
「多大了?」
「十七岁,高中二年级。」
「居然让我传授技巧给你。打算以麻将为生么?」
明日华无言地连连点头。
「别犯傻了。」
岩先生叹了口气。
「我开始以麻将为生,是在战后没过多久。那时的东京还是个在空袭中被火烧光的地方。在那个没有食物的时代,为了每天的口粮而出卖身体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就算想做些正经的工作,也没什么工作可做。大家都为了食物而拼命。我也一样。某一天,我开始赌博……打麻将。获胜并得到了钱。觉得可以靠这手活下去,就特别努力。拖拖拉拉地活到了今天,这就是我。」
「您讨厌赌博么?」
「这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只是,到了这把年纪我也想过很多次了,如果以其他方式生活,我如今会是怎样。我说啊,明日华。如今的日本和那时候不一样。虽说依然不景气,但只要你肯挥洒汗水去劳动,还是有很多正经的活路可走的。为什么还要以麻将为生?」
「因为想这么做。」
明日华立即回答道。
「外祖父在教我打麻将的同时,还对我讲了他的许多英勇故事。我憧憬着外祖父的生活方式。」
「哼,说什么大话。就连那个鬼桐,都中途放弃赌博,开始做正经生意了,没错吧?明明曾经是个连恶鬼都会感到害怕的强悍家伙。」
「————」
「鬼桐会边教你打麻将边说些有的没的英勇事迹,也许是因为没别的事情好说吧。」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要依靠麻将活下去。至少现在是这么想的。」
明日华有些心头火起。
「顽固的性格也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岩先生苦笑道。
「我能够使用外祖父教我的黑技巧。但我还很弱。我想要变得更强。岩先生,请教我伤牌的技巧。」
「哼。『教我教我』什么的,烦人的家伙。就简单地这么说吧,拥有这种技巧就能轻松赚钱。你现在完全就是闯进别人家里,还让别人把钱交出来。你明白了么?」
「……您是想让我支付代价么?」
明日华刚提出问题,岩先生就思索般地抚摸下巴。
「没错。按理说,就算下钞票雨我都不会动心的。更何况,这也不是挑明原理后,不需要技巧也能实现的魔术。不过,鬼桐的外孙么。看这份交情上,卖给你也是可以的。」
「要多少钱?」
「带一百万过来吧。」
「一百……」
「别一脸惊讶的,我被鬼桐那家伙赢走的钱可不止这个数。想起那千仇万恨,这价便宜得我都要发笑了。」
※※※※※
明日华回到房子里已经是傍晚了。说起来这是白昼较长的夏天的傍晚,时间已经超过六点了。
用配好的钥匙打开锁,推开门。
「欢迎回来~」
听到雪的声音才发觉,对于自己来说,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归处了。
「我回来了。」
不自然地回答道,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
从厨房传来味噌汤的香味。过去一看,雪正拿着勺子在锅里慢慢搅拌着。身旁的电饭锅呼呼喷着蒸汽。
「你回来得正好呢。」
雪说完,回过头来,明日华一看到雪的衣服就惊呆了。
漫画和动画中描绘的女仆装实物……恐怕这就是雪在女仆咖啡厅里的样子吧。
「……味道真香啊。」
「我说你啊,为什么要无视我?难道这身女仆装不堪入目么!」
「就算不情愿也会看到的。为什么在家里要做这身打扮?」
「嗯~小小的恶作剧心理再加上杀必死精神的恩赐吧?我在想能不能将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明日华给治愈呢~」
「我很高兴,但也不否认有种误入异空间的不合时宜感。」
「……啊,是么。」
「哎呀,怎么说呢,很适合你哦。嗯,我觉得很合适。」
「咦~别奇怪地硬撑了,老老实实说哦。脸都红透了哦?」
「……非常、可爱。」
「是吧!」
『啊哈哈哈』,雪无忧无虑地笑出声来。明日华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过这件衣服是在店里穿的制服吧。这么做好么?穿这身打扮下厨会弄脏的吧。」
「只有围裙会弄脏的啦。不过话说回来,女仆穿围裙本来就是为了下厨呢。」
「啊……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啊。」
「而且我打工的女仆咖啡厅,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会弄脏,所以准备了很多条围裙。」
「为什么?」
「说起女仆咖啡厅呢,女孩子不进厨房是很正常的,但是我打工的店家不一样。厨房有一面墙是玻璃,让客人看到『女仆在认真制作料理哦!』的情景,已经成为店里的卖点之一了。」
「原来如此。」
「而且我本来就很喜欢做料理,对下厨很有自信的哦。」
「这真令人高兴啊。」
「顺带一提,我在女仆咖啡厅里用番茄酱往蛋包饭上绘制爱心图案,是要额外收费的哦。这可都是我亲手做的料理,要心怀感激哦。」
「当然。我会好好品尝再吃下去的。」
「明日华自己做过料理么?」
「没有。」
「是么……虽然今天是我来做,不过以后为了让明日华学会做饭、洗涤、打扫,我会让你来帮忙的哦。」
「明白了。」
「嘛,不过今天我就全都做完好了。明日华去泡个澡吧。水已经烧开了。赌博赚钱很费神的吧?」
「那我就承你的好意了,谢谢。」
坐到泡澡椅子上,将淋浴器挂到低处的挂钩上,拧开水龙头。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有了,不过脸盆忘记买了。改天再去买吧……
(话说回来,雪意外地,不对,是相当地有家庭主妇风范啊。)
……感受着这种温暖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理科消失了。
一百万日元。
该怎么办?
