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影寺的钟声传来,晴和苍一郎便离家往月影寺走去。国胜跟来帮忙的月影寺檀家代表,正一同在钟楼敲钟。今年就在晴跟苍一郎前去帮忙的这段时间结束,迈入全新的一年。敲钟结束后,檀家们会在寺庙的办公室发杂煮(注2),晴和苍一郎听从国胜的建议去那边打声招呼,就看到登喜子和中午遇见的帅哥们正在忙碌地工作。
「阿姨,新年快乐。」
「哎呀,小晴、小苍,新年快乐啊,过来吃碗杂煮吧。」
「谢谢阿姨。」
虽然登喜子非常忙碌,不过托那群开朗地帮忙的帅哥之福,她的心情非常好。原本晴以为她会提到即使大过年的国崇仍不肯回家,不过这件事完全没发生,两人吃完杂煮就离开月影寺的办公室。
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对于平时早睡早起的晴来说,光是看到时钟就快睡著了,他立刻在床上躺平。
因为晚睡,晴实在无法在平常的时刻起床,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注意到外面传来的声响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放在枕头旁边的时钟,如今已是早上十点多。晴边想著苍一郎应该出门了边起身,折好棉被后往客厅看去。
看到原本睡在暖桌里的苍一郎不见踪影,晴就知道他已经出门了。往暖桌中一看,发现两只猫正舒服地睡在里面。
「……蕨、五月艾,抱歉啰,让我把棉被拿去晒吧。」
虽然不忍心妨碍猫咪们睡觉,不过要是一直宠著它们就不用打扫了。晴掀开暖桌的桌面,抱起暖桌的棉被往走廊走去。他拉开落地窗走到庭院,将暖桌棉被挂上晒衣竿后回到客厅。
猫咪们在棉被被夺走之后便消失无踪,晴将榻榻米上的暖桌收起来,立刻动手打扫。接著,他取下佛坛上的酒杯,添满清水供奉上去后,点燃香双手合十。
把衣服洗好、浴室也打扫完毕,并将所有家事都做完后,晴就没事可做了。誉当年订下除夕跟元旦不工作的规定,所以开始过同样的生活后,晴也遵循了这个规定。
「酒也已经喝够了……」
晴并没有喜欢喝酒到大白天的还独自饮酒作乐。他躺在客厅打开电视,但才看一下子就觉得腻了。思考起除了工作以外还能做什么后,他唯一想到的是动手打扫苍一郎那间跟大扫除无缘的房间,但是他擅自动手只会挨骂,而且依那间房间的惨状,实在不是有点空闲便能打扫乾净,一旦动手整理,至少要花个三天才能扫完吧。
就在晴烦恼著究竟该做什么时,睡魔悄悄地袭击他,晴在客厅躺成大字形睡了一段时间。正当他感觉到自己被某种温暖且沉重的东西压住而难以呼吸时,突然听见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有人在吗?」
「……」
晴惊讶地睁开眼睛并用力撑起身子,接著听到猫咪们「喵」了一声逃走。原来他之所以会觉得不舒服,是因为蕨跟五月艾两只猫都趴在他身上的关系。
「对不起啰。」
晴边为自己突然移动而吓到猫咪道歉,边竖起了耳朵。
刚刚听见的呼唤声是错觉吗?又或者是在做梦呢?晴轻轻摇了摇头往墙上的时钟看去,才发现已是下午两点多。这时──
「有人在吗?」
声音再度传来,晴确定不是自己幻听。
「来了。」
晴边回应边起身,走出客厅往玄关看去,发现拉门对侧站著一道人影。察觉到真的有人来访,晴急忙穿起敲土上的拖鞋拉开拉门。
「……哪位?」
晴对于会在元旦来访的客人毫无头绪。他讶异地抬起头,看到站在玄关前的客人更是大吃一惊。那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是──
「真澄……小姐?」
「新……新年……新年快乐……」
真澄对一脸惊讶的晴,紧张地深深低下头。晴在迟了一步后,才开口回话:
「啊,新年快乐,真澄小姐怎么会过来这里呢?」
晴前天才跟真澄在尾牙上见过面,当时她并没有说有事情要找晴。
真澄听见晴疑惑地问道,就再度一鞠躬并开口道歉:
「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虽然……我有想要打电话通知……但是没有电话……」
「啊啊,也对。因为我连手机都没有呢……」
见真澄对于她没能事先联络表示歉意,晴立刻回说这是自己的问题。虽然晴曾一度下定决心至少要办手机,却在完全没有行动的情况下迈入新年。晴边想著今年一定要付诸实行,边询问真澄有什么事。
「所以说,你今天会过来的理由是……」
「我一直在烦恼……会不会给您添麻烦……所以拖到这个时间才过来……如、如果您不要的话……我会带回去……所以请不要客气直接说出口……」
「……嗯?」
真澄还是跟平时一样,低著头轻声细语,所以晴实在难以理解她的意思。晴思考著「添麻烦」、「带回去」等等字眼并仔细观察真澄后,才发现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著一个布包。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晴推测真澄会来访,是为了送她正捧著的那个布包过来,于是开口询问:
「是要拿那个给我吗?」
「是、是的……这、这是……年菜……」
「是年菜啊。」
「啊……不过,这不是太贵重的东西……是我跟外婆学著做的……做得不是那么好……应该说,真要说起来,我、我根本不知道晴先生吃不吃年菜……这可能是多此一举也不一定……但是,晴先生在尾牙上有说过类似喜欢年菜的话……所以……不过,这毕竟是我自己做的……很可能……没办法满足……晴先生也不一定……」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就收下啰。」
「咦……」
原本真澄还持续述说著自己的顾虑,但是晴很乾脆地便说要收下,让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真澄惊讶地抬起头,眼神正好跟晴对上,只见她倒抽了一口气后,动作迅速地向后退开。
「真的吗?」
拉开距离后,真澄又做了一次确认。晴虽然不清楚她真正的想法,不过已经很习惯真澄可疑的举止。
「你是特别把年菜送过来的吧?真的很感谢你。」
虽然晴每天都会开伙,不过也没有喜欢下厨到会去做年菜。他除夕去商店街买天妇罗时有顺便买年菜类的熟食,但是都已经吃完了,而且,这种亲手做的年菜对他来说是无缘的东西。晴打从心底对真澄的心意感到高兴,而且满怀谢意。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晴就不用特别去想今晚的菜单了。即使晴的理由是如此现实,不过真澄听到晴由衷地道谢后,也露出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我、我好担心……如果晴先生拒绝的话该怎么办……」
「不会啦。而且我在尾牙上不是说过吗?几乎每一种年菜我都很喜欢,不管是黑豆、昆布卷还是炖菜。」
「是的……您曾说过,所以……我才想说要不要做年菜给您……」
真澄不住地点著头,晴则开口要她进来家里坐坐。真澄的家位于白山,虽然算是在谷中附近,但两地还是有段距离。晴想说请真澄喝杯茶以表谢意,但是真澄却用力摇头。
「不用了……这样我消受不起!竟、竟然要进入晴先生的家……」
「嗯?之前你不是来过我们家了吗?」
听见真澄婉拒,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她。晴被误会违法入侵真澄的外婆家──美代子家──还被当成杀人事件的嫌疑犯而被带去警察局拘留时,真澄就曾因为担心晴,跟桃园一同待在白藤家等待消息。所以真澄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听她这么说让晴相当讶异。闻言,真澄说出了很有她风格的理由:
「那时候……晴先生不在家,所以……」
「我后来有回来耶?」
「因为当时店长、宇多先生跟那位警察也在场……」
「这样啊。」
换句话说,若是两人独处就不行吗?
