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并不容易。从置办家具到装电话机,我们俩一次又一次徒费心力。最初决定要这样做,没过多久就又觉得这样不够顺手,每每如此,便只好不断地重新来过。最让人头疼的还是过于庞大的长靠椅沙发,在起居室里搬来搬去,一个月后才勉强才安置在房间南侧。沙发紧靠着推拉门,推开门后是四叠半的日式房间,一个在天气晴朗时溢满阳光的房间。
在这儿,日常购买东西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难。骑自行车五分钟便有不少家超市和家电零售店。不知是否是竞争激烈的缘故,这里的价格比东京要便宜得多,但是生鲜食品的品质却惊人的优秀。
生鱼的品质尤其令人赞叹,新鲜得能做生鱼片的青鱼随处可见。
「智子,这个做成生鱼片吧。」
这是刚搬来这里后,小哲在第一次出去买东西时跑着打包买回来的。
「什么东西啊?」
「竹荚鱼哦,超级新鲜的。」
从他手中接过的袋子里装着的竹荚鱼确实是非常的漂亮,眼睛通透明亮,鱼鳞闪闪发光。在东京虽然也能买到足以做生鱼片的竹荚鱼,但如此漂亮的也是相当不容易见到。
「真好啊,生鱼片。」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
还是生鱼片好,就做生鱼片嘛,小哲像个小孩子般吵着。我苦笑着同意了,决定做竹荚鱼的生鱼片吃。以竹荚鱼的生鱼片为主菜,然后再决定其他的菜肴。因为做的是日本料理所以还买了豆腐和裙带菜。卷心菜卖的很便宜,所以也花一百三十日元买了一颗。
回到家里,我要先磨磨菜刀。把磨刀石用水润了一下,然后拿刀在上面摩擦。如果不好好地保持好角度和速度的话,反而会让刀变得更加难用,所以磨刀还是个技术活。
看着磨着刀的我,小哲似乎有点懊恼。他明明是个什么都能做好的能手,但不知为什么惟独磨刀怎样都学不会。
「智子,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啊?」
「隐瞒?」
「磨刀的要领」
「哪有隐瞒什么啊,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要领。」
「啊,那为什么我一磨刀,刀就变得很难切啊?」
「小哲,你磨刀的时候,没好好地固定角度吧?上上下下时角度一直在变吧?那样可不行哦。」
我用大拇指的指腹摸了一下刀,确认刀已经磨好后,开始切起了生鱼片。
首先是「三枚卸」(鱼的切法)。
把竹荚鱼放在砧板上,去掉头和内脏,让尾鳍朝向自己这边。然后将刀放在鱼背上,刚磨锋利的刀一下子就切了进去。从菜刀那头试探到了背骨的走向,然后小心地切向尾鳍。一面切完后,另一面虽然还留了点骨头没弄干净,不过切成大块滚下热油,也能成为不错的小菜。
待会把皮剥掉,切成方便食用的大小就可以了。大概是因为鱼的肉质很紧实吧,这次切的比往日更好。
「很好吃的样子啊」
小哲在旁偷看着。
「要吃一口么?」
我捏起一块切剩下的边角料,问道。
「我要吃、我要吃。」
「好好,吃吧。「
吃了一小块鱼肉的小哲,眼睛突然睁大了。
「真好吃啊,这个。」
「真的好新鲜呢」
我也试着尝了一下,非常肥厚但却几乎没有腥味,肉质也很紧实。如果稍微冰一下再吃,估计会更好吃吧。
新鲜的可不只有竹荚鱼一个。
「啊,好厉害。」
打算用来做腌菜的卷心菜用菜刀一切,发出了「喀嚓」的响声。在东京买到的卷心菜,就即使用刚磨好的菜刀切,也是发不出这种声音的。我「喀嚓喀嚓」地切着卷心菜,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悦耳,令我不由得切过了头。
再用生的裙带菜和豆腐做一个味增汤,然后晚饭就准备好了。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异口同声地说完后,我们俩便吃起了生鱼片。
「哦哦」
小哲发着了惊叹声,拿着筷子大喊万岁,眼睛里还闪着光芒。
「嗯」
我的心情和小哲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好吃呢,小哲。」
「太厉害了,真的很好吃。」
「因为食材很好哦」
「是啊,果然还是要好的食材呢。」
「烧菜的本领也很好哦。」
「哎哟,自卖自夸啊。」
「本来就是嘛,很好吃吧。」
吃了一口生鱼片,小哲也点了点头。
「嗯,好吃,最好吃了。「
我们一起添了碗饭,吃着竹荚鱼的生鱼片。味增汤也好,饭也好,连腌菜都显得那么的美味。
最后小哲有点兴奋地感慨道。
「这是我们最初的晚餐呢。」
「这个新家的?」
「对,对,这个家的。」
「那,不该搞得更豪华一些么。」
不对,不对,小哲摇了摇头。
「这已经非常丰富豪华啦,很好吃哦,这个生鱼片。」
2.