(岩先生的那种技巧,一定要学到手。)
从岩先生的家中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明日华也思考过,但是最终没能弄明白那一手的原理。没能弄明白就说明,这就是如此高超的技巧。学会之后肯定能成为强大的武器。
(但是事情并不是学黑技巧这么简单啊。)
说句实话,如果只是学这么一手黑技巧就要支付一百万日元的话,明日华情愿日复一日地思考,找出它的原理,靠自己的实力学会它。
不过,如果支付一百万给岩先生,可以获得更大的收益,明日华是这么想的。
(那就是同盟关系。)
明日华曾想要变得更强。曾想过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战胜忍。那为什么当时会输给忍呢?
麻将感觉敏锐,黑技巧无懈可击,再加上可以使用伤牌的眼睛。把这一些加在一起,明日华有自信战胜忍。虽然这份自信是会使人疏忽大意的魔鬼,但抛开这点不谈,冷静地将自己与忍作对比的话,明日华能感觉到自己有个明显的劣势。
(那就是人际关系。关于这一点,我远远落后于那家伙。)
忍制定了猎食明日华的计划,然后与小咚、三上搭上了关系。即便明日华想要这么做,也没有能来帮忙的人。在这个世界里,明日华还处于没有和任何人结盟的状态。
(赌徒是单枪匹马般的存在,但是人数即为实力乃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下,赌徒们也会有临时结盟的必要——)
反过来考虑。
岩先生认识明日华的外祖父——御仁原桐人。也就是说,他是从麻将还是手堆时代的战后直到如今,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靠麻将活下来的男人。
恐怕他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在他的眼中,明日华也好忍也好,都只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吧。如果能与这样的男人建立同盟关系,能够获得的不仅仅是伤牌的秘密,还有各种会使自己变强的必要经历。
一百万日元。作为学习黑技巧的授课费实在是过于昂贵。不过如果能与岩先生结盟,这倒是个不错的价钱。
(怎么,不就是区区一百万日元么?与忍组队在各个赌场赚钱的日子里,赚钱生活走上正轨的时候,一百万、两百万什么的还不是随手就来?)