「宇多先生应该出门了对吧?」
真澄特别做了确认,晴则是困惑地点点头。
「不过,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还是希望至少能请你喝杯茶啦。」
「………」
「真澄小姐……?」
真澄的双眼瞪得老大且全身僵硬,晴可以感觉到她正在努力思考。看著保持沉默的真澄,晴在内心叹了口气,要是自己的邀请反而让真澄困惑那就不好了。正当晴觉得,这时候或许应该只收下年菜就好,真澄长吁了一口气回答:
「我知道了,那么……请让我打扰一下……」
「请进。」
看见真澄一脸彷佛有所觉悟的表情,晴露出苦笑邀她进入屋内。
「打扰了。」
依然抱著布包的真澄战战兢兢地往门口靠近,先是用彷佛蚊子叫的音量打了招呼后,才迈步跨过门槛。
在真澄动手脱靴子前,晴从她手中接过布包,先把东西放进厨房后,为了装设客厅的暖桌而从走廊去到庭院。他取下晒在庭院里的暖桌棉被搬回客厅后,看到真澄拿著脱下的大衣站在角落。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喔。」
「不会……您正在打扫吗?」
「已经弄好了。因为苍一郎如果在家,他绝对不会离开暖桌……好,请坐。我们家很冷,请坐进暖桌里面吧。我这就去泡茶。」
晴一讲完就往厨房走去,准备好茶壶和茶杯后,他把真澄带来的布包拿到客厅。晴将东西放在暖桌上,接著又回去取盘子跟筷子。
「方便让我现在就开动吗?我今天很晚才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吃任何东西。」
晴在十点多醒来后,先把所有家事都做完就又回去睡午觉,所以完全没有吃饭。真澄闻言回了「这样啊」,询问苍一郎是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不,他是十点多出门的。那家伙的老家规定元旦时家族要全员集合,所以……」
「宇多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在目白。」
「那很近呢……」
晴边听真澄的回答,边把茶壶和茶杯放上托盘拿到客厅。把茶倒进客人用的茶杯并递给真澄后,晴动手将布包打开。包在淡紫色包巾里的双层小型漆器,上面绘制了现代风格的菊花图腾。
一打开盖子,就看到黑豆、小鱼乾、昆布卷、红白萝卜丝以及栗子泥等各种年菜,整齐地排放在漆器盒里。种类多到让晴吃了一惊,他连忙开口询问:
「这些都是真澄小姐做的吗?」
「是的,我请外婆教我做的……不过因为是我做的……可能不是那么好吃……」
「才没这回事,光是要做出这些料理就很费功夫了吧。下面这层装的是炖菜吗?那我开动啰。」
虽然真澄嘴上谦虚,不过晴很清楚这些菜每一样都得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晴心存感激地将菜夹进盘子里吃了起来,真澄则是一脸不安地在旁窥看。
「好好吃。」
晴吃下煮得很漂亮的黑豆后如此称赞,真澄才总算露出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我最担心的就是黑豆的味道。」
「真的很好吃呢。煮得很柔软,味道也刚刚好。真澄小姐真的很会做料理。」
「咦……没、没这回事……很普通的……」
「能做成这样已经是非常厉害了,真澄小姐随时都能嫁人啰。」
晴只是随口说说,但是真澄闻言却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由于真澄的反应大到彷佛能听见冻结的效果音,连晴都能察觉到状况不对劲。晴注意到自己的发言不妥,看著一动也不动的真澄,焦急地开口道歉:
「对不起,其实我总是被苍一郎指谪,说现在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了。因为我是被祖父带大的……该说想法太老气吗……总之苍一郎常会骂我,要我别再讲这种带有性别歧视的话……」
「………」
「真澄小姐?」
晴在道歉的同时,心里想著如果是真澄,应该不会做出愤怒得破口大骂的行为。不过看到她毫无反应,晴又担心了起来。他不明白真澄是出于其他原因才如此动摇,懊恼地再度道歉:
「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
正当晴准备接著说「真的很抱歉」时,外头传来了声响。听到停放脚踏车的声音,晴知道是苍一郎回来了。
对于正因为现状而感到尴尬的晴来说,苍一郎回来的时机正巧,所以他原本有点高兴,然而,即使听到拉开拉门的声响,却没有跟平时一样传来「我回来了」的招呼声。以这个时间点来看,难道……
正如晴所料,走进客厅的苍一郎表情非常不悦。
「……啊啊,是真澄小姐啊。欢迎你来。」
「打扰了。」
「喂,怎么了?」
苍一郎板著脸跟真澄打了声招呼后,就直接穿过客厅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虽然晴知道苍一郎不悦的理由,平时也会放著他不管,不过现在晴正身陷需要救援的状况,因此开口叫住正要穿过客厅的苍一郎。苍一郎瞥了晴一眼后,喃喃表示:
「我待在这里只是个妨碍耶?」
「为什么?」
「晴……你啊,也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吧?」
苍一郎露出「真是受够了」的表情说完就走回房间。与真澄一同被留在客厅的晴,先在内心啐了一声,然后为了苍一郎不礼貌的举止向真澄道歉。
「真的很抱歉,竟然没有好好跟你拜个年……」
「不会。总觉得宇多先生非常不高兴……」
「他只要回老家就会变得很不开心。」
去年也好,在那之前也罢,苍一郎从老家回来时,都会很不爽地跟晴抱怨。苍一郎有四位很有个性的姊姊,今年恐怕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正当晴眯起眼睛看著苍一郎关上的纸门时,真澄开口道别:
「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啊,真是对不起,硬是要你留下来……」
虽然时间还不算晚,不过一月一号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在这种日子还特别送东西过来,光是这股心意就已让人十分感谢,所以晴向真澄往玄关走去的背影,再次深深地表达谢意。
「真澄小姐,实在非常感谢你,另外,也请帮我向你外婆问好。」
「好的,外婆也说想再跟您见面……等宇多先生……要去看外婆的鼻烟壶时……如果晴先生……有空的话……」
听见真澄坐在玄关阶梯上穿起靴子的同时如此小声说道,晴开口回答:
「我知道了,到时候就再麻烦你们。」
苍一郎要去看真澄的外婆拥有的鼻烟壶时,晴打算自己也跟著过去,不然很可能又会发生不必要的骚动。听到晴的回答,真澄边起身边回答:
「好的,今天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打扰了。」
真澄深深一鞠躬后走出门外,晴也跟著出去送她离开。白藤家位于墓地中间,平时周遭就相当安静,在元旦这样的日子,感觉又比平常更加寂静,连鸟叫声都能清楚听见。
真澄最后又再次一鞠躬才打开木门离去,晴则是目送真澄离开才走回家中。在敲土上脱下拖鞋后,晴想说要把装年菜的漆器收起来便来到客厅,结果被出现在暖桌旁的苍一郎吓了一跳。
