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之后。
夜幕完全垂下,到了风化区正式开始活动的时间。
在妓院旁的死胡同内,贵久杀害了小老板的地点,聚集了不少外表看起来像是流氓的男人,个个相貌凶恶,至少有二十人。
小老板的尸体仍倒在现场。大雨依然不停地下着,洗刷了从小老板的尸体流出、积聚在地上的鲜血。
聚集在死胡同内的二十几个男人们不在乎雨淋,眼光都向下注视着小老板的尸体,表情满是悲伤与愤怒。而他们全都围着一个男人。
被他们围着的,是茱丽亚所上班的妓院那个守柜台的男人。因为他正是第一个发现小老板尸体的人。小老板丧命之后过了几十分钟,他才发现小老板的尸体,连忙向主管通报。因此这些男人们来这里聚集,但……
守柜台的男人脸色苍白,趴跪在地上缩着头,全身不停地颤抖着。站在他前方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六岁的男人,表情凶恶如恶鬼。他正在听守柜台的男人报告状况。守柜台的男人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明完毕之后──
「所以……」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终于开口。瞬间,仿佛气温一下子下降了许多,在场的人们同时发抖。
「也就是说,在萨米出去教育茱丽亚之后,你依然留在店里顾柜台。然后,茱丽亚自己一个人跑进来店内,上去二楼,结果又马上下楼,跑出了店外,是吗?」
他口中的萨米,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小老板。听了守柜台的男人报告之后,年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如此总结他所听到的事实。
「是、是的,诺曼先生!」
守柜台的男人不停地点头。看来这年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名字就叫做诺曼。
「而你觉得很不对劲,于是晚了几步出去玄关外面,正要开口叫住茱丽亚。接着,你就看到茱丽亚跟着一个穿上等衣服、看起来像是贵族的移民小子跑步离开了现场。而那个移民小鬼是来妓院玩的客人,而且还是茱丽亚刚接待完的公子哥。是这么一回事吗?」
「您说得没错!」
「哼,这样啊。好吧,你先抬起头来。」
诺曼命令男人,语调冷淡,仿佛在压抑着情绪。
「是、是……呃啊!?」
守柜台的男人畏缩地抬起头,便看到诺曼的鞋子鞋尖朝着自己的嘴巴逼近而来。随后,守柜台的男人鲜血随着断掉的牙齿喷飞出来。原本跪坐着的男人被踢得往后飞出去,背部着地。
「啊~!?啊~!?」
守柜台的男人按着嘴巴,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激烈地打滚、挣扎,鲜血不断地自口中流出。
「你是在小看我吗?看到茱丽亚离开之后还悠哉地回来顾柜台,是什么意思?竟然有好一段时间都没发现萨米死了,一脸白痴地继续顾柜台?」
诺曼双眼布满血丝,眼光向下瞪着在地上打滚的男人。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守柜台的男人双手按着嘴巴,不断地磕头道歉。
「你道歉了萨米又不会复活!」
诺曼怒吼,朝着守柜台的男人肩膀猛踢了一脚。
「呜啊啊啊!?」
守柜台的男人再度往后喷飞出去,在地上打滚。
「你要怎么负责?说啊!你要怎么赔偿我?萨米可是我唯一的宝贝侄子喔?我的侄子就这样死掉了?你到底要怎么负责?你倒是说个理由出来啊,说啊!」
诺曼过去踩住守柜台的男人的脚,往地上猛压。
「下────下雨!当、当时在、下雨!我、我以为小老板!处罚完茱丽亚之后!去别的妓院巡视!店里有客人在、我!无法离开!对、对不起!」
诺曼蛮横不讲理的暴力让守柜台的男人畏惧无比,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地拼命解释。
「啊──啊──啊──啊──……」
诺曼将脚踩到底,使守柜台的男人的脚骨折,接着以有如抖脚般的动作短促地在被他踩断的脚上跺脚。
「呜啊、啊啊啊、啊啊!?」
守柜台的男人在地上挣扎、爬行,想要逃避诺曼的折磨,但是诺曼周围的其他男人们却不让他得逞,好几个人同时围过来将他的上半身按在地面上。不过,那些人的表情充满同情,谁也不敢正眼看那个被折磨的男人。最终──
「呼──……!」
诺曼深深地呼一口气,停止脚下的动作。接着──
「喂,尼克,怎样?你怎么想?」
诺曼将视线转向其中一个男人,对他问道。被问到的男人似乎叫做尼克。
「依我看……」
尼克蹲下来确认小老板的遗体。
