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沃尔夫皇子,您真是了不起啊。」
此处为建于王都高级住宅区中的盎撒洛公爵别墅。
在布满奢华摆饰的贵宾室内,回荡着赞赏沃尔夫的阿谀奉承。
贵宾室内有盎撒洛公爵、杜兰德公爵、欧铎公爵等三大公爵,以及受邀的沃尔夫,四人单手端着酒杯,围着橡木桌会谈。
「对,所言甚至,皇子这次的策略、手腕……令人赞叹,就算说伽维尼亚王国已是皇子殿下的掌中之物,也不为过呢。」
沃尔夫唯我独尊似地坐在沙发上喝酒,三大公爵则接二连三地,对他说出谄媚赞辞。
「……哼。」
沃尔夫不太搭理三人,喝完杯中物,又倒了一杯。
三大公爵见状,却也毫不介意,继续道:
「终于!终于能让那碍眼的伽维尼亚王室垮台了!今后将能在皇子殿下麾下,尽情地享受征战沙场的喜悦了!嘎哈哈哈哈哈!我要大显神通一番!」
杜兰德公爵乐不可支地喊道。他从过去便仅为一己征战快意,极欲侵略他国,更胜为国谋求利益而开疆辟土。
「今后将是波涛汹涌的乱世,靠艾尔文那种弱小的国君,会害这国家和人民都无法生存下去。
沃尔夫皇子殿下这等真正强盛的王者,才配统领一切,我欧铎会全心全意地为您的霸业鞠躬尽瘁。」
欧铎公爵这么侃侃而谈。她的个性……独善其身,倘若为一己奢靡,任凭生灵涂炭,也能罔顾国家社稷。因此,她抛弃半沉的泥船,并单纯地为自己成功地趋炎附势,而心花怒放。
「不过,臣对殿下您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勒梅•德•盎撒洛能成为殿下您霸业的一块垫脚石……甚感光荣。」
实不相瞒,盎撒洛公爵正是最早与沃尔夫暗通款曲的始作俑者,为最典型的骑墙派……自己顺利在帝国版图中抢有一席之地,他正沉醉于自己高明的手腕之中。
在沃尔夫约定,将在卓格尼尔帝国并吞伽维尼亚王国后,让这三人成为自己的代理者,任三大公爵家族统治王国领土之时,这三人便二话不说地背叛艾尔文,转而向沃尔夫宣誓忠诚,倒戈敌国了。
「话说回来,辅助殿下辉煌霸业的人工妖精剑,真是太让人赞叹了!」
杜兰德公爵瞄了一眼佩带于腰际的类机械妖精剑──人工妖精剑。
「对,所言甚是,真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兵利器。」
「这无可比拟的力量,让人甚至会觉得神灵位妖精剑是破铜烂铁……这才是新时代的宝剑,一旦认识了这种力量后,就无法回去用那传统的老旧妖精剑了呢。」
欧铎公爵与盎撒洛公爵也纷纷爱怜地抚摸着自己腰际的人工妖精剑。
当三大公爵归顺沃尔夫麾下之时,就获得对方赏赐人工妖精剑,以作为主从之据。
他们对人工妖精剑无可匹敌的力量神魂颠倒,再也不看过去曾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妖精剑一眼。
三人已经彻底将灵魂卖给帝国了。
「嗯!只要有这把剑,那《野蛮人》就不足为惧了!」
「令人感叹的是,年轻骑士开始流行『维元』那种旧时代的老掉牙功法,并逐渐信赖和仰仗传授这项功法的席德爵士……但这样大家就会清醒过来吧。」
「对啊,只要归顺帝国,就能轻松地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了啊……今后的时代根本就不需要『维元』这种雕虫小技了。」
「正是,既然如此,就以我们可以信赖的骑士为主,逐批分配沃尔夫皇子殿下所赏赐的人工妖精剑……」
三大公爵喜孜孜地纵情畅谈。
(哼,一群卖国的人渣。)
沃尔夫傻眼至极,暗自唾弃眼前三人。
坦白说,他全然不信任三大公爵。
毕竟,一旦叛离一次,将可再叛国无数次。
然而,尽管帝国的帝诰骑士团有多么骁勇善战,都无法轻忽三大公爵家族所保有的妖精骑士团战力。
一旦正面冲突,将出现相对应的损伤,时值北境魔国威胁日益壮大之际,希望尽可能地避免。
笼络人心方为上上策。只要调整提供他们的人工妖精剑数量,驾驭这般蠢才可谓易如反掌。
反正双方皆密谋有朝一日趁隙抹杀彼此,各怀鬼胎。而自己若无法驾驭害群之马,又何以匹配霸王之格。
而且,更重要的是……
(如果能获得艾尔文……不对,获得艾尔玛公主的话,我也甘心豢养这群人渣。)
沃尔夫不羁地暗自窃笑,仰头饮酒。
三大公爵不知道沃尔夫内心的真意,酒酣耳热地快意道:
「不过,没想到艾尔文王子居然是女人啊!亚尔铎王那老狐狸,被他摆了一道!那个恩将仇报的昏君!」
「真的!难怪从先王时代开始,《湖畔仙女》就一步步地整顿法令,使得能够立女性为王……也就是『女王』呢!?」
