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⑤

「你肚子饿的话就回去老家!不要来我家!」

「别那么大声。」

「我就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啦!最好能让阿姨或伯父听到!」

走在通往月影寺的小路上,国崇不悦地看著刻意高声说话的晴。晴已经不想再继续照顾国崇,如果登喜子能注意到他的声音而出来看看就好了,如此一来国崇肯定会被带走。为此,晴使出了舍身战术。

「你也会受到牵连喔。」

「我无所谓。」

「……你不想知道……我不回去的理由吗?」

面对不顾一切的晴,国崇讲了句钓晴上钩的话。即使知道这是国崇的战术,但还是会轻易上钩就是晴的弱点。的确,晴也觉得最近国崇极度抗拒回老家的情况有些奇怪。

国崇在转调到新舄前明明就住在家里,还很随意地使唤喜欢照顾人的登喜子。另外,「觉得双亲的干涉太沉重」这种很普通的理由,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一点都不适合国崇。明明国崇已经很习惯登喜子的唠叨,无论她念什么国崇都能完美地当成耳边风。

国崇刻意避开老家的特殊理由究竟是……趁著晴陷入思考、不再继续说话的空档,国崇快步朝白藤家走去。

「喂、喂!」

虽然晴连忙追过去,不过还是追不上步伐较大、运动神经也比较优秀的国崇,两人一下子就抵达白藤家,国崇还用自己持有的备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

「唔!你差不多该把备用钥匙还我了吧!」

「真的有需要的时候,有备用钥匙在手边会比较方便。」

「什么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

「你行踪不明的时候。」

国崇背对著晴这么说完,脱下鞋子走进房子里。晴边轻啐了一声边把国崇的鞋子摆放好,接著自己也脱下拖鞋。晴的祖父誉去世时,代替身在国外、音讯不通的晴处理事务的,不只有登喜子和苍一郎,国崇也出了不少力。因为欠了这份人情,让晴实在无法强烈要求国崇把钥匙还来。

晴板著脸走进客厅,将抱在怀里的布包放到房间的角落。嚷嚷著自己肚子饿的国崇正在寻觅食物,于是晴皱起眉头朝厨房走去说:

「我知道了,你给我去那边。只有茶泡饭喔。」

「很够了。」

要是放任国崇随便动手,根本不知道他会搞成什么样子。虽然没有跟国崇讲过,不过晴原本以为他会回来,所以多煮了白饭。晴将留在电锅里的白饭装进碗公里,倒入茶泡饭的调理包,并且放上酸梅。

晴边用热水壶煮沸要倒入碗中的热水,边从打开一半的纸门向客厅问道:

「所以?」

「什么『所以』?」

「就是你不肯回家的理由啊。是你自己讲出那种想要钓我上钩的话吧!」

晴这么问道,但是国崇没有回答,让他又轻啐了一声,接著动手换掉茶壶里的茶叶。热水壶里的水沸腾后他关上瓦斯炉,往茶壶和碗公里注入热水,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放上托盘端去客厅。

国崇钻进了暖桌里,打开平板电脑。晴把碗公和筷子放到旁边,再度问道:

「除了觉得麻烦以外,你不回家还有什么理由?」

「快给我。」

「你先回答我。在你回答之前,我不会把茶泡饭给你。」

晴轻轻把茶泡饭推到角落。国崇朝晴瞥了一眼,轻叹一口气才不情愿地开口:

「他们要我去相亲。」

「相亲吗!」

国崇的回答完全出乎晴的预料,让他忍不住高声大喊。于此同时,国崇趁著晴的手离开碗的空档,自己把茶泡饭拿过去。先是拿著筷子双手合十后,国崇就吃起茶泡饭,晴则是惊讶地看著他。

「相亲是指……那种相亲吗?」

「还有别种相亲吗?」

「你去相亲?怎么可能……」

国崇眯起眼睛看著不断摇头的晴,先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吃掉半碗的茶泡饭,才耸肩表示难以理解晴的惊讶。

「不用惊讶成这样吧?我也算条件很好的男人,在职场经常有人想介绍对象给我,不过我全都拒绝了。」

「是啦,你的确是捧著铁饭碗。」

「不只是捧著铁饭碗。我还有高学历,身高也高,长相又不差。女性理想的条件我几乎都有。」

听国崇充满自信地说著的同时,晴的眉头越皱越深,并且越发感到不悦。的确正如国崇所说,以结婚对象而言,他身上确实凑齐了很好的条件。但是,他那能将所有优点全都归零、破坏力十足的个性又该怎么办?

国崇职场的人们都是从他的表面条件判断,所以他们会推荐国崇去相亲,晴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没有直接相处过的人们来说,会觉得国崇是个好对象的可能性很高。但是现在这个状况──要国崇去相亲的人,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双亲。

「阿姨是认真的吗?竟然要你去相亲,对方未免太可怜了吧。」

「可怜的人是我吧?我不知道跟她说过多少次『没空』,她还是不肯放弃。所以我判断在她放弃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见面。」

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国崇把剩下的茶泡饭一口气吃完。

「再来一碗。」

面对完全不知道客气地把碗递过来的国崇,晴虽然皱起眉头,却依然往厨房走去。他从电锅添起白饭,做好第二碗茶泡饭,在把碗端到客厅的同时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我多少能理解你逃避的理由了。」

「是吧。」

还有,最近登喜子特别注意国崇动向的理由,晴也一并理解了。登喜子是三分钟热度型的人,如果她目前强烈建议国崇去相亲,那国崇会想要逃走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即使是这样,晴仍想避免自己夹在国崇和登喜子之间的状况。晴担忧著这场骚动能否早点结束的同时,将视线从吞噬般吃著茶泡饭的国崇身上移向自家客厅,最后停留在他带回来的布包上。

「……」

虽然把东西借了回来,但总不能一直让人等著他回答,到底该说是赝品让事情结束?还是告诉她们是真品呢?晴在感到迷惘的同时解开包巾,重新鉴定起盘子。

晴在真澄家时没有直接拿起来看过,不过在他看到第一眼时,就直觉认为这绝对是真品。比起依循各种条件去做鉴定,很多时候靠直觉判断还比较准确。能让人衷心觉得是好东西的物品,大多是真品。

看著手拿盘子从各个角度观赏的晴,国崇开口确认:

「果然是真品吗?」

「我是这么觉得。最近……嘉靖、万历年间的东西人气很高,不过赝品也很多……所以只靠落款其实无法判断,不过这应该不会错。五彩牡丹文盘……在大阪的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了画著跟这个类似图样的万历赤绘文盘。无论是用色也好,纹样也好……应该可以看成是在同时期制造的东西。」

「你竟然记得哪一间美术馆里面有什么东西喔?」

晴耸耸肩回应一脸吃惊的国崇,将盘子放回包巾上。听美代子述说她获得盘子的原因时,晴曾经一度感到怀疑,不过那家战后致富的暴发户,应该是从优秀的业者手中购买骨董吧。战后是大量优秀作品因为各种理由流入市面的时期,居然愿意把这个送给来当帮佣的美代子,表示那户人家可能还买了很多高级品。

有需要时就拿去换钱……正如同他们跟美代子说得一样,这的确能派上用场。如果只是真澄的留学费用,那肯定能很简单地就靠这个盘子换到。这时,国崇询问这个盘子大概值多少钱,听到晴回答「我想应该要以数百万来计算」后,他皱著眉头瞪大眼睛说:

「有人会愿意为那样的盘子付出几百万也太奇怪了。不过就是揉揉土再烤过做出来的东西,而且还这么老旧了。根本是跟成本不相称的价格啊。」

「如果你要这样讲,那大半艺术品都是跟成本不相称的价格吧。」

「所以说,我完全无法理解艺术这种东西。」

国崇用鼻子哼了一声,晴则是有些伤脑筋地耸了耸肩。毕竟国崇身处世上与艺术最为遥远的领域,所以晴也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不过单就眼前的这个盘子来说,晴可以同意国崇的说法。这种与做为「盘子」相去甚远的交易价格,是来自于其做为骨董,而且数量稀少这些理由。

「若是挂在美术馆当中的那些巨大绘画还说得过去,但之前的茶碗也好,那个盘子也罢,骨董这种东西实在令人费解。这个碗公还比较新而且漂亮呢。」

「话不能这样讲啊……」

国崇举起装著茶泡饭的碗公说道,晴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地用手撑著脸颊。虽然国崇的说法相当极端,不过关于骨董的价格,对一般人来说相当难以理解也是事实。这不是单纯因为制作的年代够古老,价格就会高昂起来的东西。依据想要稀有物品的人越多,交易的价格也会越高,换句话说,这是基于市场需求造就的现象。虽然知道这种现象不只是会发生在骨董交易上,但因为晴对骨董有著复杂的想法,所以会觉得难以接受。

「……我也不是很喜欢骨董。」

混著叹息说出真心话后,晴抓了抓头发。如果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只是普通的盘子就好了。晴做著这种无济于事的思考,烦恼地看著盘子。美代子获得这个盘子后,因为听说很贵,便一直收藏起来,但如果她根本不知道价格,或许只会当成中意的盘子,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所以,只要自己说是赝品,或许就能解决其中一个麻烦的问题……国崇看著如此思考的晴,放下筷子对他提出忠告:

「如果说了谎话,最痛苦的还是你自己。」

「……」

因为事实正如国崇所说,晴完全无法反驳。即使他说谎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之后仍有可能会产生新的问题。

晴不禁对轻描淡写地直指问题核心的国崇感到愤怒,因而眯起眼睛反驳:

「你才是呢,不要觉得自己可以一直逃避下去。」

「哼。」

国崇用鼻子向晴冷笑一声,迅速吃起第二碗茶泡饭。看到他用跟吃第一碗时没什么差别的速度吃著第二碗,让晴有股不好的预感,而国崇也理所当然地要求再来一碗。像国崇这种在吃完高级寿司后,还能连吃三大碗茶泡饭的男人,最好是能娶得到老婆啦……这让晴在内心暗自担心起国崇的未来。

即使想破了头,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澄和美代子,就这样过了一夜来到隔天早上。国崇在吃完早餐后,就说有事情要处理而出门,晴也走进工作室开始工作。苍一郎一直没有回来,晴就独自静静工作著,直到十点多才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打扰了。」

「……嗯?」

由于那道声音来自认识的女性,晴惊讶地起身走出工作室。穿上放在敲土上的拖鞋,拉开玄关的拉门后,就看到美代子站在那里。彼此昨晚才刚刚见过面,晴完全没想到她会来拜访。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很抱歉突然来访,你正在忙吗?」

「不会。啊……请进。」

因为晴正在做打磨的工作,身上还绑著沾满木屑的围裙。他向担心是不是打扰到他工作的美代子摇摇头,请她进来屋里。说完「请进」后,晴就走进位于玄关旁边的工作室收拾工具。

美代子脱下草鞋走上玄关阶梯,看著工作室说:

「你都在这里工作啊?这房间还真是宽敞呢。」

「这是去世的祖父所使用的工作室……祖父过往有在制作五斗柜等等家具,所以需要宽敞的空间。」

「你爷爷也是工匠啊。」

美代子用佩服的语气说道。晴将美代子带往客厅,请她坐进暖桌当中,接著说要去泡茶,不过美代子表示她立刻就会离开,所以不用麻烦。

「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家的位置?」

「跟小更问来的。」

前几天,在晴被警察逮捕的时候,真澄曾经跟桃园一起造访过白藤家。由于白藤家位在单凭地址很难找到的位置,所以在听到是「位于寺庙当中」时,美代子一开始也觉得难以理解。

「听说要『穿过墓地』时,我还想说怎么可能,结果真是这样,让我吓了一跳。」

「我家后面也是寺庙,要出去外面一定得穿过月影寺。」

「你们家从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似乎是这样。」

在美代子对面坐下的晴,边适度地回应对方,边思考她特别跑来这里的原因。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那个借来的盘子,这让晴很烦恼如果对方真的很急著要知道答案,自己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说谎毕竟不是好事,所以说出实话,让美代子自己判断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看著表情变得越来越诡异的晴,美代子轻轻叹了口气,语带歉意地说:

「给白藤先生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不……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这件事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我也没想过……直美会以那种形式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昨晚真是吓到我了。」

说完,美代子轻轻咳了一声。晴边说「我还是泡个茶吧」边起身,拉开客厅的纸门走进厨房。

他用热水壶把水加热,拿出茶壶做好准备时,感觉到身处客厅的美代子有所动作。他想说怎么了而往客厅看去,就看到美代子把原本放在房间角落的布包移动到暖桌上。

「……」

美代子解开包巾,看著那个盘子。正当晴从厨房窥探美代子的状况时,热水壶里的水滚了,壶身摇摇晃晃地发出喀喀声响。晴关上瓦斯炉泡好茶,用托盘端著东西回到客厅,美代子低声说道:

「……隔了这么久再次看到这个盘子,让我想起年轻时的事情。刚收到这个盘子时,我真的很高兴呢。这个盘子很漂亮吧?」

「是啊。」

「说是中国的古老盘子也好、价格很贵也罢,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根本怎样都好。我只觉得这朵红蔷薇画得真漂亮……啊,不对,这是牡丹吧。」

美代子想起晴昨天说过的话,连忙改口,但是晴对她露出苦笑。这才真的是怎样都无所谓的事。只要美代子觉得这个盘子很漂亮,而且喜欢它就够了。

「不管是蔷薇或牡丹其实都无妨。我觉得持有者觉得东西很美丽,而且愿意重视它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也是呢。虽然听说这个很贵后,我就一直收著,不过多把它拿出来使用才是最好的吧。真是做错了呢……」

听到美代子这么说,晴简单地回应著她。因为很贵而害怕弄坏或造成损伤,就一直将骨董收藏起来,这根本是导致物品无法发挥原有功能的行为。虽然必须小心使用的这股心意很重要,但如果完全不拿出来,那就跟存在银行里的金钱一样。此外,直到涨价为止都一直留在手边的做法,也跟最初那种喜爱美丽事物的精神相去甚远。

美代子看著盘子低喃,伸手拿起晴端给她的茶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回托盘上后,美代子开口说道:

「白藤先生。」

晴感觉到气氛变得不一样,立刻挺直了背脊,美代子则对他提出委托:

「真的非常抱歉,我总是在麻烦白藤先生……」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就无妨,是什么事呢?」

晴一问完,美代子就说出让他很惊讶的事情。

「我想请你……把这个盘子送去给直美。」

「咦……?」

听到美代子说要把东西拿给直美,晴回想起在警局看到直美时,她的模样有多么憔悴。直美悔恨地说著都是自己的错,那副模样就连旁观者看了都觉得难过。因为不知道美代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说要把盘子拿给直美,使得晴十分疑惑。

如果这个盘子是真货,美代子打算卖掉它当成真澄的留学资金。虽然盘子一时消失不见,不过最后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回来了,只是晴还没有告知她们物品的真伪。

