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举例来说,我是说举例。

举例来说,如果电玩玩家和打架高手两个在盯架。

或者是名号响亮的棒球社王牌选手与知名剧团台柱女演员;全年级第一名的高材生与锐气焕发的搞笑谐星;搭讪专家与男同志;棋士和骑士;配音员和英雄等,这些组合在打架的话。

哪个会赢呢?

如果是现实中的,那么应该是打架高手获胜吧。如果是游戏中的,那么应该是电玩玩家吧。

确凿不移、显而易见、千真万确、理所当然的事。

那么,这两者谁等级比较高?

哪个,才是厉害的角色?

遭人直接这么质问的时候,中了所谓“平等”这个美丽毒药的人们,会露出悲伤的表情这么说道。

——没有谁比较好,谁比较不好。人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人人都很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去吃屎吧!

不痛不痒的意见,就像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话语,既非毒也非药的思想,伤不了人却也救不了任何人。

某个人不屑地吐出一句“烦死了”。

我相信自我确有价值。然后,价值一定就有优劣高下。我想分出黑白。在我跟那家伙之间,到底谁比较优秀?我想弄个清楚分明。厘清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

无穷尽的上进心。想要超越他人,领先走在前头的欲望。差异、优越、低劣。拥有这些丑陋面相的人们的决斗——

“掉下台就别活! 豁出去赌性命! 穷究自我,化为星辰!”

挤满会场的一万名观众,呼应主持人的煽动,用力上推拳头。

宛如地盘震动的欢呼响彻四方,鼓掌打拍子和蹬踏地板的声音,口哨声和尖叫声,逐渐充满一片漆黑的武道馆之中。因欢呼而震动的空气形成漩涡,热得像是只要放把火就会爆炸一般。

厚重光束从遥远的天花板照射下来,原来是聚光灯。照亮设置在中央的舞台,特写正在对峙的两个人。

一个是身高应该有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男子。纯白的空手道服包着的身躯肌肉发达,手腕粗壮身体粗壮脖子粗壮,就连回应观众声音大叫“喝!”的表情都是目中无人的。

另一个则是松软的毛毯。

长绒毛的,浅褐色的,似乎很温暖的毛毯所形成的块状物。膨起的大小像是个小小的孩子,偶尔会蠕动几下。

“各位,请肃静!”

站在中央的主持人一举起右手,场内就如海水退潮一般地逐渐安静。

“接下来,要举办我们米卡霍希学园引以为傲的‘米卡霍希排名战’当作欢迎新生的博览会。先来介绍选手吧。东边是新生代表,高中部新一年级,荒木正儿!”

名叫正儿的高个男子,露出洁白牙齿高举双手。绑着运动胶带的拳头在聚光灯底下闪闪发亮。

“荒木去年在米卡霍希市空手道锦标赛国中组获得优胜。准备充分前来挑战排名战,目标当然是第一名。他说‘天底下哪有战斗之前就先想到落败的笨蛋!’,是个斗志旺盛的人!”

观众不禁发出“喔喔——”的叫声。正儿抬头挺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再来,西边是在校生代表,去年排名战第十名,高中部新二年级,更级毯子!介绍我就省略了,如同各位所见,他正在毛毯里面躲得开心。”

毛毯稍微蠕动了几下。

明明只有这样而已,观众的反应却与方才对荒木正儿时截然不同。半数以上的人起立,加油声涌向舞台。主持人喊了三次“请肃静!”都还静不下来。

“虽然美其名叫做博览会,不过这千真万确就是官方排名之战。如果荒木获胜,就能夺下更级的排名。不过要是吞下败仗,就必须听从更级的‘星之令’,这一点也是跟正式战斗一样。”

主持人以手示意要两者到中央来。正儿点头,大步走近。然而毛毯毫无反应,动也不动。

站着往下看似乎是在轻视毛毯,正儿说道。

“更级前辈,能见到您真是我的光荣。”

毛毯沉默无言。

“您的鼎鼎大名‘钻石茧居族’,连我念的国中都知道了。虽然听说您的出席日数很不妙,不过真庆幸您能够顺利升级。”

尽管遣词用句十分客气,不过口吻处处流露讽刺。

“战斗之前能跟您握手吗?等到您被我修理得惨兮兮可就难看了。因为力量有差距我会手下留情,对手是第十名的话,我也会多少注意一下。”

“烦死人了。”

毛毯传出了声音。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我到底要选比安卡,还是芙罗拉?”