「不过,此举并未成功,因为王国百姓普遍认为女子不得为王,这守则深植人心呢。也就是说,艾尔文王子绝对无法成为一国之君了。」
「如果王子是男人的话,王室派或许还能拥立王子,趁机翻转局势,但事情已水到渠成!是我们获胜了!由沃尔夫皇子殿下大获全胜!」
「来为沃尔夫皇子殿下的霸业干一杯!」
「对沃尔夫皇子殿下献上我等永不变节的忠义之心!」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
三大公爵露出丑陋的笑容,毫不怀疑自己将攫取胜利与荣华富贵。
他们卑鄙无耻,使沃尔夫恶心欲呕,离开了酒席之间。
────
「艾尔玛……真亏你过去能在被这些人渣包围的状况下,还坚持要从种种恶意中守护这个国家,用你那纤细的身躯撑了过来。」
沃尔夫为了呼吸新鲜空气,走在豪宅中的走廊上,陷入沉思之中。
「我来到这里果然是对的,像你这么娇弱的女子,根本无法像君王一般,成为背负江山社稷的活祭品,你不需要刻意走上这条不归路。
你是最应该获得幸福的女人,我会拯救你,给予你幸福,以及你任何想要的事物。」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遥远过去──自己年幼时的回忆。
「你已经不记得了吧……」
~~~~
艾尔文的父亲──先王亚尔铎与沃尔夫的父亲──烈裘•诺尔•卓格尼尔友谊深厚,是多年故交。双方经常访问彼此的国家,联系两国情谊。
然后,距今约十年前。
烈裘只有一次带上沃尔夫,造访了伽维尼亚王国。
沃尔夫当时已是个淘气的顽童,他趁父皇与亚尔铎王会谈时,避开仆役的耳目,溜了出去。
他擅自徘徊探索辽阔的伽维尼亚城内。
当他四处游荡时,闯入了位于王城内的某个异界之中……结果邂逅了艾尔文──艾尔玛公主。
那只是一次因缘巧合。
为了使她成为一国之君,艾尔玛公主从当时起便被迫平时假扮为男孩(艾尔文),但强迫年幼孩童无时无刻不伪装成男孩实在太过苛刻了。
因此,唯有特定时日,仅限于存在城内的秘密异界之中,允许她恢复回女儿身(艾尔玛)。
一如孩童较容易感应到妖精存在,孩童也较容易偶然闯入同为妖精界一部分的异界之中。
于是,沃尔夫之所以在该日该时该地,得以遇见艾尔玛……正可谓因缘巧合……甚至可谓命中注定的奇迹。
一段理应绝无可能的邂逅,于当天应运而成。
「啊哈哈!唉唉,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异界之中──煦阳暖照,于一处静谧的泉水之畔。
艾尔玛身穿一袭可爱的雪白礼服,灿烂耀眼的金发闪闪动人,两泓蓝宝石般的眼眸令人深陷其中,巧笑盈盈,甜美可掬,且神貌纯真无邪,纤尘不染,恍若不识人间半点恶意。
她甚至令人感到神圣不可侵犯……这天真烂漫的身影,瞬间贯穿了沃尔夫的灵魂,令他浑身一震。
自己的一切,在这一刻成了对方的俘虏。
艾尔玛当时还是一名稚气少女,不太清楚自己为女儿身一事被世人得知的严重性。
然而,沃尔夫当年则已聪颖慧黠,隐约察觉到在此秘境遇见艾尔玛,以及自己所见所闻之事都必须保密。
因此,他当下报上假名,隐藏身分。
而纯真无邪的艾尔玛,毫无疑心地对沃尔夫少年露出微笑。
牵起了他的手。
「唉唉,今天天狐不在!我们就一起玩吧!」
于是……
艾尔玛与沃尔夫,在灿烂阳光洒落的泉畔。
一整天纵情玩耍,尽情地东滚西翻。
两人在草原上奔跑,于泉中互相泼水,手牵着手,咯咯笑个不停──
欢乐的时光飞逝,似箭如梭。沃尔夫深知遇见艾尔玛,并与她玩耍一事,绝不可被人知晓。他由艾尔玛引导着,离情依依地悄悄道别。
「我们……有一天再一起玩吧。」
结果,直至最后。
艾尔玛的笑靥,都深深地虏获沃尔夫的心,令他不可自拔。
日后──两人未再见面。
沃尔夫之后基于种种因素,从未再度踏上王国领地……彼此并未重逢。
直至此时此刻──……
~~~~
「艾尔玛,我……是来救你的。」
沃尔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能一览王都街景的露台上,自言自语地低喃。
蕴含夜晚寒气的冷风,吹拂他的发丝。
「你是女儿身,不必成为什么一国之君,你只要在我身旁,天真无邪地露出笑容就好。你不必多加思考,对我百依百顺即可。我虽然对你做了许多残酷的事,但那说到底都是为了你好……」
正当此时──
「沃尔夫皇子殿下。」
忽有人翩然凭空现身。
俨如自幽暗中渗出一般。
来者是一名妖艳的女子,她身穿白袍,压低连帽。