那么,为什么美代子会说要交给直美呢?面对抱持疑问的晴,美代子用平静的语气讲出自己的想法。

「既然是赝品,就算我留著也没用,所以我想说交给那孩子会比较好。」

「那个……」

难道美代子是听了昨晚的交谈后,觉得盘子是赝品吗?虽然晴的确想过要告诉她们这是赝品,让这件事就此划下句点,不过眼见事态真的如此发展,他的内心又出现类似后悔的情绪。

面对抱著迷惘开口的晴,美代子笑著说道:

「如果是赝品的话,我就能简单地向小更道歉了,对吧?白藤先生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没有当场说出答案吧?」

「……」

听见美代子这么说,晴就知道她已经看穿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过来拜访。美代子已经知道盘子是真货,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麻烦晴帮忙送去给直美。晴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一脸认真地向美代子确认:

「……真的可以吗?」

「虽然让小更空欢喜一场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小更一定能靠自己完成梦想,所以没问题的。」

听美代子这么说,晴也点了点头。真澄肯定会对美代子的判断感到高兴,也不会因此有所不满吧。不过如此一来,由美代子亲手交给直美不是比较好吗?晴的脑中浮现这个想法,于是向美代子如此建议,美代子却摇摇头说:

「如果是我拿去的话,那孩子一定不愿意收下。那孩子想跟让她背上债务的那个男人结婚时,我其实强烈反对过。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变得疏远……」

「这样啊……」

「而且,如果交给白藤先生……你应该能漂亮地处理好这件事。那孩子跟我一样,都是与骨董无缘的人,就算真的把这个盘子给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吧。关于这部分,希望你也能多多帮忙。」

见晴点头答应,美代子说著「把你卷入这种麻烦当中真是抱歉」,再次深深低下头道歉。晴轻轻摇了摇头,请美代子不要在意。

从美代子那边收下写著直美住址的纸条后,晴把盘子用包巾重新包好。直美住在北千住,距离谷中不算太远。晴承诺会尽早送过去后,美代子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并开口告辞。她在起身时,似乎是注意到设置在客厅墙边的佛坛,所以看著摆在那里的照片问道:

「这位是你爷爷吗?」

「是的。」

「……那后面的是?」

誉的照片后面还放了一张老旧的照片,泛黄照片上的人物是晴的双亲。晴对美代子说明,由于双亲在他小时候便去世,他是由祖父扶养长大。

「真是辛苦你了。」

「不会……」

因为誉在家里工作,一直都陪在晴身边,不曾让晴觉得寂寞过;再加上又受到登喜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晴从来不觉得不方便过。由于他的生活真的没有像别人所想得那么艰困,因而每次有人这么说时,晴都很烦恼该如何回答。

「让我上个香吧。」

美代子这么说完,跪坐在佛坛前方双手合十。看著这幅景象,晴突然想起在美代子家看到的佛坛。那跟白藤家朴素的摆设不同,是非常华丽的佛坛,但是让晴很在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请问,您位于驹込的宅邸也有设置佛坛对吧?」

「是啊,祭拜的是我去世的丈夫以及丈夫的双亲。」

「我进去那个房间找盘子的时候,看到一个小瓶子放在佛坛上……」

「瓶子?」

有些意外地重复一次后,美代子回想著自家佛坛周遭的摆设,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口:

「啊啊,是画有小鸟的那个吗?」

「应该就是那个。那是……从哪里取得的呢?」

「那也是我当年去当帮佣的那户人家送给我的。不过,那可不是骨董之类的东西喔。那户人家的夫人很喜欢那种小小的、彷佛扮家家酒道具的东西,所以有在收集。看到那些收藏时,因为我说那个瓶子很可爱,夫人就把它送给我了。那只是玩具喔,玩具。」

「……」

美代子毫不在意地说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然后询问晴为什么会提到那个瓶子。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晴烦恼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不发一语,反倒是美代子似乎自己找到了她能接受的答案。

「啊啊,白藤先生也是会制作那种小摆饰的人,所以会在意嘛。」

「不……也不是这样……」

「那种古老的玩具对我来说,同样是充满回忆的东西,所以才会放在那里。虽然样式很可爱,不过体积太小了不适合当装饰;更重要的是,如果放在佛坛上的话,就绝对不会不见呢。」

「是吗……」

晴听到美代子的回答后,心情复杂地抓了抓头回道。虽然想著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不过,他又觉得自己不要多说会比较好。晴判断那是多此一举,把到嘴边的话吞下去后,就送美代子离开。

从玄关走到屋外时,听见某处传来高亢的鸟叫声。美代子笑著说:

「虽然是位于受墓地包围的位置,不过整体来说感觉还不错呢,尤其是这么安静。大概只有清明跟中元时会比较热闹吧?」

「是啊,不过那种时候其实也还好。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从昨天开始就有一件事让晴颇为在意,他心想能趁这个机会问清楚,而对著正在眺望竹林的背影问道。

「什么事?」

美代子转过身反问,晴便说出一直在脑中回荡的那个问题:

「天花板内侧……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呢?」

「……」

在美代子家做现场搜证时,晴注意到一听见保科曾探索过天花板内侧,美代子的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晴虽然觉得美代子很可能在当时就预感到这件事跟直美有关,不过他不曾直接询问过。

「在做现场搜证时……您听闻警方找到保科曾经探索过天花板内侧的痕迹时,其实就想到了直美小姐对吧?直美小姐也说过,因为她记得母亲曾经窥探过天花板内侧,所以才对保科说,如果家里有收藏重要的东西,一定是放在天花板内侧,因而保科在偷溜进去后,立刻跑去那边探查。」

「……警察不是也说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吗?」

「现在是这样。不过以前应该……」

晴原本想说「曾经藏过什么」,不过说到一半就闭上嘴。看到美代子露出困扰的笑容,晴立刻发现自己问了多余的事,赶紧自我反省。这么一来,他实在没什么立场对苍一郎说教。

「对不起……」

看到晴开口道歉,美代子苦笑著摇摇头。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不是什么大事。」

要晴忘了这件事后,美代子再度表示盘子和直美的事就麻烦晴处理。目送美代子的背影消失在木门的另一侧,晴轻轻地叹了口气。美代子曾在天花板内侧藏过什么是事实,不过那都过去了,而且那也不是他该探究的事。

晴回到家中把茶杯收拾好就准备出门,毕竟人家委托的事情还是早点完成比较好。晴拿著布包离开家门,边思考著该怎么前往北千住,边快步通过月影寺院内。

比起去日暮里搭车,从千駄木搭乘千代田线似乎比较轻松,于是晴走下三崎坂往地下铁车站走去。他不确定直美是否在家,而且美代子给的纸条上没有写电话号码,所以晴也没办法事先打电话确认。他想著如果直美不在就到时候再说吧,从千駄木搭上地下铁,往北千住出发。

因为美代子也只知道从朱美那边问来的地址,所以晴无从得知直美居住的公寓是位于车站北边还是南边。别无他法的晴,只好前往车站附近的派出所询问位置。

往警察用地图指出的地点走去的路上,晴心想在这种时候,如果有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就方便多了。同时,他也想起自己决定要买手机的事。虽然他曾一度决定要办支手机,不过在那之后的生活中,都没有遇上让晴觉得真的有必要使用手机的场合,因而他一直没有行动。

晴在从北千住车站往荒川徒步十分钟的住宅区中,找到了直美居住的公寓。那是一栋不新不旧的八层楼建筑,晴搭乘电梯来到直美家所在的五楼。

经过五楼的走廊、确认门牌号码后,晴按下电铃。因为门口没有门牌,实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直美家,让晴有些不安。焦虑地等待一段时间后,他听见房内传来声响,接著就听到打开门锁的喀嚓声。

