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你说了咩~」
关于刚才那个在小林站下车,穿着一身纯白洋装的女士到底有什么问题,美纱笑着把讲了好几次的说明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脸上强挂着笑,但是心里头是非常不耐烦的。
「参加结婚喜宴是不可以穿白色洋装的啦!」
「这没道理啊!客人都嘛是被请去的不是?客人高兴穿啥还要人家管喔!」
男友克也丢回来的反驳也和刚才完全一样。
「齁——!是啦是啦,被招待的是客人没错,不过新娘才是真正的主角啊!虽然常有人开玩笑说,新郎新娘其实是在喜宴上当公关,不过这也只是玩笑话咩。再怎说,这一天都是接受大家祝福的好日子,白色当然是只属于新娘的颜色!有点常识的人是不可能穿白色来出席的啦!」
「这种常识是谁说了算?」
「啊常识会被叫常识,就是因为没有人会去硬说成规定咩!」
美纱深深叹了一口大气。
「你要是被请去参加婚礼,也不会穿像现在这副德性出席吧?」
克也现在穿着的,是一身嘻哈风的装扮。
「是怎样?现在连我穿啥你也有意见罗?」
「哎唷不是啦!我只是想跟你说衣着打扮要看场合罗!」
真是要命……为什么每次跟克也讲话到最后都会讲成这副德性哩?我应该也没说啥重话啊?
「女生甚至连白色的披肩都会尽量避免耶,不但是考虑到新娘,也因为不想被周围的人当场没常识咩。」
听了美纱的话,克也不屑地嗤之以鼻。
「女人这种无聊的生物就净在意些有的没的,你也是属于这种生物是吧。」
交往了一年,克也嘴巴贱也不是到今天才知道。但被讲到这程度倒不多见,依美纱的个性也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
只不过美纱此时并没考虑到,这小小的反击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看来你对结婚喜宴常识的瞭解比我要丰富多了齁,之前不是说要去参加学长的婚礼吗?确认出席的回信写好了吗?」
「废话,那种东西不就填一填丢回邮筒就好了。」
「那回邮信封上写的『○○恭启』你怎么改的?」
克也的表情变了,这正是自己不清楚的地方被指正时会出现的反应。
「再怎么样,应该也不至于会维持原状寄回去吧?是不是啊!」
美纱似乎很在意刚才被说成「无聊的生物」,反攻回去的语气是既狠又准。克也没有回答美纱的问题,看来的确是就这么丢回邮筒了。
「那个是对方自己写了请人回邮的信封,寄信者本人当然是写『恭恭敬敬地开启』啦,一旦从我们这边寄回去,哪有要求人家『恭恭敬敬开启』的道理。所以在寄出去之前要把『恭』字给划掉才不失礼咩。」
克也摆着张臭脸不吭一声。
「回信也不是把『来场光临』圈起来,写上姓名住址寄回去就好哩,得记得把『光临』两个字划掉,还有『不克光临』四个字也划掉说。」
要更讲究一点的话,除了将「光临」儿子划掉以外,还会在「来场」前面加上「谨循美意」、下面加上「致贺」,不过这对于克也来讲难度太高了,所以也就没再多提。
对美纱来说,这已经手下留情了。
「还有啊,『贵住处』跟『芳名』等等敬语也要记得划掉,重新写上普通的『地址』和『姓名』喔。」
这一长串书信礼节讲座虽说是为了出刚刚的一口气,不过有一半时美纱真的在为克也担心,而半响不说话的克也突然间狠狠地踹了电车门一脚。美纱被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克也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留意了一下周围乘客,果不其然,几乎每个人都将眼光投往自己身上。
坐在对面的小女孩也张了一双大眼睛往这边瞧,小女孩的祖母也正盯着自己。
克也当然也知道此刻正全车厢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过他毫不理会异样地目光,对车门又补了更重的一脚。
「知道了这些事会变多伟大是吧!啊——?」
要命了。
要是现在不是在外头,而是待在克也房里的话……
现在拳头已经挥过来了。
「对……对不起……也不是说回变多伟大什么的啦……因为是常识,所以想说你应该知道一下会比较好嘛……」
「靠!你玩我很爽喔!常你妈的识啦!讲得一副很屌的样子,你是已经比我伟大了是吧!」
「砰」的一声,这是第三脚了。
对面的小女孩已经呜呜地哭出声音来了。尽管不是对着自己,毫不留情面对怒吼以及粗暴的肢体语言,已经足以将一个小女孩吓哭了。
对不起啊……都是大姐姐的错……
美纱才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克也不耐地啧了一声:
「死囡仔,靠腰呀。」
虽然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美纱还是觉得很过分。
明明是我们把人家吓哭的,怎么还讲这种话?
