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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龄远超过五十年的白藤家中,自然不可能装设像对讲机这类便利的东西。加上连通知屋主有人来访的电铃都没有,客人只能隔著玄关大喊「打扰了」来通知屋主。不过会来拜访这个家的客人有限,故对双方而言并没有造成不便。然而,对那种偶尔因为一些理由,不得不来拜访白藤家的人而言,这实在是相当麻烦的状况。
「不好意思!那个……请问有人在家吗?」
这栋盖在墓地之间的家周遭很宁静,晴总是能立刻察觉有人来访,这次之所以较晚发现来客,是因为他正在工作室使用锯子切割木材。晴是在停下手边工作时,正好听见叫唤声,才惊觉外面有人,连忙回应:
「有人在喔!……会是谁呢?」
晴听到的是男人的声音,但似乎不是认识的人。说到会来拜访白藤家的男人就只有桃园了,不过他应该会自己打开玄关大门走进来才对。晴放下手上的锯子,将身上的木屑拍落后走出工作室;他赤脚穿上放在敲土上的拖鞋,打开玄关大门。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子看到晴突然现身,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太好了……这里是白藤先生的家吧?」
男子用双手抱著纸箱,从制服能立刻判断他是快递业者。现在明明是冬天,男子的额头却有一层薄薄的汗水。晴从这点察觉到他的辛苦,连忙开口说:
「真是抱歉,这里很难找吧?」
「是的,我很担心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那个,这是您的包裹,能请您帮我签名或盖章吗?」
「好的,在那之前你先把东西给我吧?」
晴注意到宅配的快递员之所以会流汗,除了行走距离遥远外,东西很重也是原因之一。听晴这么说,快递员很感谢地点点头,将他手上的纸箱递过去。正如晴所料,纸箱非常沉重,他不禁皱起眉头看向贴在箱子上的单据。
原本晴想说,肯定是苍一郎又买了奇怪的东西,结果收件人栏位上却写著「白藤晴先生」。可是晴对于这箱寄给自己的物品毫无头绪,于是疑惑地看向寄件人栏位。
确认过写在寄件人栏位上的名字后,晴眉头的皱纹又加深。
「……嗯?」
寄件人的栏位上写著「望月国崇」,晴疑惑著国崇究竟寄了什么给自己,接著看到物品名称栏上写著「食材」和「易碎物,小心轻放」。
「……」
「那个……」
晴凝视著抱在手中的纸箱,直到听见对方轻声询问才回过神来。他向对方致歉后把箱子放在玄关阶梯上,并拿起放在鞋柜上的印章。在快递员递出的单据上盖好章后,晴再次向对方道谢。
快递员轻轻点头致意并收好单据后,突然说:「真是非常抱歉。」但晴不懂他道歉的原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快递员询问:
「为什么要道歉呢?」
「寄件的客人原本是希望在上午就送达,但因为年底的业务繁忙,我到了这个时间才送来。虽然曾想过要先联络您,但是单据上面没有写电话号码……」
「啊啊,因为我家没有电话,我也没有手机。」
快递员听完晴的说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对晴而言,比起单据上没有写电话与手机,更让他惊讶的是,不过是送达时间比指定的时刻晚了一点,快递员就非得道歉不可。
真要说起来,身为寄件人的国崇虽然指定要在上午送达,但应该没有太大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晴一整天都待在家。快递员听到晴说不用特别道歉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很感谢您的谅解。」
「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加油喔。」
快递员向认真勉励自己的晴一鞠躬后离去。晴感叹著一切都受到规则束缚,转身走回家中。他先把手中的印章放回鞋柜上,然后重新打量起国崇寄来的纸箱。
食材,而且是易碎物,这究竟是什么呢?晴完全无法想像内容物究竟是什么,总之先把箱子搬到厨房,接著动手拆封。箱子上也有贴著「内含易碎物,小心轻放」的贴纸,从重量判断,晴多少能预料到应该是液体,打开箱子一看,竟是一升瓶装的日本酒。
「喔喔!」
而且还是连晴都曾听说过的名酒,让他忍不住喊出声音。除此之外,箱子里还装了年糕跟五公斤的米,这么一来晴也能理解为什么会重到让快递员满头大汗了。只是,即使晴把包裹这些东西的防撞材料拿出来又四处翻找箱中,仍没有找到国崇解释他为何寄来这些东西的书信。
虽然想打电话询问,但晴没有电话这种联络方式。他想著等苍一郎回来再说,把防撞材料丢进垃圾桶,并拆掉纸箱将它折叠起来。当他将年糕、米以及日本酒放到厨房的角落时,脑中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
「……」
在国崇如同要逃离登喜子的突袭般回去新舄后,晴再也没跟他联络过。而在国崇离开前,晴曾再三要求他回来过年,好说服登喜子放弃要他去相亲一事。
但是,晴也不觉得国崇会遵守约定──或者该说,他很可能根本不觉得那是约定──所以晴看著国崇送过来的东西,脑中浮现的想法是他想用这些东西贿赂自己。如果这些东西是国崇给自己的讯息,要晴负责想办法搞定这件事的话……
虽然晴强烈觉得不可以收下这些东西,但是他已经拆箱了,总不能用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理由,要求宅配业者再把东西送回去。总之等苍一郎回来后,叫他打通电话跟国崇确认吧──晴这么决定,板著脸走回工作室。
晴继续做起中途暂停的工作,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家门外先是传来停放脚踏车的声响,没多久就听见苍一郎的声音。
「晴,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今天真早。」
「毕竟已经三十号啦,有不少人从前天就开始放假了。而且,我们今天非得出门一趟不是吗?」
「对耶。是几点要过去?」
听到苍一郎确认般的提问,晴恍然大悟地低声回应。其实晴上午时还记得这件事,但是专心工作后就不小心忘记了。听到晴的询问,苍一郎回答:
「六点喔。预定的餐厅在桃园的店附近,所以十五分钟前出门应该就来得及。」
「也是。」
晴点头同意苍一郎的意见,打算在那之前把工作做完。目前时间刚过四点,算一算还有一个小时以上,于是晴又继续工作。
原本晴以为苍一郎会回去自己的房间,他却很快又跑了回来。
「晴,那是什么?」
「你是指什么?」
「厨房里放著日本酒、年糕和白米耶?」