「唔!吓死我了……」
「这个真好吃。是真澄小姐做的吗?」
「……似乎是。」
苍一郎正在偷吃真澄带来的年菜,晴则是板著脸回答,走到他对面坐下。
「我们明明前天才跟真澄小姐见过面,大家也算熟人,你好歹该跟她说声『新年快乐』吧?」
被晴指谪之后,苍一郎低声回答:
「是啦……但是我想说不要打扰你们。」
「才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问题。」
「真澄小姐可是在元旦特别送亲手做的料理过来耶,我觉得她是真的对晴有意思。」
「……」
「怎么看都是这样啊……」
苍一郎边说边一脸无趣地吃著黑豆。晴想说要是继续让他讲真澄的事情也很麻烦,因而转移话题地问:
「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状况比平常还要糟糕,而且又把我卷入骚动中,真的是很伤脑筋。」
看著边嚼黑豆边皱起眉头的苍一郎,晴反省著自己不该自讨没趣。既然不想听苍一郎抱怨,自己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才对。
「是喔,那我要去打扫浴室了。」
晴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就起身准备离去,没想到苍一郎却开口叫住他:
「晴。」
「怎么了?」
「这个。」
「……嗯?」
正在吃鱼板的苍一郎,从即使是待在家里依然穿在身上的羽绒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他将名片放在桌上,朝晴的方向滑过去。晴一脸讶异地接过名片,微微皱起眉头。
晴对印刷在那张淡红色名片上的名字有印象。
「……宇多若菜……我记得这是你四姊的名字吧?」
「你还记得啊?」
「多多少少……」
苍一郎的四名异母姊姊中,若菜是年纪最小、与苍一郎岁数最接近的一位。晴是在二十岁时,与包含若菜在内的宇多家四姊妹初次见面。在晴年幼时去世的外婆出身自宇多家,由于这层关系,晴曾因为遗产继承的问题被宇多家找去。前去拜访著名资产家家族的晴,在当时初次见到相当于自己表亲的宇多家嫡系子女们──也就是苍一郎,以及他的四名姊姊。苍一郎那时候还是国中生,她的姊姊也都在念大学跟高中。当时,对于晴这个正在念艺术大学的穷学生而言,苍一郎的姊姊们简直跟外星人没两样。晴回忆起那段印象相当强烈的记忆,想起了若菜的事情。
「记得……她跟你大姊一样成为医生了对吧……啊啊,果然。」
看见名片上印在「宇多若菜」这个名字左上方的头衔,晴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没错,同时也皱起眉头。头衔写著「宇多诊所所长」,但是,晴明明记得若菜比自己还要年轻。
「我记得……她不是比我还小个两、三岁吗?」
「若菜吗?她比我大四岁……所以现在三十二岁吧。」
「这么年轻就自己开诊所当所长啦?真是厉害。」
晴和苍一郎的姊姊们只有在二十岁时曾见过面,之后的事情都是从苍一郎口中听说的,不曾再直接见过面,在晴的印象中,若菜还是当年身穿高中制服的学生。苍一郎眯起眼睛看著晴,同时将昆布卷放入口中。
「若菜的诊所似乎很受欢迎喔,因为技术很好。」
「是喔,她是哪一科的医生?」
「医美。」
「……」
晴脑中所浮现的,原是内、外科这种非常普通的医疗科目,所以听见苍一郎的回答后瞬间说不出话。对晴来说,医美是跟火星一样遥远的世界。他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只能放下手边的名片回一句:「是喔。」
不过,晴也在这时产生了疑问。苍一郎不只是报告若菜开设医美诊所的近况,还刻意拿出名片给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晴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有不太好的预感。
「那就这样吧。」
晴一说完就打算去打扫浴室,苍一郎大概也知道他想逃走,所以在晴起身前,急忙讲出重点:
「若菜说想跟你见面,希望你能跟她联络,所以才要我把名片转交给你。你就打手机给她吧。」
「……找我?为什么?」
「谁知道。」
虽然苍一郎耸耸肩这么回答,不过他不知道才奇怪。这是第一次由若菜主动……不,不只是若菜,是苍一郎的姊姊初次主动说想见晴一面,所以苍一郎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并且主动询问理由才对。他会想蒙混过去,就很可能是不好的事情。
一想到这点,晴的脑中最先浮现出的就是「骨」字开头的话题,所以他沉默地瞪向苍一郎。
「……你真的不知道吗?」
「究竟是什么事呢?」
「……」
看到苍一郎刻意转过头去,让晴更加怀疑。他沉默地撑著桌面准备起身,但苍一郎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唔……放开我!」
「晴,拜托你打电话给她啦!不然到时候挨骂的人会是我耶。」
「很可惜,我没有电话。」
「有啊,拿去。」
「那你负责讲,问完是什么事情之后再告诉我。」
「她说过要晴打电话给她啊。」
苍一郎再三拜托的同时,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对他而言,姊姊是比任何人都还恐怖的人;即使在年近三十岁的现在,依然是绝对要臣服的对象。晴其实也很清楚这件事,但即使觉得苍一郎很可怜,他也不想主动做出宛如飞蛾扑火般的事情。
别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是最好的做法,为了达成这点,最基本的就是不要跟若菜联络。晴高声宣言自己绝对不会打电话给若菜,并且要求苍一郎放手,然而苍一郎也非常拚命地拜托他:
「真的、真的拜托你只要打通电话就好。现在状况很麻烦,如果不能至少拉到若菜支持我,事情会变得相当糟糕。」
「所以,你打算为了自己的平稳生活利用我吗?」
「要是不联络若菜,就不会知道她要拜托什么事了,所以你就先听听看……」
「那种『先听听看』的想法最要不得!事情绝对不会听完就结束吧?」
真澄那件事也是这样。虽然桃园一开始来拜托时,晴铁了心拒绝,但在面对真澄本人时,晴却无法冷漠以对,只好先说「只是听听看状况」接下真澄的谘询。
然而到了最后,却发展成让晴诅咒起自己为何意志不坚的情况。晴愤怒地表示自己绝对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后,苍一郎放开了原本抓住的晴的手,改成双手合十跪拜。看苍一郎不断恳求的模样,可知他这次真的相当拚命。
「拜托你啦!只要打个电话给她就好,拜托,我现在真的陷入困境了。」
「……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吗?」
「……不知道喔。」
「你迟疑了!所以你绝对知道吧!」
正当晴激动地如此断言,苍一郎猛然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动作迅速地触碰萤幕。
「是若菜吗?」
原本晴还讶异地心想他在做什么,听见苍一郎对著手机另一头这么问,才总算察觉现况。注意到苍一郎打算硬是把电话塞给自己时,晴已经逃不掉了。