因为门上挂著门炼,晴只能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间看到直美部分的面容。双方对上视线后,晴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造访向面露狐疑的直美道歉。

「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那个……我们曾在警局……」

在晴讲完之前,直美似乎就想起他究竟是谁。她先是面露惊讶,然后把门关上取下门炼。将大门敞开走出来的直美,露出讶异的表情开口询问:

「你是之前在警局见过的那位先生对吧?小更的……」

在警局时,晴只有说过自己是真澄的朋友。晴低下头重新自我介绍后,边观察直美的反应,边说出自己来访的目的。

「你好,我姓白藤,今天会过来不是因为真澄小姐的关系……而是受到她外婆田茂美代子女士的委托。」

「……我母亲委托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见美代子名字的瞬间,直美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晴也知道直美和美代子之间有过争执,所以他边祈祷著对方不要拒绝,边把带过来的布包递给直美。

「她委托我……把这个交给直美小姐。这就是保科先生所寻找的……骨董。」

「……咦?但是……这个不是不见了吗?」

「关于这点……其实东西昨晚在真澄小姐的家里找到了。似乎是真澄小姐的母亲从前不知道这是骨董,所以擅自拿走了。」

听到晴的说明后,直美大概是察觉到他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交代清楚,就请晴进去屋里再谈。这对原本担心会不会被赶走的晴来说是很高兴的事,于是他客气地进入屋内。

「家里有点乱,请不要在意……」

走入玄关后就是客厅,在后方则是两间接在一起的西式房间。走进放有矮小双人座沙发的客厅,晴在电视机前方坐下。虽然以独居女性的房间来说,感觉有些朴素,不过收拾得非常乾净。看到房间的角落放著平衡球以及瑜珈垫,晴想起初次在警局见到面时,直美也是一身刚从健身房回家的打扮。

「直美小姐很喜欢运动吗?」

「那是我的工作。我是健身教练。」

听到在厨房泡茶的直美如此回答,晴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直美之所以外表年轻、身材健美,有一部分也是拜她的工作所赐吧。那对完全没在运动的晴来说,是个遥远的世界。

「白藤先生是从事跟骨董相关的工作吗?」

「不是喔。」

听见直美的误解,晴先明确地否定后,说明自己的工作是制作木雕。听到晴接著说成品是放在真澄工作的店家寄卖,直美露出理解的表情。

「所以你们才会认识啊。我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没想到小更会认识熟悉骨董的人。原来如此,是因为她在杂货铺工作的缘故。所以说,骨董是你的兴趣啰?」

「其实也不算是……」

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后,晴向端茶过来的直美道谢。看到直美也坐下来,晴关心地询问她的心情是否平静下来了。毕竟直美昨天才刚得知男友去世,而且还是那种令人惊讶的死法。昨晚在警局时就看到直美的面容憔悴,今天的脸色也不太好。

「与其说平静……我现在还是觉得不敢相信。无论怎么思考,我都想不到正也那么做的理由。昨天刚从警方那边听到这件事时,我虽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但是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我们似乎没有深交到能让他为了我去犯罪的地步……即使说是同居,其实更接近是正也擅自住进来……哪怕两、三天没有见到他,我也不是非常在意,甚至觉得他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

直美彷佛还陷在迷惘当中,一脸为难地说完并叹了口气。直美目前烦恼的疑问,正是矢田昨晚曾说过的事。她无法否定保科在听到能转变成金钱的情报后,是单纯为了自己而动手行窃的可能性。

「遗体……是由直美小姐领取的吗?」

「不,警方在昨晚联络到正也的双亲了,领回遗体的手续就变成今天早上进行……因为他的家人赶了过来,我在昨天半夜便先回家。对方是说,如果有要举办葬礼会通知我,我到时应该会过去一趟。」

「这样啊。我在这么繁忙的时候来打扰真是抱歉。」

「不会,白藤先生也是受托才过来的吧。你不用道歉喔。」

直美说完,看向放在地板上的布包。

「就是这个吗?」

晴对著如此询问的直美点点头,解开包巾让她看看里面的盘子。看到描绘著红色牡丹的盘子后,直美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盘子……?这可以算是骨董吗?」

「是的。骨董涵盖非常多的种类,其中也包含许多陶瓷器。」

「这样啊。提到骨董时,我只会想到挂轴之类的东西呢。」

想到朱美也讲过同样的话,晴忍不住露出微笑。由于直美跟朱美一样,完全没有骨董相关知识,晴就向她大致解释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物品。

「这是在中国明朝时期制作的盘子,在骨董的世界中被称为『万历赤绘』,是从以前就很受欢迎的瓷器。」

「那个明朝……是多久以前的朝代?我对历史实在没什么自信……」

听直美这么说,晴就跟她说明大约是四百年前左右。听闻时代是如此古老后,直美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来……这盘子的确给人一种古老的感觉呢。而且仔细看过后,就觉得这个图案……该说是不太精细吗?啊,难道说……」

直美在端详盘子的同时,似乎想起真澄委托晴鉴定骨董真伪的事情。由于图案有些粗犷,看来她在想这该不会是赝品。因为连这想法也跟朱美一样,让晴在内心露出苦笑。

直美似乎在期待晴说出她心中的答案,不过晴没有接著说下去。他将视线落到置于地板上的盘子,回想起美代子说过的话。因为是很漂亮的盘子,她在收到时真心感到高兴。她高兴的原因不在于礼物很昂贵,而是觉得盘子很美丽──晴真的很喜欢美代子那种纯粹的想法。

轻轻呼了口气后,晴把美代子的想法传达给直美。

「田茂女士……你母亲希望把这个交给直美小姐,所以问我能不能帮她送过来。」

「你刚刚也这么说过……但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不是预定要拿去卖掉……然后当作小更的留学资金吗?」

「由于……我判断这是赝品。」

「因为是赝品……所以要给我?」

直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可以看出她把怀疑都写在脸上。晴点点头指著盘子,说明起盘子花纹所代表的意义。

「这个盘子上所描绘的是牡丹花,在中国是带有吉祥含意的花朵。它被称为百花之王,于各式各样的花朵中排名第一。这朵牡丹有著非常多重的花瓣对吧?人们从这个地方联想到富贵……也就是财富。在中国,牡丹花是富贵、长寿以及子孙满堂的象徵,非常受到欢迎。」

说明完吉祥纹样的事情后,晴拿起盘子让直美观看背面。描绘著大量牡丹正是这个盘子的特点,在盘缘的内侧和外侧全都描绘了相同的吉祥纹样。这浓密的图案,正是万历赤绘最大的魅力。

「……虽然这个地方有些许损伤,不过这可以算是几乎无瑕的珍品。蓝色、红色、绿色……色彩也很艳丽,你不觉得这个盘子非常美丽吗?」

「嗯,的确是这样……我也觉得这个盘子很美。」

听到直美衷心的回答,让晴安下心来。

「不过,这是赝品吧?」

但是听到这句话后,晴发现自己没能把美代子的想法传达给直美。晴轻轻呼了口气,先把盘子放回原本的地方,然后向直美建议:

「在赤坂有一间名叫『春霞古美术店』的骨董店。那是我认识的店,我会先跟店主大东先生联络,请你务必把这个拿去那边问看看。」

「……但是……这是赝品……」

「虽然我是这样判断,但说不定也会有人觉得这是真货。毕竟所谓的骨董……就是这样的东西。」

晴没有告诉直美,其实大多数的状况都正好相反,重新用包巾把盘子包起来。直美依然一脸困惑,晴则把端给他的茶喝完后就起身告辞。直美惊讶地站了起来,追在晴身后朝玄关走去。