听到苍一郎讶异地询问,晴下意识地摆出臭脸,因为他想到那应该是国崇为了某种企图而特别送来的东西。于此同时,他也想起自己打算等苍一郎回来就联络国崇,所以停下手边的工作站起来。
晴与跑来工作室的苍一郎一同走到厨房,看著放在角落的东西,一脸狐疑地开口说明:「这些是国送来的。」
「国送来的?为什么?」
「不知道,箱子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想说等你回来再打电话给他。你帮我用电话问一下吧。」
苍一郎点头答应,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取出智慧型手机拨打电话。今天是即将过年的十二月三十日,虽然不知道国崇是否开始放假了,不过苍一郎原本认为他至少应该能讲电话,然而电话没有接通,直接转进语音信箱。苍一郎向在旁窥探状况的晴耸耸肩说「他没接电话」。
「……啊,我是苍一郎,请回电。」
跟没想太多就开口留言的苍一郎不同,晴有不同的想法。既然是国崇寄出的东西,晴很怀疑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要打电话找人了,才刻意不接电话。
晴向苍一郎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怀疑这是贿赂。」
「贿赂?」
「因为他过年不打算回来……这算是要我们应付阿姨的报酬。」
「不会吧……」
虽然苍一郎如此回应皱著眉头的晴,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也没什么自信。两人下意识地看向放在脚边的三样东西,晴指著一升瓶装的日本酒,一脸困惑地说明:
「你可能没听过,不过这瓶酒是很有名的牌子,价钱非常昂贵。这样一升瓶装的就要一万圆左右。」
「这么贵喔?」
「是啊。白米也是……这个你应该就有听说过了,是产自鱼沼的高级白米。这个年糕也一样。」
考虑到各个品项的价格,加起来可是一大笔钱。连苍一郎也无法否定这是贿赂的可能性,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他手中的智慧型手机传来收到讯息的音效。
「是国传来的。」
听到低下头察看的苍一郎如此低声说道,晴立刻脸色一变地看向手机。
「他没有接电话却有空写信?」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更像是文字聊天室……他可能是没办法接电话吧?呃……他问:『什么事?』」
「你问他用快递寄来这些东西的理由。」
听到晴的要求后,苍一郎迅速地输入讯息。苍一郎只打了「快递送了东西过来喔」这么一句话,国崇立刻就回覆了。
「他说是给我们过年时用的。」
「我不是指这个,是要问他送这些东西来的目的。」
「呃……我就直接写啰。晴不知道你送昂贵的东西过来的理由,正在怀疑你。」
光是夹在晴跟国崇之间就已经很麻烦了,被要求代发讯息的苍一郎一脸困扰地把自己所讲的内容传送过去,国崇也立刻就有回应。
「『怀疑我?』」
「……啐。你问他:『所以你过年是不是不打算回来?』」
「好啦好啦。」
虽说国崇有回应,但话题一直在原地打转,让晴非常焦虑,苍一郎则是露出一脸「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国崇过年时会不会回来──这的确是晴最想确认的事。原本晴觉得这次国崇肯定也会立刻回答,站在一旁等著,但苍一郎的手机却没有发出任何音效。
不过是要他回答过年要不要回来,却完全得不到回音,晴激动地表示果然如他所料,苍一郎却歪著头说:
「国可能是趁著空档传讯息,现在刚好忙不过来;或者是刚刚还在移动,现在已抵达目的地;再不然就是休息时间结束了。总之,国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不,那家伙绝对不会回答的,而且过年时也不打算回来。然后等到我们差不多忘记这件事时,他才会突然现身,说些『我没有那种打算』、『酒很好喝吧』或『吃过年糕了吗』之类卖弄人情的话。」
苍一郎虽然很想回「这是你的偏见吧」,不过他跟这两人认识已久,很清楚这时该怎么办。加上苍一郎也能理解晴如此生气的心情,所以他没有继续帮国崇讲话,只告诉晴等收到国崇的回覆再告诉他。
正当晴一脸愤怒地准备走回工作室时,苍一郎突然开口:
「对了!」
「怎么?」
「这些啊,会不会是送给国的贺岁礼?」
「贺岁礼?」
「国好歹算是大人物,所以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苍一郎这番推测的著眼点很不错,但却让晴更加愤怒。
「所以那家伙是打算靠借花献佛的方式来蒙混过去吗!」
苍一郎见自己踩到了地雷,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房间。晴则在他的身影消失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苍一郎会早早回家,是为了要跟晴一起参加桃园主办的尾牙。那是桃园加上与「PLUS FIVE」有关的人们──身为店员的真澄,以及在繁忙时会去店里帮忙的桃园妹妹佳咏──三个人举行的小小宴会。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邀请,桃园去年也有找晴同乐,但是晴最后婉拒了。
不过,今年因为加上真澄的热烈邀请,让晴实在难以拒绝。真澄表示在她外婆那件事里受了晴的照顾,所以一直说想要好好答谢晴。
「真澄小姐要请客耶,真是太幸运了。」
「这跟你无关吧。」
听苍一郎那么说,晴露出一脸「真是够了」的表情锁上玄关大门。他开口说「走吧」望向苍一郎,发现苍一郎一脸讶异地看著自己,便开口询问:
「怎么了?」
「晴,你穿件外套或夹克比较好吧,晚上回来时会变冷喔。」
「我有穿啊。」
「那不是外套,只是羊毛衫吧。而且……」
苍一郎的视线落到晴的脚上,露出无言的表情叹了口气。明明都到十二月底了,晴依然是赤脚穿著拖鞋。其实苍一郎并不想对晴的服装说三道四,只是心想他「难道不冷吗?」而皱起眉头。
「你都不会觉得冷吗?」
「还好啊。你整天喊『好冷好冷』才是太夸张了。」
「不,奇怪的绝对是晴啦。根本是你整天都躲在家里,才不知道外头有多冷……」
苍一郎抱怨著跟上迅速迈步离去的晴,两人穿过竹林小路。打开木门走到月影寺的墓地后,晴跟苍一郎表示明天要扫墓。
「我知道,今天也有檀家(注1)过来喔,还说明天要跟他们的儿子去洗温泉。」
年末来扫墓的人很多,由于苍一郎不穿过墓地就无法回家,常常会遇上来扫墓的人。苍一郎对老人很亲切,深得他们喜爱,也经常会跟他们聊天。晴则是刚好相反,常被认为个性冷漠,几乎不会被搭话。
在随口回应苍一郎的同时,晴想起寺庙在过年时会很忙,登喜子的脸庞也跟著浮现在脑中,所以忍不住板起脸孔。