从她的音质判断,能得知这是一名与沃尔夫年纪相仿的少女……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却异样诡谲。
「是你啊。」
不过,沃尔夫并未特别提防,转向该名女子。
这倒也是。
因为这名白袍女子,是他的心腹之一。
是辅佐他目前能够鸿图大展的功臣。
她研发出人工妖精剑,整顿好量产体制,并将之分配给帝国军。
也将武艺盖世无双的白骑士,举荐至沃尔夫麾下。
又对懦弱的稳健派皇帝下毒,制造出他罹患难治重病的假象,使沃尔夫掌握帝国主导权。
更居中斡旋沃尔夫与王国三大公爵家族最初的谈判。
她也以种种形式为沃尔夫的霸业做出贡献,如今为沃尔夫阵营不可或缺的人才。
「西方状况如何?」
「滴水不漏,无论王国今后有使出何种对策,都已备妥层层计谋困住王国军了,事前准备完美无瑕,殿下您已大获全胜了呢。」
「这样啊,那么……」
「是,只剩达成您的夙愿……将艾尔文王子──不对,艾尔玛公主纳入殿下的后宫之中。
当您迎娶圣王后裔之女为皇妃后,就等于将这块大陆上第二强盛的国家•伽维尼亚王国彻底纳入版图之中了。
然后,再趁此机会,加冕称帝……之后,将展开一段史上最为辉煌的霸主英雄传奇,由吟游诗人传颂万世,历经千百寒暑。
没错──您的功业震古铄今,甚至可让传说时代的上古诗歌黯然失色,彻底风化消失呢。」
「这样啊,没错……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沃尔夫的狂笑,于夜阑人静之时回响。
他深信不疑,自己将获得胜利与荣耀。
「…………」
白袍女子则从连帽缝隙下凝视着他的身影,暗自微笑。
她笑得妖艳诡谲,令人毛骨悚然。
女子不断地阴森冷笑,犹若于幽冥中微微勾勒出一抹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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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难堵悠悠众口。
「艾尔文王子其实是女人」──这流言当然瞬间传遍宫内,更遍及王都的大街小巷。
如今王国内任谁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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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雷泽班教室内……
「原来是这样……」
天狐道出艾尔文的实情后,布雷泽班学生纷纷凝重地点了点头。
「艾尔文那家伙……居然背负这么沉重的压力……」
「我太能体察她的心意了……不对,这么说或许有违身分。」
克里斯多福紧握拳头呻吟,依莲恩则唉声叹气。
「呜呜……嗝呃……艾尔文王子殿下……从没让我们见过她难过的样子……为了我们……总是正向坚强……」
琳奈嘤嘤啜泣,哭得抽抽噎噎。
天狐在众人面前继续道:
「她总是说这是诞生于王室的守则,要舍弃身为女人的幸福,为了这国家成为一国之君……她这么下定决心……一直费心尽力……可是……可是……!」
她满脸通红地咬牙切齿,紧紧握住刀柄,泪珠自紧闭的眼角之中,扑簌簌地滚落。
「我饶不了……那男人……!总有一天要砍了他……!」
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回应天狐的愤恨。
此时……
「好了,我大致理解了。」
希欧铎有些事不关己地说。
「我们来聊聊现实层面的事吧,大家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你、你说怎么办……是指什么意思……?」
克里斯多福眨了眨眼后,希欧铎则平静地回应:
「因为之前不了了之,在那之后状况又有变化……我认为我们差不多该认真思考这件事了。」
结果──
「没什么好怎么办的!我永远都站在艾尔文那边!」
「就像天狐学姊说的一样!王子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和她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
天狐与优诺立刻激动地道。
「唉……白痴组果然搞不懂状况呢。」
希欧铎重重叹息,开始解说:
「听好了,我懂你们想支持艾尔文的心情……但在这国家里,女子不得为王,因为有这样的守则和法律。」
「……!」
「你们知道为什么能建立布雷泽班──这种破坏伽维尼亚王立妖精骑士学校传统的特别班级吗?那是因为艾尔文好歹也算是下任王位继承人,不过……现在已经失去这份正当理由了。」
「……啊……」
「也就是说,我们布雷泽班是一条半沉的泥船,而且不只班级,也不知道这王国能否存续。
继续跟随艾尔文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当上骑士,所以我指的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那、那……」
「幸好我们的实力受过席德爵士锻炼,名声早已遍及校内,现在去询问的话,或许还有三大公爵家族派愿意收留我们呢。」
希欧铎冷笑着说。
「你这混蛋……!?」
克里斯多福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瞪视。
「你该不会是要背叛艾尔文吧──!?」
「这不是背叛与否的问题!我是在讲现实的事!」
希欧铎不甘示弱地回瞪克里斯多福说:
「我的确觉得对不起艾尔文!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无法避免的问题!应该不逃避,好好面对!如果脑袋空空地往前冲,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啊!?你懂吗!?」
「……!?」
「话说回来,天狐、优诺,就算我说到这份上了,你们也还是会无条件跟随艾尔文吧?」
希欧铎扫视天狐与优诺。
结果……
「当然!哪怕天崩地裂,我都是艾尔文的骑士!就算会坠入地狱深渊,我都要跟随艾尔文!」
「我也是!因为我这条命,是王子殿下救回来的!」
「──她们是这么说的。」
希欧铎耸了耸肩,再度望向克里斯多福等人说:
「如果有像她们一样的『觉悟』,那也无所谓。
不过,你们呢?你们有她们这么坚定的『觉悟』吗?不会后悔吗?你们想成为骑士吧?拥有必须当上骑士的理由吧?」
「……唔……」
克里斯多福闷不作声。
依莲恩与琳奈也噤声不语。
在场所有布雷泽班的学生都无言以对。
「我、我……」
克里斯多福想成为一名骑士,那是他从小的梦想与向往,无法当上骑士的人生与死亡无异。
「……我……」
依莲恩也非得成为骑士,因为她妖精剑的资质低落,遭家人断绝关系,除了当上骑士、另创一家之外,别无生存之道。
「呜……呜啊……我……我……」
琳奈也必须成为骑士,她为了撑起家道中落的家人生活,仅能靠自己当上骑士维生。
其他一年级候补骑士也无一例外。
既然众人已经克服种种考验,就读伽维尼亚王立妖精骑士学校,便都各自具备「想成为骑士」、「非得当上骑士」的理由。
满口仁义道德无济于事,实际思考今后处世方向的时刻到了。
「「「「……………………」」」」
凝重的沉默主宰着教室。
任谁都无言以对。
宛如铅块般的时间,缓缓且突然地流逝。
而彷佛要打破这种沉默似地──
「……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希欧铎……」
──克里斯多福低着头,悄声询问希欧铎。
「你在我们之中脑筋是最好的吧……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你问我打算怎么办?」
结果──
希欧铎露出「事到如今还问这什么傻问题」的表情,推了推眼镜,铿锵有力地道:
「这还用问吗?我是为了在这国家里出人头地,才来到这所学校──……」
────
「伊莎蓓拉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目前,王室派会议室中,正掀起滔天论战。
负责国政的大臣与肩负国防的骑士,应接不暇地向伊莎蓓拉抛出疑问。
「我根本不知道艾尔文王子是女的啊!?」
「你骗了我们吗──!?」
「不,我没也想要欺骗各位。」
伊莎蓓拉平静地解释:
「这全基于先王亚尔铎陛下忧国忧民的旨意和判断……当时为了巩固无王位继承人的政权,迫不得已必须出此下策。尽管如此,我也参与其中,单就这点而言,真的万分抱歉。」
「别开玩笑了,我们根本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到底要怎么负起责任!?」
「女子……女子不得为王啊……!?」