“……啥?”

“也是有人说反正芙罗拉有替代的男人所以甩了她也没关系,可是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如果甩了比安卡,我觉得跟她一起在城内冒险的回忆似乎就会变得很苦涩。我讨厌这样。”

“啥?现在是在说什么?”

一只细长的胳臂从毛毯伸了出来。那是根本无法跟正儿的粗壮手臂相提并论的纤细胳臂。

宛如幼童的手中,握着一台粉红色的携带型掌上电玩机。

“勇者斗恶龙五。”

伴随着细弱的声音,胳臂缩回毛毯内。

正儿陷入沉默。

会场的空气寒冷彻骨,观众鸦雀无声。

主持人递出来表示“有没有什么要说的”的麦克风,被正儿一掌用力劈掉。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当个躺着起不来的茧居族!”

看见正儿的太阳穴浮现青筋,主持人立刻做出判断。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在繁星行道中,必有极至的光明存在!”

比赛开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儿高高举起手指并拢的手掌,手掌的分量就像是戴了两层的橡胶手套。随着撼动舞台的吼叫,一掌劈向毛毯。劈击,劈击,又一击,然后踢击,一脚一脚又一脚。以仿佛是模范演练的精湛武术,逐渐变成致命攻击,针对毛毯的攻击。

毛毯则是——

正在蠕动,动了又动。

竖起耳朵专心听,就会听见微弱的“恰、恰啦啦~”的游戏背景音乐。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边上气不接下气,正儿一边低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鲜血从他的拳头滴落,粗糙破皮的手指正往可怕的方向弯曲。连同缠绕得牢牢的运动胶带,看得到皮肤绽开后的粉色肌肉。

应该是殴打了松软的毛毯才对。

裹在毛毯里面的,应该是体型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

然而,拳头或双脚传来的触感,都是“岩石”。

“你已经打完了吗?”

毛毯传出似乎颇不耐烦的声音。

“那么,算平手可以吗?老实说我对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趣,因为有人跟我说只要我出场就能让我升级,所以我才勉强过来的。真是的,博览会一般来说明明都是由第一名出场的。都是因为沙良瑞贵变成那样。”

正儿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开始在毛毯周围绕圈子。即使凝神仔细观察,毛毯终究只是条毛毯,想要寻找弱点也只是放眼所见都是弱点。

“没用的啦没用的。就算你是一年级小毛头,应该也懂排名者的构造吧?”

毛毯发出像是睡着的声音。

“你是空手道几段?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是二段吧?既然如此,我大概就是茧居族一百段吧?这种‘等级’的差别,就是‘雷涅席库尔’光芒的差别呀。你自己看吧。”

毛毯动了动伸出右手,戴在小指上的三颗星星的戒指发出白色光芒。宛如太阳一般眩目,强烈到只要直视似乎就会眼睛疼痛。

正儿脖子戴着条银项链,上面果然也挂着个有三颗星星的戒指。尽管那戒指也发出白光,却不像是恒星的光辉,而只不过是反射光亮的行星之光罢了。

“烦死人了!”

正儿的脸涨成大红色,不停冲撞。鲜血和皮肤等四处飞散,观众发出尖叫。

“你不要说大话了!你瞧不起空手道是吗?在你打电玩上网什么的时候,我可是一路修练得差点都要血尿!为什么会输给茧居族这种家伙!”

“……你说什么?”