「目前没有证据,还无法断定,不过从伤口看起来,凶器应该是剑。剑尖从正前方猛烈地刺进胸口,应该是一击毙命。从一般的角度来想,跟那个名叫茱丽亚的妓女一起离开的小鬼应该是最可疑的。毕竟他们匆忙离开现场,很明显地是做了亏心事吧。」
尼克缓缓地站了起来,说明他的看法。
「果然是这样吗……」
「只是……」
「怎样?」
「穿着上等服装、看起来像贵族一样的移民小鬼,来妓院玩的时候听说是手无寸铁吧?这一点实在是说不过去。」
「啊?所以你是想说凶手另有其人吗?」
「……这个嘛,毕竟还无法排除这个顾店的在说谎的可能性。」
尼克眼光向下,看着正在地面上蠕动的男人说道。
「咿、我、我没有说谎!真的没有!我看到他们跑走的时候,小鬼身上也没有带剑!」
守柜台的男人呻吟着,虽然很痛,但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即使痛得要命也要拼命地解释。
「你说的应该是真的吧!?要是敢骗我,你就有苦头吃了!」
已经将守柜台的男人折磨到这个地步,难道诺曼还有办法让他受更多折磨吗?诺曼追问,又踹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一脚。
「呜啊啊啊啊!?真、真的、是真的!小老板也亲自确认过,那个小鬼没有带任何武器跟护卫!」
极度的疼痛与恐惧让守柜台的男人缩起全身。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说谎。应该说,除非是特别有骨气的人物,否则在这种状态下应该没有办法说谎才对。
「好了、好了,诺曼老板,好歹这家伙也是唯一的证人,还是适可而止吧。而且就算他没有说谎,说不定那个小鬼其实暗藏了武器,只是没被发现而已,这也是有可能的。」
尼克一手搭着诺曼的肩膀,如此安抚他。从两人交谈的内容来看,诺曼的地位应该在尼克之上,不过尼克似乎完全不畏惧气得抓狂的诺曼。
尼克这个人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静而透彻的气氛。跟其他人一样,他看起来很习惯暴力,不过他有一股独特的犀利气质,不像以暴行为生的流氓,比较像是以战斗为业的战士。他身上披着一件款式简约、颜色朴素的外套,腰际佩带着一把锋利的剑。与其说是流氓,看起来比较像是冒险者或佣兵。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诺曼虽然激愤,但尼克说的话似乎都有听进去。
「如果那个小鬼真的是贵族,身上带着厉害的魔道具也不奇怪吧。例如看不到的剑之类的。」
「也就是说,最可疑的还是那个小鬼。」
「是的。」
尼克如此附和,同时──
(曾经听说勇者所持有的神装能够任意显形、收藏。穿着上等的服装、看起来像贵族的移民小鬼,以及看不见的凶器之剑,难道说……)
他眯起眼睛望着小老板的遗体,思索着跟凶器的剑有关的问题。
「……总之,一定要把那个移民小鬼找出来杀掉。一定。我要亲手……你们今晚都别想睡了喔?给我找出落跑的那两个人。」
满心的懊悔与愤怒让诺曼全身颤抖不停,他对周遭的流氓们命令道。
「是!」
流氓们非常害怕,奋力地挤出力气大声回应。现在聚集在这死胡同内的,都是以卡尔亚克王都的风化区与贫民街为据点的反社会组织成员。接下来,他们将倾尽所有的人力追查贵久的行踪。
「尼克。」
「……是。」
「我要你调查那个小鬼的来历。如果那个小鬼真的来自入国后发达的移民世家,符合条件的候补应该相当有限才对。」
「我的本行可是佣兵,更何况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应该有其他更适合调查的人选吧?尼克耸了耸肩。
「组织里的年轻人都可以任你指使。」
诺曼认为没有比尼克更适合的人选,坚持要他扛起这个任务。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先让我调查一个晚上看看。我要潜入贵族街,看看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状。有人同行只会碍手碍脚,让我一个人去吧。」
「那就拜托你了。我会派其他人去搜索贵族街以外的每个角落。」
「了解。那么,我这就出发。」
话一说完,尼克马上跨出脚步,离开了现场。然后──
(本来以为在王都搜集情报是无聊透顶的任务,不过如果那家伙真的是勇者,那就有意思了。这样的大事,还是先向列斯大爷报告一声吧。)
转身背对组织的人们之后,尼克扬起嘴角冷笑,走进夜晚的风化区中。
◇ ◇ ◇
地点在王都的西地区。
距离位于西南部的风化区一公里以上的某处。
