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泪水

伽维尼亚城东北方的布雷泽班宿舍塔。

位于壁炉燃起赭红火焰的交谊厅中──

「「「「乾杯!」」」」

布雷泽班的学生齐聚一堂,以杯中的苹果汁乾杯。

「哎呀,比完了、比完了!」

「大家,辛苦了!」

四班联合交流赛落幕,现在是布雷泽班的庆功宴。

学生们纷纷笑容满面,白天比赛所带来的兴奋似乎尚未熄灭。

「不过啊~~就算是已经结束后的现在,我依旧难以置信啊。」

「对、对对对、对啊!我、我们那个……竟然打赢了精灵位!」

琳奈如坠入梦境般迷醉地说道。

「我们竟然能等到过去努力的辛苦获得回报的一天……」

依莲恩感慨万千地呢喃。

依莲恩的战绩为三胜零败,她以维元弥补妖精剑的输出差距,不断以华丽的剑艺与魔法技巧玩弄摆布著比赛对手。

「不过,依莲恩,真不愧是你,你的比赛非常帅气喔。」

「哎呀?是这样的吗?呵呵,我好开心喔。」

「对……和你比起来,我的比赛有够拖拖拉拉的……」

克里斯多福苦笑著嘟哝。

他的战绩与依莲恩相同,也是三胜零败。

不过,战况却与依莲恩不同,全为拖泥带水的比赛。

克里斯多福的剑技马马虎虎,常被对手掌握比赛节奏,却以天生的坚韧不屈,挨过对方的攻势,撑到以顽强取胜。

「要我说的话,克里斯多福,你还比较异常呢。用那种累死人的战法,还赢到了最后……你的体力到底有多好啊?」

「因为我家务农啊,所以我对体力很有自信。」

克里斯多福「嘿嘿」地笑了两声,志得意满地搓著鼻子。

「你们两个都好厉害啊……我、我……和你们比起来还差得远了……」

琳奈含糊地呵呵乾笑。

她的战绩为两胜一败。

「那也没办法吧,因为你算是辅助人员啊。」

希欧铎于餐桌一角小口啜饮苹果汁,这么说道。

「你的魔法能发挥力量的情况是团体战或骑马战,像这次一对一的徒步白刃战是你最不擅长的吧。能赢多输少就该偷笑了。」

「那你也要对自己获胜感到开心。」

克里斯多福起哄似地道。

「……哼。」

希欧铎闻言,不悦地转向一旁。

他的战绩为三胜零败。

他不擅长于肉搏战中短兵相接,他的妖精剑为攻击范围短的短剑,所以不适合参与近距离的白刃战,若被对方冲到面前就输了。

因此,他完全舍弃短兵相接,透过远距离火力魔法采取距离外攻击的战法,那是他在与席德的练习中导出的解答。

然而,对手与观众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嘘声连连。

『认真打啊!』『卑鄙小人!』『你那样还算骑士吗?』……

「…………」

希欧铎似乎在不经意间又想起这些话,神色有些阴霾。

不过,席德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别放在心上,胜者为王,没有分什么光明正大或卑鄙龌龊的。」

「……席德爵士你真的是骑士吗?」

希欧铎怏怏不乐地道。

「如果你是骑士的话,应该……会说这种场面要更堂堂正正吧?」

「偏偏我不是生在人人循规蹈矩的时代呢。」

席德耸了耸肩,回应道:

「当然,我不否定光明磊落的浪漫骑士决斗喔?我认为那也满不错的。」

「浪、浪漫……要是被重视名誉和尊严的高层骑士听到,应该会暴怒吧……」

「或许吧。不过呢,现实中的战争往往没有那种正大光明或浪漫介入的余地。

接连发生战争的话,人们就会认知到自己心中有多黑暗、丑陋,发现人类到底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我们骑士很注重『守则』。为了不被内心的黑暗吞噬,为了不忘记正道,为了能为有点意义的事而仗剑。」

「…………」

「就算那份力量被人贬为卑鄙,但只要你以骑士身分正确地使用它,就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你可以引以为傲。」