「那个……」

正当晴穿上置于敲土的拖鞋时,直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转过身去,便见到直美一脸认真地开口问:

「难道说……白藤先生跟我母亲其实都知道……这个盘子是真品?所以才把这个给我……」

「如果直美小姐能靠那个盘子还清你前夫欠下的债务……就请跟你母亲见个面吧。其实田茂女士很担心你,也很想见见你。」

「………」

晴用平静的语气说完就低头道别。他打开玄关大门来到外面的走廊上,走了一小段路后,直美的声音跟著开门声一同从后方传来:

「真的非常感谢!也请……帮我这样转达给母亲……」

她痛切地开口道谢,可以感觉到声音中包含了长年的思念。晴点点头后,轻轻低头致意。他感觉到把盘子交出去之后,不仅手上没了负担,就连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从北千住车站搭地下铁回去千駄木时,晴突然灵机一动,坐到根津才下车。晴走出根津车站,接著从言问路转进三崎坂。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来到一点左右。因为早上很早就吃早餐,晴有些饿了,但还是想说先去报告一下比较好,就绕去「PLUS FIVE」。

今天是星期天,客人应该不少──正如晴所料,店内有些拥挤。谷中和根津周边最近几年观光客不断增加,在周末、假日总是有相当多的人潮,桃园的店因此生意兴隆,晴也托福得以维生。

「午安!」

晴在店门口往内看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道开朗的招呼声传来。那道晴熟悉的声音,来自桃园的妹妹佳咏。佳咏在周末和假日等店内特别繁忙时会过来帮忙,所以也认识晴。

「午安。真澄小姐在吗?」

「她在柜台喔。」

佳咏朝店内深处确认后答道,晴向她道谢后走入店里。桃园正在柜台结帐,真澄则是忙著把东西包装成礼物。她用包装纸将箱子包好再系上蝴蝶结的动作非常流畅,在桃园跟客人聊天的这段时间内,真澄很迅速地把工作完成了。

「找钱了吗?」

「啊,还没耶。」

真澄准备好客人要带走的商品,代替桃园把零钱递给客人,接著迅速将接过来的点数卡盖好章、还给客人。从远方观察这景象,晴便能理解苍一郎为什么会说真澄是「冰山美人」。真澄工作的模样非常干练,足以让人感受到她的能力很强。此外,她虽是美女却面无表情,所以众人才会觉得真澄很冷淡吧。

相对的,桃园是亲切得过度、非常爱聊天的类型,所以这样说不定刚刚好。正当晴思考这些事情时,桃园跟客人聊完了,并在这时注意到晴来访,于是高声打了招呼:「晴!」

「!」

同时,站在他旁边的真澄微微颤动一下,朝晴看了过来。注意到真澄的反应后,晴的脸颊有些抽搐。真澄那依旧不变的过度反应,让晴有些困惑,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跟桃园说自己有些事想找真澄。桃园闻言,立刻跟晴说:

「那么,你们去休息室聊吧。真澄小姐,你就顺便吃个午饭。反正店里还有佳咏在,不用客气喔。」

「非常感谢。」

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但似乎是因为店内客人很多,他们还没有时间午休。真澄向要她顺便休息的桃园道完谢,带著晴一起走进休息室。把门关上后,真澄首先向晴深深一鞠躬说:

「那个……我外婆她……突然说想去拜访白藤先生……真的是非常抱歉。」

「我就是想跟真澄小姐报告这件事才过来的。而且该道歉的是我,不好意思突然跑来打扰你工作。」

「不会……晴、晴先生都是喝咖啡吧?我立刻去泡。」

真澄说完就走进厨房,晴则说了「谢谢」坐上沙发,并询问真澄午餐要怎么解决。

「我有……带便当过来……每天都是趁客人比较少的时候吃饭。」

「这样的话就别招呼我了,你快点吃饭吧,边吃饭边听我说也无妨。」

「怎么可以这样!边吃饭边听晴先生说话这种事……太没礼貌了!」

看到真澄用力摇著头表示不可能这样做,晴困惑地回应著,同时思考该从哪里说起才好。为了不妨碍真澄午休,快点把事情交代完毕就回家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晴先询问真澄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地步。

「真澄小姐知道你外婆来我家的理由吗?」

「不……虽然我有问,但外婆不肯告诉我。不过,我想应该是关于盘子的事……」

真澄边把滤纸放进滤杯边回答,晴点点头后,告诉她美代子是来拜托他把昨晚外借的那个盘子交给直美。真澄惊讶地转过头,向晴再次确认:

「外婆她……把那个盘子给了直美阿姨?」

「是的。她说既然是赝品,留著也没有用。」

「咦……那个果然是赝品吗?」

由于晴昨晚没有针对物品的真伪做出结论就把东西给带走,所以真澄才会觉得那是赝品吧。面对说著「果然……」的真澄,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叮咛她壶中的水滚了。真澄慌张地关上瓦斯炉,算好分量把咖啡粉倒进滤纸。

晴看著真澄慎重地倒著热水的背影,向她说明自己是依照美代子的委托,把东西交给直美后才过来。

「按照你外婆给的地址,我去了一趟位于北千住的公寓。虽然在你阿姨这么疲惫的时候前去造访,实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直美阿姨……把盘子……」

「她收下了。」

听到晴的回答后,真澄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安心地回答:

「太好了。」

休息室内充满咖啡的香气,真澄把咖啡倒入客人用的马克杯递给晴,还附上别人送的肉桂卷。

「您吃甜食吗?」

「没问题。我开动了。」

正好肚子饿了,非常感谢──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仅是低头致意。真澄没有帮她自己泡咖啡,而是走向沙发对面的椅子坐下。她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看著晴,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但是……为什么外婆要把赝品拿给直美阿姨呢?」

再加上真澄也猜不透美代子刻意麻烦晴跑一趟的理由,所以歪著头问道。晴先喝了一口热咖啡,从美代子其实已经察觉到他的想法开始说明。

「其实……昨晚我会请你们让我把盘子带回去,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告诉你们什么答案。究竟该说是真货?或者说是赝品?在得知直美小姐以那种形式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之前,我能毫不犹豫地讲出答案,但是,当时我总觉得即使说了实话,也没办法让整件事圆满落幕。」

「……这是什么意思?」

「而你的外婆似乎完全看穿我的想法。她说如果是赝品……她就能简单地向真澄小姐道歉。所以,她希望我能回答那是赝品。」

「……」

因为晴刻意讲得很委婉,真澄原本还听得一脸疑惑,直到这时才突然面露惊讶。

「……所以说……」

真澄似乎也想通了把盘子交给直美的理由,如此低声说道。晴对著她点点头,向她转述美代子的话。

「你外婆说,如果是真澄小姐的话,一定能靠自己完成梦想。」

「我一定会做到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那如果是真品该怎么办。如果跟外婆说得一样,把东西卖了给我当留学资金……总觉得这样太对不起直美阿姨。昨晚我一直忍不住想东想西,例如会不会因为这样……又加深她们之间的嫌隙之类的……所以没有睡好……」

真澄说完后,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呼了口气。真澄的反应跟晴料想得一样,不过有人帮忙出留学的费用,对真澄来说其实很值得高兴吧。美代子也说,让真澄空欢喜一场真的很不好意思。

以真澄的角度来说,晴所下的判断不一定对她有利,于是晴怀抱著歉意,将没有跟美代子说的事情告诉真澄。

「真澄小姐,其实……前几天我在你外婆家寻找骨董时,看到了一样让我颇为在意的东西。」

「在意的……东西?」

「今天早上你外婆来我家时,我曾跟她确认过……那似乎也是她去当帮佣的那户人家送给她的礼物。虽然你外婆说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一件小玩具……不过我认为,那应该是鼻烟壶。」