诺曼等人察觉小老板死亡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倾盆大雨。在大雨之中,两个年轻人奔进了某间廉价旅馆。两人都披着外套、头罩着连帽,被雨淋湿了全身。
「欢迎光临。」
旅馆内守柜台的男人问候奔进店内的两个客人,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干劲的样子。
「两个人,一间独立房间。拜托了。」
其中一个客人只说了最基本必要的要求。那人的头部被连帽深深地罩着,微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不过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两个人的住宿费是大铜币四枚。餐费另计,一个人一餐是五枚小铜币。」
「吃的就先不用了。」
女子说道,同时将四枚大铜币摆在柜台上。
「……请上楼梯,往左走到底。走廊尽头的房间。」
守柜台的男人递出房间的钥匙,偷偷地瞄了另一个客人一眼。
「……………………」
另一个客人一声不吭,只是一直低着头。那个人同样地披着外套、连帽深深地罩着头部,看不清长相,不过从体型来看,应该是男性。从连帽下隐约露出的口鼻轮廓来看,应该是年纪尚轻的少年。也看得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得仿佛死人……
「走吧。」
女子拿起钥匙,转身走去。
「………………」
男人依然闷不吭声,像一具人偶似地任由女子拖着走。上楼梯的时候,女子先上去,回过头来对他说一声「小心脚步」,但男人依然什么都没说。
(……这两个客人,真是怪诡异的。)
望着上楼的两人,守柜台的男人这样想。不过他很快就对两人失去了兴趣,移开了目光。
◇ ◇ ◇
「进来吧。」
女子拉着男人的手,进了二楼的房间。进门之后,女子从门内探出头,确认走廊上没有人跟来之后,才将房门关上。然后──
「今晚躲在这里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女子拉下连帽说道。显露出来的是茱丽亚的脸。茱丽亚松了一口气,深呼吸一次之后,脱下了外套──
「贵久,你也脱吧。」
茱丽亚动手帮贵久脱下外套。贵久一动也不动,任由茱丽亚动手脱去身上的外套。外套的材质能防水,因此贵久并没有因为被雨淋湿而失温。但是,他仍然全身颤抖着。接着,他看到自己的双手从外套的衣摆下露出──
「!?」
贵久的脸上顿时染上畏惧之色。很明显地,这样的反应跟那件事有关──在短短约一个小时之前,他失手杀害了小老板。
剑刺穿小老板胸口时所传来的沉重触感,现在仿佛仍压迫着贵久的双手。
「别担心,没事的。贵久,坐下吧。」
茱丽亚抱住贵久,有如安抚小孩子似地轻轻拍抚他的背部,并带着他一起在床上坐下。
「我、我……」
罪恶感令贵久的脸色阴沉无比,他低着头,眼光直盯着颤抖不停的双手。
「怎么办?我……」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这句话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重复。
「贵久,你救了我。所以,不是你的错。我们躲在这里不会马上被发现的。」
茱丽亚从旁轻轻地拥抱贵久颤抖不停的身体。顺带一提,两人现在之所以能够顺利在这旅馆藏身,都是多亏了茱丽亚。
要离开杀害了小老板的现场之前,茱丽亚之所以不惜冒险回去妓院一趟,是为了回自己的房间带出逃亡用的资金。
多亏有这笔钱,两人才能在逃跑的途中向摊贩买到特价贩售的外套,掩饰贵久那一身格外引人注目的装扮,逃进了这家旅馆。穿上外套之后,茱丽亚刻意带着贵久在雨中绕了许多路之后才逃进这家旅馆,除非有人一直跟踪,不然应该是不会马上被找到才对。
「………………」
即使被茱丽亚抱着,贵久仍一直在发抖。虽说有情敌利欧的影响,但是在这个人命会轻易被剥夺的世界,贵久一直对杀人怀有强烈的排斥感。如今他第一次杀了人,要从打击中回复当然没那么容易,但是──
「……嗯、噗!?」
这一瞬间,贵久的眼神突然恢复了生气。正确来说,是因为惊讶而瞪大了双眼。那是因为──
006
「嗯嗯……!」
茱丽亚突然吻了上来,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贵久的嘴唇。贵久连忙要推开茱丽亚,但──
「嗯……」
茱丽亚仍紧抓着贵久的脸不放,一直吻着他。两人就这样整整接吻了十秒以上,甚至忘了呼吸──
「………………噗、噗哈、你、你、你做什么!?」
这时候,贵久才终于被放开。他连忙让脸远离茱丽亚,按着自己的嘴唇,红着脸问她为什么要亲吻自己。
「对不起。我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做这种事实在是很卑鄙,不过……」