搬家通知寄出去三天后,我接到了姐姐拨来的电话。
「这个词,怎么念?」
她劈头盖脸地问道。
「酒酒原?」
也是,正常地读的话确实会变成这样,酒酒原。
「shisuhara」
「这个读shisuhara?为什么?」
「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
地名之类的,总是有些读法奇怪的。虽然这个读法肯定是有来由的,但是才搬家过来的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哎,算了。」
姐姐这样抱怨道。我在心里叹息了她一如既往的任性,然后她就马上提起了我已经辞了工作这件事。
「嗯,就是这样。」
「你啊,能吃饱肚子么?」
「总会有办法的,暂时。」
「真不可靠啊,拜托你了,振作点啊。」
「我已经下决心做一个不可靠的人了」
「诶?」
那是有点拿我开玩笑的口气。在我的家族里,能和我普通的对话的,也就姐姐一个了。和爸爸总是吵架,妈妈对子女则永远放不下心,我对此也无可奈何。这是一个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的家族,每个人都老奸巨猾。姐姐或许也是一丘之貉,但她是唯一一个不约束我的存在。我大学留级的时候,一句「算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完事了,决定开始做设计师工作的时候,她也只是说「算啦,吃饱肚子不就行了?」「算啦」是姐姐的口头禅。算啦,也没什么不好的,算啦,没关系的。这样的话从姐姐那里听到不知道多少次了。而且,事情的发展往往正如姐姐所料。
「这把年纪成无业人员了?」
「嗯,无业人员。」
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嘻嘻地偷笑起来。
「姐姐最近怎么样啊?」
「大儿子进了少年足球队,还是比较强的队伍呢,又要交远征费,又要交设施费,花了好多钱,头都疼了。前段时间,还参加了球队教练见面会。」
「教练见面会?」
「还真有呢,这种东西。热情的不得了,对我说什么「孩子家长啊,为了不影响孩子成长的可能性,大人们也要好好努力啊。」还说什么孩子发展的可能性是无限的。或许是我太别扭,但这样岂不是在说我们已经毫无可能性了嘛。说什么小孩子有可能性,好像我们大人已经没有了未来似的。」
为了无聊的事情而发怒,的确是姐姐的个性。
「他很热血吗?」
「嗯,很热血,太热血了。」
「搞体育的人热血一点比较好吧,肯定是这样。」
「是吗,我倒是很讨厌这样的。」
「姐姐也很热血,估计是相克了吧。」
「哪有,我是比较清醒的那类。」
「但是姐姐不是很容易和人吵起来么?」
「也对,这倒是有点。」
你看,不是很热血嘛。虽然这么觉得,但是觉得一说出这句话,肯定会被姐姐激烈的反驳,于是我就闭口不谈了。
「足球队啊,和志当上正选队员了么?」
我转换了一下话题,问了这个问题。和志是姐姐家的长男。耳垂长的和我的一模一样,因此我对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但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五前了,估计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果然还是儿子可爱啊,姐姐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正选队员什么的不可能啦,这个队伍可是参加过全国大赛的,有三个分队呢。现在他在最弱的三队里,但是只要好好努力的话,也说不定能进二队呢。那孩子还挺敏捷的哦,他现在在做边锋,左边锋,在边线上来回跑动的一个位置。听说边锋即使技术不高,但只要够灵活,也可以绕过对手。前几天还去看比赛了,穿过了两个人呢,咻地一下,飞快地穿过去了。觉得自己儿子那时候特别帅气。忍不住想要叽叽喳喳地炫耀儿子,结果后来被和志嫌烦了。不过那也没关系,儿子活跃在场上,做妈妈的当然高兴嘛。」
话筒里姐姐的声音,真的是相当的高兴,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和志奔跑的样子。在边线上,穿着蓝色或别的什么颜色的队服的身影,飞快地奔跑着。迅速地穿过一个人、两个人,然后逼近了禁区。
「然后传中」
「传中是什么?」
「边锋最后都会把球传给前锋的不是吗?与其说是传球,不如说是往球门方向踢过去,这就是传中哦。」
「你了解的还真够清楚的啊」
嘿嘿,姐姐这么笑了起来。
「是因为现在交往的男朋友很喜欢足球?」
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我决定不接这句话。
「隔壁镇上,有个J联盟的球队,最近这段时间还打算去看看他们的比赛……不过不久前掉到J2了。」
「J2是什么啊?」
「不过感觉好厉害啊,身边竟然就有专业的足球队呢。」
「俺们小镇的球队?」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小哲知道附近有个专业的足球队后非常的高兴。还没决定要去看比赛呢,就买了球队的T恤。他一件,我一件,总共两件。都是黄色的T恤,现在正在衣柜里整装待命。
谈论足球的小哲,总是不知不觉地就起劲了,说什么当专业球员是很难的,一年一共才两百个人左右。两百个人哦,才两百个。一共共有数万人参与竞争,成功的才两百个人,比任何一所一流企业的招聘还要难得多呢。
套用着小哲的话,我的语气也越来越激情起来了。姐姐就「嗯嗯「地应着我的话,有口无心地听着。
「姐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洗盘子呢,早上才洗过的,现在又脏了。做家庭主妇也有十年了,可到了现在还是连洗盘子都不行。」
「听说喜欢烧菜的人都不会洗盘子,而喜欢洗盘子的人都不太会烧菜呢。」
「你这是听谁说的?」
「嗯……是谁呢,大概是在杂志或报纸上看到的吧。」
「这么无聊的东西赶紧忘了吧,你看看我,两个都做不好嘛。」
她说要挂电话,我嗯嗯地应了,话说姐姐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呢。
「啊,对了,传中成功了哦。」
正打算拿开话筒把电话挂了,却听到了这样的话,连忙把话筒拿起来,放到耳边。什么?传中?