「那家伙有传讯息过来吗?」
「没有喔。」
「也没打电话来?」
「嗯……」
见苍一郎点头,晴皱起了眉头,确信自己的判断肯定没错。苍一郎似乎也没有心情去帮国崇辩解,露出诡异的表情不发一语。
「明天还要敲钟耶……真是伤脑筋。」
快步通过寺庙的途中,晴见到位于白藤家相反方向的钟楼,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明天是除夕,在这寺庙众多的谷中周边会不断传来除夕的钟声。虽然月影寺不是那种会有众多参拜者的寺庙,但檀家还是会聚集到这里,一同敲响迎接新年的钟声,所以庙方有很多事情要忙。
身为寺庙的长子,国崇明明很清楚这些事情,却依然无视一切,肯定是打算跟登喜子比谁的气长吧。究竟哪一边会先屈服呢?一想到这对亲子无论哪一边都不服输,晴就觉得麻烦到极点。
晴一脸不悦地走著,一旁的苍一郎也想起了现实的问题。
「对了……我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苍一郎之所以一脸失落,是因为一年一度令人深感忧郁的既定行程正等著他。虽然苍一郎一整年都过著随心所欲的生活,但是他的老家「宇多家」,则是规定元旦时,家族一定要团聚,所以他那一天非得回老家不可。
「一年一次而已,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种话只有事不关己的晴说得出来啦。唉……」
苍一郎深深叹了口气。晴很清楚他叹气的理由,不过随波逐流的苍一郎本身也有问题。两人没有继续交谈下去,而是走出月影寺踏上小路,自三崎坂进到小巷子里,从寺庙间的道路往根津方向走去。为了迎接新年而整理过的街道,感觉比平常更加肃静。
桃园预约的店家,位于根津神社附近的大楼当中。
「在那边!」
苍一郎看到招牌后,立刻高声叫著往那里走去。店家位于二楼,两人爬上看板旁边的楼梯就看到一扇木门,门上挂了刻著店名「Bon-Appetit」的木牌。
一打开门,客人们的喧闹声便溢出店外。店的面积不算太大,站在出入口就能看到店里客满的情景。苍一郎向出来接待的店员讲出桃园的名字之后,对方就带领他们走向店内深处。
顺著吧台和双人桌位间的窄路往内走,就看到里头摆放了四张较大的桌子。真澄独自一人坐在其中最大的六人桌位上。
「啊……晚安……」
真澄原本手持智慧型手机低著头,但是注意到苍一郎和晴后,立刻站了起来,摇曳著长发深深一鞠躬。
晴看到她跟平时相同的反应,先是在内心露出苦笑,然后打了声招呼:
「晚安。桃园他们还没来吗?」
「是、是的……他们似乎会晚一点到……刚刚还传了简讯过来,说如果晴先生你们到了就帮忙道个歉……对不起,只有……我一个人在……」
「真澄小姐来得真早呢,刚到吗?」
「五分钟前到的。」
真澄在面对晴时,是战战兢兢地做著冗长的说明,但听见苍一郎提问,却是乾脆地只回应一句话。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这个反差实在太大了,使得苍一郎露出失落的表情,并要晴坐到真澄对面的座位上。
「晴,你去坐里面吧。」
「为什么?」
「好啦好啦。」
一直受到真澄冷淡应对肯定会相当难受,所以苍一郎决定把真澄交给晴去负责,先要晴坐进里面的位置,自己再坐到晴身旁。真澄看到晴坐在自己面前,眼睛一瞬间睁到最大且全身僵硬,先是用力摇头又低下头去。她拱著背,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拳头,形迹看来十分可疑。不过,已经习惯她这般举动的晴毫不在乎,询问她桃园的店公休到什么时候。
「公休是从……前天开始。前天我们把东西下架,然后稍微做了一点改装……店会从一月二日开始营业。」
「所以年假就只有休一月一日吗?」
「是的。因为新年时……客人也会很多……我、我会努力……让晴先生的木雕大卖。为了配合新年……展示柜的摆设也会更动……如果您愿意过来看看……就太好了。」
「谢谢你。」
木雕的销售额大大地影响晴的生活,所以真澄的心意著实令晴铭感五内,他赶紧开口道谢。见晴道谢,真澄则是用力摇头表示「您言重了」,而桃园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久等了。晴跟苍一郎已经来啦?真是抱歉,我们迟到了。」
「晴先生、苍一郎先生,晚安~」
与哥哥一起现身的桃园妹妹佳咏,平时是在当行政人员,不过周末等店内繁忙的时候会来帮忙,所以晴和苍一郎都曾见过她。佳咏在体型上跟真澄相反、和桃园相当类似,同属个子娇小的圆滚滚身材,与漂亮的真澄有著不同的魅力。大大的眼睛加上会让人联想到宠物的可爱脸庞,让她深受众人欢迎,性格也是开朗又亲切。
随著桃园兄妹现身,桌边跟著热闹了起来,大家一同点好菜肴以及饮料。以桃园这位常客为主,他们所点的几乎都是肉类料理。晴和苍一郎平时因为经济上的理由,饮食非常简朴,这时,对他们极具诱惑的料理接二连三被端上桌。
「这个好吃耶!我好久没有吃到肉了……好兴奋啊!」
苍一郎喜孜孜地大口咬下小羊排,佳咏则是一脸惊讶地歪著头问:
「难道你平常都不吃肉吗?你的身材怎么看都不需要减肥啊……」
「我们家的餐桌上,只有类似老人食谱的料理……」
苍一郎一脸忧郁地回应,晴闻言立刻吐嘈:
「如果有怨言的话,就由你来做饭啊。而且真要说起来,别说是餐费了,你就连电费跟瓦斯费都没出半毛钱吧?」
「这也没办法啊,我的薪水那么少。」
「嘴上那么说,你却有智慧型手机跟游戏。」
「那是必要的东西。」
「电跟食物就不是必要的东西吗?」
失去冷静的晴忍不住跟苍一郎斗起嘴来,直到发现桃园他们满脸惊讶后,才惊觉过来。晴反省自己竟然跟小孩子一样,连忙为此道歉,佳咏则是一脸佩服地说:
「晴先生感觉好像妈妈喔,苍一郎先生则是跟我家哥哥被妈妈责骂时一模一样。」
「……」
佳咏的比喻非常贴切,但是对晴跟苍一郎而言相当刺耳。两人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一同为自己竟然做出如此丢脸的行为反省。同时,被佳咏拿来举例的桃园也不服气地说:
「我被老妈责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吧?不要说那种让人误解的话啊。」
「是这样没错……但是,哥哥不也常常被叨念吗?哥哥从大学中辍之后,有一段时间一直游手好闲,当时你不也被妈妈说了类似的话?那时还是国中生的我,就觉得自己长大一定要好好工作。所以哥哥算是反面教材吗?」
佳咏一脸认真地说道,桃园则是皱起眉头,叹著气说: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兄妹有够麻烦。」
不过,身为独生女的真澄则是向如此抱怨的桃园表示自己很羡慕。
「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个像佳咏这样的妹妹就太好了。」