不过此时克也还正在气头上,要是真说出来,这回他可不会管什么公共场合,当场得吃上一巴掌了。
「下一站是仁川—仁川站—」
听到了车内的广播,坐在对面的祖孙二人站起了身来。
克也也转身走向车内,美纱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拉!我们又不是在这站下,今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西北的中介那边找房子吗?」
「现在不爽去了啦!因为你的关系!」
从克也口中吐出的「因为你」三个字,语气充满了恶意。
「虽没啥大比赛,去买几张马券还比找啥鸟房子有搞头!要找房子你自己去找啦!」
阪神赛马场就在仁川站,一旦到了赛季,这里变热闹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每当有了大比赛,别说是红绿灯都几乎要被瘫痪掉,为了让乘客们在出站后能顺利移动,车站甚至还会在地下道特别设一条直达赛马场的动线给赛马迷们使用。
然而赛马场的反方向却是条传统商店街,穿过商店街后就是一片闲静的住宅区。车站两侧的环境落差极大,也算是仁川站的一大特色。
克也平常对赛马也不是特别感兴趣,顶多就是有大比赛时,跟着狐群狗党一起去凑凑热闹。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说要去买马券,摆明了是冲着美纱来的。
那对祖孙二人站在车门前等着下车,老太太正在安慰抽抽噎噎掉着眼泪的小孙女。
克也撇了一眼,嘴形明显是在暗骂「死老太婆,故意演给我看的是吧!」而这句话的背后同时也是在向美纱强调「这也是你害的。」
「那个,你不要生气了啦,是我不对,我不会再犯了,我们还是一起去看房子嘛。」
进站的电车门一开,克也马上往外走去。试着拉住克也的美纱反而被拖了出去。
「啊——!」
被拖出门外的美纱差点一跤摔在月台,然而克也不只是连头也没回。还用力将美纱的手甩开,快步走向剪票口。美纱是真的连睡上去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望着克也渐行渐远的背影。
齁——!怎么我们老是出这种事啦!
不管是出门约会还是两个人独处,只要一个不小心把克也惹火了,就算是才刚上过床,翻起脸来也从不跟美纱客气。
到底是哪不对劲啊?一些因芝麻蒜皮小事起的争执,到最后一定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要是在屋子里,拳打脚踢就不用话说了,出门在外的话也是像今天这样被一个人丢下来。而且就算是出远门,克也倔起来也真的是说走就走,欸一个人丢下的美纱,已经不晓得孤零零地边哭边回家几次了。
明明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自己主动提的,说什么两个人同居的话可以省下不少房租水电费。
还说什么觉得可以跟我一路走下去。
嘴巴上说得那么漂亮,看发起脾气来就马上六亲不认,不管美纱怎么哭怎么道歉都没用。一旦吵起架来,只要克也的情绪没稳下来,美纱的噩梦就没有结束的时候。
跟在两人之后下车的乘客一个个从身边走过,美纱也已经很习惯接受路人带着同情的眼神了。
身后传来擤鼻涕的声音,回头看去,原来是刚才那对祖孙。老太太正在帮刚哭完的小孙女处理善后。
「真对不起,把小妹妹都吓哭了……」
听了美纱的道歉,老太太一边利落地将面纸包好一边说道:
「真是烂男人。」
由于太直接太突然,美纱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是在说克也。
而就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美纱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和自己一路交往下来的情人,看在旁人眼中也就是一句「真是烂男人。」就可以打发掉的货色。
「还是分了吧,不然可有得苦了。」
老太太仅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话,牵起小孙女的手缓缓走出对面的剪票口,步下了阶梯。
和谁?什么苦?老太太并没有留下更多的说明。
美纱知道那对祖孙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慢慢地走回月台,就着最靠近的一张长椅坐下。
为什么我会和那样的男人交往呢?