「传中,成功了吗?」
「过了两个人后,用左脚,用力地踢了出去,但是被对手一下子地把球抢过去了。」
「这样就够啦,传中就是这样,不断重复着,就会出现得分的机会的。」
「是这样啊。心怀着前锋进球的期待,一个劲儿地跑,一个劲儿地传中。」
「这就是边锋的宿命啊」
「努力得不到回报啊」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却看得出来姐姐高兴的很,或许她是替在默默无闻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努力的儿子感到骄傲吧。能够华丽进球的前锋自然很帅气,但小哲喜欢的也是一心一意奔跑着的边锋,经常白费力气的边锋。
「你现在还挺有精神的,那就好,还以为你会更消沉呢。」
「因为辞职了?」
「最初还以为你是被解雇了,不过只要心态没问题,就算被解雇也没关系啦。」
「不是被解雇啦,是我自己决定要辞职的。」
「自己决定的?」
「嗯」
「你呀,还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擅自决定。看上去很软弱,实际上却顽固的很。算啦,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决定的事就算后悔了也没关系啦。算啦,努力去不努力吧。」
留下了这句奇怪的话,姐姐就把电话给挂了。努力着不去努力啊,虽然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为什么想的东西就差那么多呢?跟姐姐聊天的话,感觉怎么都不会腻。
放下话筒时,刚好小哲从二楼下来了。
「衣服烘干了哦,嗯?打电话了?」
「嗯,姐姐来电话了。」
「有什么事么?」
「说是让我努力着不去努力。」
小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到最后还是要努力啊」
「就是就是,不过也只是稍微努力一下。」
「这样啊」
从晒衣服的向阳处回来的小哲身上,有着清水和阳光的味道。
「智子,要喝热牛奶么?」
「嗯,好啊。」
「我还用鼠尾草的蜂蜜做了饼干,要一起吃吗?」
「嗯,鼠尾草?」
听着有点可怕呢。
「鼠尾草和烤肠什么的不是挺配的嘛。」
「这意外地和饼干也很搭调呢。」
正如小哲所说,混着鼠尾草的蜂蜜饼干好吃极了。鼠尾草那刺激性的香味,很好地映衬了蜂蜜饼干的味道。我们俩嘴里说着「好吃好吃」,吃了好多鼠尾草蜂蜜的饼干,还把用牛奶锅加热的热牛奶喝了个精光。
3.
第一次见到小哲是五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才掌握了所有必须性技能的画报设计师,不断地接着各种单子,然后完成它们。从小的涂饰公司的LOGO的制作,到CD的唱片封面,再到大型服装企业B规格大小的海报,不断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每次久保先生问我能不能做到,我都会很肯定地回答「能做到的」。瞬间就给了这样的答复,然后才会再去仔细考虑到底能不能做到。现在回头再想想,那个时候虽然非常地乱来,不过因此我才也有过看起来像是胡闹的跌跌撞撞走过来的青春。
和久保先生一块儿吃午饭时。
「你啊,以后不用再来找我商量事情啦。」
他说这句话也是在那个时候。
由于这句话太过突然,我筷子上夹着的荞麦面就那么地停在了那里。
「不用再找你商量?」
本来想吃一口荞麦面的,结果呛了一下。就在我用手帕掩嘴咳嗽的时候,久保先生在我之前吃完了辣椒咖喱饭。
我把荞麦面用玻璃杯中的水灌下去,然后开始仔细地询问他。
「不要找你商量?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找我商量也能做得成的吧?」
「嗯,差不多吧。」
「那就试着自己一个人搞定吧,这样也能形成你的风格。你每件事情都来问我,但我最近都只是点个头罢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我说「我想这么这么做」,久保先生就「嗯,这么做也不错。」地回答我。我想只把LOGO加个金箔你看怎么样?嗯,这样也不错。我想给这件刷个漆,你觉得怎么样?嗯,刷个漆也不错。最近一直都是这样。
「以后就靠你啦,对于懂的人一直不停地解释也挺烦人的,只要控制在预算之内,剩下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真的可以么?」
「嗯,可以啦。」
我继续吃着荞麦面,没夹到小笼屉荞麦面的最后一根面条,想用一次性筷子夹起它的时候,不小心给夹断了,最后把细面条们用手划到一块儿夹进了嘴里。
「有点吓人呢。」
「没关系的。」久保先生如平日里一样轻巧地说道。
「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虽然是平常经常挂在耳边的鼓励人的话,但还是给了我很多勇气。那个时候,我感受到被人认可,被人褒奖的喜悦。
「是」就这么直白的肯定了,是。
即使如此,还是战战兢兢地工作了一段时间,最后终于习惯一个人独自决断,然后工作也逐渐变得有趣了起来。办事利索,我被这么称赞道,也还被说过细心又有新意。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业界的一个年鉴上刊登了我的作品。因为完全没想到过能刊登上去,所以还吓了一跳。周围的评价马上就上升了许多,也接了几个大单子。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进入了曾经以为永远到不了的世界,抓住了曾努力眺望都望不见的光芒。
