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从六本木搭地下铁回千駄木的路上,苍一郎提出许多有光为何会被杀害的推论,不过晴对此毫无兴趣。毕竟对方原本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无论是他杀或自杀,对晴而言都无所谓。面对反应冷淡的晴,苍一郎露出不满的神情。
「要说有关或无关的话,还是有关吧!我们看过他的尸体耶,这样很有关系啊!」
「虽然这样讲对死者可能很失礼,不过我当时只觉得很恶心而已。而且……比起他是自杀或他杀,我更想知道有光为什么会有那尊佛像……想确认他的入手途径。」
「……有什么内幕吗?」
苍一郎试探地问道,然而晴只是轻轻耸肩没有回答。既然有光已经去世,就不可能直接询问他,晴想著如果是跟有光很熟的人应该会知道,脑中浮现池尾的脸。
「……不知道池尾小姐跟有光熟识到什么程度。」
「为什么这样问?」
「有光持有那尊佛像的原因……」
晴原本打算说「她应该知道吧」,但中途便闭上嘴巴,因为他脑中浮现出更让他在意的事情。
「池尾小姐究竟了解有光到什么程度呢?」
听到晴提出的疑问,一旁的苍一郎歪著头说:
「你是指池尾小姐知不知道有光是诈欺犯的事情吗?她肯定是不知道吧,如果知道就不会要把他介绍给若菜了。」
「……也是。」
不过池尾跟有光家的帮佣似乎很熟。如果不是频繁地拜访过有光家,应该不可能会跟帮佣那么熟。但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应该不会刻意陷害如此信赖她的若菜。
晴认为苍一郎的意见应该没错,轻轻呼了口气。关于有光会持有那尊佛像的理由,看来只能从别的方面调查了。晴考虑了许多种方法,却完全提不起劲,只能忧郁地叹气,而电车也在这时抵达千駄木车站。
自地下车站来到地面上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这股寒意令苍一郎如乌龟般缩起脖子。他边对依旧只穿著薄衫的晴抱怨「光看就觉得冷」,边爬上三崎坂。正当两人转入通往月影寺的小路,快步朝寺庙前进时──
「小晴、小苍。」
从某处传来的呼唤声让两人停下脚步。那是登喜子的声音,但是她人不在前方,两人四处张望后,才发现登喜子拿著扫把站在他们斜后方。
登喜子是那种脸上随时都挂著笑容──即使有时是笑里藏刀──带有巨大存在感的人,然而今天的登喜子,却给人一种没注意到她也很正常的柔弱感。晴和苍一郎两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开口询问:
「怎么了吗?难道阿姨感冒了?」
「我没有感冒啦……只是有些疲倦。」
「啊啊……毕竟新年期间太忙碌了。」
以住持妻子的身分守护著月影寺的登喜子,在过年前后往往非常忙碌。从小就认识登喜子的晴很清楚她有多辛苦,但同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从年底开始,登喜子就因为被花样年华的帅哥所围绕,心情一直很不错。
「檀家的儿子们都回去了吗?」
登喜子说不定是因为他们都回去了而觉得寂寞,才会这么没精神吧?晴抱著这个想法开口询问后,登喜子露出忧郁的表情望向远方答道:
「他们虽然有说今天也能来帮忙……但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所以接纳范围只到小苍为止呢。」
看到登喜子按著太阳穴无力地摇头,晴和苍一郎对望了一眼。这也就表示,登喜子厌倦了那群花样年华的帅哥吗?在两人感到惊讶的同时,登喜子径自抱怨起来:
「大家都是好孩子喔!不但年纪才二十甚至十八岁,还有偶像般的可爱脸庞,打扮也很帅气……个性又温柔,懂得察言观色,我对他们完全不觉得不满。不对,应该说不可以有所不满。无论拜托他们什么,他们都面露笑容回答我哦!笑容耶!明明是男孩子,却露出笑容哦!」
「……」
登喜子激动的话语,对于总是板著脸又不亲切的晴来说,是非常刺耳的内容,这使得他只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看著远方随口回了句「是喔」。然而登喜子看到晴的反应后,立刻开口指谪:
「看吧!小晴总是像这样一脸困惑的表情或是眉头紧皱。我们家那个则是面无表情。就连最讨人喜欢的小苍,也常常缺乏活力,跟那种爽朗的笑容实在相差太远了对吧?我已经太习惯面对你们这种态度了。」
虽然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地遭到责备,不过就内容来看,晴跟苍一郎都难以反驳。
「是吗……」