茱丽亚这么说着,挪开了贵久挡着嘴唇的手,然后再度将脸凑向贵久。
「啊!?咦!?咦!?」
贵久惊讶得不知所措,破音惊叫起来。他似乎惊讶得甚至忘了自己杀了人的事实,刚才悲痛的表情完全不见踪影。
「让我先说出来。」
在极近的距离内,茱丽亚凝视着贵久的双眼,先这么说。随后──
「贵久,我喜欢你。最喜欢了──」
茱丽亚将贵久扑倒在床上,再度热情地吻了上去。
◇ ◇ ◇
场景移动到阿鲁玛达圣王国的圣都托涅里科。
晚上,在贵久与茱丽亚逃进旅馆的同时。
法王芬里斯•托涅里科正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整理先前不在职场的时候累积下来的大量文书作业。
办公室内只有法王自己一个人,原本是个十分静谧的空间──
「哟,哥哥,我回来报告了。」
一个年幼的孩童从敞开着的阳台落地窗外进来。孩童身穿白色装束,看来应该是神殿的相关人士,然而,法王办公室的阳台离地面有二十公尺高。
在这样的前提下,要是有人突然从阳台进来,必定会令人吓得心脏承受不住。应该说,到底是怎么从那种地方进来的?
「……你回来得很晚呢。」
芬里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停下正在动笔的手。
「跟利欧聊过之后,我在圣都内到处逛了逛。很久没上来地上了,很开心啊。」
年幼的孩童──耶尔说道,态度并没有特别歉疚。今天的白天,耶尔在圣都的街上向利欧与空搭话,带他们去餐厅聊天。在那之后,耶尔似乎一直在圣都闲逛。
「你还是一样无拘无束、神出鬼没呢。真是的……」
「还比不上哥哥你吧。」
芬里斯无奈地望着耶尔说道,耶尔则是呵呵地微笑。
「实际见到他,结果怎么样?」
「很有收获喔。首先,他并不是我们所知的那个龙王。因为他见到我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或许是没有记忆,也有可能只是继承了龙王权能的另一个人。」
「果然是这样啊……」
「还有,他会来这块土地,似乎并不是因为理娜的指示。至少就现状来看,他受理娜指使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为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他看起来像是摸索着来到这块土地,试图厘清目标为何。他怀疑这块土地可能发生了什么问题,但是并没有明确的根据或自信。不如说像是来寻找根据的。」
「原来如此……」
芬里斯望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低吟着。
「如果你担心他会在这块土地上搞鬼,我觉得可以先静观其变。不过以我个人来说,我现在比较想继续跟他交流交流。」
「请尽量避免没有意义的接触。」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今后也可以让我去刺探他的动向。哥哥你也想趁他留在这块土地的时候,去别的地方完成一些目的吧?毕竟你都完成了哥雷姆的回收嘛。」
「即使如此,我本来就打算在这块土地上待上一阵子呢……」
现在利欧不在卡尔亚克王国,无疑是趁对手的战力分散,将其分别击破的好机会。但是,芬里斯却还在迟疑。那是因为──
「哥哥担心的果然还是那个女人吗?」
「是啊。即使没留下指示,我实在不认为理娜没有预知到他会来到这块土地的事。」
利欧离开卡尔亚克王国,分散了战力。芬里斯似乎怀疑理娜可能预先为这样的状况做了防范措施。
「说不定你这样想才是正中她的下怀。暗示自己的存在以箝制对手,也很像是那个阴险的女人会采取的手法呢。因为过度谨慎而持续旁观,最后导致悔不当初的结果──这种经验也不少吧?」
「你说得对……」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跟贤神理娜对抗啊──芬里斯这么想,深深地叹气附和。
「再说,那个女人的预知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对于预知得到的状况,也可能束手无策。所以我倒认为你可以放胆采取行动。如果是一般来说很有胜算的手段就更是如此。」
「你好像很想唆使我动手嘛?」
「因为那样比较有趣,不是吗?」
耶尔脸上浮现充满好奇心的笑容。
「真是的……」
「而且你将要投入的可是千年来细心保管的哥雷姆。我不认为除了超越者与其眷属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对抗那玩意儿。假使哥雷姆真的被挡下了,也能证明世界上还有龙王以外的超越者或眷属存在。所以我认为这样做并不坏。你甚至可以狠下心来,一次多出动几具。」