「是我,我现在就把电话拿给晴。」
「苍一郎!」
『喂喂?我是若菜喔。』
晴心想「开什么玩笑啊」大喊苍一郎的名字,但是转成扩音模式的手机传来若菜带著讶异的声音,使得晴只能放弃挣扎。
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瞪著苍一郎的同时,晴用低沉的声音回应: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苍一郎受你照顾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打电话来,但是我现在正在聚餐……能请你明天来我的诊所一趟吗?』
「啊?」
『我有东西想请你看一下。我想一下喔,十点左右的话我有空。』
「咦……请你等一下……」
『那就等你过来啰,麻烦你啦。』
若菜竟然单方面讲完就把电话挂断,这让晴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也就是说……这是要他在明天早上十点去诊所一趟?光是要确认这个事实就花了晴不少时间,而且还令他深受冲击。
坐在哑口无言的晴身边,一起听著这通电话的苍一郎叹了口气耸耸肩。
「这样你就知道我平时有多辛苦了吧?」
「……她是你的姊姊耶,跟我无关啊!」
「有吧!晴跟她明明也有血缘关系!」
「几乎没有吧!根本可以算是无关的外人了!」
晴边大吼边抓著头发。而且最令他感到焦虑的,是无法重新打电话过去明确地拒绝说没办法过去的自己。要是自己太强硬让苍一郎被若菜责备也很可怜,还会这样想的晴就是人太好才落得这种下场。明明才刚过年,晴就表情黯淡地不断叹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跟若菜通完电话后,晴不悦地拿出除夕夜没喝完的清酒。他拿真澄送来的年菜当下酒菜喝起闷酒,越想越深刻感受到自己有多没用而自我厌恶,加上害怕被迁怒的苍一郎早早就躲回自己房间,独处的晴更是无处发泄情绪。
「唉……」
在对一切都感到郁闷的现况中,真澄的年菜是晴唯一的救赎。托真澄的福,他不但不用思考晚餐的菜单,更重要的是这些年菜很美味。就在晴考虑著该如何回报真澄时,天色暗了下来,加上晴也差不多喝腻了,于是就回房睡觉。
隔天早上,晴在习惯的时间醒来后,去客厅看了看状况,发现暖桌被苍一郎和两只猫占领了,想必苍一郎昨晚肯定是看到他去睡觉就跑出来。晴眯起眼睛看了看,就去刷牙洗脸,然后走进厨房烤起国崇送的年糕,并用年糕煮了简单的杂煮,接著把剩下的年菜跟杂煮一同端去客厅。
晴将东西放在暖桌的角落,正当他吃起杂煮时,苍一郎睁开了眼睛。
「……杂煮?」
「要吃吗?」
「要,我肚子饿了,昨天吃过午餐后什么都没吃……」
听苍一郎这么说,晴就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由于苍一郎昨天为了避开晴而躲进房间,晴有预料到他什么都没吃,也有准备他的份。
晴拿著放有碗跟筷子的托盘走回客厅,就看到一头乱发的苍一郎睡眼惺忪地起身。
「好歹去洗个脸啊。」
「啊……好想变成猫,这样就不用碰冰水。」
苍一郎边碎念边走出客厅,接著又抱怨走廊好冷,立刻就回到客厅,晴见状皱起眉头说「你根本只是去沾沾水吧」。苍一郎在晴身边坐下,双手合十后就拿起筷子开动了。
「……这个年糕好软喔。」
「是国送来的东西。因为还有很多,最近应该都会吃年糕吧。」
「好啊,反正我很喜欢年糕。真澄小姐做的年菜也很美味,真希望她明年也能做给我们,对吧?晴。」
「才一月二日就在讲明年的事情?」
晴惊讶地看著苍一郎,然后问他:「你昨天应该吃了不少好东西吧?」苍一郎的老家宇多家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资产家,位于目白的宅邸中更是包含明治时代所建造、富含历史意义的建筑,不但有足以举办舞会的大厅,客人专用的餐厅里甚至放著只出现在电影中、根本不知道可以坐几个人的长桌。
晴初次去拜访宇多家时,被那种彷佛异世界的景象给吓呆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了平成时代的日本竟然有人在过这种生活而大感惊讶。而且宇多家有非常多佣人,端出来的餐点还是全套的法国料理。
「你回老家的时候,肯定有吃到豪华大餐吧?跟坐在暖桌里吃杂煮的白藤家,绝对是天差地别。」
听见晴开的玩笑,苍一郎板起脸回应:
「饶了我吧,晴明明知道我待在宇多家时有多累啊,而且还得面对那群姊姊耶,我根本不记得料理的味道了。再加上……今年葵姊还说她要结婚了,结果造成大骚动……」
「喔……」
看到苍一郎疲惫地低下头,晴想起他昨天也说过老家有发生骚动的事。虽然苍一郎说「根本是最糟糕的状况」,不过结婚明明是值得庆贺的事,实在不该为这种事哀怨吧?
「这不是太好了吗?」
听晴随口这么说,苍一郎咬牙切齿地回应:
「晴,你没有在听吗?是葵姊说她要结婚耶!」
「葵小姐……那不是你的二姊吗?我记得她比我年长,差不多该结婚了吧?所以我会觉得她的婚事已经谈妥是值得庆贺的事,这也很正常啊?」
「但是初音姊还没出嫁啊。」
「初音小姐……是长女对吧?」
「没错。在姊姊她们之间,顺序是最重要的,不管什么事,都要由初音姊当第一个。所以第一个结婚的……也一定要是初音姊,然而初音姊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消息。最后终于忍不住的葵姊表示自己要先结婚,接著就以此为开端发展成激烈的争执,状况真是超级惨烈的……」
苍一郎垂头丧气地吃起杂煮里的年糕。苍一郎的姊姊们全都能言善道,一旦同时开口,状况绝对会变得很麻烦,由于晴过去曾亲身体验过,所以非常清楚。但是,这件事应该没有波及到苍一郎才对,即使姊姊们再怎么吵闹,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晴是这么认为,但苍一郎用阴沉的眼神望向他说:
「晴实在太天真了。」
「我哪里太天真?」
「女人这种生物啊,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讨论时会逐渐偏离主题。最初提到的是葵姊要结婚的事,接著她们讲起顺序的问题,然后又提到父亲去世的话,宇多家要由谁来继承……一旦扯到这里,矛头就指向我了。你懂吗?」
「唉……原来如此。」
「『苍一郎是长男』什么的,或是『为了这点才让你进入宇多家吧』,每次都是这样开场……最后又变成我要在大学里待多久?做基础理论研究赚不了钱,应该去哈佛大学读个MBA回来之类的……擅自讨论别人的事情……明明我一旦真的那么做,争执的火种又会增加。那群人根本没有一个真心想让我继承宇多家,如果我真有那个打算,她们四个人肯定会联合起来阻止我。」
「嗯。」
晴边随口敷衍边放下筷子起身,拿著空碗往厨房走去。看到晴一脸没什么兴趣的表情,苍一郎有些生气地开口问:
「你有在听吗?」
晴则是将热水壶放上瓦斯炉点火后,困扰地点头回应:
「有啦。虽然我觉得你很可怜,但我也没办法啊,最多就是帮你加油而已。」
「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晴还真是冷淡。」
「我哪里冷淡?明明就让你寄宿在这里,还像这样照顾你的三餐耶。」