「您瞭解问题的严重性吗!?这样下去的话,会让那狂妄的三大公爵家族和可恨的帝国,抢走这个国家的啊!?」
「不对,埃杰士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为了隐瞒王子其实是女儿身的事实,现在赶快下封口令──」
「早就太迟啦!王都人民全都知道了!」
「不对,比起那一点,应该针对王子其实是女儿身这件事加以说明!」
「所以,比起那种事,现在应该先决定该怎么做──!」
「在这之前责任归属呢?这件事该由谁来负责!?」
「喂,要说几遍你才懂!?伊莎蓓拉大人说这是先王的旨意啊!!我等应当尊重先王──!」
「所以说!比起那件事──」
讨论自方才起不断地原地打转,再三反覆。
根本不可能提出具建设性的意见。
「干脆照沃尔夫皇子殿下的要求,让艾尔文王子……不对,是艾尔玛公主吧!?让她嫁去卓格尼尔皇室和亲呢!?这样一来──……」
「你这混帐东西──!竟敢这么说,我饶不了你──!」
「你那样也算是王国的臣子、圣王陛下的臣子吗!?」
大臣们终于开始扭打成一团。
伊莎蓓拉眺望着争执吵嚷的这群人,彷佛事不关己。
(老实说,伽维尼亚王国面临险境,宫内乱如麻,无法做出统一的决定和治理国家了……)
毕竟,艾尔文身为下任王位继承人、伟大亚尔铎王正统后裔的光环消失了。
现场有对王室立誓效忠者、无法对实为女儿身的艾尔文尽忠者、尚无法决定自己的立场与主张者……众人心思迥异,错综复杂,宫廷原本就因为三大公爵家族倒戈而陷入混乱,目前更是混乱至极。
伽维尼亚王国,如今已是一条将沉泥船。
在场人员之中,必定也有人暗自筹划,今后将与三大公爵派或帝国搭上关系。
然而,伊莎蓓拉在这种前途黑暗的状况下,先想到的是──
(艾尔文……真可怜……)
她脑中是那名受环境逼迫、遭命运摆弄的可悲少女。
艾尔文没有错,她虽然被迫承担荒谬的使命,却不遗余力地试图完成。
她打算为了这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此她过去牺牲了多不胜数的事物,一直倾尽全力,以自己的方式意欲成为明君贤王。
然而──结果却是如此。
艾尔文耗费其半生所累积的努力,于刹那之间遭人无情地否定,并瓦解殆尽。
这种下场是否过于残酷。
伊莎蓓拉怨恨制造出这种状况的沃尔夫与三大公爵,哪怕杀他们千百次也不够。
(尽管如此,我……没资格对艾尔文说什么……)
这是因为任凭别无他法,自己却也是将艾尔文逼向这残酷下场的其中一人。
(如果……现在有人能对她说些什么……那就是……)
伊莎蓓拉脑中只能浮现出一人。
号称传说时代最强的骑士。
他是如罗刹般穷凶恶极的《野蛮人》?
抑或救国救民的英雄《闪光骑士》呢?
他如今依然充满谜团。
不过,无疑可说他是骑士中的骑士。
席德•布雷泽。
除他之外,现在没有人具备对艾尔文说话的资格──
(我从她小时候就一直照看着她……虽然我们没有血缘,但她如同我的女儿……席德爵士,拜托您了……还请拯救艾尔文……无论用何种方式都无所谓……请救救她……!)
伊莎蓓拉一边悔恨自己的无力。
一边独自在心中,这么不断地祈祷──
────
「艾尔文,你果然在这里啊。」
「…………」
该地为穿越放在王城中艾尔文寝室内的全身镜后,所能抵达的秘密异界。
位于苍翠蓊郁的森林中,一处美丽的泉水畔。
煦阳洒落。
清风送爽。
鸟啭歌声轻挠耳朵,妖精气息清晰可知。
艾尔文身处在这片梦幻且优美的风景之中。
她抱膝坐着,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景致。
「我找了好久,你让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席德搔着头,走向艾尔文身边。
艾尔文察觉到席德的气息后,悄声低喃:
「我……没脸见大家……」
「!」
席德忽然停下脚步。
仔细一看,艾尔文的模样变化极剧。
她总是用魔法梳子变短头发,紧紧穿着候补骑士制服,打扮成俊俏却威风凛凛的男装,如今却截然不同。
她一头长长金发如飞瀑流泄,身穿纯白礼服。
见不到她总是片刻不离身的妖精剑。
她已经不再隐瞒,不再掩饰。
身为女儿身的艾尔文──艾尔玛公主在此。
「啊哈哈,你吓了一跳吗?」
艾尔玛腼腆地笑,轻轻地站了起来。
「这套礼服……适合人家吗?」
「…………」
「或许是我自夸,但我觉得非常适合,像这样好好打扮成女生的样子后,就觉得我好像还满不错的。」
艾尔玛语带幽默地说,揪起礼服裙摆,姿态优雅地转了一圈。