虽然明日华逞强着试着鼓励自己,但对于如今的明日华来说,一百万还是很大一笔钱。相当于自己所有的钱。而且支付了这笔钱的话,赌博的本钱就没了。
到头来,要向谁借钱,明日华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个人。
「明日华?明日华~!你打算洗多久啊?饭已经做好了哦。」
明日华在雪的声音中清醒过来,急忙离开浴室。
来到客厅,看到雪正往类似于矮饭桌的小桌子上摆着晚餐。明日华走去厨房,往碗里盛饭。
鲑鱼生鱼片、油炸豆腐、酱汤还有炒牛蒡,这就是今晚的菜肴。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很自然地,两人同时老实地行礼,然后开始吃饭。
「这盘炒牛蒡,可不是超市里的熟菜呢,是我亲手做的哦。」
雪得意地笑了。
「很好吃哦。没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菜。」
「因为这是我的生母教我做的。」
「生母……」
明日华刚想问,又猛地闭嘴了。被这么追根究底地问,心里总会不舒服的。
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想要更加了解她的诱惑。
「雪是为家庭而烦恼才离家出走的么?」
「嗯。说起家庭啊,大家关系好就会非常幸福,但关系差就非常糟糕了。你想想看,明明关系很差,却因为是个家庭而每天必须见面,还要一起生活。」
「有一定道理呢。」
「明日华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很好的人?」
「……是的。一直很负责地养育着我。虽然会没完没了地吵着要我学习,这让我很烦,而且有时还会说很过分的话,但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为了我的未来着想的一片父母心吧。」
「抛下这么宝贵的家庭离家出走,明日华真是奢侈呢。」
「…………」
「就算只有一点点,如果你想家了的话,那还是回去吧。这一定会对明日华更好。如果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毫不客气地说出来吧。我不会生气的。我一个人也能过下去的。」
明日华一言不发。
(别说谎了。那你又为什么和我结成同盟。虽然你一直在逞强,不让我看到你软弱的一面,但是我能看出来,雪并没有那么坚强。)
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敢说出口。
「这酱汤也很美味呢。」
换个话题。
「嗯,我加了鲣鱼汤汁料包呢。」
客厅里除了两人吃晚饭用的小桌子,就只有一台十五英寸的显像管电视机了。看来在明日华出去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雪又去了趟二手商店,把这机器买回来了。由于天线还没有安装好,就只相当于放在原地的箱子。
(这房子真冷清啊。)
这顿晚饭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广阔的世界里只有两人。
「明日华,待会儿设置一下电视机。我不擅长这些事情。」
「好的。运回来很累吧?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嘛。」
「很重的哦,真受不了了。早知道明天再带着明日华去买东西就好了。不过呢,没有电视之类的总感觉很不安。明天再一起去买东西吧。」
「就这么办吧。冰箱、洗衣机还有空调,这些都必须尽快买齐。啊,你把窗帘都挂上了啊。」
「嗯,话说回来——你今天的战果如何?」
就知道会被问起,果然不出所料。
「还好吧。」
「是么。我就知道以明日华的实力肯定能行的,不过,不走运的时候可能会血本无归的哦。不要勉强自己赚太多,慢慢来吧。」
「谢谢你为我担心。」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趁着心情平静提出请求。
(雪,事出有因,我急需一百万日元。借给我吧。以后会还的,一定会还的。)
……
…………
……没能说出口。明日华感觉这样请求很难为情,而且不愿意因为对雪低头而使对等的同盟关系崩坏。
「雪,碗筷让我来洗。如果你还没洗澡的话就快去洗吧。」
吃完晚饭后,明日华努力强装平静,说出这番话。
「那就拜托了。」
雪站起身来。
「不可以偷窥哦。」
「真想这么做的话,我会做得更直接。」
「…………」
「开玩笑的。」
雪的身影刚消失在浴室中,明日华就打开水龙头,让水不停地冲池子里的餐具。
偷偷地离开厨房。
往和式房间里一看,就发现了雪的手提包。
打开一看,却没找到雪的那一百万。
到底藏在哪里了呢?
本想等到夜里,在雪睡着之后再动手比较好,也许是因为感觉很内疚,于是就想尽快处理掉这件事。
(雪的一百万日元,到底在哪里?明日华想只留上下两捆,把中间换成报纸,借走换掉的钱。之后再偷偷还回去就好了。这么一来,不需要向雪低头请求也能弄到钱。)
房子里还没什么物品,可供寻找的地方也有限。
抽屉里。没有。
厨房的储物柜。没有。
总感觉不会放在很普通的地方。以打麻将时推断对方手牌的思维方式,试着去理解雪的想法。
(她很聪明。比起在物理层面很难发现的地方,她应该更倾向于选择,会成为思维上的盲点的地方。)
此时明日华发现小桌子旁边有个圆筒形的小垃圾桶。
垃圾桶套着塑料袋,只装着少量的垃圾。
想着该不会在这里吧,于是将塑料袋取下来看看。
钞票出现了。明日华正要将其一把抓起的瞬间——
「你在做什么?」
浴巾包裹着身体的雪正站在那里。
「我需要这笔钱。」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异常沙哑,就好像是别人发出的声音一般。
「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这笔钱。借给我吧。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不要!把我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雪发出切割金属般的声音,也顾不得浴巾松开掉下,向着明日华扑去。
明日华将雪撞开。
埋头向玄关冲去。
「明日华~!」
雪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惨叫。
明日华不顾一切地逃走,耳畔一直回响着那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