「…………这样说也是,既然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触怒龙的话……」
芬里斯如此回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外面敲响了法王办公室的门。耶尔似乎认为要向他人解释自己在这里的理由很麻烦,马上耸耸肩,躲到外面的阳台上。
「……进来。」
芬里斯应门。随后走了进来的,是担任芬里斯秘书的女神官安娜•门杜莎。
「夜间打扰猊下,还请原谅。有急着要谒见猊下的外人来访。在这种时间来访实在是很没常识,但是对方带着印有猊下纹章的物品,所以……」
安娜一进来就战战兢兢地报告道。
「喔?是谁呢?」
芬里斯主动交付印有自己纹章物品的人并不多。而知道他目前回到这圣都托涅里科的人更是少数。
「是个自称尼克的佣兵。」
会是巧合吗?安娜所报上的这个人物,竟然与在卡尔亚克王国的王都受诺曼所雇、正在调查小老板杀害事件的佣兵同名。
「……这样啊。我要跟那个人私下谈谈。这不是正式的谒见,马上带他来这里,不用派护卫。」
「遵命。」
安娜恭敬地鞠躬,走出房间去带领尼克。
(尼克应该正在卡尔亚克王国的王都进行潜伏任务才对,居然会在这时候来找我报告。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芬里斯愉快地扬起嘴角,向后靠在椅背上。
◇ ◇ ◇
另一方面,在卡尔亚克王国的宅邸内。
贵久杀死了小老板那一天的深夜。
「………………」
绫濑美春迟迟无法入眠,在黑暗中叹气了好几次。原因当然不用说,是因为贵久的失踪。
──贵久同学,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不想跟你在一起。所以,你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因为一时激动而脱口说出的话,在脑海中不断重播。
(……是因为我说了那种话吗?还打了贵久同学耳光……)
美春望着打了贵久那只手的手掌,难过地闭紧嘴唇。
但是,在那个瞬间……
──莉莉,你喜欢我吧?再加上为了善托斯特拉王国,你一定不希望我跟美春在一起,所以才对我说这么过分的话,不是吗?
看到贵久说这种话折磨莉莉安娜的瞬间,美春无法压抑内心涌现的怒火。
因为美春已经向贵久表示过,自己无法回应他的心意了。明明是这样,为什么贵久依然以美春会回应他的心意为前提,出言侮辱莉莉安娜呢?为什么莉莉安娜必须那样被他贬低呢?美春完全无法理解。
因此,美春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不管是伤害了莉莉安娜的贵久,还是没有更坚决地拒绝贵久的自己。于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打了贵久耳光。
那还是美春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这么愤怒。她不禁认为除了这么做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这就是正确的。
但是,到了贵久失踪的现在──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难道拒绝贵久是不应该的吗?难道她就该接纳贵久吗?回应贵久的心意就没问题了吗?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美春不由得钻牛角尖。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
(那场梦……)
不经意地,美春想起了不久前在梦中听到的话语。
──总有一天,你必须做出决断。
──你将被迫做出非常、非常重要的决断。
──我强烈建议,你到时候应该选择你认为绝对是错的那个选项。
那是某个陌生的女人在梦中对美春说过的话。那是场不可思议的梦。明明只是一场梦,美春却记得莫名地清楚。或许是因为这样──
(自己认为绝对是错的选项──就是原谅贵久吗?)
想起梦中的建议,美春不由得认真思索了起来。莫非当时在梦中给自己建议的女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才那样提出了建议?既然这样,莫非她也知道贵久现在人在哪里吗?如果能预知未来,那么知道贵久目前的所在地也不奇怪。
愈是思考,美春的心里就有愈多不解的疑问。不过──
(要是能再度梦到她的话……)
是不是就能知道些什么呢?