裙摆轻盈飘开,柔顺的长长金发也闪闪动人。
她犹若仙女下凡般美丽……简直如同童话故事中登场的公主。
「唉,席德爵士,怎么样?这适合我吗?我可爱吗?」
此时……
席德蓦地露出温和的笑容道:
「可爱,非常适合你喔,老实说,在我那时代里,也没有像你这么美的公主了。」
「真的吗!?太好了!呵呵,我好开心……」
艾尔玛真心喜悦,幸福洋溢似地微笑着。
然后……
暂时沉默后,她又郑重地转向席德。
接着说:
「席德爵士,我决定了。」
「…………」
「我……要嫁给沃尔夫皇子殿下,把这个国家……托付给他。」
席德默默无语地注视着艾尔玛,艾尔玛则继续对他说道: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魔法失效了,我已经无法当上一国之君……不对,这和我是男是女无关……我果然不是那块料。」
「…………」
「不过,我身为王室的一员,有义务守护这国家的百姓,我身为一介女流,能做的并不多……但我仍仔细思考自己能做什么。
结果……我认为最好的选择,就是与卓格尼尔皇室和亲。」
「…………」
「如此一来,王国就会和帝国融为一体,沃尔夫皇子殿下虽然对属国苛刻……但如果是妻子的故乡,或许至少会愿意酌情宽待。嗯,只要我忍受的话……就能守护大家……就能让大家幸福快乐。」
「…………」
艾尔玛如说服自己、使自己释怀似地娓娓道来,席德则持续不发一语,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其实我没那么悲观,因为,为了国家百姓而扼杀自我……这和过去并无两样。
这次只是并非以男儿身,以女儿身达成使命而已。
已经别无他法了,这也是万不得已。」
「…………」
「席德爵士……真的很谢谢你……过去为了我这无谓之人奉上你的剑。
以我的资质,果然无法胜任你这样举世无双的骑士的主公。
但你却出于温柔向我这种人效忠……就算只有一时片刻,但能成为你的主公……我真的觉得很幸福……所以……」
艾尔玛语毕,潸然泪下。
她的眼角开始流出泪水……此时──
至今无言的席德忽然开口道:
「这样真的好吗?」
艾尔玛闻言,猛然抬起了头。
席德露出一如往常的温和表情,却用彷佛足以看穿对方心思的深邃眼神,凝望着她。
他的眸光之中,并无斥责或怜悯的意图。
仅作为一介骑士,笔直地面对艾尔文。
「……唉……?」
「我问你这样真的好吗?」
艾尔玛眨了眨眼,席德则意有所指地笑着说:
「哎呀──该怎么说咧,很奇怪呢,这不像你。」
「……唔唉……?」
「我今生立誓尽忠的主公……虽然还很青涩生嫩,让人放心不下……但至少会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凭自己剑开创道路……拥有这样的『觉悟』。
我作为一介骑士,迷上你这样的态度,所以才打破我毕生仅为亚瑟这独一无二的主公尽忠的誓言,选择为你效命。」
「…………」
「但在这次的事上,你很不像你自己……别无他法、万不得已……你只是随波逐流,半推半就地选择了这条道路而已。
我完全看不出来,你的真心在哪里。
因此我就郑重地问了,『这样真的好吗?』」
「…………」
「是也没关系啦,我这么问完全不是因为……不喜欢你选择沃尔夫小少爷,或不满你放弃立志成为一国之君。
并非别无他法,而是『我要这么做』。
并非万不得已,而是『踏上自己坚信的正道』。
假使你是凭自己的意志这么选择,我会毫无怨言,祝福你,今后也会继续为你仗剑而战。
不过……无论怎么想,都不是这样吧?」
「…………」
「而且啊,你说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但这方案也太随便了吧?
像沃尔夫小少爷那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暴君男,就算面对自己的老婆,也不可能会乖乖听女人说的话吧?他可是天生的大男人主义者。
绝对会找各式各样的借口,荼毒这国家和百姓……就像对其他国家一样,你稍微冷静地思考就能懂吧?
会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滥好人傻国王,从古至今就只有亚瑟而已了。」
席德呵呵轻笑。
彷佛缅怀往事般地笑着。
他明明正在阐述重大的觉悟,却一如往常不改戏谑的态度,使得艾尔玛自从遇见席德后,首度感到怒火中烧。
「席德爵士你才搞不懂状况!我是女儿身……过去虽然隐瞒至今,但已经彻底穿帮了啊!