「对啊,独生女很寂寞耶。晴先生呢,有没有兄弟姊妹?」
晴摇摇头,被问了同样问题的苍一郎,则是微微皱起眉头回答:
「我……有姊姊……」
「有姊姊啊,大你几岁呢?」
佳咏不经意地接著问,让苍一郎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先是一脸迷惘,然后轻叹了一口气,接著说出让佳咏等人大吃一惊的回答。
「大十岁、大八岁、大六岁跟大四岁……吧。」
「咦?你有四个姊姊?」
「而且全都是同父异母。」
「对不起。」
听到苍一郎轻描淡写补充的内容后,佳咏连忙开口道歉。她大概是从苍一郎的表情中,察觉到对方不方便谈论这个话题,所以连忙想补救,不过晴明确地向佳咏表示她不用在意。
「他只是不擅长面对自己的姊姊们,所以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都一定会不高兴,你不用太在意喔。」
「我不是不高兴啦,只是定期会对此感到忧郁而已。」
「定期是指……在新年时非得见面不可吗……?」
桃园推测地问道,苍一郎则板著脸点头。桃园一听到苍一郎说「家族规定过年时一定要全员到齐」,立刻表示自己在新年时也觉得很忧郁。
「我们家也是喔,这家伙跟老妈总是一直在讲话,光是要配合她们就快累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明明也超多话的吧?」
「才没有!」
「不,就是有!」
坐在起了争执的桃园兄妹旁边,真澄向晴问道:
「……晴先生是……一个人过年吗?」
「对啊,苍一郎要回老家,所以我会独自过个安静的新年。话说回来,桃园跟苍一郎他们根本就跟忧郁无缘吧。」
晴虽然笑著回道,真澄却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晴见状颇感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所以只反问真澄相同的问题。
「真澄小姐是要去外婆家过年吗?」
「我们家正好相反,外婆明天开始会来住在我们家。毕竟我们住得很近,比起我们全家跑过去,她搬过来会比较方便。」
「对了。真澄小姐,请帮我转告美代子小姐,跟她说等过完年之后,还请让我看一下鼻烟壶吧。」
听到晴和真澄的对话,苍一郎立刻从旁插嘴。明明直到刚刚还臭著脸,现在那个表情又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看著一脸兴奋的苍一郎,这次轮到晴板起脸。
自从晴不小心透露「鼻烟壶」这个词汇后,苍一郎不但牢记起来,还自己做了详细的调查,接著就说想要看看实物。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晴完全无视他,苍一郎就自己主动联络了真澄的外婆,也就是鼻烟壶的主人美代子,但因为是年末,双方的行程一直无法配合,所以苍一郎直到现在都没看过实物。
苍一郎激动地表示新年时请务必帮他转告,真澄则是冷淡地回答:「我会转达。」
听见鼻烟壶这个不熟悉的词汇,佳咏立刻询问那是什么,于是真澄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开口说明:
「那是我外婆所拥有的……大约这个大小的小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扮家家酒用的道具,不过晴先生说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那也是骨董吗?」
关于真澄外婆拥有的盘子所引发的事情,连佳咏也有听说过。一听见佳咏追问那个鼻烟壶是否跟引发问题的盘子一样是骨董,苍一郎立刻挺身而出帮忙回答。第一次从晴口中听见这个词汇时,苍一郎明明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在那之后做了各种调查,又再次累积了许多日常生活中派不上用场的知识。
「鼻烟壶是十七到十八世纪左右,在欧洲的贵族之间所流行,用来装鼻烟的携带用小瓶子。鼻烟是从欧洲传入中国的东西,由于非常昂贵又很容易受潮,需要装在有著高密闭性的容器里,中国那边就制作出用来装鼻烟的有盖壶状容器,后来更发展成有著高度艺术性的作品。由于鼻烟壶的材质和形状各异,又有众多美丽的作品,所以世界上有很多鼻烟壶的收藏家。」
「喔,是用来装菸草的容器啊。」
苍一郎滔滔不绝地解说著,跟提到自己姊姊时的模样完全不同。听到苍一郎兴奋地表示,甚至有鼻烟壶在拍卖会上卖出超过一亿圆的价钱,佳咏语带佩服地说:
「一亿圆啊?骨董果然是有钱人的兴趣呢。如果我有一亿圆的话,才不会拿来买骨董呢……」
「的确。」
晴听见佳咏的低语后露出了苦笑,边喝啤酒边表示同意。苍一郎则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双手抱胸看著晴说:
「但是,我觉得骨董的确拥有那种价值啊,毕竟是很有时代性的东西。」
「不过我实在不认为一般人能理解骨董的订价标准。」
「我也不会想花一亿圆买那个瓶子。」
知道自己外婆拥有鼻烟壶的真澄,一脸认真地点头说道。接著,一群人开始热烈讨论起「如果有一亿圆会怎么使用」,时间飞快地流逝而去。
这场尾牙在接近十点时告一段落,晴跟苍一郎接受桃园与真澄的好意款待,早一步走出店家。从二楼顺著阶梯下楼,两人站在大楼前面等著桃园他们时,苍一郎突然发出「啊」的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
「怎么了?」
「对了……我有东西忘在研究室,想过去拿一下。」
「好。」
「所以说,晴,你送真澄小姐回家吧?」
真澄的家位于白山,距离根津不算太远。由于晴前些日子才刚去拜访过,知道两地的距离还算近,所以不可思议地反问苍一郎:
「有这个必要吗?」
「你在说什么啊,已经这么晚了耶!」
「还不到十点啊?」
「别啰唆了,送女性一程是理所当然的事!」
由于晴将苍一郎的话当成一般常识,没有注意到他的企图,而是面露疑惑地回应:「也是啦。」这时听到后方传来脚步声,朝阶梯方向一看,真澄跟在桃园、佳咏的后面走了下来。晴立刻向她表示:
「我送你回去。」
「咦?那个……这样……太麻烦……晴先生了……」
「没关系啦,就让晴送你吧,晚上比较危险。」
「对啊,让晴送你回去就能安心了。」
虽然真澄立刻就想开口婉拒,但因苍一郎跟桃园在旁鼓吹而变得难以拒绝。从根津车站搭地下铁的桃园跟佳咏,和要去大学的苍一郎同个方向,所以五人就在大楼前分成两组行动。大家互道完「新年快乐」,晴跟真澄就并肩迈步离去。
走在通往根津神社的缓坡上,晴向真澄询问是不是要从本乡路前往白山路。
「是、是,我是这样过来的。」
「平时你也是走去店里上班吗?」