随着低温的声音,毛毯站了起来。

毛毯深处的眼睛正凝视着停止出拳往后退了几步的正儿。

“茧居族‘这种家伙’?你瞧不起茧居族?对吧。”

观众哄然沸腾。好几个人站起来,大叫毯子的名字。会场甚至响起了“关起来!”、“别出来!”这种不知道是加油还是嘲笑的齐声呼喊。

“在你打破瓦片或是砍断啤酒瓶的时候,我也是在吃饱睡睡饱吃呀。从国中二年级开始的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是在家里闲闲没事晃来晃去!比起你对空手道投注的心力,我投住的心力等级更高。你要赌赌看也行。”

“什、什么鬼心力!”

抛开毛毯,更级毯子现出了真面目。

穿着缀有大量蕾丝,可爱粉红色睡衣的模样。长发蓬乱,双眼惺忪,左手牢牢握着游戏机。

视线由下往上瞪着正儿,比出个胜利手势。

“就是一步也不离开房间的心力。”

“天底下哪有这种鬼心力!”

毯子用毛毯从头到脚盖住怒火攻心飞扑过来的正儿。

“当然有——在米卡霍希就有。”

虽然正儿想把毛毯丢出去,可是脖子突然被迫后仰,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下巴遭人全力痛殴。

殴打他的并不是毯子。

“怎么样?挨自己拳头殴打的感觉如何?应该满痛的吧?虽然我不知道啦。”

对着在毛毯里面挣扎的正儿,看不见的拳头接二连三赏了上去。空手道磨练出来的“防守”等技术完全派不上用场。从头部开始包住整个身体的毛毯,因为拳打脚踢的动作凹陷成了一个人形,攻击正施加在里面的正儿身上。

“你办得到吗?被揍得这么惨还能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我是很想说‘要是你办得到,我就算你赢好了’,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正儿的庞大身躯晃动,就这么脸朝上倒地。掀起毛毯露出来的一张脸,满是沾上鼻血的淤血,再加上翻得彻底的白眼。

主持人立刻冲上来,握起正儿的手出声喊他。没有反应。主持人一松手,正儿满是鲜血的手就无力地垂落到舞台上。

“胜负已定,胜负已定,胜负已定了——!”

几乎要掀起武道馆天花板的欢呼声沸腾而起,已经没有哪一个观众坐得住。高举拳头,猛力鼓掌,都在赞美更级毯子的胜利。

毯子小步快走过去捡起毛毯,依照原样用毛毯从头到脚包住自己。即使主持人递上麦克风要她“请说句胜利宣言”也不管,但是观众冷静不下来,没完没了地不停呼喊着毯子。

一会儿后,毯子突然探头出来,撇着嘴瞪观众。从最前排开始照顺序瞪,观众如同骨牌倾倒一般逐渐安静。

瞥了让担架抬出去的正儿一眼,以鼻音发出“哼”的一声。

“比起你的空手道,我妈妈在房门前面对我哭还比较有效呢。”

——这是什么。

连动廉也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从头看到尾。

感想,已经用“这是什么”一句话道尽。尽管舞台上展开荒唐无稽的奇怪战斗,但观众的激情已经属于异次元、异空间。跟自己认知的世界天差地远,以其他的价值体系创造出来的世界,就在眼前开展。

廉也很担心。跟瑞贵分开一年,后天四月五日开始就要转学进入这所米卡霍希学园的高中部二年级,却不晓得能否适应。或许单单因为这是瑞贵就读的学校就跑来实在太草率了。

“米卡霍希排名战”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和廉也一样戴着相同的戒指“雷涅席库尔”。

场内灯亮,周围的观众开始零零落落离席。廉也也跟着起身。明明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学园却通知他一定要先来观看这场活动。虽然说是“你看了就明白”,可看完之后依然一头雾水。

即使出去到走廊,还是笼罩着激情的余韵,大家都在讨论方才的战斗,比手画脚地热烈说着。廉也尽可能地走在边缘,从校舍那一边的出入口离开。

松开深蓝色学园制服的立领,仰望天空,深深吸了一日久违的户外空气。

接着,巨大的电子看板就闯入眼帘。

“平成二十一年度米卡霍希排名战最后排名”(注:平成是日本现在使用的年号。平成二十一年为西元二OO九年。)