学生们仔细聆听席德的话。

尽管他们在日前的王都之乱中,体验过生死一线间的实战演练,但那仅为猎杀妖魔,无法称之为战争。

乱世已是古时候的事,如今的人几乎生在没经历过战争的世代。

正因为如此,他们感觉到于传说时代──于浑沌乱世之中存活下来的席德的话,深深地打动人心。

「也罢,你们这次都做得很好,我要称赞你们。」

众人听见席德的赞赏后,笑逐颜开。

「尤其是艾尔文。包含神灵位的露易丝在内,你稳扎稳打地获得了精采的三场胜利,辛苦了。」

「啊,是!非常谢谢你!」

铿。

席德伸出手中的杯子,轻轻撞向艾尔文的杯子。

然后──

「……………………」

──有些消沉的天狐在交谊厅的一角,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她。

学生们因为自己的获胜,并未注意到天狐的状况,不停地有说有笑著。

「对啊……艾尔文和我们不一样,甚至解决了神灵位的露易丝,获得三胜呢……可恶,我还追不上他呢。」

「反过来说,露易丝有点可怜呢……她和艾尔文那一战后,妖精剑的玛那彻底耗尽因为极致祈祷的反作用力而晕倒……昏迷不醒,只能弃权之后的比赛……」

「神灵位竟然一胜两败,输多于赢,大爆冷门……」

「哼,胜败乃兵家常事吧。」

不过,尽管露易丝输了,学生们想起她所向无敌的力量后,身体不禁颤抖。

「不、不过,我有点无法接受欸!?艾尔文打倒了神灵位的露易丝,又三战三胜吧!?但为什么没被选为最佳新人啊!?」

克里斯多福有些愤慨地道。

没错,艾尔文并未被选为最佳新人。

获选的是盎撒洛班的一年级班长•约翰,他与艾尔文同样获得三胜,是精灵位妖精剑的剑士。

在所有比赛结束后的颁奖仪式上,约翰本人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为最佳新人,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上台接受勋章。

「也罢……我隐约能猜到上面私下讨论了些什么啦……」

「他们应该很不爽艾尔文和我们获胜吧。」

「呜呜……人生好难……」

希欧铎、依莲恩与琳奈只能唉声叹气。

不过,席德却笑著对众人说:

「别在意那种事,重要的是你们至今的努力开花结果,最后也获胜的事实……那是比任何事都更重要的勋章吧?」

「那、那倒也是啦……」

「那就别那么消沉。来,你们好像获得奖赏啰,这就送来了喔。」

当席德这么说之时。

许多家事妖精凭空出现于交谊厅中。

它们纷纷将装著菜肴的盘子扛在头上……轻盈地跳到餐桌上,手脚俐落地排放著餐点。

「「「「喔喔喔喔喔喔喔──!?」」」」

众学生见到菜色时,发出了如雷的欢声,桌上放的是众人自从入学以来从未品尝过的山珍海味。

刚出炉的白面包、烤牛肉与佐餐的咸布丁、肉派、酥炸什锦、浓汤、咸可丽饼与沙拉,以及甜点的鲜果塔……彷佛在餐桌上闪闪发光。

「呃,那个……因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获得许多勋分……」

艾尔文搔著脸颊,苦笑著说明:

「因为暂时有些余裕,我就想说至少今天吃好一点,就把勋分给了餐厅的家事妖精,委托他们做饭了。」

「呵,比赛后那些首席教官骑士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我勋分时的表情超有趣的。」

「真、真是的……席德爵士也真坏心……」

但学生们已经听不见席德与艾尔文的对话,他们深受桌上的大餐吸引。

因此──

「那就再次……为今天的胜利乾杯。」

「「「「乾杯~~!」」」」

宛如梦境一般的愉快晚餐就此开始。

「唔喔喔喔喔喔喔!?好、好好吃啊啊啊啊啊啊──!?」

布雷泽班的宿舍塔中回荡著学生的欢声。

由于众人也饿了,忘我地狼吞虎咽著桌上的大餐。

「呜呜……自从入学以后,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像样的食物……」

「对、对啊……呜……」

依莲恩与琳奈噙泪说道。

「……拜托,你们也太夸张了。」

希欧铎嘲讽地这么说,但也并未停下用餐的动作。

众人热闹地打开话匣子。

「啊哈哈,大家都很开心,真是太好了。」

艾尔文望著众人,温和地笑著。

「席德爵士,这时代的正常饮食好吃吗?」

她询问坐在右侧的席德。

「嗯──……」

此时,席德将餐点送入口中,意外地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呻吟道:

「这太软了没有咬劲……调味过于复杂,舌头都要坏掉了。」

「这、这样啊……那还真是遗憾呢……啊哈哈。」

席德的感受依然与现代人与众不同,令艾尔文只能露出苦笑。

「如果是这样的话,下次就另外加点你的份。」

「麻烦了。」

两人这么说后,艾尔文望向坐在左侧的天狐。

「……………………」

天狐瑟缩落寞地坐著,愣愣地盯著自己眼前的空盘。

她并未拿取眼前堆积如山的料理。

「……天狐,来,你也吃吧。」

艾尔文催促著天狐。

「我也点了你最喜欢的东方的……呃,油豆腐皮喔。」

「…………」

「那个……你不要太在意今天的比赛结果喔,席德爵士也说了吧?你之后还会进步的,所以……」

不过,艾尔文的体贴却无法传至天狐心中。

「……艾尔文,谢谢你……不过……我还是算了……」

「天、天狐……所以说,今天比赛的事……」

「不、不是,不是那样……我、还不太饿,啊哈哈……」

「怎么可能……」

「而且……我其实之后还有点事,所以我就先……」

天狐蓦地站了起来。

「天狐!」

「艾尔文,恭喜你今天三战全胜。你果然很厉害……你将来绝对会成为出色的国王,带领许多英勇的骑士,就像亚尔铎先王那样。」

「…………」

「……呵呵,你今晚就充分享受吧。」

天狐这么说完后,便离开了交谊厅。

其他学生沉迷于愉悦的时光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天狐离开了交谊厅。

「……天狐!」

艾尔文站了起来,试图追赶天狐。

「主办人要去哪里啊?」

席德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行动。

「没有君王会在庆功宴上拋下臣子离开的。」

「不、不过……!天狐……」

「我去吧。」

席德对有些泫然欲泣的艾尔文说道,站了起来。

「交给我吧。」

他直勾勾地望著艾尔文。

眼神十分温和……且深邃。

「席德爵士……」

艾尔文暂时注视著他的双眼,犹如被吸入其中一般。

最终,她做出判断。

「我知道了……天狐……就麻烦你了。她……从以前就有钻牛角尖的习惯……」

「……好。」

席德这么回应后,也并未被众人发现,悄悄地离开了交谊厅。

──在离开交谊厅后。

天狐来到布雷泽班宿舍塔的后院。

此处受到一小片森林环绕,是一处空旷寂寥的空间,家事妖精仅定期进行最小程度的维护,毫无可作为休憩空间之物。

由于这是一个毫无气氛且令人扫兴的庭院,布雷泽班的学生也甚少前来造访。

「…………」

天狐孤零零地站立在后院正中央。

太阳早已下山一天色一片漆黑。

唯有一盏庭园灯的光芒暧暧地照亮了附近。

仰望天际一天幕受厚重的乌云笼罩。

这个地区的秋季天气多变,白天明明晴空万里,现在却呈现山雨欲来的天候。

肃肃吹拂的风寒冷得令人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凛冬气息,自体内夺走热能。环绕庭院的森林深处传来鸟儿细微的「嘎嘎」鸣啼。

在这片空间之中。

「…………」

天狐轻轻地拔出自己的妖精剑──拿出了刀,摆好架式。

接著,她开始挥刀。

一、二、三……她随著席德教导的特殊律动呼吸法──维元呼吸,不断挥刀。

不过,她的身体却毫无变化。

尽管如此,她仍旧持续维元呼吸,继续挥刀。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在她聚精会神地挥刀时,天气终于转变,冰冷的雨丝滴滴答答地开始洒落。

天狐的身体逐渐被冷雨淋湿。

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继续挥刀。

于她过去的人生中,挥出了数十万次的挥刀动作,早已渗透入骨髓之中,使得她能以精准得骇人的动作描摹出该招式。

天狐独自回想白天的比赛──

────

「呀哈哈哈哈哈──!天狐!!你真惨啊!!」

赛场上响起一阵哄笑声。

那是杜兰德班的精灵位妖精剑剑士•贾托。

「……唔……唔唔唔……!?」

遍体鳞伤的天狐蜷伏于他的脚边。

她虽然勉强并未放开刀……但任谁都能瞭解胜负已定。

这所学校中所举办的实战比赛由《湖畔仙女》布下【不杀结界】,也准备了治愈魔法与秘药,不会演变成致命伤。

因此,比赛将进行至其中一方失去意识无法再战,抑或是投降为止。

尽管如此,实际上很少比到有人失去意识。

一旦惯用手或脚负伤,继续再战也毫无胜算……受到这类损伤的人会尽早投降,大多为这种案例。

天狐早已沦落至就算投降也不足为奇的局面。

不过──她却不愿意投降。

「还没……还没……结束……!」

她以刀代杖,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她鞭笞著即将倒地的身体,逼迫瑟瑟抖动的双腿,举起了刀。

「至少……至少……必须……必须获得一胜……!我……!」

「天狐!已经够了!投降吧!」

艾尔文在赛场之外发出悲痛的叫声。

目前布雷泽班的学生都在不同赛场比赛,只有艾尔文看著天狐的比赛。

「天狐!继续下去只会白白受折磨而已!」

因此,她竭尽全力地意图阻止天狐,却无法传进对方耳中。

「因为……我……要成为……艾尔文的骑士……!」

天狐忍受著摧残身躯、令人几近疯狂的剧痛,仅以气魄维系意识,砍向了贾托。

然而,纵使为她平时锐如疾风的斩击。

如今也如微风般缓慢而虚弱。

「哎唷唷?」

贾托从容地闪躲,绊倒天狐的脚。

「啊唔!?」

天狐无法控制失去平衡的自己,再度难堪地趴在对方脚下。

贾托俯瞰著她,不怀好意地笑著说:

「哎呀~话说回来,只有你还是杂碎真是太好了!」

「──!?」

「虽然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你们班的家伙明明就是地灵位,却可疑地突然变强了……也罢,算了,你一样还是个杂碎呢。」

「……唔……这、这是……!」

天狐试图反驳,以手撑著地垫,再度尝试站起时……

贾托却猛力地踩住她的手,发出「啪!」的一声,封住了她的动作。

「唔啊!?」

「不过,还真难看啊,你们班输得这么惨的人就只有你吧?你都不觉得丢脸吗?」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说过了吧?要成为艾尔文的骑士。不过这样的话,他也会因为你这么弱而感到傻眼,拋弃你的吧?呵呵呵……」