「………………」
虽然完全不觉得自己睡得着,但美春还是先去床上躺了下来。
◇ ◇ ◇
回过神来,美春发现自己站在纯白的世界当中。
「……!?」
是一样的梦。错不了。美春惊觉,连忙张望周遭。随后──
「你来得还真晚。」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啊……!」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但美春很肯定声音的主人就是之前在梦中跟她说话的那个女人。
「你两天没睡了,现在才会睡得这么熟吧。你一躺下就马上睡着啰。」
声音的主人对美春说道。
「咦……?」
不明白对方突然在说什么,美春疑惑地歪着头。
「你打了他耳光之后,昨天也没怎么睡吧。今天也一整天都没睡。」
「啊,是……」
宛如对方一直都看着自己的行动,美春非常讶异,点了点头。不过,她马上便回神──
「请问,你知道贵久同学在哪里吗!?」
美春向声音的主人问道。
「一见面就问这种事?真要说的话,是知道没错啦。」
「请告诉我!」
「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声音的主人不留情面地拒绝了美春的请求。
「为、为什么……」
「我并不是要为难你。因为我所知道的未来本来就不能告诉别人。一旦触犯禁忌,就会发生责罚,也有风险。虽然我也能不惜承担责罚、冒着风险告诉你,但是这次不行。」
声音的主人说明不能说出未来的理由。
「………………」
即使如此,还是想知道──虽然美春脸上浮现这样的表情,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美春不知所措地保持沉默,随后──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会理所当然地相信我知道未来这种事呢。你不认为这只是普通的梦吗?」
声音的主人先开口延续话题。
「……我是这么想的,可是……」
可是,什么?美春自己似乎也不明白,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真的是走投无路,不想放弃任何可能性。真的那么想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想知道。」
美春毫不犹豫地回答,但──
「可是,你不是无法原谅他吗?不想再看到他了吧?既然这样,他去什么地方根本不关你的事,不是吗?」
声音的主人坏心眼地逼问道。
「这……」
美春无言以对。
「因为你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冲动的行动,往往会造成令人后悔的下场。」
声音的主人仿佛看透一切般指谪道。
「是……」
美春非常消沉,点头承认。
「……你这孩子傻归傻,倒是挺坦率的。」
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意外,叹了一口气之后──
「之所以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的理由,是因为已经来不及了。未来已经分歧了。」
她继续说明。
「未来、分歧了?来不及了……?」
「没错。即使是一点点小事,也会让未来像树木的枝叶一样地无限分歧。因为你昨天拒绝了他,导致未来向棘手的方向分歧了。」
「那么……我自己认为绝对是错的选项,果然是……」
「没错,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是否原谅他。」
「这种暗示会不会太难懂了……?」
在那个瞬间,美春根本没想到选项什么的。她拐弯抹角地抗议道。
「我说过了,我所知道的未来本来就不该告诉别人。为了避开责罚与风险,我只能用那种隐晦的方式暗示你啊。」
「那你也可以用暗示的方式告诉我贵久在哪吧……」
怀抱着一丝希望,美春问道,但──
「不告诉你。」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说」──声音的主人立即这么回答,完全不留余地。
「………………」
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美春无法接着开口。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刚才说过,未来已经分歧了。现在要是让你做出多余的行动,导致未来又往奇怪的方向分歧的话,那才是麻烦啊。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预知未来的力量了。」
「……那以后贵久同学会怎么样?」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非常无奈。
「咦……?」
「都说了,我不能轻易地泄漏未来的事。」
「啊……对、对喔。对不起。」
美春连忙低头道歉。
「真是,为什么会是这么傻的女人……」
对方叹气嘀咕道,口气听起来很焦躁。
「………………」
美春觉得尴尬,不敢再开口。
「算了,无所谓。既然你这个搭档这么不可靠,我就只能靠自己努力了。」
「咦……?」
「很遗憾,时间差不多了。以后你能记得的梦的内容,将由我来筛选。要是你因为在梦中跟我交谈得知了情报而做出多余的事,那只会惹来麻烦。」
「怎么这样……」
美春连忙想说些什么,但是──
「不管怎样,最近还不会发生需要依靠你的事。不如说,因为未来分歧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你完全无能为力的事。」
「那是……」
是什么样的事?美春下意识地想这么问,又连忙闭上嘴巴。
「看来你稍微变聪明一点了。要是以后你也都表现得这么聪明,总有一天我会再来依靠你的。好自为之吧。」
「是、是……」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声音的主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子之后──
「以后我可能会稍微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她以稀松平常的口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咦?」
「你会拿到很大的报酬的,尽管期待吧。」
美春还来不及反应,对方这么说完,美春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