第一名 沙良瑞贵 一年一班

第二名 千阳院梓 三年二班

第三名 舞波刀 三年三班

第四名 斗谷皇军 三年九班

第五名 香山斗离 二年十班

第六名 鸣神宗二 三年五班

第七名 真田鹰棋 二年三班

第八名 干闇鸣 一年二班

第九名 水仙寺游园 一年八班

第十名 更级毯子 一年一班

今天第二次心想“这是什么”。

廉也哑口无言抬头望着看板。看板正在卷动许多的人名和排名,总数居然高达一百四十九名。一想到参加那种荒唐战斗的人有这么多,头就不禁痛了起来。而且位居榜首的,还是廉也非常熟悉的名字。

周围抬头看排名表的人还不少,似乎讨论得正开心。指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摆出胜利手势的男生,或是因为排名太低遭到母亲低声斥责而忍住泪水的女生,加上伫立在树荫底下的巨大企鹅。遭到学长用竹刀敲打,大叫“谢谢学长指教!明年!明年我一定要进入五十名以内得奖!”的柔道男孩。每个人都十分热烈。应该是说有种闷热感。

——嗯?等一下。

廉也赶忙把视野往回倒带。他没看错。在闷热的景象中,若无其事混杂了一只散发南极气息的海鸟。

企鹅。

在稍微离开人群的位置,那个巨大的企鹅布偶独自站着。虽然还以为是某种装置艺术,但企鹅偶尔又会在阴影底下以小碎步移动。以四月来说今天的阳光很强,里面的人应该快热死了吧。

发愣望着,正好和转动头部的企鹅对上眼。

凝视彼此。

就在廉也想要逃走而往后退了几步之际,对方突然袭击过来。

“唔哇啊啊啊——!”

明明是企鹅,行动却猛如驼鸟,啪咑啪咑拍动着翅膀冲上来。塑胶做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很可爱,反而有种恐怖至极的感觉。

廉也往后退,背撞上电灯的柱子。

就在险些遭到痛宰时,企鹅的脚步纠结在一起。

摔了一跤。

发出乒当的声音往前倒下,整个脑袋冲入树丛内。

“喂、喂——你还活着吗?”

战战兢兢出声一喊,企鹅立刻活像是条被人钓上陆地的鱼一样身体痉挛,似乎无法自力站立。廉也没办法只好用双手抓住企鹅,想要使尽全力拉起企鹅。

结果只是一下子就拔起了企鹅的头。

“……还给我。”

廉也低头一看,里面的人维持倒地的状态正盯着他。

是个年龄相仿的女孩。

光泽动人的大量黑发绑成两把,仿佛夜之海披散铺石地上。肌肤宛如高级牛奶一般洁白,让头发的漆黑更加醒目。大大的眼睛微微湿润,带着成熟的忧郁气质。然而鼻子和嘴唇小小的感觉很年幼,和眼睛十分不协调。以像是怕生却又肚子饿的小猫般的眼神,凝视着廉也。

真可爱。

不过,怪怪的。

女孩的脸颊上写了字。

廉也看过去,女孩的左脸颊有个“跌”,右脸颊有个“倒”。(注:跌倒的日文为“转倒”)

跌倒。

——是不是被人霸凌写字恶搞了?

“把头还给我。”

少女目不转睛地,瞪着廉也。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站起来比较好?”

“……我就要站起来了。”

少女抓住电灯的柱子起身。

“刚刚我是在滑铲。”

“啥?”

“滑铲,就是瞄准你双脚所进行的攻击。”

“……”

“可不是我自己跌倒了|

这是在说“请吐槽我脸颊上的字”,一种高度的装傻吗?

不过究竟是种怎样的魔术?脸颊上的文字已经不见了。

“喔……总之,这个还给你。”

廉也把企鹅头塞过去,少女却轻轻摇头,两把头发也晃呀晃的。

“还是算了。”

“啥?”

“我要以米卡霍希的风格,自己亲自战斗抢回来。”

一只手从翅膀前端的洞推了出来。

那只左手的食指,果然也戴着雷涅席库尔。

“你是连动廉也吧?”

“是、是呀。”

“我是舞波昴。我要申请和你进行排名战!”