天狐感到有某种东西用力地刺进心中深处,不禁睁大双眼。

「不、不会有……那种事……!」

贾托充耳不闻,吊儿郎当地继续笑著。

「我之前也说过很多次了……你差不多该放弃侍奉艾尔文,来我这里了吧?」

「……那……那种事……」

「我从以前就想养一只贵尾人了。不过,目前天华月国已经毁灭了,你们就变成超稀有商品了呢。」

天狐从以前就知道贾托对身为贵尾人的自己相当执著。

那绝非基于男女之间的爱,而是一种对于宠物或奴隶的执著。

「你差不多该拋下那种前途黑暗的王子,来我这儿了吧?就算你是个杂碎,我还是不会拋弃你的喔?我会好好疼爱你的,呵呵呵……」

「……!」

「要是你愿意发誓成为我的所有物,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大发慈悲地输给你喔。这对弱到国家毁灭的幸存者来说已经很棒的了吧!?呀哈哈哈哈哈──!」

难以原谅,难以原谅,不甘心。

自己无法原谅贾托这名少年,他不仅贬低自己,也侮辱族人的尊严。

然而,自己却弱得根本无从反击,难堪至极。

竟然有这种屈辱──!

「天狐!别再打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尔文沉痛的吶喊无法传到天狐耳中,她竭尽力气,挥开贾托的脚,站了起来。

「你竟敢污辱我的尊严!难以饶恕……难以饶恕!唔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她直接边哭边砍向贾托。

她这一刀已经没有任何架式或招式可言,仅挥舞著刀,凄惨难堪。

「哇咧,女贵尾人的脑子真的不好欸……没办法。」

贾托朝著袭来的天狐悠哉地挥出了剑──

────

等回过神来时,耳边传来雨水轰响。

「呼……呼……!」

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倾盆大雨。

剧烈雨势澎湃作响,恍若天穹倒泻一般,浇得天狐浑身湿透。

乌云密布的阴天之中,时不时窜出如蛇信般的雷鸣。

天狐遭冷雨刺穿,温度分分秒秒地从体内消散。

「……呼……呼……呼……!」

尽管如此,她依旧并未停止练习,不断挥刀。

她极为愚钝老实地重复所学到的维元呼吸,不断挥刀。

然而,天狐的维元却──并未燃起,甚至毫无一丝燃烧的徵兆。

因此,她的热能不断被夺走……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

「……呼……!呼……!」

身体如铅般沉重,平时如羽毛般轻盈的刀如今万分沉重。

原本铭刻于身上的挥刀动作,不知不觉已经七零八落,紊乱不堪。

今天,天狐所面对的现实为──零胜三败。

心情远比身体沉重。

她原本已隐隐约约地预料到会得到这种结果。

不过,班上同学面对精灵位的对手,却陆续获得胜利。

这一定是多亏了席德。

根据席德的教导,大家纷纷跨越了自己原本停滞不前的障碍。

然而──自己却与大家不同,不断凄惨落败是为什么呢?同样接受席德的教诲,却产生这么大差距是为什么呢?

「……啊啊……」

铿锒……挥下的刀并未静止,直接刺穿地面。

「呼……!呼──……!呼──……!」

天狐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了。

自己一定……无法成为骑士。

自己与艾尔文等人不同,没有那种天分。

因为,原本。

我其实──……

「……啊……啊啊……」

天狐双腿一软。

她抱著刺在地面上的刀,低下了头。

「呜呜……嗝……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受到雨水浇淋,正要哽咽哭泣……此时……

「不准哭,站起来。」

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一句喝斥,令天狐倏地回神,抬起头来。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对方从何时就站在那里了呢?

「…………」

席德站在自己后方。

他与天狐一样,淋成了落汤鸡。他似乎久立于天狐背后,守望著她的一举一动。

「……师、师父……」

天狐暂时不知如何回应,不发一语。

最终,她声若游丝地低喃:

「……呜呜……嗝……对……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请师父教了我那么多……却一点也无法活用……」

天狐以哽咽的嗓音勉为其难地说。

「…………」

「……我很……难堪吧……虽然这副丑样,但我却一直以为……只要请师父教我,我就能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

「我……是天华月国的武士家族子弟……恐怕比班上任何人都更早开始学剑……实际上,在单纯的剑术比试中……我也是最厉害的……但是……」

「…………」

「我太自负了……我……没有天分……呜呜……嗝噎……」

席德突然走了起来。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天狐身旁……揉乱了天狐湿漉漉的发丝。

「不要自我放弃。」

「……师父……?」

「这世界总是很冷酷,能正确地理解自己并认可自己的人很少。正因为如此,至少自己……必须相信自己。」

席德的这句话中究竟蕴含什么样的感慨呢?