「不……我是骑脚踏车去『PLUS FIVE』,今天原本想说如果太晚结束就搭计程车回家……所以才走过来。」
听完真澄的说明后,晴觉得自己是不是反而做了坏事,表情也垮了下来。虽然晴依照苍一郎的建议送真澄回家,不过她如果原本打算搭计程车,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反而害她多走路呢?于是晴连忙问真澄要不要他现在帮忙拦计程车,真澄则是跟平常一样超用力地摇著头回答:
「不……不用了……而且有晴先生送我回家……这、这样太浪费了……」
真澄才刚说完「太浪费了」,身体就跟著一震,并急忙摀住自己的嘴。晴知道双手遮住嘴巴用力摇头的真澄目前相当恐慌,但是他找不到原因,所以讶异地确认般问道:
「所以说……你没有要搭计程车了吗?」
「……嗯。」
看到真澄不住地点头,晴再度迈开步伐,真澄则面露紧张地跟在他身边。晴知道真澄在面对他时,总是会显得特别夸张,而他对此已经习惯了,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真澄的心情,一脸平静地为了被请客一事向真澄道谢。
「今天真的是很感谢你。连苍一郎的份都让你一起请了,实在很不好意思。」
「不会……我其实很想早点答谢晴先生,但十二月店里实在太忙……才会一直拖延到现在,该道歉的反而是我。」
「圣诞节档期时,客人果然有变多吗?」
「是的……因为有很多人要买礼物……那个……晴、晴先生……」
「什么事?」
因为真澄刻意叫了自己,于是晴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她。以女性来说真澄相当高挑,视线几乎与不像苍一郎那么高大的晴等高。因为近在眼前,晴能察觉到真澄的表情相当紧张,这让他不可思议地想著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澄没有转头看向晴,而是注视著前方,先是用力握紧手中的包包,轻轻吸了口气才继续说:
「那个,后、后天……您是……一个人过吗?」
「后天?啊,元旦吗?是的。」
「您有什么……预定吗?」
「没有啊。明天我打算要去扫墓,后天大概就是喝点小酒然后睡觉吧。」
晴回想起去年……不,是今年元旦的事情如此回答,同时还因为提到酒而联想到国崇的脸。虽然对于国崇的做法不满,但酒是无罪的,晴暗自下定决心,等元旦就好好享受那瓶高级日本酒。与此同时,真澄也将她的决心说出口: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当、当然……前提是晴先生愿意的话……要不要……跟我……」
正当真澄重新吸了口气,准备接著说下去时──
「晴?」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呼唤晴的声音,这让真澄与晴同时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接著发现隔著根津神社的另一侧那边有个人影。
那名短发女性正直直盯著晴看,可以确定刚刚出声的人就是她。真澄似乎曾看过那名女性,因而深吸了口气并瞪大眼睛。虽然天色已黑,不过那名女性正好站在有路灯的地方,让真澄立刻就认出她是之前在「PLUS FIVE」买过晴作品的女性。
真澄接待那名女性时,对方曾向她询问这些木雕的作者是不是白藤晴。由于桃园指示过不要提起晴的名字,真澄当时是回答自己不清楚;而在向晴报告这件事情时,真澄有注意到晴的反应相当诡异。真澄当时就觉得,晴应该知道那名女性是谁,现在更是确认自己的预感没错。
真澄往旁偷偷一瞥,发现晴的侧脸相当僵硬,不管怎么看,这都是认识对方才会有的反应。
「……」
真澄正不知该如何搭话时,那位女性走了过来。她来到晴的身旁确认过后,看似松一口气地安下心,低声表示:
「果然是你。」
接著,她看见站在一旁的真澄,微微眯起眼睛问:
「……你是那间杂货铺的店员小姐吧?」
「……是的。」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晴听到这句带著责备语气的询问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由于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重逢,使得晴的内心一阵动摇,说不出话来,但也不能因此让真澄感到不愉快。于是他露出严肃的表情向那位女性开口:
「星野,别这样,是我拜托他们不要说出我的名字。」
「为什么?」
「你应该猜得到吧?」
朝名为「星野」的女性看了一眼后,晴向真澄表示:
「走吧。」
正当晴打算带著满脸困惑的真澄离去时,星野用尖锐的语气叫住两人。
「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之前我四处寻找你时,曾听说你不在日本……完全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你无关吧。」
「晴。」
「如果你真的多少还会担心我,就不要把见过我的事情说出去。」
晴低声说道,星野则以聪颖的视线看向他。虽然那头短发显得男孩子气,但是肌肤白皙的星野非常美丽,即使没有化妆依然能夺走众人的目光。星野看著晴轻咬嘴唇,先从背在肩膀上的包包取出笔记本,写下手机号码后将那一页撕下来。
星野将那张纸塞进晴的手中,用坚定的眼神盯著晴。
「等你愿意听我说话时,就打电话来吧……你知道五宝教授去世了吗?」
「……」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过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从星野身上移开视线,用鼻子呼了口气后,就拉著真澄的手臂离开。晴无法舍弃握在右手中的纸张,边感受到背后刺来星野窥探的视线,边将纸张收进口袋。
从真澄那边听说来店的客人询问起他时,晴立刻就想起星野的脸庞。因此,他明明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现在之所以又反省自己的觉悟还是不够,是晴发现自己动摇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那个……晴、晴先生……」
「……」
「晴先生……?」
注意到真澄客气地叫著自己,晴惊讶地转头看去。一脸困惑地看著晴的真澄,这才婉转地请他放开自己的手臂。跟星野告别时,晴是拉著真澄的手臂,强硬地带著她离开。
「啊……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请不用道歉……我……觉得没关系……只是……很担心晴先生……您没事吧?」
「真的很抱歉。」