这么一叫,少女立刻以蹼蹬地。

然后跌倒。

往前趴下,额头狠狠撞地。

“……我还没输。”

就在她终于起身的时候,随风飞来的塑胶袋却盖住她的脸。“太、太卑鄙了!”即使如此她还是鲁莽冲刺,高举翅膀连续出拳。结果直接撞上电灯的支柱,“好痛!”在铺石地上打滚。身体到处碰撞阶梯或围墙,每次不是发出“呜”就是“哇”之类的惨叫。

和地面一番激烈殊死战的结果,舞波昴摇摇晃晃起身。

已经满身创伤,擦伤处处。抹了抹带着汗水的额头,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你果然有一套……”

我什么都没做呀。

“传闻说你赢过沙良瑞贵,应该不是骗人的。”

“什么!你怎么会连这件事都知道?”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昴开心地抬头挺胸,以响彻周围的宏亮声音发出宣言。

“因为沙良瑞贵是我的死对头!”

“……死对头?”

廉也的声音不由得都走样了。这只傻女孩企鹅,哪个地方是瑞贵的对手呢?

“没想到你竟然会出这一招……”

很明显是漫画看太多才会喃喃自语这种台词,自称瑞贵死对头的女孩出现奇怪的举动。

张开两边的翅膀,缓缓地拍动。一边左右扭动身体,一边逐渐加快动作。以蹼踏步,看样子是在跳舞。

配合舞蹈,自称(以下略)开始唱歌了。

啊扭啊扭啊扭酿 啊扭啊扭酿

双手飞出去 亚那黎扭 双脚飞出去 亚那黎扭

翅膀飞出去 喙子伸出去 最后把尾巴 挤出去外面

姑且不管愚蠢的歌词,软绵绵的声音还满可爱的。唯一可惜的就是因为气喘吁吁,歌也唱得断断续续。穿着那么重的布偶装,还要一边跳舞一边唱,这也是很正常的。

歌唱完的同时,昴的雷涅席库尔发出了樱粉色的光芒。就连一头长发也逐渐染上了鲜艳的樱粉色。脸颊再度浮现出了文字,每一边各三个字。

“星洒落”。“亚那黎”。

“这次我一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等、等一下,我又没打算要跟你打!我只是来找瑞贵的。”

“废话少说!”

脚蹬铺石地,企鹅跳了起来。

跳跃的高度直让人目瞪口呆,轻轻松松就跳得跟廉也的身高差不多高。穿着布偶装不可能跳这么高。停在空中的时间也很异常,与其说是跳跃,不如说是在空中步行。

廉也甚至忘了逃跑,只是抬头望着空中。

啊扭啊啊啊,发出怪声的少女在飞翔,不过一下子就失速了。

坠落的下方有樱花树的树枝。

喉咙正好卡在那根树枝上。

“咕呜。”

怪声马上变成了惨叫。

就在险些变成上吊者尸体的时候树枝断了,连同花瓣一起屁股朝地落下。

廉也冲上去,昴转动眼睛。雷涅席库尔的光芒消失了,头发的颜色也恢复原状。脸颊出现的文字是“堕”和“落。”该不会是“坠落”的错字吧?

“这是在搞什么鬼啦,拜托饶了我吧……”

忍着想哭的无奈,廉也帮助昴起身。轻轻拍了拍显现堕落的脸颊,昴马上醒了过来。

“……奇怪?”

“奇怪个头啦!”

愣愣地望着怒吼的廉也,昴微微歪着头。

回过神来,周围已经聚集许多人。每个人都浮现出嘲笑般的笑容,也有不知道在窃窃私语讨论什么的人。“真丢脸”啦或是“淘汰者”之类的,负面意义的辞汇不断传进耳里。

昴气势十足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四周似乎在说“怎样?有意见吗?”。可是脸颊上的文字却是懦弱的“讨厌啦”、“不要看我”。众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还有人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昴似乎真的怕了,以只有旁边的廉也能听见的音量担心地低语。

“有、有什么那么好笑……”

该不会这个女孩没察觉到自己脸颊的事情吧?