「没错,只有自己必须相信自己未来的将为之事、过去的所为之事。」

他仰望雨水如瀑布般直泻而下的漆黑天空,强而有力地说。

这句话不知为何极具份量。

「天狐,我看了你的所有比赛。」

席德顿了一顿。

「然后……我必须问你一件事。」

他严肃地如此表示。

「是……是什么事……?」

天狐感到些许极度不祥的预感,惴惴不安地反问道。

席德暂时默不作声……之后,残酷地问道:

「你……心里其实『不想成为骑士』吧?」

「──!?」

下一秒钟。

空中闪光迸溅,劈落于某处的落雷轰声响彻暗夜。

最终,雷鸣止歇。

当由雨水爆音所宰制的喧嚣寂静再度降临之时──

「……你……你在……说什么啊……?」

天狐瑟瑟发抖,低喃著:

「我、我其实不想成为骑士……?就、就算是师父,说话也要有分寸啊……?」

她以泪湿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视席德。

然而,席德却仅以看穿天狐内心深处般的深邃双眸,目不转睛地俯瞰著她。

「为什么……你要说这么残忍的话呢……!?你以为我为了成为骑士,过去一直以来做出了多少努力啊!?」

「…………」

「我的祖国被毁灭了……!当我对这世界感到绝望时,亚尔铎王和艾尔文拯救了我……!所以,我受亚尔铎王所托,为了守护艾尔文一直……一直竭尽全力地……!」

「…………」

「但是,你好残忍……我真没想到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你果然是……没血没泪的《野蛮人》呢!」

天狐深陷悲伤与愤怒的游涡之中。

席德则淡淡地说:

「我以前对你说过了吧?『剑如己心明镜』。」

「……!?」

「我今天从远处一直看著你的比赛。对,你的确拚命地战斗了。你的剑法极美,总是让人迷醉。

不过──或许因为比赛是这种明定胜负的活动,当明显快要落败时,你的剑就会忽然隐约地显露出至今隐藏得很好的情绪,那就是……安心。」

天狐猛然睁大双眼,席德则继续说:

「那代表的意义就是──……」

「你骗人,怎么可能!」

不过,天狐却疯狂地摇头,冥顽不灵地否认这一点。

「不,我对自己看剑的眼光有信心。你在心底某处不想成为骑士,你心里有没有底?告诉我吧,这是很重要的事。」

「不对,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我一直都为了成为骑士……!」

「……天狐。」

此时,席德单膝跪到蹲著的天狐正面,配合她视线的高度。

他真挚且深深地望进她的双眼之中……说道:

「骑士……『心燃炽烈毅勇』。」

「──!?」

「并非只有挺身对抗令人绝望的强敌才是勇气,不逃避地去面对自己的弱点和真正的自己……也是一种勇气。」

天狐呆愣地不断望著在极近距离下与自己面对面的席德。

「…………」

「…………」

两人之间暂时流窜著一股沉重的沉默。

唰唰唰──此时甚至连降下的雨水爆音,都笼罩于远方的寂静之中。

热能一分一秒地遭到雨水夺去,世界宛如随著时间一同遭受冻结。

雷鸣与闪光偶尔于夜空中咆哮,摧毁这段静止的时间。

最终──

天狐终于死心断念似地嘶哑轻喃:

「……对……」

她的嗓音孱弱细微如轰鸣。

「我、我……嗝……其、其实……呜……噎……不想……不想成为……骑士……!我害怕战斗……!」

天狐终于硬生生地撬开自己牢牢封印于心底深处的想法,将之宣泄出来……紧抓著席德嚎啕痛哭。

过了一会儿。

天狐稍微平静一些,开始断断续续地以细如蚊蚋的嗓音说:

「我的妈妈……天己是捍卫天皇和国家的真正武士……她真的很强。她是我崇拜的人,一直都是我的目标。」

「…………」

「可是……在故乡毁灭的那一天……妈妈被某个暗黑骑士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没能保护到任何人……」

「…………」

席德在滂沱大雨中,静静地倾听天狐抱著头的独白。

「我当然也抱有国破家亡的怒火……也有母亲遭人杀害的憎恨……总有一天要变强,为大家和妈妈报仇……我也有这种想法,不过……那时候……我更感到一蹶不振。」

「…………」

「毕竟,连武功那么高强的妈妈最后都没能保护任何人啊。从那天以后,我心中就一直有种不安和恐惧……就是……『渺小如我不管做什么最后也是白费功夫吧?』。」

「…………」

「而且,如果我要成为艾尔文的骑士……我总有一天一定会对上杀死妈妈的暗黑骑士……那个戴著十字痕头盔的……」

天狐搂著自己的身体,颤巍巍地发抖。

「我好怕……我对他感到恐惧,更胜于愤怒……就算我变得再强……铁定也只能坐以待毙地被他杀死……我挥不去这种讨厌的念头……」

「…………」

席德露出无法窥知情绪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望著天狐。

「啊哈、啊哈哈……师父……你真的很厉害……」

天狐瑟瑟颤抖,发出了乾笑声。

「如你所说,我其实不想成为骑士……成为骑士是一种重担……不过,因为我受对我有大恩的亚尔铎王所托……对失去一切的我来说……就只剩下这条路了……」

「…………」

「仔细想想,我先喊你『师父』……或许也是为了断绝自己的退路,想把自己牢牢束缚在骑士之道上……」

「…………」

「呜呜……嗝……师父,对不起……我是这种窝囊废……你一定对我失望了吧……?觉得很无奈吧……?」

天狐垂头丧气,哽咽流泪。

「天狐。」

席德温柔地拍了拍她。

「你很痛苦吧。谢谢你跟我说。」

「师、师父……」

「因为这样,我知道你为什么学不会维元了。」

「……欸?」

天狐闻言眨著双眼,席德则接著说了下去:

「关于维元,我有一件事情没告诉你们……因为我认为你们现在不需要知道。」

「……那、那是……?」

「我以前讲解过维元是燃烧灵魂的功法吧?透过特殊律动的呼吸法,摄取弥漫于天地之间的玛那,送进自己的灵魂之中,再使之升华为自己的玛那。」

「对……」

「当燃烧灵魂时,除了特殊呼吸法之外,还需要另一项条件,就是些微但确实存在的情感火苗……为了自己无法让步的信念,而勇往直前的积极正向情感……意志(维元)(编注:「维元」原文为「ウィル」,「ウィル」同时也是英文「will」的日文写法。)。」

「意志……?」

天狐愣愣地反问,席德则点了点头。

「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人一旦下定决心完成某事,往往会发挥难以置信的力量,维元就是这个概念的延伸。」

意志──天狐闻言,心中感到恍然大悟。

仔细想想,布雷泽班的学生,艾尔文、克里斯多福、依莲恩、琳奈与希欧铎皆抱著强韧意志,立志成为骑士。

众人朝骑士之路迈进的原因虽然各自迥异,却毫无二心。

「正义、梦想、希望、友情、博爱……灵魂因为正向意志而熊熊燃烧……故称为『维元』。在传说时代,能用维元的术者几乎都是骑士的原因就是这样。为了这些理想而奉献己剑与性命的人──方为骑士。」

「…………」

天狐暂时默默无言地盯著席德的脸。

最终,她露出乾笑,低下头去。

「难怪我无法使用维元……因为我……其实不想成为骑士……觉得可怕、想逃走、不想战斗……我只有这些负面消极的情绪……哈哈、啊哈哈……」

天狐接著发出自嘲般的乾笑声。

「……我要……退学……」

她笑了一阵子后,这么悄声轻语……

「我……不是当骑士的料……有我这种半吊子在,只会给艾尔文他们添麻烦……所以我……!呜噎……嗝……呜呜……」

最终,她受雨水浇淋,潸然泪下。

然而──席德却毅然决然地对她说:

「就算是那样──你也应该成为骑士。」

剎那之间,雷鸣与电光撕裂天际。

天狐的视野瞬间化为一片纯白色──又逐渐呈现出席德的脸。

他笔直望向天狐的表情──极为真挚恳切。

「为什……么……?」

天狐不明就里地反问道。

「为什么……呢……?因为、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其实不想成为骑士……所以无法用维元……」

「的确……你对成为骑士一事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不过──绝对不只那样吧。」

「────!?」

「我说过了,你的剑法优美。那是自卑的心绝对无法抵达的领域,是你就算失去一切也持续不懈的耿直结晶,那里面确实有著正向的意志。」

「那、那是……」

「而且,如果不想成为骑士的念头占据了你的全部……那你为什么会哭?」

「──!?」

天狐大梦初醒般地摀著因雨丝与泪水所濡湿的脸颊。

「你的眼泪就是最好的证据,你虽然觉得成为骑士是一种重担……但还是想为了重要事物而成为骑士……就只是这样。」

「那、那样根本莫名其妙,莫名奇妙啊!」

天狐如孩童耍赖般地摇头,对席德吼叫:

「因为,那样……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天狐,人心都有光暗、黑白这两面──不是那么单纯的。」

然而,席德却无所动摇地正面接受天狐的咆哮。

「所有人都总是自我矛盾地怀抱两种相反的情绪,如万花筒般地变化著这些心情,活在世上,没有人心中只有一种颜色。所以,大家都会迷惘、痛苦,感到纠结。」

「不、不过……!我、我……!」

「艾尔文也是这样。」

「啊……」

天狐听见席德的话后,猛然惊觉地噤声不语。

「艾尔文……虽然为女儿身,却要以男子身分为王……你真心觉得她能毫无迷惘纠结,就一心一意地走在那充满苦难的道路上吗?难受、想逃、痛苦……你觉得她是丝毫没有这些感觉的冷血动物吗?」