已经没有人会再跟随我了!不管是国家……或是百姓……!」
「那只是你自己认为罢了。」
「我、我已经无法成为一国之君了!『女子不得为王』……你也知道这国家有这条首守则吧!?」
「什么嘛,那种发霉生臭的老掉牙守则。」
席德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接着说:
「这时代的人好像都误会了。
女子不得为王,来自于当时骑士精神的价值观,认为不能让弱女子背负一国之君的重担,应由男子承担江山社稷。
比起现代,当时的女性骑士相当稀少,所以才有这个习惯,但现代男女都能平等地成为骑士,状况不可相提并论。
如今都让女人当骑士去作战了,却独独不可为王,这怎么合理?」
「~~~~!?」
「艾尔文,你听好了,守则是为了规范自己弱点的戒律,并非束缚住意欲更上一层楼、试图成长的自己的桎梏。」
艾尔玛闻言,目瞪口呆。
「虽然这么说,但那好像有法律拘束力呢,也有一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也罢,伊莎蓓拉应该会设法处理,你就相信她吧。她是很能干的好女人。」
席德自始至终都以某件事为大前提,向艾尔玛喊话。
那就是──艾尔文心底深处,尚未放弃成为一国之君的前提。
「那种事……!那种事……!」
艾尔玛颤抖哽咽。
「太乱来了……你以为那条路到底有多困难……」
「事到如今怎么还这么说,这原本就乱来无谋吧,说什么要隐瞒自己其实是女儿身,成为一国之君。」
席德极其泰然自若。
「我不知道靠我这种人,能否真的能守护这国家……或许会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痴人说梦,害众多百姓平白送死……」
「每当遭逢国家兴亡之际,无论何等君王都必须对抗沉重的压力,承担重责大任就是君王的义务……在会天天发生决定国家存亡的战争的那个时代,亚瑟那家伙也总是咬牙忍受。」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怎能饶恕一介凡夫这么决定……」
「艾尔文,你听好了,你并非一介凡夫,而是一国之君。」
席德将手放在艾尔玛双肩之上,笔直地望着她。
「……!?」
「唯有这一点无关你是男是女。
这即是君王必须背负的原罪。
你已经拥有身为一国之君的觉悟了,剩下重要的并非你是否拥有那种实力……而是你身为一国之君,意欲为何?」
「就算真的是这样!那我又应该怎么办……!?」
艾尔玛紧挨着席德的胸膛,这么哭喊。
「呵,这还用问。」
席德光明磊落地说。
他极为真挚地望着艾尔玛的双眸道:
「命令你的骑士(我)。」
「──!?」
「你身为一国之君,只要成为万民的希望之光即可,你就描绘与明示出黎民苍生会自然而然尊你为王的道路。别妥协,朝你脑中最好的理想国度迈进。
那才是统领众人的希望之光。
然后──骑士(我)的使命,就是仗剑开创出一条直通理想国度的为君(你)之道。」
「席德爵士……!」
艾尔玛哭得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席德如在安抚可爱的孙女一般,轻柔地摸着她的头,询问道:
「所以我才说,这不像你,你尚未下达王命。
你身为一国之君,立志朝向何方?意欲为何?希望我怎么做?你真正的意志……目标又在何方?」
「…………!」
艾尔玛听他这么一问。
再度面对自己的心底深处,不发一语,反覆寻思。
她深入思考。
应该这么做、这合乎逻辑、别无他法、自己是女儿身、自己无法办到……她一点一滴地消除这些杂讯,寻找出沉睡于心底深处的赤裸原石。
历经漫长沉默后,她于心底深处挖掘出的答案为──
「……我不能将这国家……交给沃尔夫皇子……」
「…………」
「我与沃尔夫皇子联姻,王国归顺于帝国麾下后……的确或许可以……逃过北境魔国的淫威……
不过……这样王国人民无法获得幸福……只是苟延残喘……长期以来会被帝国恣意夺走自由、压榨财富、豢养如奴……生灵涂炭。
我无法坐视……这种事发生!我无法视而不见!
我是真的想守护这个国家!必须捍卫伽维尼亚王国的独立主权……若不守护自由与尊严,这国家与百姓都将没有明天……!」
「那你要怎么做?」
艾尔文听见席德最后的问题。
抬起了头,俨如将以眼神笔直射穿席德似地喊道:
「席德爵士听令!吾乃自尊贵无俦之圣王亚瑟一脉相传的嫡系传人,吾以艾尔文•诺尔•伽维尼亚之名下达王命!
席德爵士……在天选骑士决定战中获胜!向世人证明,王国骑士远远凌驾于帝国骑士之上!