总而言之要跑就趁现在。廉也慢慢地,小心不发出脚步声地开始移动。

“等一下。”

被抓到了。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你是在演吉本新喜剧吗?(注:吉本新喜剧是概称吉本与业公司旗下的谐星在一般剧场演出喜剧的活动。)

“可是你要给我记住。因为以后要打倒你的,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我不会让其他排名者抢先的。”

昴重新套上企鹅头,粗鲁地拨开人墙离开了。

“累、累死我了……”

廉也厌倦地叹了一口气。

尝试反刍昴的话语。赢过沙良瑞贵的传闻?那个事件被人传成这个样子了吗?还是马上订正比较好。既然那种谣言都传开了,就必须尽快解开误会才行。

有人从背后拍廉也的肩膀。

“你就是连动廉也吗?”

回头一看,站着一名高个男子。

五官精悍如豹,蓝色学生制服的领子暗扣牢牢地扣住。虽然头发像是美容院海报一样,整理得没半点破绽,笑容清爽得可跟清凉饮料广告相提并论,不过眼神却锐利地观察廉也。

“我是干闇鸣。跟你一样是二年级新生。我的同伴好像对你失礼了。”

看样子,这人是舞波昴的朋友。

“嗯,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很可爱的女孩,对吧?”

廉也绷着张脸默不作声。可爱确实是没错,可是方才的邂逅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请你不要当她是坏人,因为她有原因非得跟人挑战不可。”

非得袭击第一次见面的转学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

“我一言难尽。昴的自尊还有家里的事情纠结在一起,大概是这样。”

然后廉也发觉到了件怪事。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开口说,为什么干却能准确地回答他心中的问题。

“被放置在受限条件范围内的人所想要的东西,都是固定的。”

干再度抢先回答廉也还没说出口的疑问。

“我只是推测你想要什么,然后在能力范围给予你而已。这是一种爱,我个人的。”

“爱?”

“我爱你。”

恐怖的事情让廉也脸色大变。

干把右手挡在已经脸色苍白,丧失言语能力的廉也眼前。

三颗星星的戒指,在食指上大放白光。

“这个叫做雷涅席库尔,是我们这些排名者拥有‘星力’的证明。你应该在武道馆看过了吧?那样的战斗之所以能化为可能,就是依靠这个戒指带来的排名者技能。”

“我知道呀。”

廉也展示右手给干看,同样的三颗星星戒指戴在他的中指上。

“我很清楚这个戒指拥有神奇的力量。虽然我是第一次知道还有像你们这种使用方法就是了。”

“你的雷涅席库尔是从哪里来的?”

“我跟师父分开的时候,师父给我的。所以,跟你们的排名完全无关。”

“喔……”

“好好听我说,你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来这所学园战斗的。”

干别有意味地耸耸肩,脸上浮现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

“……怎样?你有意见吗?”

“没有。别管我了,你不快点行吗?医院的探病时间要结束了喔。”

这或许是今天最吃惊的事。

“你、你怎么会连我要去哪里都知道?”

说起来,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长相和名字?这也是因为爱吗?

“没错。一切都是爱——虽然我很想这么告诉你,不过其实我是受到美罗大人的命令,他要我来替你带路。”

这番话让廉也睁大了眼。

接着从制服的口袋取出个白色信封亮给干看。

“这个寄信给我,叫做‘千阳院美罗’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干用力摇头。

“说是朋友也太让我惶恐了。美罗大人是我们米卡霍希的星柱。”

“星柱?”

“你知道米卡霍希学园的母体是‘御神星’(米卡霍希)吧?美罗大人就是站在那顶端的存在。”

国内规模最大的宗教团体米卡霍希的名号,廉也当然听过。可是始终就是当作一般常识的知识罢了。具体的规模或是教义之类的他一无所知。要不是因为瑞贵,应该会一辈子都无缘接触吧。

“你们的宗教什么的,我没兴趣知道。这封信上面写的事情是真的吗?”

干竖起大拇指,指着校门的方向。

“走吧,车子已经在等你了。自己亲眼确认真相应该是最好的吧?”