「我是藤岛哲。」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小哲来到我们的事务所工作了,他低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多多关照」
他非常的礼貌客气。
那时候事务所的业绩正逐渐上升,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繁琐的事务工作。最后终于在千贺叫苦连天地称一个人根本做不完这些的时候,新来了个小哲。
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明明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低着头一脸纯真无邪的小哲的样子,但是当时关于自己的事情却全都记不得了。
刚进我们事务所时,小哲就拼命地工作,虽然因为才开始个人事务所的工作,很多事情还没能弄明白,但还是能感受到小哲为了适应工作付出的努力。拜托小哲办事情时,他总是很干脆地说「好的」,这样认真地应下来。
久保先生、我、还有千贺,都是懒散的人。看到小哲那么认真的应答,不禁有那么点儿惭愧。
「糟啦」千贺这么说。
「我们干活实在是太随意啦」
「怎么啦,突然这么说。」
「跟藤岛一起工作才觉得的,那个人,办事很踏实呢。不,不如说是我们一直都太懒散了。」
「到底是哪样哦」
「两方面原因都有吧,他太认真,而我们太随便了。」
「嗯,说不定的确是这样。」
不管怎样,千贺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还是把工作丢在一边不管不顾,伸着长长的指甲涂起了指甲油。至于作为老板的久保先生,则是已经玩了30多分钟的投镖游戏。认真工作的,也只有我和小哲而已。
本是小哲前辈的千贺,不久就完全一副后辈的样子了。业界的一些商业习惯和实务处理,果然还是曾和数十、上百名大企业工作人员合作过的小哲了解的更详细一点吧。千贺去找小哲商量事情的身影,也慢慢见得多了起来。
「喂,千贺。」
这种时候,久保先生则笑着说道。
「该是你教他吧,这些东西。」
「是这样没错啦」千贺故意用一种可爱的声音笑着说道。
「藤岛懂的更详细啦」
「你要做好值那么多工资的工作啊」
「不不,也没赚那么多啦。」
听着像相声的二人对话,我也凑热闹般地插嘴打趣,小哲似乎有点为难地笑着。就在这么一间不太宽敞的事务所里,我们四个人不断地一同度过日月轮转,这段日子直到现在我都很怀念,那是一段无论做什么都很顺利的日子。久保先生是个乐观开朗的老板,我是勤奋工作的员工,千贺是服务精神满点的活跃气氛角色,小哲则是我们超级认真的班长。我们平衡好各自的角色,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
在这样的角色分配下,千贺对小哲滋生出细小的爱慕。
「藤岛,他现在几岁了呢?」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被这样问道。
哎,到底是几岁呢,我这么回答。
「应该比我小」
「诶?比高村你要年轻么?这不会吧?」
「肯定比我年纪小啦「
「怎么就这么肯定呢?」
千贺的语气,稍微认真了一些。
「之前,我们谈过漫画,他读的漫画,要比我读的要新一点。」
「哦,对,人气漫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替。」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比我小两岁。」
「说不定他比我的年纪还小呢。」
千贺喃喃自语。
「这可头疼啦,我比较喜欢年纪大的诶,就算对方是同年都很微妙啊。」
像是时髦女郎的千贺,看上去虽然很年轻,实际上也不过只比我小了一岁。后来才知道,小哲比我小了有三岁,因此当然也比千贺要来的年轻。也许是介意年纪的问题,或者原本也只是有些微憧憬而已,千贺最后还是没去接近小哲。不过那淡淡的爱慕之情似乎没有消失殆尽,所以还是很积极地想要知道关于小哲的事情。
「为什么藤岛这样的人要来我们这种小事务所呢?藤岛之前工作的地方,是R公司的广告工作部吧,那儿听说评价很高啊。几年前,好像还拿到过JAGDA奖呢。我和久保先生曾经一起去那里做过洽谈,那里主管的年纪明明比我都还要小,但久保先生却对他讲敬语呢。」
「对方没有用敬语吧?」
「对,对,就是这样。」
千贺夸张地点了点头,还挺认真地愤懑了一下。
「我啊,可是被气到不行啊。」
「我们只是承包商,这也是没办法的嘛。」
久保先生比那个年轻的主管要多赚好几倍,工作上明显能干得多,人生经验也更加丰富。但是,这笔交易却是由对方发起的,我们是谋求工作的那一方。在商事场合,立场自然地会由此决定。
「藤岛在那里工作过的吧?那个得到JAGDA奖的案子,藤岛好像也参与了吧。做的是负责人,就是联系顾客与设计师的中间人一样的职务。像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我们的事务所呢? 」
这种带着些许憧憬的语调,在之后的某一天褪色了。
现在再回顾这件事,已经能清楚地明白了。千贺的这段话,就是宣告我们幸福时代终结的钟声。
心里蕴含着细碎的痛楚,我这么觉得。
雨一直下着,静悄悄地下着。我靠着窗子,眺望着大约十坪的小庭院。我们曾把庭院里的杂草除掉,但现在却又开始肆意滋生了。我被这样旺盛的生命力触动,也自觉有点不可思议。曾经的我,就像这杂草一样吧,顽强地在土里扎根生长,努力地张大叶子来吸收雨露阳光。而失去能力的现在,茂盛的杂草也只能讨人厌了。我很想走出庭院,把它们全都拔干净。
昨晚的后半夜开始下的雨,不分贵贱地把土地,围墙,庭院里的杂草一并润泽了。稍微打开点窗子,雨的味道便一下子飘进鼻子里。那是庭院,花草树木,空气,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味道。