面对愤怒的苍一郎,晴用无法同意他指谪的表情回望他,并轻轻叹了口气。苍一郎会说至少要拉若菜当伙伴,肯定是跟这件事情有关,晴在知道理由后深感麻烦。虽然晴想著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好把跟若菜约好要见面的事敷衍过去,不过应该办不到吧。
要是自己让若菜不高兴,很可能会影响到苍一郎,所以晴昨晚很体贴地想说让苍一郎被责备也太可怜了,没能再打电话给若菜拒绝她;如今听到造成这个问题的理由后,更加做不到这点。想到苍一郎被姊姊们围攻的模样,晴就很同情他。
这么一来,只能祈祷不是什么太麻烦的委托……晴如此烦恼时,沸腾的水开始震动敲响热水壶的盖子,他注意到后连忙关上瓦斯炉。
若菜经营的医美诊所位于南青山,所以两人要从千駄木站搭乘千代田线前往表参道。约好的时间是十点,两人于九点多离开家往千駄木车站走去。抵达表参道后,两人靠著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寻找若菜诊所的位置。
「……啊,似乎是在前面的大楼……没有招牌吗?」
「似乎没有呢。」
苍一郎所指的是有著白色墙壁、看起来很新的大楼,外头完全没有一般常见的招牌和广告。两人走上前看起稍微偏离大马路、位在大楼前的楼层表,根据标示在上头的各楼层介绍,一楼是美甲沙龙,二楼是护肤沙龙,宇多诊所则是位于三楼和四楼。
「还真是有够不显眼,这样没关系吗?客人真的找得到喔?」
「谁知道……是要从哪里进去啊?我打个电话问问看。」
大楼正面的出入口拉下了网状的铁卷门,根本无法进去。毕竟是新年,不管是诊所还是其他店铺都在公休。话说回来,这栋大楼照理说跟自己根本无缘吧──晴这么想著的同时抬头仰望大厦,苍一郎则边讲电话边要晴往大楼后方走去。
「……嗯,找到了。呃……三三八九对吧?OK。直接去四楼就可以了吗?」
穿过正面大门旁边的通道,就看到工作人员用的出入口。苍一郎用若菜告诉他的密码解除保全,跟晴一起进入大楼内,搭上位于右手边的电梯。
晴按下四楼的按钮,一脸不可思议地向收起手机的苍一郎询问:
「她该不会住在这里吧?」
「应该不是。我记得……若菜应该是住在目黑的公寓。」
电梯一下子就抵达四楼,两人从开启的电梯门来到毫无人烟的安静走廊,这时,前方左侧的门突然打开来。
「这边喔。」
听见女性的声音传来,晴与苍一郎对望了一眼,走进那间房间。
「让你特别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这个宽广的房间采用以白色为主的简约装潢,房里这位用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语气特意向晴道歉的女性肯定就是若菜,因为她说话的声音跟在电话中听见的一样。然而若菜的模样跟晴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让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
晴是在二十岁时初次见到若菜。比苍一郎大四岁的若菜,在当时是十七岁的高中生。身穿知名女校制服的若菜,跟其他已经是大学生的姊姊们相比,看起来相当清新。不过那也是因为宇多家长女和次女给晴的印象太过强烈的关系。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五年,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就算若菜的外表有所改变也不奇怪,但她看上去跟原本的她完全不同。有著透明感的白皙肌肤彷佛是陶瓷人偶,带著大波浪卷的栗子色长发梳成有气质的发型;优雅中又带有女人味的身材,非常适合穿著强调身体线条的针织连身裙。原本若菜的脸庞是可爱型的,如今加上成功人士特有的锐利眼神,给人一种独特的印象。
若菜确实是一名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美女,不过应该没有多少男人敢真的出手吧?敢追求她的男人,若不是真的充满自信的人,就是蠢蛋。对晴来说,如果没有苍一郎这层关系,若菜肯定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讲到话的类型。
四名姊姊当中,苍一郎唯一在称呼时没有加「姊」的就是若菜,跟其他姊姊们相较之下两人比较亲近。正因为如此,晴才会擅自觉得若菜比较「普通」,然而……想著这一位其实也相当有个性,让晴忍不住盯著她看,这举动让若菜挑了挑端正的眉毛问道:
「怎么了吗?」
「……不。只是觉得你真的变了很多……」
「全部都是『天然』的喔。」
由于听不懂若菜的意思,晴不解地歪著头。「天然」是指什么?看著满脸疑惑的晴,若菜露出笑容说:
「白藤先生真是完全没变呢。」
「……是吗?」
「请坐吧。」
若菜在摆放于墙边的自用办公桌前,要晴与苍一郎在沙发上坐下。等晴跟苍一郎一同坐上白色的皮革沙发,若菜就拿著平板电脑站起身来,走到沙发斜前方的圆凳坐下,优雅地跷起穿著近九公分高的细跟高跟鞋的脚,接著很唐突地讲出自己要晴帮忙的事情:
「白藤先生,你很了解佛像对吧?」
「……」
听到若菜一开口就提到「佛像」,晴瞬间全身僵硬。苍一郎在拜托他打电话给若菜时态度相当奇怪,所以晴曾怀疑过事情跟自己最讨厌的骨董有关,却没想到对方提出的是关于佛像的委托。这是比骨董更加糟糕的状况,让晴忍不住在内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要说起来,晴一开始就预料到,一旦跟若菜见面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一直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然而,一想到苍一郎被姊姊责备的模样,他就没办法铁了心拒绝。他原先是期望若菜的委托不是什么麻烦事,结果……晴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苍一郎,看到他为了别被追问而转过头。
若菜很清楚晴的经历,晴实在没办法用「不知道」来推托,于是慎重地回答:
「……我其实不太懂佛像。」
「不过你是艺术大学出身的吧?而且,你之前也说过自己雕刻过佛像啊?」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单就知识层面而言,我涉猎不深。而且,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比我更精通佛像,去找专家商量会比较好吧?」
虽然晴不清楚若菜会提出什么跟佛像有关的委托,不过,既然会确认自己是否了解佛像,那无论怎么看她应该都是想谘询晴的意见。此时,晴也笃定这会是件麻烦事,所以早一步设下防线。
在听到「佛像」两字的瞬间,晴就下定决心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遭他婉转拒绝的若菜,则是微微眯起眼睛开口:
「小苍,现在是怎样?」
「……总之他一定比我们还清楚。」
见到苍一郎彷佛被蛇瞪视的青蛙般,立刻端正姿势露出讨好的笑容如此回答,让晴苦恼到极点。虽然晴可以理解苍一郎难以反抗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他多少替自己著想一下,例如跟自己联合起来劝若菜去找专家商量之类的……