然后,为了捍卫这国家不受帝国侵略……和我一起并肩作战!」
艾尔玛──不对,艾尔文倾尽全力地恳托。
席德则露齿一笑。
接着,他毕恭毕敬地跪在艾尔文跟前……以手抵胸,毫不迟疑地宣告:
「遵命,吾主,在下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席德语毕,抬起了头,仰望艾尔文,露出苦笑道:
「真是的,真让人操心,你一开始就乖乖这么吩咐不就好了。」
「席德爵士……我……真的……很抱歉……」
艾尔文泪如雨下,这么说道。
「有什么好道歉的?」
「因为……这完全出于我的任性……」
「君王都是任性的。」
「这太有勇无谋了……我做出这种愚蠢的选择,究竟有谁会愿意跟随我呢……在最糟的状况下,也可能……只有我和你两人来对抗帝国……」
「不要紧,我习惯了。」
席德如顽童似地笑着。
「在我那时代,揭竿起义时,也只有我和亚瑟两人而已,回想起当时那不只有勇无谋的蠢事,这次还根本微不足道。」
「……啊哈、啊哈哈……你这个人真的是……啊哈哈哈哈!」
艾尔文忍俊不住。
「有席德爵士你在的话……我就觉得真的无所不能……谢谢你……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真是太好了……」
「在下受宠若惊。」
席德这么说,站了起来,强而有力地拍了拍艾尔文的肩膀说:
「不过呢,艾尔文,你说最糟的状况下……只有我和你,但我可不这么觉得。」
「……唉……?」
「好了,你就昂首阔步吧,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
席德与艾尔文,从异界回到艾尔文的寝室中。
艾尔文换上平时的候补骑士制服,用魔法梳子将一头长发恢复为平时的短发,再将一度抛下的爱剑牢牢佩带于腰际。
就这样──
她着装整齐后,带着席德走出寝室……正当此时。
「艾尔文!」
房前……有无数道人影。
以天狐为首的布雷泽班学生,正聚集于此。
「大、大家,怎么了……?」
当艾尔文眨着眼时。
一行人突如其来地,同时向艾尔文屈膝下跪。
「唉!?」
「艾尔文,在这里的人都是尊你为主公,立誓和你同甘共苦的人,还请收下我们为你奉上之剑。」
天狐一反常态地郑重申明。
「对,我要跟随艾尔文你,本来就是你收留我的。」
克里斯多福下定决心似地说。
「艾尔文,能托付国家前途的王就只有你了,不能交给三大公爵家族或帝国那公子哥。」
依莲恩也无惧地笑着,这么说道。
「我也……能真正能守护我的家人……愿意守护他们的……就只有艾尔文王子了!所、所以……虽然我很怕……!」
琳奈尽管在这时,仍显得畏畏缩缩,却道出自己的决心。
「我虽然完全搞不懂太难的事!但我的命是王子殿下的!这和您是男性或女性毫无关系!不、不如说是女性还……呀──!」
乐天派的优诺,恢复平时朝气蓬勃的模样,天真无邪地喊着。
其他决定追随艾尔文的布雷泽班学生,也纷纷表明自己的觉悟,宣誓忠诚。
然后──
「我啊,决定要……在这国家里出人头地。」
希欧铎站在稍微一段距离外这么说。
「我挑明了说,在这种局势下追随你根本有勇无谋,就算现在去投靠三大公爵家族,也比这好过千百倍,可是……我并不讨厌胜算低的赌局。」
希欧铎理直气壮地这么说,对艾尔文屈膝跪下,接着说:
「冷静想想……我也认为这国家的国君除了你之外,别无他选。哼,艾尔文,你可别让我失望喔。」
「大、大家……」
艾尔文面对仰慕自己的伙伴,眨着双眼。
席德站在艾尔文身旁,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膀。
「对吧?我说过了吧,你比自己所想的更具备王者风范,你要有自信。」
「席德爵士……」
「所以说,嗯,总之……就先三两下去打赢天选骑士决定战吧。」
席德转动脖子,嘎吱作响,说道:
「给那张狂的小少爷一点颜色瞧瞧,把我们主公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大大地摆在他面前,之后才有得谈。」
「是、是的……!郑重地拜托你了……!」
──
王国正陷入无比混乱之中。
席德过去坚决拒绝出场,如今却奉艾尔文的王命,表明将参加天选骑士决定战。
他身为王国最强骑士的威名早已家喻户晓,奉王命参战意即代表,艾尔文对沃尔夫皇子抱有明显的异心。
『事到如今又要干嘛?』
『就算赢了又能怎样?』
『反正只是娘儿们在逞威风。』
不论王室派或反王室派,种种评语纵横交错,光阴飞逝如梭──
然后──
终于到了决定命运的圣灵降临祭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