小哲来到我边上。
「智子,醒了么?」
「起早了呢」
「药有好好吃么?」
嗯,我点了点头。
「这药偶尔也有不起作用的时候。」
「身体没关系么?」
「还好吧」
小哲靠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两人就这么沉默着,静静地看着雨不断滴落。
「有雨水的味道呢」
「嗯」
「我不讨厌雨水的味道哦」
「我也不讨厌」
雨一直下着,安安静静地下着。我和小哲,就这么并排坐在地板上,倾听着细腻渺小的雨声。如果这个世界能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刻就好了。失去了出路的念想也好,过去的那些日子也好,已然消散的热情,还有装了一天份药片的胶囊盒子也好,全都静静地承受着,不遗弃一件事情,就这样静静地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看了看边上的小哲,他呆呆地望着湿漉漉的庭院。因为才起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头发比之前长长了许多,留海显得有点碍事。下次,要不要我来给他剪个头发呢。虽然也许会被我剪成奇怪的造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小哲嫌弃呢,还是说他反而会觉得很高兴呢。突然间寂寞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于是我紧贴着小哲,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哲张开双臂,把我拢在他的怀里。小哲身上暖暖的,放松了我紧张的神经。突然一阵困意袭来,我闭上了双眼,算了,就这么睡吧。
雨一直下着,安静地,祥和地,一直下着。
「你知道藤岛已经结婚了么?」
千贺问这句话的时候,是藤岛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月后的某日。
那时候小哲已经融入了我们事务所,对久保先生的老头式笑话也不附和着笑了,而是露出一脸厌烦。不过久保先生的老头式笑话就是为了让对方摆出厌烦的表情才说的,小哲这样反而起了反效果。
那时我正在修整草图,有的人是最初就习惯用数位板画画的,但我还是习惯先用复印纸和铅笔打草稿,随后再用扫描仪将铅笔打的草稿扫描进电脑做成草图。用电容笔把电脑里的草图仔仔细细地修饰干净,这个工作虽然很简单,但却非常的重要。修张A4纸大小的草图,不知不觉就会花一个小时的样子。
因为精神太过于集中于修图上,没有马上理解千贺说的话。
「啊,什么?」
「在说藤岛的事情啦」
「啊?嗯。」
还不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所以也就随便地搪塞了一下。
「你知道藤岛结婚的这件事么?」
知道吧,大概知道点。
「是这样么?」
「昨天晚上,和F工作室的在阿巴斯(酒吧?)碰到了。两边都来了5个人样子,就从中途开始在一起吃了,原来麻生知道藤岛呢。」
「为什么麻生知道他啊?」
「麻生啊,这三年间不是换了很多份工作嘛。其中某份和藤岛有过组团合作。我是从麻生那里听到关于藤岛的老婆的事情的,听说她是个很开朗有活力的人。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藤岛已经结婚了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听到,结果反倒是去问了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麻生她怎么说?」
「高村」千贺嘟哝着说道。
「干嘛啊」
「你的脸色,好可怕啊。」
「哪有啊」
我在逞强。千贺看到了我的脸色,感觉我似乎有点为难,就没再追问下去。
「当时麻生好像很慌张啊,有意要把话题扯开,好像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之后我也没继续问下去。为什么藤岛不告诉别人自己已经结婚了呢,为什么说现在一个人生活着呢?」
「他有说自己是一个人住么?」
「之前闲谈的时候有说起过,因为一个人住所以经常买便利店的盒饭吃,但是终于吃腻了所以就打算自己做饭吃,然后似乎对烧饭乐在其中了呢。他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结婚没什么好隐瞒的吧,所以他不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不是离婚了呢,或者是分居了,千贺喃喃自语道。
听着千贺的杂谈,我继续整理草图。由于数位板的操作失误,我不小心把主线给消除了。「啊,真是的!「我不禁大喊了一声。
千贺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看了看。
「把主线不小心修掉了啊。」
我故意挤出笑容说道,
「这可麻烦了啊。」
我没有能装好笑容的自信,而我也不想看到千贺对我笑容的回应,于是只好把视线放回到画面中去。我点击了「撤销操作」的按键,主线就又完完全全地回复到原来的样子。数据的话,不管多少都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只要按下「撤销操作」的按键,就能回到自己想回到的地方。
后来千贺总算是交到了个男朋友,小哲的事情也就不再提起了。过去的憧憬也好,传言也罢,从她的口中再也听不到了。积极乐观的老板久保先生,认真的部下我,充当激情澎湃角色的千贺,班长的小哲。这样的关系,暂时还在继续着。