但原本这么思考的晴,在看到若菜的模样后立刻放弃这个念头。
「那就很够了。」
微微抬起小巧的下颚、扬起嘴角露出自信笑容的若菜,看起来简直是与自己住在不同次元的居民。晴微微感觉到无论自己如何挣扎,若菜都只会让事情顺著她的意思发展。
若菜向晴递出平板电脑说:「就是这个。」
晴努力咽下原本想叹出口的气,放弃挣扎地看向平板电脑。佛像是自己的罩门,晴在内心发誓绝对不要深入此事的同时,也想著总之先试著寻找能让若菜接受他意见的方法。然而,在看到佛像照片的瞬间,他的表情就因为惊讶而整个改变。
「……」
显示在若菜递出的平板电脑中的佛像照片,是让晴觉得「怎么会是这个?」的物品。晴边感觉到背后窜过一阵寒意,边皱起眉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为了证实自己只是看错,晴从若菜手中接下平板。
A4大小的平板电脑上,显示著一尊观音菩萨的立像照片。那是一座木头雕像,没有台座与光背(注3),垂下的右手自手肘以下都不存在。由于这张是以白色墙壁为背景、从正面拍摄的照片,加上没有东西能对比,所以无法看出佛像的大小。
晴紧盯著照片向若菜询问:
「……还有别张照片吗?」
「也有侧面的,只要滑动就能看到了。」
看到不习惯操作平板的晴露出困惑的表情,苍一郎连忙从旁出手协助。滑动画面后出现在眼前的是观音菩萨立像右侧的照片,接著是左侧的照片。
晴再度询问是否只有这三张照片后,若菜向他点点头。晴把照片拉回正面的那一张,再次仔细观察这尊观音菩萨立像。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得越久,晴越是强烈觉得,那肯定是自己记忆中的佛像,因而深深皱起眉头。如果说这真的是当时的佛像,若菜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而且,若菜究竟是想拿这些照片问自己什么事?虽然晴有很不好的预感,觉得依若菜给的答案,自己很可能会陷入更深的泥沼中,然而,既然他已看到这尊佛像,绝不可能撒手不管。晴将视线从平板里的照片移到若菜身上,询问她让自己看这些照片的理由。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照片?」
「其实有人正在劝我买这尊佛像。」
若菜用美丽的指尖指著平板,晴吃惊地回答:
「买……这个吗?」
「是啊。听说这是个不错的东西,不过我完全不懂佛像。」
「请、请等一下!若菜小姐明明对佛像没兴趣,却打算购买吗?」
晴最初只是因为若菜考虑买那尊佛像而吃惊,但在知道她对佛教美术,甚至是佛教本身没有兴趣后,又更加讶异。若菜可爱地微微歪著头,说明她虽然不懂却考虑购买的理由:「推荐这个东西给我的人非常照顾我,而且佛像感觉很神圣,似乎能保佑我啊。总之这算是一种吉祥物,放在这里当装饰,感觉还不错。」
「……」
由于若菜一直保持轻松的语气,使得晴哑口无言、浑身僵硬。热爱佛教美术的收藏家,的确会在自己经营的公司摆设收藏品,但是晴总觉得若菜的状况跟这种不一样,比较接近因为觉得漂亮就买下念珠来当手环的女孩子。
这东西不该是因为觉得神圣,或是感觉很吉利之类的理由就买下的东西……即使提出忠告,晴也不觉得若菜听得进去,所以他吞下了原本想提出的各种意见,总之先向若菜询问这尊佛像的详情。
「所以说,这尊佛像究竟是……?」
「听说很古老,而且是木制的东西。我在见到小苍时,想起白藤先生曾说过你在艺术大学学习雕刻。我先前就想问问看了解这类东西的人,但是我没有懂艺术的朋友……」
晴想问的其实是这尊佛像的来历,不过从若菜的回答判断,她可能连基本的……应该说连最基本的知识都不清楚。晴用试探的眼神看著若菜的脸,战战兢兢地开口确认:
「那个……你知道……这是观音菩萨像吗?」
「观音?啊啊,就是常常听人提到的『观音大人』吗?原来是那个!」
「……」
虽然若菜从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外行人,不过晴还是吃了一惊,并轻轻叹了口气。真要说起来,听若菜一直讲「佛像」就让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佛像其实有很多种类型,身为一个想要买佛像的人,最初提到的肯定是佛像的类型。
晴认为推荐若菜购买这尊佛像的人,应该提过「观音菩萨」这几个字,只是她没有听进去或是听过就忘了。也就是说,若菜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晴边为了若菜明明没有兴趣却仍想购买观音像而感到讶异,边开口向她说明何谓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是各种菩萨当中受到最多人信仰的菩萨,所以若菜小姐才会对『观音大人』这个称呼有印象……」
「那个什么『菩萨』……就是指寺庙里面的佛像吗?」
「不,依照寺庙的不同,奉祀的佛像也有所差异;加上佛教里有著许多宗派,所以佛像的种类繁多。不过与其说是种类……用『等级』来形容应该比较容易理解,大致上是分为『如来』、『菩萨』、『明王』以及『天』。最初『如来』是指将佛教的始祖释迦牟尼偶像化的『释迦如来』,但是之后因为各宗派不同的想法,又诞生了『阿弥陀如来』、『药师如来』以及『大日如来』等等。『大日如来』在密宗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本身即代表佛法。『明王』则是传播密宗教义的佛像。至于『菩萨』在最一开始,是用来称呼以如来为目标的修行者,但其中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例如观音菩萨、势至菩萨、十一面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以及弥勒菩萨等等。在众多菩萨中,又以『观音菩萨』最为古老而且深受人们景仰,因此被赋予了多种解释。观音菩萨不仅本身便是人们信仰的对象,同时亦是阿弥陀如来的胁侍(注4)。」
「是喔……」
虽然晴在说明时,有考虑到该怎么解说才能浅显易懂,不过从若菜回应的语气,听得出她显然傻住了,让他暗自反省。糟糕,这么一来简直跟苍一郎没两样……
「总之……」
「然后呢?」
晴正感到后悔并打算就此打住,苍一郎却开口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晴察觉到苍一郎的语气相当兴奋,抱著不好的预感往旁边看去。
正如晴所料,苍一郎双眼发光地看著他。发现这个话题激起苍一郎身为骨董宅的兴趣,晴顿时感到后悔莫及。
「『天』又是指什么?」
「……是指被纳入佛教当中、受人信仰的部分印度神明,例如帝释天,以及祂的部下、守护东西南北的四天王。这些你应该有听过吧?」
「有啊有啊。还有别的吗?」
「……自己去查。」
「又不会怎样,告诉我嘛!没想到晴连对佛教都那么了解,真是太厉害了!」
即使被称赞,晴也一点都不高兴。他看向若菜,把手上的平板调整成她能看到画面的角度,指著观音菩萨的立像继续说明:
「这尊佛像是观音菩萨立像……因为祂的姿势是站著的,所以才称为立像。这边……头上虽然戴著宝冠,不过这是阿弥陀如来的象徵物。观音菩萨是阿弥陀如来为了拯救世人所化的化身,这是用来表示祂与阿弥陀如来的关连。若是飞鸟时代之前的作品不会有这种宝冠,所以这恐怕是平安时代后期的雕像……」