「……鼻烟壶?」

由于晴提到的是真澄不曾听过的词汇,所以她不解地重复一次。晴说明就是放在佛坛上的小瓶子后,真澄似乎有了印象,拍一下手说:

「啊啊,就是那个画了小鸟的瓶子……不过,我之前问外婆的时候,她说那是以前玩扮家家酒的道具啊?只是那样东西充满回忆,她才会放在那里……」

美代子也讲过一样的话,不过晴认为那确实不是扮家家酒的道具,所以开口说明:

「虽然我没有拿起来确认过,不敢说一定正确……不过那应该是鼻烟壶,用来放鼻烟粉的器具。英文是『snuff bottle』,最初流行于欧洲,不过也有进口到中国,后来更演变成在中国国内制作。从玻璃、天然石、象牙到木头,当时使用了各种材质制作出各种外型,而你外婆家的那个,恐怕是使用名为『粉彩』的手法所制作的珐琅彩瓷。」

「嗯……您果然很熟悉这类事物呢。」

比起话中的内容,真澄似乎更佩服晴的博学。回想起总是热切地展露知识、让众人退避三舍的苍一郎,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他并不是想展现跟鼻烟壶相关的知识,只是想说明那是可以代替盘子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同样是很有价值的骨董。」

「咦!不是玩具吗?」

从真澄惊讶的反应中,能看出她完全不觉得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恐怕美代子也有相同的想法。

「东西虽小,但那个的价值也足以负担真澄小姐的留学费用……」

听到晴这么说,真澄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竟然这么贵……」

「由于你的外婆似乎认为那是玩具,我很迷惘该不该告诉她真相,但最后没有说出口……不过,如果真澄小姐……希望你外婆帮忙出留学费用的话,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美代子应该会很乐意地卖掉它吧──晴没有把话说到最后,因为他注意到真澄的表情越来越为难。他后悔把话题带往真澄不期望的方向,连忙开口道歉:

「对不起。」

听见晴道歉,真澄一阵惊讶,然后用力摇起头。

「别、别这样说!晴、晴先生完全不需要道歉!」

「不,是我说了多余的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这是我的问题……那个……我原本就不希望外婆帮忙出这笔钱……但是我也不能无视外婆的好意……结果就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中,硬是拜托晴先生帮忙……还给晴先生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对、对晴先生其实已经感激不尽……您不只是帮忙鉴定真伪,还设身处地为我们著想……真的非常感谢您。」

真澄语毕就深深低下头。虽然他真的遇上了很多事,不过晴自认为没有做到要让真澄万般道谢的程度,所以他连忙请真澄把头抬起来。真澄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后,露出微笑彷佛松了口气般低声说道:

「虽然我一直觉得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让外婆自己留著,不过如果能帮到直美阿姨,并让她们两个人和好的话……那就太棒了。」

晴回想起真澄拜托自己鉴定骨董真伪时,曾经说过那如果是真品反而希望外婆好好保存。既然真澄是这样的人,她对鼻烟壶的事不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如果美代子得知鼻烟壶的价值,并且表示要把它卖掉的话,真澄肯定又会很困扰吧。而美代子虽然不知道鼻烟壶的价值,不过正因为那是充满回忆的东西,她才会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

「你外婆说……收到那个盘子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但是高兴的原因不在于东西很贵,而是花朵的图案非常美丽。这世上有很多人是基于金钱上的价值在收藏骨董,但是,我认为由像你外婆那种……能感受到物品魅力的人来收藏,物品本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虽然这次因为一些状况把东西脱手,但是正如真澄小姐所说,如果能帮助她们两个人和好,那个盘子肯定也能满足。」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真澄露出笑容说道,然后再次低头向晴致谢。

在她说「谢谢」的同时,「咚」的钝重声响跟著传来,那是忘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真澄,非常用力地将额头撞上桌子所发出的声音。

「好……痛……」

「你没事吧?」

「……是、是的,我没事。」

虽然嘴上说没事,不过真澄用双手压著额头,表情也有些扭曲,感觉都快哭出来了。晴边想著她应该很痛吧,边露出苦笑看著真澄,然后发现她的头发上黏著白色的花朵。

桌子的中央放了插在玻璃瓶中的花束当装饰,大概是真澄把额头撞上去时,其中一朵黏上了她的头发。晴指著真澄的头发,告诉她那边黏著花朵。

「真澄小姐,有一朵花……」

「花?」

「黏在你的头发上喔。」

听晴这么说,真澄惊讶地碰触著自己的头发,但因为她不知道在哪里,一直在不对的地方寻找。晴想说自己帮她拿下来比较快,就从沙发上起身,隔著桌子伸出手。

「在这里喔。」

「!」

晴伸手帮真澄把黏在她头发上的花朵拿开,只是下意识的善心之举。他其实没有什么意图,单纯是觉得比起说明,这样做会比较快。然而,看到真澄倒抽一口气,不但将身体向后退开,还把大眼睛瞪大到极致,晴这才回过神来。由于今天有太多事情必须交代,而且真澄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坐立难安,使得晴完全忘记了这点……

真澄在跟晴对上视线的瞬间,立即连同自己坐著的椅子一同往后退。她用双手抓起椅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逃向墙壁的模样,跟寄居蟹非常类似。那个动作的速度之快,让晴在回过神的同时感到十分讶然。

让真澄做出这种反应的原因,肯定在于晴的举动。虽然晴绝对没有任何邪念,但是触碰女性的头发果然是很失礼的事,所以晴在反省过后,赶紧做出解释:

「不,那个……是因为花朵……」

晴出示从真澄的头发上取下的花朵,正准备说明,但真澄却跟平时一样用力摇著头。

「对不起!」

听见甩动著长发的真澄开口道歉,让晴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于是把花放回玻璃瓶中。

晴从之前就一直很在意,又想说现在两人独处,应该算是一个好机会。他坐回沙发上,开口搭话:「真澄小姐。」

「什、什么事……」

「……难道说……你很害怕我吗?」

「……咦?」

「我不像桃园或苍一郎那样亲切,所以想说……我是不是让真澄小姐觉得很有压迫感……」

因而真澄在面对他时,才会一直非常紧张。

晴打从一开始就觉得真澄的态度很奇怪,只是后来接受苍一郎所说的是因为她崇拜自己的缘故。但是,从美代子那边听说真澄曾无法出门的过往后,晴开始觉得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如果是自己的态度给予真澄过重的压力……晴抱著歉意认真地发问,真澄则是一脸茫然地看著他,隔了一段时间才用很夸张的动作摇头。

「不、不是的!根、根本不可能……会有害怕晴先生这种事……」

「……真的吗?」

「真的!虽然……我的确会紧张……但这不是晴先生造成的……而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请不要在意……」

「晴。」

正当真澄用拚尽全力的语气解释时,休息室的门打开来,招呼客人到一段落的桃园,从休息室门口探头跟晴打了声招呼。走进休息室后,桃园发现真澄靠在墙边,便歪著头询问:「真澄小姐,为什么你会在那边?」

「没事,请不要在意。」

「是、是吗?哎呀,我想说晴会过来应该是要讲骨董的事情。说实话,我也很在意那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呢。」

晴听见桃园询问骨董的真伪后,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地往真澄看去。跟椅子一同回到桌子旁边的真澄向晴微微点头后,自己告诉桃园东西是赝品。

「那似乎不是真品。」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如果是真品,真澄小姐或许立刻就能去留学了。」

「这也没有办法。所以,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不会,这是我要说的话。如果真澄小姐离开,我真的会很伤脑筋,这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呢。」