4
小哲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
「教英语?我吗?」
「你看,离我们三户远不是住了一个叫小泽的人么,我从他那里得到这个凭英语赚钱的途径。」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哲的手里拿着一颗特大号的用报纸包得圆圆的西兰花。
「小泽的夫人,在一家使用水培技术的农园里工作,那儿同时好像还无农药什么的。」
「西兰花和英语哪有什么联系啊。」
「所以说嘛,是在拿西兰花的时候,小泽跟我商量,他们家有个初中三年级的女儿,今年春天开始不去学校上学了,她妈妈担心这样会影响学习,然后我就不小心说漏嘴了,英语的话,智子就能教啊。结果这个女孩,过两天就要来我们家了。」
「不小心说?这话说的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发出了悲鸣般的惨叫,但小哲却还在边上玩味着拿到的西兰花。
「哦哦,真的没有泥巴诶,不愧是水培。」
「等等,小哲,教别人东西什么的,我不行啦。」
「你不是说过之前在培训班里做过讲师么。」
「那是学生时代啦,而且只不过是在培训班里讲讲课啦,一对一的指导我可从来没试过啊。」
「也没什么区别啦」
小哲真是什么都不懂,在教室里教几十个人,和一对一的指导,那完全是两回事。在教一大批人的时候,总得来说只要不停的说话就可以了,真正热诚的讲师可能会和学生努力互动,但是那时候的我只是在打工,因此说白了我就只是一台人形的讲话机器罢了。
「英语我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只是初三哦,有心的话连我也能教她啦。只要复习一下,很快就能记起来的。」
「这样说的话,小哲来教不就得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我也跟小泽说过了。这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春天之后就不去上学是为什么啊,身体不好么?」
「好像是厌学哦」
「那肯定是个很难对付的孩子」
「所以说智子如果不想教,那也没关系哦。」
但小哲完全不是没关系的样子。不过小哲好像对这颗西兰花很是中意,今天的晚饭,是把它煮着吃呢,还是蒸着吃呢。做好蛋黄酱,西兰花一烧好就能沾着蛋黄酱吃,肯定很好吃哦。蛋黄酱还挺好做的,只是把蛋黄、醋和盐还有色拉油混在一起就行了。用发泡器的话,一下子就能搞定。
我脑袋里完全没考虑蛋黄酱或是西兰花的事情,为什么我非得接手这么一个难搞定的女孩子呢?更何况我早就忘光英语了。
「那个孩子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
「啊?明天?怎么那么早?」
早点办完比较好,小哲这么说。
「不顾一切地跳下水,人就能学会游泳。」
我把靠垫砸向说了这么不负责任的话的小哲。如果是会游泳的人,也许的确能游,但如果不会游泳,那肯定是会被淹死的。我只是在打工的时候做过讲师,怎么可能懂得游泳的技巧。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小泽不知为何穿上了学校的制服,胳膊下夹了个活页文件盒,来到了我家。活页盒是透明的,里面放的东西外面能看得一清二楚。里面有笔记本和教科书各一本以及一个铅笔盒。她的那本教科书我从来都没见过。
「你好」
她鞠躬时深深地埋下了头,黑色的头发飘下去盖住了她的脸。
「我叫做小泽,请多多指教。」
「啊,我是藤岛。」
总之在名头上还是叫成小哲的姓好了,其实我该自称高村的,但在这边我的身份是小哲的太太,所以便也只能把自称藤岛了。
「哟,加奈妹妹,你好啊。」
「你好。」
在起居室里小哲和小泽在互相打着招呼,不知为何总觉得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
「你们俩认识?」
「嗯,不过也只是打过招呼的程度罢了。」
「是吧?」
小哲笑着朝小泽说。
小泽轻轻点了下头。
突然想起她不去学校读书的事情,这孩子应该很难对付的吧,果然还是不该接手这件事情么。
小哲在起居室的桌子上放了两个茶杯,然后将茶壶放在了边上。
「茶壶里有香草茶,口渴的时候自己倒来喝吧。」
「啊,嗯。」
「那我去隔壁的屋子呆着啦。」
说是隔壁屋子,也不过是用拉门隔开的房间。并且拉门也没有严密地拉上,而是开了一边。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拉门后小哲的存在。
坐这儿吧,我指着一个坐垫,然后我自己坐在了对面的一个坐垫上。原以为她是不会乖乖地坐下的,幸运地是她很听话,黑色制服的裙边像花瓣般散开。
我拿起茶壶,壶嘴向我们俩的茶杯倾侧,香草的香气霎时溢满了我们周围。
「让我看看你的教科书好吗?」
「请」
说话的口气非常地干脆利落,我原以为她会更加地扭扭捏捏的。
我翻了几页她递过来的教科书,发现和以前的教科书完全不同了。字印刷得很大,内容也比我想象的简单。还以为是搞错她的年级了便看了看书的封面,但书的封面确实地用罗马数字了着III,应该是三年级用的没错。
「已经学到哪里了?」
「学到第三章了,就是标签纸贴的那里。」
「哦哦,这个啊。」
这么一说,有一页上确实贴了一张黄色的标签纸。
「我们来确认一下你已经理解多少了吧。」
「好的」
「这是从参考书上复印下来的题目,你做做看。」
我递给她三四张复印下来的纸,这是小哲从无意间找到的以前的参考书上复印下来的。
小泽又乖乖地点了点头,开始做复印纸上的题目。在这段时间里,我翻了翻教科书,重新确认了里面的内容。
我有点被教科书的里面吓到了。