晴向担心自己的真澄再次道歉后,抓著头望向前方。两人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本乡路,眼前的行人用号志正亮著红灯。看到它立刻就变成绿灯,晴跟真澄一同穿过马路。
虽然晴边走边烦恼该怎么跟真澄说明,却一直找不到答案。真澄应该很在意星野到底是谁,而且就结果来说,自己还让真澄说谎了,所以非得好好向她道歉不可。
即使晴知道这点,依然没办法向真澄坦白一切,就在晴找不到合适的藉口时,两人也抵达真澄住的公寓大楼。真澄在这段时间一直不发一语,觉得自己让她担心的晴连忙道歉,但是真澄只是用力摇摇头,反过来为了晴送她一程道谢:
「我才该道歉……明明是反方向……真的很感谢您送我一趟,回家时路上小心……」
「好的。那么,再见。」
晴在内心感谢真澄没有要求他说明,告辞后转身离去。
「晴先生。」
他走了一小段路后,突然听到真澄叫自己的声音,又回过头去。
站在大楼大厅前的真澄,露出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看著晴。晴望著想说话但是说不出口的真澄,等著她开口。然而,真澄只是呼出哽在喉咙的气息,彷佛放弃般缓缓摇头。
「对不起……没事。」
「……真的吗?」
「是的。天色很暗……路上请小心。」
真澄深深一鞠躬后转身走入大楼,晴则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轻轻呼了口气,踏上夜晚的归途。
虽然真澄直到最后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很可能还是想问关于星野的事情吧。一想到这点晴就忍不住叹气,原本微醺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了。难得的外食,还托桃园兄妹的福吃到美味的肉类料理,做为一年的结尾,原本一切都很美好。
晴想起在根津神社前面遇见的星野,从她会去桃园的店,而且还走在那条路上来看,星野应该住在根津附近吧。虽然晴强硬地要她不要跟自己扯上关系,但是不清楚是否有传达给对方。一想到星野的个性,晴就觉得接下来肯定会很麻烦,因而深深皱起眉头。
晴脚步急促地回到谷中的家,发现屋里的灯亮著,边想著「看来苍一郎已经先到家了」边打开玄关大门,脱下拖鞋就往客厅走去。晴一打开纸门,钻进暖桌里的苍一郎立刻开口迎接他:
「欢迎回来……怎么了?」
「什么?」
「你的表情很恐怖喔?」
被出乎意料的重逢搞得心烦意乱,使得晴的表情非常不悦。苍一郎一脸认真地指出这件事,不过晴只是摇头表示没事,反问苍一郎是否洗好澡了。
「我刚回到家而已,开关也才刚按下去,应该还没有多少热水吧……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你该不会……是跟真澄小姐吵架了吧?」
苍一郎之所以问得没什么自信,是因为他也知道晴不可能跟真澄吵架。晴耸耸肩表示「怎么可能」,离开客厅走向厨房。他觉得口渴而拿玻璃杯装了水,一口气灌下就算没冰过还是相当冰的冷水后,听到苍一郎从客厅向自己搭话:
「我说啊……你该不会用那种可怕的表情送真澄小姐回家吧?」
「……」
一开始虽然不是这样,不过晴也有自觉到,打从见到星野后,自己的表情一直很恐怖。回想起自己不仅是臭著一张脸,还抓著真澄的手臂硬拉著她离开,使得晴深感后悔。正当晴对真澄满怀歉意时,苍一郎彷佛落井下石般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啦,不过看你这副模样,真澄小姐实在太可怜了。她应该很担心你吧?」
「……」
「难得让你们两人独处耶,晴真是有够没用。」
原本晴还在为了自己对真澄的态度深自反省,但是因为在意苍一郎接著说出的话而走回客厅。
「让我们两人独处?什么意思?」
听到晴这么问,苍一郎立即露出「糟糕了」的表情,这也让晴确定,他那么说肯定是话中有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真澄小姐对晴抱有好感不是吗?」
「你是指她把我当成神还是什么的那件事吗?」
「没错没错。所以啊,我觉得如果是真澄小姐的话,即使是像晴这种人,应该也能很顺利吧。」
「……嗯?」
「像晴这种人」?「顺利」?因为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晴满脸疑惑地坐到暖桌旁,瞪著邋遢地躲在暖桌里的苍一郎,要求他说清楚。于是,苍一郎边观察晴的表情,边说出自己的企图。
「晴虽然以条件来说还不差,但是一点都不亲切,也不机伶,这样根本无法吸引女性吧。所以啊,我觉得如果是真澄小姐那种很崇拜你的女性,那你应该能比较顺利地追到对方吧。」
「……也就是说,你是打算……撮合我跟她交往吗?」
「嗯。真澄小姐可是美女耶,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这算是在……帮我吗?」
「因为我会担心啊。晴过著简直跟家里蹲没两样的生活,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四十岁啰?」
「……」
虽然可以理解自己被担心的理由,但因为对方是苍一郎,这让晴实在无法接受。
「在担心别人之前,可以麻烦你先顾好自己吗?」
晴忍不住板起脸如此回应,但是苍一郎却嘟起嘴唇回答:
「我们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喔。虽然就晴而言,我看起来可能是无药可救,不过我好歹还是跟社会有接触啊。我每天都会跟别人说话,也会去参加聚餐;如果有人邀请我,我也会去联谊露个脸喔!」
「……你哪来的钱啊?」
「我有朋友好吗……先不要讲钱的事情,现在的重点是晴本身。你有时一整天下来只会跟我说到话,而且接触的对象非常有限,最多就是国、阿姨以及桃园吧。」
「最好是这……」
晴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因为若要晴具体举出除此之外还有谁,他也回答不出来。实际上,晴仔细思考后,脑中唯一浮现的只有常去的商店街店家的店员,这让晴惊觉自己的世界有多么狭窄。
晴露出诡异的表情陷入沉默,苍一郎则对著他继续说:
「所以啊,如果你能交个女朋友,应该多少能增加出门的时间,接触的世界也会跟著宽阔起来。」
「……因此,是真澄小姐?」
「人家可是美女喔,个性也很棒。虽然对我超级冷酷,不过面对晴的时候不同。」
晴不否定真澄是个美女,而且个性很好,不过说实话,晴完全无法想像两人交往的模样。真要说起来,晴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跟谁交往了;再进一步去想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他发现契机果然是改变自己人生的那件事,同时也想起了星野的脸庞,因而重重叹了口气。