「那、那……」

她为之语塞,席德则转过身去,背对著她。

「那么,你和艾尔文的差别是什么?就是承认自己的懦弱,下定决心勇往直前;以及不接受自己的懦弱,假装视而不见……就只是这样而已。」

「…………」

接著,他缓缓地走离天狐……并转过头来。

他与蹲著的天狐的距离──约为十公尺。

然后,席德不疾不徐地摆出了架式。

「好了,我郑重地问一次。天狐,或进或退,这里就是你人生的分水岭了。现在这一瞬间,你要全神贯注地面对自己的真心,找出答案。」

「啊……唔……?」

「你……刚才面对了自己过去视而不见的懦弱一面,还希望成为骑士吗?或是要放弃呢?你要继续朝这条路前进吗?还是要后退呢?」

「…………」

「无论如何,我发誓,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你的答案是?」

哗啦、哗啦……

滂沱雨声所带来的寂静,主宰著两人之间的空间。

彷佛时间静止的错觉降临周遭。

「就、就算你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

最终,天狐开始瑟瑟颤抖,咬牙切齿般地吶喊。

「师父,请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别撒娇,你自己思考。」

不过,天狐听见席德比起平时更加严苛的话语后,颤抖一下后哑口无言。

「骑士是为了正道、为了自己效忠的主公,燃烧自己性命与灵魂之人。能做到这件事的唯有凭藉自身意志誓为骑士之人。

如果你无法自己做决定,你将来必定无法成为骑士,会维持半吊子的状态,总有一天会在某个战场上平白送命。」

「呜……啊……我、我……」

天狐受雨水击打,垂头丧气,颤抖著唇瓣寻找言辞。

然而,她却无言以对。

自己究竟想成为骑士?抑或不想?

她的思考转来绕去,逡巡不前,紊乱如麻,理不出一缕头绪。

「我、我……」

尽管如此,天狐仍旧左思右想。自己究竟为何人?究竟冀求何物?

哗啦、哗啦……

滂沱雨声所带来寒冷的寂静之中,她搜索枯肠地厘清思绪。

成为骑士──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骑士是受众人景仰的英雄,背后也有著无法忽视的现实面。

一旦成为骑士,未来将置身于腥风血雨的刀光剑影之中。

有朝一日将与杀母仇人──那令人恐惧的暗黑骑士交锋。

自己终将于某处沙场之上,为身为主公的艾尔文殒身灭命……必须接受这种死期,有所觉悟。

可怕,不要,想逃──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条道路?

光想像这种未来,天狐全身便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仔细想想……我……本来就……)

只是一个喜爱舞刀弄剑的少女吧?

由于母亲潇洒帅气,令人崇拜……只要练剑的话,她就会摸著我的头,称赞我『好棒啊』。所以我才满心欢喜,努力练习。

我仅为了继承母亲的衣钵,才试图走上守护某人的武士之道。

我根本不明白踏上这条路是怎么一回事,年幼的自己仅怀抱著纯洁无垢的憧憬,一无所知。

没错。

我应该抽身,这不适合我。

我这么胆小懦弱,不应该成为骑士。

纵使我成了骑士,也总有一天会后悔。

所以我──

「我──不要成为……!」

…………

…………

……我已经获得结论,获得答案了。

但是为什么呢?我却无法说完方才那句话。

『我不要成为骑士』『我要放弃』。

我为什么说不出这么简单的话呢──?

有某种东西梗在心中,成为拒绝跨越最后一线的障碍。

那究竟是什么呢……?

天狐为了寻找答案,不经意地抬起原本低垂的目光……此时──

「……啊……」

她察觉到了。

「…………」

艾尔文不知何时来到现场,映于自己视野的角落。

她站在后院一隅,同样受到风吹雨打,目不转睛地守望著自己的抉择。

「……艾尔文……」

这一瞬间,天狐领悟到自己真心的形状。

「……啊……啊……」

没错,过去,自己失去了一切,对世界深感绝望,丧失了活下去的力气。

不过,艾尔文却拯救了自己,自己因为她重拾了笑容。

(我……最喜欢那么温柔的她了……)

但是,却有著残酷的命运等待著她。

她身为女儿身,却必须以男子身分为王。

有朝一日,她必须为了保家卫国而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交战。

能轻易地想像得到她未来的人生将艰苦卓绝,难以奢望身为女子极为理所当然的幸福。

我想尽量为她分担一些重担……想保护她……想在身旁支持她……所以……

「……啊……啊啊……?我、我……」

没错,这极为单纯。

自己立志成为骑士的真正理由。

受亚尔铎王所托只是其中一项契机。

其实,我只是对艾尔文──……

「──要成为骑士!」

当天狐回过神来的瞬间,已经下意识地吶喊道:

「我要成为骑士……!我想成为骑士……!为了艾尔文……!为了守护艾尔文……!所以──……」

下一秒钟。

席德的身影──如烟霞般消失。

他将雨势如注的豪雨一分为二,朝天狐冲刺而去──并挥出了左手。

天狐呆若木鸡地站立不动,与席德错身而过──

「呀啊!?」

她被远远震飞,于水漥之中重重反弹。

「我的徒弟,说得好。」

席德露出真挚的表情,回望浑身泥水并倒卧在地的天狐。

「那就站起来,拿起刀吧。」

「咳咳……要、要做什么……?」

天狐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席德的身影则再度消失。

哗啦!传来水花溅起之声。

席德如迅影般与天狐错身而过──使得她的身躯再度高飞。

「咳咳!咳呼!咳咳!」

「天狐,你刚才做出决定了,那就不要再找藉口和吐苦水了。」

席德转过头来,再度盯著难堪地趴伏在地的天狐。

「如果──你放弃骑士之道,选择其他条路,我也会为你迈向崭新的人生而庆祝。

不过──你现在是一名骑士。你希望成为骑士,选择了骑士之道。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我不允许你撒娇,你必须变强。」