这本教科书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很认真的孩子的书,在复杂单词下面都有用细小的字体抄录字典中的含义,长文的各处都用斜线划好了该停顿的地方,可见她有朗读的习惯。
老师,小泽喊道。
「嗯……老师。」
在她喊了两遍之后,我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在喊我。
「怎么了?」
「我觉得这个题目有点太难了。按照教学大纲,关系代词‘whom’还没有学到,但是,这个题目里用到了所有关系代词。」
「啊?还没学到这个吗?」
「因为是快乐教育」
这么一说倒好像是听说过,由于学习内容骤减,导致学生的学力大幅下降,然后改革到一半就不得不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不过只是在看报纸的时候无意中瞄到而已,所以具体的也记不太清了。匆匆忙忙地翻了一下教科书后,发现每一章节前都写了「让我们来挑战具有前景的学习方式吧!」这样的项目名。看来,这好像又是半途而废地复活了以前学习的内容。
「小泽」
「是的」
「这个‘让我们来挑战具有前景的学习方式吧’学校有教过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在我去学校的时候,小泽小声说道。
「那个时候也就教了一半的样子。」
「啊,这样啊。」
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了。她现在已经不再去学校了,肯定是有一定的理由才不去的吧。这种尴尬的气氛就交由时间淡化吧,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小泽用铅笔在复印纸上做刷刷做题的声音。
「做完了」
「那让我看看吧」
递给我的纸上,答完的题目远比我想象的要多,不会做的题目也努力地尝试了过了。我拿出准备好的红笔,开始批改题目。虽然也有一些简单的错误,但整体状况并不差。有些基础不太好的学生会略过不理解的地方,这样终究会在某些无法略过的地方彻底碰壁不得寸进,不过小泽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这样的话,还能教教她。
「你懂得还蛮多的嘛,小泽。」
我稍微放下了心后这么说道。
「我并不讨厌学习,所以还是一直在好好地学的。特别是英语我很喜欢,也想学到能和人流畅沟通的水平。」
「这样啊,为什么喜欢英语呢?」
「总有一天我想去国外看看」
「你喜欢哪国?美国?英国?」
「只要够远,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
总之只要够远就行,小泽这么说道。
不知为何,想出国的口气说得很坚决,但想去的地方却暧昧不清,我无论怎样都无法理解她到底怎么想的。原以为是个很难对付的孩子,结果意外地很爱学习,又很干脆。是我不该对她抱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么。
课程有序地进行着,还好我事先复习了一下。提了几个问题,了解一下她不懂的地方,然后针对这些问题进行解说。小泽非常积极地问我问题,这个过程很轻松。同时她的理解力也很强,是个一点就通的孩子。教到一半我发现自己甚至开始享受上课的过程了,这让我吓了一跳。
约定的一个半小时,转眼之间就悄悄流尽了。
「好了,到时间啦。」
宣布课程终了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小泽,而是小哲。
「时间到咯,下课啦。」
小哲刚刚好像做了些缝纫活儿,肩膀上还沾了一根线。这次他到底缝了什么东西呢,衣服?还是拖鞋?
你觉得怎么样?小哲用眼神问我。
很开心哦,我用眼神这么回答。
「小泽回家后记得做一下作业,你的基础没问题,不用急着向下学也可以,慢慢地,仔仔细细地,一步一步地学就好。」
好的,小泽这么回答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在一个半小时前,我和小泽还互相有点怯生生的、畏首畏尾的。但因为她是来学习的,而我是教她的,我们俩的距离就一下子缩小了。教书或许就像是足球里的传球,踢球,接球一样,不断反复。踢球,接球,慢慢地熟悉对方的习惯。踢球,接球,踢给对方好接的球,用让对方方便踢的姿势接球。共享着同样的东西,心灵慢慢变得相通。
在培训班里当讲师的时候,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个,老师,我有个请求可以吗?」
「什么?」
「能借我些英文歌的CD吗?」
「可以啊,怎么啦?」
「想着可以练练听力的」
「啊,这样挺好的呢。」
想理解英文歌唱的是什么而钻研英语,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情况。我也曾经为了听懂甲壳虫乐队的歌词而一遍又一遍仔细地听CD。
包在我身上,小哲突然干劲十足起来。
「我来帮你选吧,这里的CD几乎全都是我哦。」
我们起身朝放有立体声音响的房间角落走去,扬声器是DALI的,放大器是LUXMAN的,这些音响设备小哲很引以为豪。DALI是我听到小哲整天嚷嚷着好想要好想要之后,几年前作为礼物送给他的。价格超级贵,现在看来,觉得真是毫无道理的乱花钱。买DALI所花的钱,放到现在都可以做一到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CD在音响的隔壁的架子上摆放着,小哲稍微犹豫了一下,从中抽出了五张,递给了小泽。
「因为不知道你的喜好,所以我就拿了五张不同曲风的CD。」