晴托著脸颊陷入沉思,在一旁看著他的苍一郎,则是想说这是个好机会,开口问了他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晴之前有交过女朋友吗?」
「……」
「难道……」
「不是。」
晴很清楚苍一郎打算说什么,立刻板起脸否认。哼了一声后,晴就说要去洗澡而站起身来。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苍一郎关心是否能交到女友的一天,所以他在关上更衣室的门时,内心其实觉得很丢脸。直到他准备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放在口袋中的那张纸条。
「……」
晴当时无法丢弃星野给他的纸条,所以收进口袋当中。满是摺痕的纸张上,写了总共十一个数字的电话号码。虽然星野说等晴愿意听她说时就联络她,不过晴认为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但是,晴仍是无法丢掉那张纸条,最后只得将它塞进放毛巾的柜子角落。
除夕的早晨是个大晴天,可说是最适合扫墓的日子。即使是平时没什么人的月影寺墓地,今天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晴和苍一郎也一起动手,打扫位于自家旁边、祖父誉与历代祖先沉睡的白藤家墓地。
「时间过得好快喔,明年就三年了耶。」
「是啊……这么说来,你明天几点要出门?」
苍一郎看著刻上誉姓名的墓碑喃喃说道,晴则向他确认隔天的行程。苍一郎在元旦非得回老家宇多家,这让他苦著一张脸回答:
「大概十点吧,因为他们说十一点前一定要到。」
「所以中餐会在那边吃吧,晚餐呢?」
「要准备我的啊,我绝对会立刻回来。」
苍一郎对于要回老家一事打从心底感到麻烦,晴却讽刺地要他慢慢来就好,让苍一郎无力地叹气说「饶了我吧」。苍一郎是姊弟中唯一的男生,本来应该是要继承家业的长男,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是第二任妻子生的小孩,使得他在家中的立场变得非常尴尬。
就苍一郎本人而言,要他成为大资产家宇多家的家主,根本是一场恶劣的玩笑,所以一直很想快点放弃那个权力。然而,这对于有著复杂人际关系的上流社会家庭来说,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每年一度的家族聚会上,这件事都会被再次拿出来谈,这对苍一郎来说,是一段让他非常痛苦的时间。
「晴真好,完全没有包袱。」
「是啊。」
晴听见苍一郎羡慕地这么说,便对他露出得意的笑容,而苍一郎的手机也在这时传来收到讯息的音效。苍一郎从牛仔裤的口袋中取出手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晴则在一旁开口询问:「是不是国?」
结果昨天直到最后,国崇都没有传来新的联络。
「不是,是教授……咦咦?过完年后就要立刻开始喔!拜托饶了我吧。」
晴边听著一脸烦躁的苍一郎发出叹息,边将买来的花束放在打扫完毕的坟墓上。
看来国崇之所以不肯回答要不要回来,是打定主意要跟登喜子比看看谁坚持得久了。因为就结果来说,住在望月家隔壁的自己会受到牵连,让晴深觉那点程度的贿赂根本不够而吐了口气。
为摆好的鲜花浇了水,再把香点燃后,晴跟回好讯息的苍一郎一同在墓前双手合十。虽然晴在内心向誉报告今年也平安地度过了,但因心中有些疙瘩,因而轻轻叹了口气。
「……」
没受伤也没生病,所以要说平安度过的确是平安无事……但是目前事态的发展却开始有些麻烦。打从接到誉去世的消息而回来谷中之后,晴就一直过著类似隐居的生活。之所以尽量不跟社会多接触,除了有自我约束的意味以外,更重要的是,晴不想去接触自己舍弃掉的过去。
晴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跟星野说过话,也不记得自己在最后跟她说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眼神。她那带著「难以置信」意思的眼神,深深烙印在晴的心中,至今仍做为痛苦的回忆埋藏在他心底。
看著刻在墓碑上的白藤之名,晴心不在焉地思考著这些事,直到他听见苍一郎的声音──
「晴!」
「咦……?」
「你不回家吗?」
苍一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晴,而且他已经把扫除用具都收拾好,还提著参拜用的水桶跟杓子。晴先向苍一郎说了声「抱歉」,从他手中接过一半的东西,经过墓地回到自己家中。把扫墓用的器具收进玄关前的置物柜后,晴要苍一郎稍微陪他去个地方。
「去哪?」
「国应该不打算回来了,我们去帮忙阿姨吧。」
苍一郎也常受到登喜子的照顾,所以他立刻同意晴的提议。两人走回墓地,往月影寺另一头的望月家走去。虽然平时晴没被问就不会主动去帮忙,不过,既然知道国崇不打算回来,他实在无法完全丢著不管。
登喜子有拜托晴转告国崇,希望他新年时能回家。最近晴都没有跟登喜子见面,因此没有被追问后续,不过现在去见她,肯定会提到这件事。
「国应该也没有跟阿姨联络吧?」
「应该是。」
走到望月家门口时,苍一郎一脸困惑地问道,晴则是叹气著点头回道。做好得代替国崇牺牲的觉悟后,晴拉开玄关的拉门说声:「打扰了!」
他原本以为会听见登喜子回应的声音,却遇上出乎意料的状况。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一名不认识的青年,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身材高挑、体型纤细,脸上爽朗的笑容最令人印象深刻。晴跟望月家认识了大半辈子,早就见过国崇所有的亲戚,但是对这名青年毫无印象。
「那个……阿姨在吗?」
正当晴疑惑地询问登喜子在不在时,她开朗的声音就从屋内传来:
「哎呀,小晴。有什么事吗?」
登喜子身穿日式围裙,边擦著手边走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问道。
「啊……不……我们想说阿姨现在应该很忙,所以来看看需不需要人手……」
「谢谢你们,不过没关系喔,因为现在有健吾他们在帮忙呢,对吧?」
「是的。」
登喜子婉拒晴的提议,看著身旁的青年露出微笑。名为健吾的青年也笑嘻嘻地回应,看得出登喜子的心情相当好。这是晴跟苍一郎完全没有考虑过的状况,两人原本以为在双方见到面的瞬间,就会被逼问为什么国崇没有回来。两人当场愣住时,另外几名跟健吾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阿姨,是不是该把火关掉了?」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吗?」