晴边听真澄用冷淡的语气向桃园说明,边伸手拿起跟咖啡一同端给自己的肉桂卷。裹满糖霜的肉桂卷相当甜,不过满足了晴的空腹。看到晴瞬间把肉桂卷吃光,桃园问他要不要再来一个。

「这个很好吃吧?要不要再来一个?」

「不了,一个就很足够,谢谢招待。店里还在忙,那我今天就先回去。」

约好下一次的交货日期后,晴跟两人一同离开休息室。真澄得到桃园的同意,送晴来到店外,并且再次向他道谢:

「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下次会跟外婆一起过去道谢。」

「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关于直美小姐的事情,就麻烦你转达给外婆。」

「我知道了。」

「再见。」

「啊。」

在晴转身准备离去时,因为听见真澄的声音而停下脚步。看到晴惊讶地看著自己,真澄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开口:

「那个,有一件别的事……昨天有一位客人来店里买了木雕之后……问我制作者是不是名叫白藤晴的人……」

「………」

听见这件让晴十分讶异的事,他的表情下意识地僵硬起来。这股变化就连真澄也察觉到了,她慌慌张张地挥动双手补充说道:

「因为老板曾交代过……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晴先生的名字,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对方我不清楚……」

「……那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位女性……留著短发……身材纤细……皮肤很白……」

听著真澄边回想边讲出的回答,晴在内心重重叹一口气。其实晴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毕竟在把作品卖给不特定多数的人时,总有一天会有人注意到……即使对此深感恐惧,晴也没有住手,这是因为他没有其他赖以维生的方法。

看到晴的表情依然很僵硬,让真澄担心地开口:

「晴先生……?」

「……啊,抱歉,没事……虽然很抱歉,不过如果还有人询问一样的问题,麻烦你跟对方说你并不清楚。」

「……我知道了。」

向即使一脸困惑依然点头答应的真澄道谢后,晴就转身离去。明明已经习惯坡道的斜度,如今爬起来却意外吃力,晴五味杂陈地感受著自己受到意外伤害的心灵有多么脆弱。

晴回到家里发现玄关的门没锁,敲土上还放著苍一郎的鞋子,想说他应该在家,喊了一声「我回来了」之后,就听到客厅那边传来飞奔而出的脚步声。

「晴!盘子怎么不见了?」

「啊啊,我拿去给直美小姐了。」

「直美小姐?直美小姐是指……在警局见到的那位?」

「是啊。」

听到晴的回答后,苍一郎立刻高分贝地询问理由。在从真澄家回家的途中,苍一郎就因为接到电话先行离开,所以他并不知道晴真正的想法。虽然晴觉得要说明很麻烦,不过若不告诉他,他肯定会一直问个没完,所以晴只能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将盘子拿回来的意图、美代子来访后委托自己的事,以及自己立刻去了直美家一趟的经过告诉苍一郎。苍一郎听完,立刻生气地抱怨:

「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是要我跟你说什么?」

「如果晴说那是真品的话,我原本想再仔细欣赏一次。」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借来的东西耶。」

晴用一副「真是够了」的语气说完,离开客厅往厨房走去。美代子在晴工作时突然来访,接著他又直接出门,所以他在工作上几乎没有进展。晴想著下午要把落后的工作进度补回来,动手准备泡茶。

「不过这么一来,真澄小姐就没办法立刻去留学了。」

「关于这点我其实也有点在意,不过真澄小姐似乎不想让外婆出钱,所以她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好。而且,如果真澄小姐真的希望获得资助,在听到鼻烟壶的事情时,应该会很有兴趣才对。」

听到苍一郎从客厅搭话,晴先向他说明了真澄的想法,然后没想太多就把话题接到鼻烟壶上。闻言,苍一郎非常敏锐地回道:

「鼻烟壶?鼻烟壶是什么?」

「……」

苍一郎重复了一次后提问。感受到他的语气中带著热度,让晴注意到自己的失败。晴误以为自己曾告诉苍一郎他先前在美代子家中发现鼻烟壶的事,但从苍一郎的反应来看,可以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鼻烟壶是什么。

「……没事。」

如果做了说明,事情显然会往麻烦的方向发展。一旦苍一郎知道那是有价值的骨董,他肯定会想立刻过去观看实物,所以晴决定适当地敷衍过去。

「你要吃晚饭吗?我打算工作到晚饭时间……」

「晴,快点告诉我鼻烟壶是什么东西啦!既然是壶,所以是瓶状物吗?为什么会提到壶呢?在真澄小姐家找到的明明是盘子啊?还有别的东西吗?」

为了从靠著野生的本能察觉到状况而开始逼问的苍一郎身边逃开,晴急忙泡起茶。正当他把茶壶里的茶倒进杯子时,突然听见玄关拉门被拉开的声音。

「不好意思,小晴,你在吗?」

听到喊门的是登喜子,晴先下意识地跟身在客厅的苍一郎对望一眼,然后赶忙往玄关走去。只见身穿日式围裙的登喜子拿著双耳锅站在那里,她边说「这些分给你们」边把锅子递给晴。

「因为收到很多芋头,我就煮了芋头汤,你们拿去吃吧。」

「总是受您照顾,真不好意思。」

晴边道谢边接过锅子的同时,内心想著好险国崇出门了而松一口气。登喜子跟国崇起冲突的场面,是晴绝对不想遭遇的情况。不过登喜子过来拜访这件事本身,也让晴有股不好的预感。

像是在证实这股预感般,登喜子伸长了脖子往屋内探去。

「小晴一个人在家吗?」

「……不,苍一郎也在。」

「哎呀,小苍也在啊。」

登喜子笑嘻嘻地说完,很自然地脱下草鞋。察觉到她打算进去屋内的晴,慌慌张张地连忙阻止她。虽然国崇不在,但是客厅的鸭居上还挂著国崇的西装,另外还有放了电脑和换洗衣物的包包,总之有很多国崇的随身物品在屋内。如果让登喜子看到客厅,她立刻会察觉到国崇住在这里,所以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登喜子进去。

「啊……那个……苍一郎现在在洗澡,所以有点不方便……」

「……在这个时间洗澡?」

「因、因为他刚刚才回来。那家伙最近似乎很忙。」

晴对讶异地看著他的登喜子乾笑,同时在内心祈祷她快点离开。很明显的,登喜子正在怀疑国崇是不是来过。不对,她很可能根本是掌握了证据才特别跑来。

即使如此,晴也不能承认国崇回来了。一旦他承认,登喜子肯定会责备晴为什么不联络她。明明该受到指谪的是国崇,但是从经验判断,晴很清楚受到攻击的会是自己。

「谢、谢谢,等吃完之后,我就把锅子拿回去……」

「小晴小晴,你有空陪我聊一下吗?」

晴是抱著催促登喜子回去的心情开口,登喜子却坐上玄关阶梯。毕竟登喜子是晴撕裂自己的嘴巴也不能嫌麻烦的对象,正当他烦恼著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时,登喜子单方面地说了起来:

「小晴还记得锦秋堂的和彦吗?」

「……啊啊,那个和果子店的……」

登喜子所提到的人名,是跟晴与国崇上同一间小学的童年玩伴。虽然晴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过他已经二十年以上没见过对方。晴对登喜子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当场跪坐下来,把锅子放到旁边听登喜子说下去。

「大学毕业后,他先上班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去学艺,现在是做为锦秋堂的继承人认真工作著。」

「这样啊,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你还记得他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吗?」

「我记得……他好像很喜欢电车……」

两人国中后便就读不同的学校,所以晴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就连长相也只想得起这名同学有戴眼镜,不过他还记得对方很喜欢电车。听到晴的回答后,登喜子立刻回应:

「没错,就是绰号『小铁』的那个孩子喔。他从小就常去日暮里车站看经过的列车,有一次还闯进铁道造成大骚动不是吗?」

「有这回事吗?」

「有啊。虽然人们常说若是喜欢便能进步得快,不过,即使小晴这样的孩子能做到,那种孩子就比较难了。虽然他现在是和果子店的继承人,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他最后没办法进入铁路公司工作……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你还记得和彦长什么样子吗?」

听见登喜子的问题,晴老实地摇摇头。虽然很努力去回想,但是除了眼镜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当时班上有三分之一的人戴著眼镜,这实在算不上是特徵。

换句话说,锦秋堂的和彦可能长得相当平凡吧。但真要说起来,那又怎么样呢?晴实在不知道登喜子想说什么,所以歪著头说:

「我只记得他戴著眼镜,其他就……」

「真是的,小晴也跟我们家那个一样,这样不行啦。锦秋堂的和彦啊,是个经常偷吃自家馒头的大食怪,所以身材一直圆滚滚的。虽然店里的老人家跟太太都说,等他长大身高也会变高,结果他完全没有长高,就那样圆滚滚地变成大人。再加上二十来岁头发就开始变少,明明实际上还不到三十岁,外表看起来却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是喔……」

虽然登喜子讲得很激动,晴却是完全摸不著头绪,所以连回应都很没力。而且真要说起来,晴对别人的容貌实在没什么兴趣。不管身材是胖是瘦、头发是多是少,根本全都无所谓。

而且,如果要说是大食怪,令公子也不遑多让吧──晴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还是煞费苦心地吞了回去。

「所以说,和彦到底怎么了?」

晴实在听腻了登喜子的话题,乾脆直接问重点。听到晴意兴阑珊地发问,登喜子却是更加激动地说:

「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结婚了。」

「结婚……」

晴原本打算接著说「那又怎么样」,但是突然有所惊觉而闭上嘴巴。难道说这件事跟那件事其实能连在一起吗?晴边感受到背后流下冷汗,边用手摀住嘴看著登喜子。

「虽然这样讲对和彦不好意思,但是我一直觉得那孩子不可能结婚。结果他去相亲后,竟然顺利地把婚事订下来耶。你能相信这种事吗?」

这就是原因吗──晴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但还是拚命压抑下来,只在内心默默表示理解。登喜子会开始逼迫国崇去相亲是有契机的。国崇至今为止总是忙著工作,别说结婚,甚至不曾在他身边见过女性的影子,但登喜子也没有对他的私生活插过嘴。「因为那孩子的工作很辛苦……」改变登喜子这个想法的,原来是这个理由。在总算能够理解的晴面前,登喜子说出了可以算是母亲特有的偏爱发言:

「不管由谁来看,那孩子绝对是比和彦还要好的男人吧?不但长得高,长相也很帅气,学历又高,工作一切顺遂,甚至还步步高升耶。他绝对能够结婚的!只要去相亲,绝对能比和彦更快把婚事订下来!」

「……」

虽然登喜子激动地这么说,但晴在内心叹息著想说事情不能这样讲啊。登喜子的想法可以算是偏见,即使是对她来说只能皱眉的外表,但依对象的不同,说不定女方会觉得很有亲切感。

而且和彦的个性应该很不错吧?即使记忆模糊,但晴没有和彦是个讨厌鬼的印象。相对的,国崇的个性就有些……不,应该说是非常特殊,所以直到现在,他在童年玩伴之间依然是令人畏惧的对象。

「晴。」

登喜子的愿望应该难以实现吧?正当晴为此叹气时,听见背后传来低声呼唤自己的声音,转过头去就看到苍一郎拿著手机在对他招手。得到登喜子的同意后,晴起身走到苍一郎身旁。

「怎么了?」

「国打电话给你。」

「!」

时机未免太不凑巧。晴皱起眉头接过智慧型手机,并命令苍一郎去陪登喜子说话,因为如果让她来偷听就麻烦了。

确认苍一郎往玄关走去后,晴拿著智慧型手机走到阳台走廊上。

「喂,现在……」

『我人在停车场,帮我把放在你家的西装和行李拿来。』

在晴告诉国崇登喜子来访之前,国崇便先单方面地提出委托。晴抱著不悦的心情,向国崇确认他知不知道登喜子在这里。

『我现在跟她见到面会很麻烦。』

「你在说什么啊?她可是你妈妈耶,最重要的是……」

『晴,你忘了吗?』

「什么?」

『让你得以离开拘留所的人可是我喔。』

「!」

听到国崇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这么说,让晴很想开口大骂「开什么玩笑」,不过要是让坐在玄关的登喜子听到可就伤脑筋。晴压抑著愤怒的心情,激动地用鼻子呼了口气。他确信在这种时候把人情债拿出来用的「好」个性,绝对是国崇步入婚姻的阻碍。

纵使晴真的欠了国崇人情,但国崇欠晴的更是多出好几倍。虽然可以现在直接把电话挂掉,不过站在晴的立场,更希望国崇早点滚出白藤家,所以他很不情愿地答应国崇,接著说:「但是我现在不可能拿过去,等阿姨离开后再说。」

『拜托你了。』

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上后,晴回到客厅收拾起国崇的行李和西装。他把东西整理成随时能拿走的状态,想说登喜子差不多也要回去了,就去窥探玄关的状况,没想到──

「哎呀,小晴。你讲完电话啦?是谁打来的啊?」

「………」

晴总觉得露出微笑的登喜子,已经察觉到打电话来的是国崇了。不仅如此,晴也看到跪坐在玄关阶梯前的苍一郎,正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他。恐怕是登喜子听晴说苍一郎是去洗澡,但苍一郎看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而被逼问原因了吧。

晴露出抽搐般的笑容回到登喜子面前,跟苍一郎一同听著登喜子漫长的说教,对国崇的恨意也跟著不断加深。

注1:讽刺题材 传统上,三味线音箱上的蒙皮是使用猫皮制成。

注2:一升瓶 指一点八公升的瓶子,最初只用来装日本酒,后来也用来装饮料或调味料。

注3:佃煮 一种传统的日本家庭式烹调方式,亦可引伸为以这种方式烹调出来的食品。一般都视为佐饭的配料,味道甘甜而带咸。

注4:檀家 指选择该寺庙做为菩提寺(代代皈依、埋葬祖先遗骨、供养先祖之寺)的人家。

注5:金彩 在陶瓷贴金箔后再涂上釉药的技巧。

注6:财阀解体政策 是指西元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间,同盟国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对日本的占领政策之一,主要目的是瓦解被视为「侵略战争的经济基础」的财阀,同时是「经济民主化」的政策之一。

注7:万历赤绘 在中国、台湾称为万历五彩。

注8:町内会 算是里规模的管理委员会,民间自发性的居民组织。

注9:五彩 釉彩技法的一种,是在已烧成的素胎瓷器上,使用红、绿、蓝、黄、紫等彩料来绘制图案花纹后制作出来的瓷器,又称作「古彩」。

注10:志贺直哉 日本明治到昭和时期的小说家,白桦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梅原龙三郎是日本明治到昭和时期相当重要的西洋画家,给予日本青年画家极大的影响。

注11:恩格尔系数 食物支出占家庭总支出的比重,是表示生活水准高低的一个指标。

注12:鸭居 和室门框上端的横木。

注13:墨迹 原本指用墨水书写的文字,在日本用来指禅林墨迹,即禅宗高僧所留下的墨宝。

注14:古笔 古代遗留下来的文书、字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