石玫瑰、Cream、布勒、卡本特兄妹、Blind Faith,都是小哲平时常听的CD,不禁让人觉得他是在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别人身上。
拿到CD的小泽显得非常地高兴。
「非常感谢」
小泽离开后,我突然觉得肚子饿了,饿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
「我肚子饿了」
我这么向小哲诉说道。
「超级无敌的饿」
「不是三个小时前才吃的午饭么」
「虽然是这样没错」
小哲虽然嘴上嘟哝着说当家教有那么消耗卡路里么,但还是走向了厨房。我在长靠椅沙发上坐了一会,但一个人坐着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太安稳,就也去了厨房。
小哲看到了靠在厨房门上的我,便问我要不要吃意大利面。
「嗯,意大利面挺好的。」
「那我也来一起来吃吧」
「你不是说才吃完午饭三个小时么。」
作为刚刚的反击,我故意这么说道。
小哲摆出一副真得生气的样子说
「说这种话的人我可不做饭给她吃。」
「对不起」
我立马求饶。
「光说不做假把式,来搭把手。」
于是他塞给我一把菜刀,砧板上放着洋葱、蘑菇还有大蒜。需要把洋葱剁碎,蘑菇切成大块,再片一下大蒜。
「她是个不错的孩子呢」
「你是说加奈妹妹?」
「嗯,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教得多。原以为会是那种讲什么都不做声的孩子,结果她还挺能说的,甚至有点盛气凌人呢。」
「就算稍微有点狂妄,还是话多一点的孩子比较好对付。」
「就是就是,能沟通起来,多少就能想想办法。」
给煎锅点上火,然后迅速地倒进橄榄油,在油热之前把大蒜倒进去,这样香味就能慢慢渗透进去。没多久,蒸汽就充溢在狭窄的厨房中,然后大蒜的香味便弥漫开来了。
「意大利面,你是要conchiglie,还是farfalle?」
「哪个是哪个?」
「conchiglie是贝壳型的,farfalle是蝴蝶型的。」
「那就farfalle吧」
我想起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庭院里有两只蝴蝶。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相互缠绕着亲密地飞来飞去。
「智子也有点像样了嘛」
「什么?」
「家庭教师啊,让人觉得是正牌的老师了,可好玩儿了。你当培训班的讲师也是挺久之前的事儿了吧。」
我等着小哲往锅里倒面条,好把洋葱和蘑菇倒进去炒了起来。突然间觉得自己饿得更厉害了。
「嗯,那都是学生时代的事了。」
「虽然这样,一旦开始教书,你还是变得很有老师范的哦。」
人类是不会忘记东西的,小哲这么说道。
「可能和之前稍微有点不同吧,今天第一次觉得教别人很有趣。」
「诶,这样啊。」
「我教的还好吗?」
「挺厉害的哦」
明明说是喊我帮忙的,但小哲已经完全放手不管了,就光靠在冰箱上看着。注意火候的事、动手炒配菜的事,全都是我在做。穿着灰白色大衣的小哲把袖子卷到了手肘部分,褪色得很严重的牛仔裤的右膝盖那里也破掉了。
「智子和加奈妹妹或许是一个挺好的组合。」
「是这样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其实教小泽的感觉不赖,我开始有点期待下一次的教学了,已经开始考虑下次该教什么内容了。
配料炒完的同时,意大利面也煮熟了。把面汤沥干后,倒入了炒锅里,小哲说换他来吧,之后接手了锅子。小哲熟练地翻炒起倒入面条的锅,面条和配料在锅子里混合在了一起。
「男人就是好诶。」
「诶,什么啊。」
「我的话,就没办法那么好的翻炒锅子。力气不够大,只能用筷子拌拌了,一旦没拌好就会很羞愧。而且小哲的话,左手也能做到吧。」
「我用左手也不太好翻炒哦,还是右手用起来比较方便。来,给我递个碗。」
「白的还是蓝的?」
「蓝的吧」
我将在家附近公园里开的陶器市场中买的青瓷碗摆在桌上,因为有缺陷所以卖得很便宜,但还是很中意所以就买了下来。表面烧制的釉有几块裂开了,形成了很有趣的花纹,这好像叫做绷瓷。小哲用夹子把意大利面盛在了绷瓷釉的盘子里,之后只要再放上特制生油就大功告成了。因为特制生油的香味会泄露出来,所以我们只买了一小瓶。这是只允许买一小瓶的小小的奢侈。
「好香啊。」
小哲很高兴地说道。
看着他的笑脸,我也不禁开心起来。
「快吃吧,肚子饿死了。」
可能是好久没做意大利面了,觉得好像烧得咸了一点。
「对不起啊小哲,好像有点咸了。」
「没关系啊,很好吃哦。」
吃着意大利面,小哲突然异常认真地说道。
「那个,不要太过勉强自己哦。」
「说什么呢?」
「家庭教师啦,如果不想做的话,就不要做了。」
嗯,我点了点头。就算他不这么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早就决定不再接手麻烦的事情了。过去曾经很怕看到自己的极限,而决心要一直强撑着直到自己再也无法撑下去为止,决定要一直努力地走下去。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能达到的极限,我再也不会抱着这样的想法继续下去了。想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哪怕要坐在前进的路旁也可以。我已经这么决定好了。
是放弃了呢,还是终于觉悟了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如果讨厌我就会放弃「
但我想我还是会继续做小泽的家教,因为,我是那么地殷切盼望着下一次上课的到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