「阿姨,我已经把走廊都擦过一遍了。」
「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呢。」
聚集在登喜子身边的三名青年,每个人都很年轻、清新、亲切,而且从讲话方式便能感受到他们良好的家教。这群人究竟是谁呢?晴正惊讶地思考这个问题时,登喜子露出幸福的笑容说明:
「是檀家的儿子以及他的朋友特别来帮忙喔。这么一来,今年轻松了不少呢~」
「嗯……是这样啊……」
「所以啊,小晴跟小苍,你们真的不用在意,谢谢你们。」
登喜子笑容满面地说完,便向青年们做出下一个指示并走回屋内。和苍一郎一同被留在玄关的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解读眼前这状况,心情复杂地抓了抓头。
「……回去吧。」
「嗯,反正我们似乎派不上用场。」
苍一郎耸耸肩回应,跟晴一同离开望月家。
「晴。」
正当两人失落地穿过月影寺内回家时,突然被人叫住。身为月影寺住持的国崇父亲国胜,拿著扫把朝两人招手后,小跑步来到他们身边。
「你们是来帮忙的吗?」
「是的。不过阿姨说因为有檀家的儿子以及他朋友们来帮忙,人手很够了……」
晴向国胜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打扫寺庙,国胜回答都已经打扫好了。
「晚上会有过年的敲钟,你们来露个脸吧?到时候也会发东西喔。」
「好的。」
「话说回来,国崇有跟你们联络吗?」
虽然周围没有别人,不过国胜还是刻意压低声音发问,这应该是因为他知道那对母子争执的原因。晴点点头,表示国崇似乎不打算回来。
「我有问他要不要回来,但完全得不到回应。现在也已经中午了,我觉得他应该不打算回来,所以才想说跟苍一郎一起去帮忙阿姨。」
「让你们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您有听说了吗?」
「你是指相亲的事情?」
国胜皱起眉头反问,晴点点头表示那似乎就是原因。国胜看来也很清楚,困扰似地叹了口气。
「我有跟登喜子说这种事情要看缘分,这样强迫他只会让事情变复杂……不过她就是不肯听人劝。」
「国也是一样。」
「他们母子俩一模一样啊。总之再过一段时间她应该就会忘记这件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敲钟时再见啰。」
国胜说完,拿著扫把往自家方向走去。苍一郎看著国胜离去的背影,歪著头问:
「国跟阿姨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好呢?」
「我觉得需要某种契机吧。总之,这个新年应该可以顺利度过了,阿姨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毕竟被年轻俊俏的帅哥们围绕著嘛。」
「年轻俊俏的……帅哥?」
「不对吗?至少跟我们比起来,他们绝对是年轻俊俏的帅哥啊。」
苍一郎的意见的确有道理,晴用鼻子呼了口气后点点头同意。至少眼前这个状况,比自己被责备为什么没能说服国崇回家要来得好多了。感觉自己也受到年轻俊俏的帅哥帮助,让晴回家的脚步轻盈了起来。
白藤家的年夜饭菜单最后决定是天妇罗荞麦面。下午,晴跟苍一郎一同前往商店街,在挤满客人的炸物店买了炸虾,又添购了黑豆、小鱼乾、鱼板等等能当成下酒菜的年菜后,就踏上归途。
傍晚时分,晴动手煮起荞麦面,同时将国崇送来的日本酒打开。酒的味道没有背叛晴的期待,但是在感到满足的同时,晴的表情却没有因此变得开朗。
「这种借花献佛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贿赂吧。」
「又不会怎样?反正我们最后也不需要帮忙阿姨,结果好就好啦。」
「也是……」
晴板著脸点头同意时,正在滑智慧型手机的苍一郎突然喊道:
「是国耶!」
这个时机好到晴忍不住怀疑国崇是不是有在监听。他向苍一郎问:
「是收到讯息吗?」
「嗯……呃……『因为我很忙似乎回不去了,拜托你们啦。』」
「事到如今还讲这种话,他根本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吧。」
晴哼了一声后,命令苍一郎打电话给国崇。虽然不知道国崇目前是否在值勤,不过现在是除夕的傍晚,能够接电话的可能性总是比较高。
「会转进语音信箱吧?」
苍一郎边说边拨起电话,接著因为听见国崇的声音吃了一惊。
『什么事?』
「啊……国,你等一下。」
苍一郎完全没想到国崇会立刻接电话,慌忙将手机递出去。晴接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根本是故意的对吧?」
『什么意思?』
「之所以会转送人家给的东西,是因为你根本预定要找我麻烦吧?」
『真亏你知道那些是转送的。』
「唔……果然,那原本是送给你的贺岁礼吗?」
得知苍一郎的猜测命中真相,让晴皱起眉头啐了一声;但是就现实层面来看,晴并没有遇上麻烦。他做好了得一直听登喜子抱怨的觉悟前去帮忙,却获得出乎意料的帮助,让他们得以从麻烦中解脱。
然而,大概是因为晴没有像平时那样不停地碎碎念,使得国崇感到一丝疑惑。
『怎么回事?』
国崇彷佛试探般询问,晴则回以同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
『……平常的你应该会继续抱怨才对。』
「哼,想知道理由的话就回来吧,拜拜。」
登喜子被年轻俊俏的帅哥包围一事,绝对是国崇难以想像的情景,他现在肯定是讶异地想著到底发生什么事吧。抱著成功将了国崇一军的心情,晴开口道别并打算挂上电话。
不过晴在真的挂断电话前,发现自己有个疏漏,于是再度开口:
「不对,应该讲『新年快乐』才对。」
『……啊啊,新年快乐,顺便帮我转告苍一郎。』
虽然很怀疑国崇是否真的因为很忙才不回来,但他得独自在远方过年是事实,所以晴想说好歹关心他一下,用年末特有的招呼做结后,就把电话挂断。在把手机还给苍一郎的同时,晴也代替国崇转达:
「国要跟你说新年快乐。」
「国是真的很忙吗?现在阿姨的心情很好,明明就可以回来吧。你没有跟他提到那些年轻俊俏的帅哥吗?」
「要是他跑回来又待在我们家也很麻烦。」
无论有没有被年轻俊俏的帅哥包围,登喜子一看到国崇肯定又会想起相亲的事。事情一旦发展成那样,国崇绝对会住进白藤家。
「两个大男人占据客厅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晴耸了耸肩这么说,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