「光看照片就能判断是什么时代的作品吗?」
「佛像在每个时代都有该时代的特徵。平安时代后期,因为受到名为『定朝』(注5)的天才佛像雕刻师的影响,产生了很多这种有著平稳表情、柔和印象的佛像。因为这个时代适逢国风文化(注6)逐渐成熟,同时,前往极乐世界转生成佛的思想成为佛学主流,净土信仰盛行,更因此大量建造寺庙与佛像。」
「是喔。不只是要看佛像的种类,还必须区分制作的时代才行啊。」
「嗯……」
苍一郎依旧一脸好奇地听著晴解说,至于若菜虽然时有回应,但怎么看都不像因此对佛像产生了兴趣。晴看著若菜的反应,更加觉得这绝对不是能用那种「买了也无妨」的心态所购买的东西。
而且,这肯定就是「那尊佛像」。怀抱这般确信的晴,边考虑该怎么说服若菜,边向她提问:
「若菜小姐……请问你打算从哪里购买这尊佛像?」
「从哪里吗……不是从店家喔。持有者是我刚刚也有提到的那位很照顾我的人认识的朋友,是对方打算要卖这尊佛像。」
「……」
晴原本还想说,如果若菜讲出自己知道的店家,就直接去找对方询问详情,但是在听完她的回答立刻皱起眉头。如果推荐若菜购买佛像的那个人,是介绍她去专门贩售佛教美术的店家,那晴还可以理解,但说是持有这类东西的朋友未免……
何况若菜根本不懂佛像的种类,完全是个大外行,这就更令人起疑。于是晴一脸认真地询问若菜是否看过实物。
「没有,预定是明天带我去看东西。毕竟东西很贵,我没办法单凭照片就决定……」
听见若菜歪著头说出「很贵」,晴微微眯起眼睛。
「对方已经跟你报价了吗?」
听晴这么问,若菜很乾脆地讲出高额的价格。
「对方跟我说要三千万圆。」
「……」
「三千万!若菜,这个价格没问题吗?这种坏掉的佛像要价三千万,该不会是在敲竹杠吧?」
「就是说啊,我也很在意这点。」
苍一郎边说「坏掉」边指著观音菩萨立像的右手,若菜也用力点头同意。
「虽然这是很古老的东西,有损坏可能在所难免,但我也很疑惑,既然这样不是应该便宜一点吗?对方说三千万圆其实算是便宜的,然而我完全不了解佛像的行情,有点怀疑这种坏掉的东西是否真的值三千万圆,所以才想找了解佛像的人商量看看,最后决定请白藤先生帮我看一下。」
苍一郎在若菜拿出观音菩萨立像的照片时没有插嘴,所以晴知道他对佛教美术不熟。不过「有损坏应该要便宜一点」这种发言实在太令人在意,晴不禁用锐利的眼神往旁边看去。苍一郎注意到晴的视线,慌慌张张地问道:
「咦……难道佛像是那种就算坏掉仍然很贵的东西吗?若是陶瓷器,如果有破损或缺角,价格就会降低啊。这尊佛像少了右手耶,我觉得这应该算是很严重的缺陷吧?」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这尊佛像也没有光背跟台座,而且左手上本来应该拿著莲花,但是那个也不见啦。」
「『光背』是什么?」
「……佛会散发佛光。你总看过在佛像身后的那个东西吧?」
晴板起脸解释后,苍一郎不太有自信地回应:「那个像光晕的东西吗?」晴敷衍地点点头后,再度将视线拉回手中的平板。
打算把这个卖给若菜的人,为何会提出三千万圆这个数字?越是猜想对方的意图,晴越是能确定若菜在这件事上头只会吃亏,所以他脸上的表情也跟著黯淡下来。见晴不发一语地盯著平板,苍一郎跟若菜原本还静静地等著,但是时间一拖长两人也跟著焦躁起来。接下来还有预定行程的若菜实在等不下去,便说:
「那个……白藤先生,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接下来还有别的约会……而且时间差不多了……」
晴听见若菜的声音,才总算回过神地抬起头来。他先为了自己一直保持沉默致歉,又盯著平板上的观音菩萨立像短暂地沉思后,下定决心地看向若菜开口:
「若菜小姐……你明天要去看实物对吧?」
「是的,所以才希望白藤先生能在今天过来一趟。」
「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能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晴向若菜提出的请求,对她而言算是求之不得的事,苍一郎却是大吃一惊。
「真的假的?」
晴没有理会高声询问的苍一郎,再次询问若菜是否同意。
「会不方便吗?」
「不会,这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明天……目前虽然说好在上午时过去,但还没决定详细的时间。确定之后,我只要联络小苍就可以了吗?」
「是的,那就拜托你。」
晴轻轻低头致意后,起身将手上的平板电脑还给若菜便开口告辞。与准备要出门的若菜道别后,晴与苍一郎一同离开诊所。
苍一郎虽然露出一脸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看著晴,却依然保持沉默,直到走进电梯里,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真的可以吗?」
「你是指什么?」
「因为……晴不是一直说不想跟骨董扯上关系吗?如果那尊佛像是如此古老的东西,那应该也算是骨董吧?」
「有很多原因啦……」
晴用低沉的声音回应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正当他想说为什么还没抵达一楼,怀著迁怒的心情抬头往面板看去时,电梯门正好打开。「真的要这么做吗」的声音,跟「这也没有办法」的声音,正在晴的内心交战。晴自暴自弃地想著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同时感受到苍一郎从后方传来的视线,加快脚步穿过走廊。
为了跟来时一样搭乘地下铁回千駄木,两人一同往表参道车站走去。他们默默走在毫无人烟的街上,朝距离若菜诊所最近的出入口走去。由于今天是一月二日,南青山这边几乎没有店家营业。路上没什么观光客,车辆也不算多,天空看起来很蓝。
「那个……」
走在晴斜后方一段距离的苍一郎开口向晴搭话时,两人已经能远远看到地下铁出入口的标志。
「晴,你曾经看过那尊佛像吗?」
「……」
「难道说……光是看照片,你就知道那是赝品?」
虽然对于苍一郎诱导式的询问感到不悦,但晴依然保持沉默。即使知道自己应对的态度很可能让苍一郎的疑惑转变成确信,但也没有必要刻意敷衍他。晴在寒空下依然只穿著一件衬衫的背影拒绝一切询问,苍一郎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两人接连走下通往地下铁车站的楼梯,穿过验票口,月台的电子告示板显示五分钟后下一班列车才会进站。晴坐到空荡荡的长椅上,苍一郎也跟著坐到晴旁边,然后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机。
苍一郎一脸无趣地滑著手机,晴在这时开口向他询问若菜的事:
「若菜小姐的诊所收益很好吗?」
「似乎是喔。同一栋大楼的美甲沙龙跟护肤沙龙也是若菜在经营,算是从各方面为客人提供美貌吧?总之她的能力很强。」
「所以说……」
那笔要花三千万的购物才有成立的可能性。以若菜的年纪来看,一般而言三千万并非能随意取用的金额。正因为在商场上获得成功,才开始有这一类人聚集在她周围。晴想通了这点后,接著询问若菜是否还有购买其他骨董或美术品。