廉也警戒着往后退。

“到底他是拜托你多少,为什么你要替我做这么多?”

“光是‘爱’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也太不够了吧!”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对你很感兴趣。尽管拥有雷涅席库尔,却坚称自己‘并不是要来这所学园战斗’的连动廉也的为人,太引人好奇了。”

不等廉也回答,干开始往前走。似乎深信廉也一定会跟上。

“可恶……”

尽管懊恼,可是现在正是渴求米卡霍希资讯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点点。

廉也无计可施,跟在诉说爱的男人的背后。

走出校门,马上就搭上一辆黑色的高级出租轿车。廉也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种车。

透过贴上隔热纸的车窗,廉也眺望着米卡霍希的街道。到处都装饰了象征星星的五颜六色纸工艺品,电灯装有罩子,不让光线照亮夜空。有趣的是,四处都有天文台的圆顶。车子才走了约莫十分钟,就已经看到三座。

“米卡霍希这个词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星星’。而信仰星星的人们就叫做‘星辈’,这个米卡霍希市本身,就是为了让我们星辈生活的市镇。”

坐在隔壁的干,有如导游般地说明。

“整个市镇都有米卡霍希经营的天文台。望远镜的普及率全国第一,天象仪反而是一座也没有,因为我们并不崇拜偶‘星’。光害限制和废气排放限制也比其他都市更加努力好几倍。全市致力于推广和引入电动车,严格规定商业区的照明——一切都是为了仰望繁星。”

廉也心想真是个浪漫的城镇呀,跟那在武道馆给人的印象差别甚大。

“可以让我问个问题吗?”

“我亲爱的朋友呀,你什么都可以问。”

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就当我是朋友了呀。廉也连吐槽都懒于是也就不管了。

“那个女生,名字应该是昴没错吧?她说她是瑞贵的死对头,是真的吗?”

“昴是四代之前的星柱的女儿,也是下任星柱候补人选之一。她说沙良瑞贵是她的死对头,应该是这种意思吧。”

“这种意思是哪种意思啦。”

“意思就是,沙良瑞贵现在也是下任星柱候补人选之一。”

廉也发出“啥?”的声音。瑞贵是米卡霍希的下任领导人?

“因为沙良瑞贵让‘星降之舞’成功了。”

“你说的星降之舞,是指那个怪怪的舞吗?”

想起了昴的歌声和舞蹈。啊扭啊扭啊扭酿,啊扭啊扭酿。

“以那种歌舞为媒介,可以召唤人称‘星灵’的米卡霍希之神。只有继承第一代星柱血统的‘御三家’的人可以这么做……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沙良瑞贵确实是孤儿没错吧?关于她的来历,连动你知不知道些什么?”(注:御三家原本是指以德川家康的第九、十、十一个儿子为祖先的三个家族(尾州家、纪州家、水户家),现在也用来指在某个领域举足轻重的三股势力或三巨头。)

廉也沉默地摇头。干也没有继续追问,车内一片安静。

轿车慢慢减速。

穿过牌楼,爬上蜿蜒缓坡,山丘上的白色建筑物映入眼帘。

米卡霍希星央医院。

在圆环下车,向司机道谢后,朝着大门走去。干跟随在后。

走到柜台,询问戴眼镜的女职员。

“您好,请问沙良瑞贵的病房是几号房?”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米卡霍希的相关人士吗?”

“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

“沙良瑞贵小姐是特别病房的患者。谢绝访客探病。”

虽然客气,却是不容分说的语气。

廉也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干从旁插话进来。

“抱歉,他是跟我一起来的。”

“喔,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干闇鸣。”

职员的脸色变了。说了句“请您梢等片刻”后立刻小跑步往里面去,和一个像是上司的中年男子不知道耳语了些什么。

这次换那个男人油亮的脸挂着讨好的笑容走过来。

“哎呀哎呀,这可不是干家的少爷吗?您要是先打电话来,我就会亲自去迎接您的。”

“没关系,今天我带朋友来探望沙良。”

“喔,沙良瑞贵小姐!我也去观赏了她跟千阳院梓小姐的决赛。我的天呀,真的是太惊人了!不论如何她可不是出身御三家……”

“不好意思。”

干锐利地制止了开始自顾自讲起话来的男人。

“我们可以探病吗?现在应该不能进入病房吧,至少让他露个脸也好。”

“当、当然可以,我马上替两位带路。”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

委婉拒绝后,干以眼神向廉也示意“走吧”后便跨出脚步。

廉也目瞪口呆,跟在后面进入电梯。

“刚刚是怎样?你施了什么魔法?”