「师、师父……」

「那就站起来吧,就算艰辛痛苦,也要紧咬牙根站起来。就算哭泣也要挥剑,把你现在的决心展现在剑上,砍向我吧!你是骑士吧!?」

「~~!」

天狐听见席德这番喝斥后。

原本彻底熄灭的内心深处再度燃起些许热度。

她以之为原动力──慢条斯理地举起了刀……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唰啦唰啦唰啦!她踩著水漥朝席德冲去,砍向了他。

「呵──」

然而,当天狐冲进他面前时,他再度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消失──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狐再度被打飞,于泥水中翻滚。

「就只有这样吗?你就只有这点能耐?你还是要放弃成为骑士吗?如果那就是你的决定,我也无所谓喔。」

「我不想……放弃……!」

她咬紧牙根,站起身来。

「不过,我……!很弱……!还……太弱了……!」

剎那之际,席德以神速经过天狐身旁。

使她屡次三番地飞向空中。

「要是你有闲工夫抱怨,就至少砍中我一刀。」

「呜呜……唔啊唔唔唔……!」

天狐浑身泥泞,以刀代杖爬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再度咆哮著冲向席德──并全力地劈砍。

「呼──!」

席德侧身闪躲逼近的竖砍,退后以避开斩雨鸣啸般的截劈,再用手指轻点接连而至的回刃反覆斩击,弹开攻势。

他闪避了所有天狐边哭边猛攻的连续攻击。

「还没!更深入地进攻!用你的全力!抱著杀死我的决心!」

「为什么……为什么……!」

天狐不顾一切地疯狂乱砍,已无任何剑法可言。

她哭喊著问席德:

「师父你为什么……!不放弃……弱小又难堪的我呢……!?为什么不拋下我呢……!?」

「……!」

席德听见天狐的问题,淡然地不断闪避。

「因为我……弱到连自己都讨厌,觉得窝囊……却还是无法放弃成为骑士……!可是……你为什么……!?」

此时。

席德于闪避攻击之时,当下轻推天狐的胸口,使出寸劲,发出「碰!」的一声。

这道惊人的冲击力道令天狐的身躯离地浮起,如皮球般向后方水平飞出,反弹在地并连连翻滚。

她咳出泥水,蹲伏在地。席德对她说:

「傻瓜,哪有师父会放弃徒弟的?」

「~~~~!?」

天狐匍匐在地,骤然惊讶得睁大双眸。

「『骑士不语虚诳』……我发誓,『我不会放弃你』,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师父。」

「师、师父……」

「来,砍我吧!挥刀吧!人心绝对会变得坚强!也能变得坚强!只要你不断怀抱著想要变强的意志!」

席德的一字一句都带有无与伦比的热度,烧灼著天狐的灵魂。

席德绝对不会放弃自己──这份安心感填满了她的内心缝隙──此时……

怦通……天狐不断重复著粗喘的呼吸,感到身体深处传来炽热的颤动。

「……啊……啊啊啊……?」

好热,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彷佛某种东西熊熊燃烧──

然而,她如今却没有闲暇注意此事。

她必须回应,必须向为了窝囊的自己做到这种地步的师父有所表示。

因此,她宛如受到胸中燃起的「热度」所驱使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狐站起身来,咆哮奔驰,冲了出去。

她笔直地朝悠然伫立的席德冲去。

她的步法紊乱不堪,呼吸粗喘无序,刀上已无任何架式的踪影。

那是天狐人生中至今最为凄惨难堪的一招。

不过──她全身热烫,如燃烧般滚烫。

她靠灵魂领悟,而非道理──这正是自己如今可使出的最强一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

铿────!

──等天狐回过神来时……

席德已用左掌接下自己砍出的一刀。

他当然毫发无伤。

「……啊……」

忽然之间,天狐全身上下的热度急遽消散,力气尽失。

她因为极度的虚脱与疲倦而无法站立,意识恍惚迷离。

踉跄……当她顺势往前一倒之际……

席德强而有力的右臂搂住了她的躯体。

「……师、师父……?」

「你做得很好。」

席德抱著虚脱的天狐,左手摸著她的头。

「那就是……维元了。」

「……刚才那是……维、维元……?」

「对,虽然只有一瞬之间,但你刚才的确燃烧起维元了。你面对了自己过去视而不见的懦弱,重新倾听了自己的心声……对你来说,那成为一种坚强的意志,化为灵魂的火种。」

「…………」

「刚才那只是偶然,还无法称作领悟维元了,但确实已经掌握一小部分。你的意志为你开拓出一条路……不要紧,你能变强。」

「师、师父……」

「补课就到这里。来,回去吧,差不多要感冒了。」

「……师父……师父……!」

天狐无法压抑心中泉涌而出的热源,涕泪交零,紧抓著席德。

「呜噎……嗝……谢谢……谢谢……你……」

「嗯。」

之后。

她便于席德的怀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席德打横抱起了她,开始走向宿舍塔。

艾尔文则自始至终──

「天狐……太好了……」

──以温和的表情关注守望著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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