「不,虽然她好像有在买宝石,但这是她初次接触这类东西。之前听过她抱怨今年犯太岁什么的……加上又跟男友分手,才开始对超自然的力量有兴趣吧。」
所以才想买佛像吗?晴歪著头皱起眉头。电车在这时进站,晴跟苍一郎一同搭上电车。抵达千駄木时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两人边聊著午餐该怎么解决,边爬上三崎坂往月影寺走去。
由于今天是一月二日,平时没什么人的寺庙内四处都能看到参拜者,也有来扫墓的人。两人经过这些香客,打开位于道路尽头的木门。走过竹林小路回到家后,晴就进厨房准备午餐。
真澄送来的年菜已经在昨晚吃光了,冰箱里所剩的食材只有年糕。因为早上才刚吃过杂煮,晴决定中午做矶边饼(注7),便问苍一郎要吃几个。
「早上不是也吃年糕吗?」
「因为还有很多啊,别抱怨了。这会持续一段时间,给我忍耐。」
那可是免费得到的食材,如果不吃完会遭报应的。被晴责骂的苍一郎耸了耸肩,回答自己要吃两个。晴连同自己的份烤了四个年糕,涂上掺了砂糖的酱油并裹上海苔。
「完成了。」
晴边说边把东西端到客厅,苍一郎则表示吃完午餐后要出门一趟。
「我傍晚得去参加春酒,另外还要去整理实验室。」
「知道了。那就不用帮你准备晚餐吧?」
苍一郎点头回应晴的询问,大口吃起矶边饼。虽然刚才抱怨过,不过苍一郎也很现实地称赞矶边饼好吃。晴点点头,一同享受起醇郁的酱油滋味。
吃完中餐也收拾好后,晴走进工作室安排起工作行程。
「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走廊传来苍一郎的声音,晴先跟他道别后,确认了预定要在交货日缴交的数量,接著为了裁切所需的材料往工作室的角落走去。他在储备的木材上量好尺寸,用铅笔和角尺留下记号,然后拿起锯子依记号切下木材,最后又另外切下一块大小不同的材料。
拿著和平时相比稍大的木材,晴想像著要用这块木材来雕刻什么时,突然想起在若菜那边看到的观音菩萨立像。
「……」
等明天看到实物后,状况便会比较清楚吧。晴对此感到恐惧,叹了口气将木材放到工作台上。他拍掉衣服上的木屑,往位于工作室后方的房间走去。
房内只有一扇位于北侧的窗户,所以即使是大白天,房内依旧有些昏暗。晴打开灯,走到墙边的五斗柜前蹲下,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以前收进去的东西──用薄纸包裹起来,与天羽再会时他还给晴的佛像。
「………」
晴的祖父誉在身为高超工匠的同时,也有在协助经营井蛙堂这间骨董店的天羽准备赝品。晴虽然多多少少察觉到这点,但是依然跟常出入自家的天羽很亲近,也从他那边学到各种骨董相关的知识。
虽然知道天羽不算是好人,但因为他把晴当成孙子般疼爱,晴不觉得天羽会背叛自己。因此晴才会接下天羽的委托,按照他的要求制作佛像。当时在艺术大学学习雕刻的晴,有著遗传自誉的才能与品味,能够随心所欲地雕刻出自己想要的作品。
打开包裹著的数层薄纸,对晴而言充满痛苦回忆的观音菩萨立像现身。虽然跟在若菜那边看到的照片同样是观音菩萨像,但随著时代不同,造型也会有所差异。晴在天羽的委托下制作的,是模仿鎌仓时代作品的仿造物,特徵在于表现的方法较为写实,充满强而有力的感觉。
这尊观音菩萨立像可以算是破坏自己人生的原因,晴盯著它好一段时间后,再度用薄纸包起来收进抽屉里。他关上电灯走出房间,穿过工作室往浴室走去。
晴边回溯记忆边翻找更衣室的柜子,接著在成叠的毛巾旁找到一张小纸片。那是前几天星野递给晴的纸条,他因为无法舍弃就带了回来,最后放在柜子里。翻看折叠起来的纸条,上面手写著手机号码,颇有特色的字迹让晴有些怀念。
如果是星野──
「可能知道些什么吧……」
晴下意识说出的自言自语在脑中回荡,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可能」,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与星野再会时,她提到「五宝」这个姓氏绝不是偶然。晴深深叹了口气,如果神真的存在,那自己肯定深受祂厌恶吧。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也可以算是对他长时间不断逃避所做的处罚。他当时舍弃了一切,不敢面对现实,现在也依然过著远离社会大众的生活。如果五宝还活著,并且得知晴的现状,究竟会说些什么呢?
晴是在誉去世后,回来谷中过了三个月左右,才得知自己的恩师五宝已经过世。当时晴不想再度出国,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只是想说总之先去道歉所以前往大学,这才得知五宝过世的消息。
晴很幸运地在见到旧友前就得知恩师去世的事,结果他彷佛落荒而逃般离开大学。原本晴还怀抱著些许希望,心想五宝应该会收留自己,但既然对方已经去世,他也就失去了栖身之地。不对,是抱著些许期待的自己太过愚蠢了──晴如此警惕自己,独自思考起未来的方向。
后来,晴开始制作木雕贩卖,过著勉强能糊口的日子。虽然晴告诉自己,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赖以维生的方法,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感。哪怕依然看不见未来,但是他也不再感到绝望。
就在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时,他却在那种地方见到星野,想想还真是讽刺,但这就是某种因果报应吧。晴想著这或许是种赎罪,凝视著写了手机号码的纸条。
「……」
晴烦恼著究竟要不要打电话给星野,询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但突然想起一个单纯的现实,又把纸条折起来。他苦笑著心想,苍一郎出门去了,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打电话。
晴离开浴室、来到客厅,把星野写的纸条收进矮柜。等明天确认过实物再去询问星野也不算迟,而且,如果明天看到的东西跟他记忆中的不同,便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晴回到工作室,在特别裁切出来的木材上打草稿。在制作贩卖用的木雕之前,晴打算先来制作要送给真澄的回礼。考虑到最后,晴决定制作真澄应该会喜欢的原创木雕来当作年菜的回礼。虽然这么做算是老王卖瓜,不过真澄肯定会很高兴吧。
他已经想好真澄会喜欢的主题,动手在打好草稿的木材上雕刻起来。由于眼前这件作品并非每天重复的工作,晴做起来很快乐,一不小心就忘记时间。等他回过神来抬起头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让他吃了一惊。
「……糟糕。」
晴看了看时钟,发现时间已接近晚上八点。虽然制作的不是工作上的东西,不过才元月二号就工作到忘记时间也未免太夸张。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把用具收拾好,关上暖气和灯,离开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