“我家就是在车上跟你说过的御三家之一。虽然阻碍也很多,不过这种时候长相很有用处。”

在五楼出电梯走了一阵子,在标明“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病房区出入口停下脚步。干对着设置的对讲机说话后,护士冲过来帮忙解除门锁。

“公主在这里面。”

穿过出入口,又走过一条走廊。从窗户可以眺望樱花盛开的中庭。有穿着医院睡衣的患者在散步,也有护士在晾毛巾。

在这悠闲的景色之中,有群人奇怪得明显与现场格格不入。

从老人到小孩,年纪和性别都很不一致的二十人左右的团体,正仰望着廉也他们所在的五楼,专心地合掌祈祷。所有人都身穿红色的日式短大衣。尽管脸色苍白没有精神,双眼却炯炯有神。

“他们是崇拜火俱津姬的人。”

发挥爱情的干开始解说。

“火俱津姬是以前一位星灵的名字,传说死后曾经复活。我们称那些人为‘火俱津姬派’,这群人好像认为沙良瑞贵就是火俱津姬投胎转世的。”

“这、这是怎样?”

过度离奇的话语,让脑袋没办法立刻跟上。

“在排名者决赛上,沙良瑞贵顺利完成了火俱津姬的星降。历代的任何一个星柱,都不曾让火俱津姬这个星灵降临。而来路不明的沙良瑞贵却做到了,而且她的背景还充满谜团。这不是很神秘吗?这群人会崇拜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也崇拜那个叫做火俱津姬的星灵吗?”

干摇头。

“米卡霍希内部也是有许多派别的。教团官方现在认可的主星是天狼亚马卢迪欧。火俱津姬派以势力来说是根深柢固也很受欢迎,可是一定不能在公开的场合表态。”

廉也心情复杂。

国中时也有很多尊敬瑞贵的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是,那跟崇拜是不同的。在这个市镇,瑞贵已经被当成非人而是“神”了吗?廉也感觉瑞贵已经成了非常遥远的存在。

——不。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对自己来说,瑞贵始终都是遥远的存在。可能真正是个碰触不到的存在。

“就是这里。五三○号房。”

干的声音打破了廉也的思绪。

以个人病房来说,宽敞过头的病房内部,可以透过镶死不能打开的大玻璃窗看见。

这似乎是一间除了医疗必需品外禁止任何物体存在的单调病房。宛如车库铁门一般的灰色百叶窗封住了外侧的窗户,规律发出电子声的机器,以线路连接到中央的大床。

瑞贵在睡觉。

从这个位置只能看见她的侧脸。瘦了一些,但,毫无疑问就是瑞贵。

一年不见。

现在终于见到了。

“三月三日举办的最后决战之后,她就一直这样沉睡不醒。似乎找不出什么医学上的原因。听说火俱津派的人认为,她会像传说一样,在九十天之后——从今天来算的话是五十九天复活。这种情况不容预测究竟会如何。”

“……干。”

“嗯?”

“我要向你道谢……谢谢你带我过来。”

轻拍了鞠躬的廉也的肩膀一下后,干便走开了。

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中,逐渐远去。

“瑞贵。”

廉也的额头贴着玻璃。

抱歉。

虽然你叫我别跟着你,我还是来了。

在你醒来之前,我要在这个市镇生活。这种小事情应该可以吧。

就算我待在你身边,应该也可以吧。

回答我呀,瑞贵……

这个时候,廉也察觉到了。

放在病床另一边的摺叠椅上头,摆了个大型的狗布偶。

缺乏生气的病房中,唯一让人感觉到像是人类的物体。

就是廉也制作的“软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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