总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大起争执,一发起脾气来也不管人前人后,马上对女友大小声,就算女友发生危险也不理不睬,私底下更是动辄暴力相向。
最早是克也在路上跟自己搭讪才认识的。光看外表的话克也的分数相当高。难得被型男搭上讪也不会觉得不愉快,反正只是一道喝杯茶嘛!
两个人聊开了才知道,彼此的大学不但近,而且还在同一条线路上。再加上两个人虽然都是关西出身,但是老家都和学校有段不小的距离,因此现在同样都是一个人在外租房子住。
这些个共通点让这两人间的话题马上多了起来,彼此之间也愈走愈近,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就发展到自然进出彼此的公寓,并且突破最后一层防线的关系了。
说直一点,其实也就是一对年轻男女,顺着气氛一鼓作气就搞上了这样的关系。不过在刚开始交往那段时间,克也其实也是很温柔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打扫克也房间」这项工作成了美纱的义务。之所以会这么快就考虑同居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同时照料两个人的公寓,已经让美纱忙不过来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才交往一年,我就得被克也当成老妈子使唤?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为了讨克也的欢心,然而没过多久,克也就将打扫房间这件事当成美纱理所当然该尽的义务了。一旦房间又开始乱起来,或是脏衣服累积到连干净内裤都快没得穿的时候,克也就会打电话召唤美纱来收拾屋子洗衣服。
人家又不是你请的佣人,自己的房间该自己打扫吧!
早期跟克也这么抱怨,他还会唯唯诺诺点头答应改进,渐渐地,美纱只要一抱怨,克也就开始不爽,差不多也是这个时期开始,一吵起架来也就没完没了。到最后美纱也放弃了,比起费神费力跟他吵这没完没了的架,自己乖乖去当佣人还比较轻松。每个星期去给克也打扫房间也就成了美纱的例行公事了。
之所以会约了一起找房子,背后其实也有这么一段不愉快。
更何况交往了这么久,美纱为了对方牺牲奉献了这么多,就算美纱本来就没有刻意要邀功的意思,面对克也完全不知感激的恶劣态度,会心生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像现在这样分开来往,吵架的时候克也都会对自己拳打脚踢了,要是和这个烂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那我岂不是连逃的地方都没有了?
「回去吧。」
下一班电车再过没几分钟就要进站了,美纱站起身来走向月台,在乘车处前站定。
要是在以前,美纱这时候应该正拼了命地想办法跟克也联络才对。就算手机打不通,多半也会传好几封道歉的简讯。搞不好还会一直守在车站入口附近,乖乖等着克也回来也说不定。
一旦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男人真的值得自己如此低声下气吗?
更何况……
要是给老妈知道,我男朋友是个一吵起架来就会对女人动粗的人,老妈一定会很伤心吧!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出现过「不孝」这样的念头。别说是老妈了,自己的家人、好友要是知道了,相信大家都会为我感到难过吧。
擦身而过的老太太不经意地一句忠告,竟然会让美纱在短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那个「在克也面前委曲求全的美纱」会就这么突然消失,连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说要去赛马场,那到赛程结束之前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手上既然有克也家的要是,用这段时间去把自己的衣物行李搬回家应是绰绰有余了。很难得克也昨晚到美纱位在小林的住处过夜,这应该是克也最后一次进自己房间了吧。反正克也放在自己家里的东西也不多,过两天包一包用快递寄回去就好了。
到时候多半又会为了分数这件事闹到不可开交,不过美纱也已经做好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了。由于大多是克也把美纱叫到自己家来,也因此美纱并没有将家里的要是配给他。如果弄出什么麻烦自己处理不过来,再去找朋友帮忙吧。而要是真闹得太夸张,也不排除报警的可能性……
就这样吧。给克也的组后一封简讯写些什么呢?
美纱稍微想了一下,最后只短短地打了这几个字:
「我受够了,再见!」
这枚炸弹等回到家以后再丢出去吧,美纱将简讯暂时存在手机的送信匣里,坐上了回程的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