见两人一同如此回应,登喜子又再度叹气说道:
「就是这个!那种『总之我没有兴趣』的回应!小晴,你们知道吗?这种就叫做盐应对(注8)喔。没错,就是盐巴!」
「……是盐巴啊……」
「那么,把已经习惯盐巴的我丢进砂糖……不对,是丢进蜂蜜当中,会变成怎么样呢?最初我觉得那简直是天国啊,就算我们家儿子不回来也无妨,毕竟我正身处于天国嘛。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变得无法接受甜食了!你们能懂吗?」
面对徵求同意的登喜子,晴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她手中接过扫把,向她说既然她已经累了,扫地的工作就交给他吧。
「苍一郎,你送阿姨回家。」
「嗯,好。阿姨,我们走吧。我泡茶给你喝。」
「小苍!小苍,你应该能懂吧?」
被推去应付登喜子的苍一郎虽然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过他毕竟是在四名姊姊之中长大的孩子,基本上很懂得如何应付女性。目送苍一郎边适当地安抚著不断抱怨的登喜子,边带著她走回家里的背影离开后,晴就拿著扫把开始打扫小路。
被花样年华的帅哥包围却让登喜子感到疲惫,这可能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儿子是比任何人都与笑容无缘的国崇,就连跟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晴,也只记得他得意的笑,从来不曾看过他露出爽朗的笑容。一直以来,国崇的笑容最多就是用来表示胜利者的喜悦,而非用来表现感情。
国崇如今已出社会工作,很可能会遇上需要用笑容应对的场合,不过那完全是假笑。由于光是想像那幅景象就觉得恐怖,晴不禁皱起眉头。既然登喜子一路看著这样的国崇,会对露出爽朗笑容的青年们感到困惑也很正常吧。晴边觉得她很可怜,边用很规律的动作扫著小路。
在距离竖立在私人道路尽头、写著「禁止进入」的立牌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晴轻轻呼了口气并抬起头。从三崎坂通往月影寺的小路算是私有地,限制闲杂人等进入。正当晴心想就打扫到那块立牌为止,不经意地转身时,突然看见有道人影出现在小路的入口而吓了一跳。
由于晴一直背对著三崎坂所以没有注意到,但对方很有可能一直看著自己。晴发现抬起下巴瞪著自己的人正是星野后,先在内心叹了口气,才拿著扫把向她走去。
晴从前只在大学以及租借来当作工作室的仓库和星野见过面,从未告诉过她谷中的自家住址,也不记得曾在大学里跟人说过自己家在哪里。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
听到晴这么说,星野轻轻呼了口气回答:
「……我想起当年……葛城同学曾说过,他看到你走进名为月粹寺的寺庙……」
「……是吗?」
月粹寺是月影寺的正式名称,听到星野提起两人间共同朋友的名字,晴语带怀念地低声回道。晴前几天还觉得自己跟星野无话可说而转头就走,但是现在状况变了,他昨天原本还打算打电话给星野询问佛像的事,最后是因为想等确认过实物再联络。晴觉得能像这样跟本人见到面时机正巧,直直看著星野开口:
「我有事情想问你……原本还打算打电话给你。」
「问我……?」
星野会面露惊讶也很正常,毕竟晴在十二月三十日才拒绝与她对话,那距今甚至还不到一星期。晴原本还在担心星野会不会取笑他很现实,不过星野似乎反倒松了口气的样子,可能她原本觉得晴会要她滚回去吧。
晴先要她稍等片刻,接著走回刚才的地方再度扫起地,直到连星野所踩著的小路入口处都打扫完毕,才开口为让对方久等的事致歉:
「我现在寺庙修行……这一听就知道是谎言吧?」
「那就给我好好反省啊。」
听晴耸耸肩这么说,星野皱起眉头回瞪他。星野明明有著一张漂亮的脸庞,却因为总是皱著眉头,又不太打扮,所以相当缺乏女人味。回想起自己反而被这些地方吸引,进而喜欢上星野的遥远过去,让晴露出了苦笑,同时要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走入月影寺内,晴先将扫把收回仓库,接著往墓地走去。星野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直到走到墓地的尽头,见到墓地一隅的木门旁边挂了一块写著「白藤」的小木牌,才轻轻「啊」了一声。
「难道说……」
「我那时候几乎都待在工作室,所以工作室反而比较像家……不过,我其实跟祖父住在这里。」
穿过竹林,简短地说明白藤家的状况后,晴打开大门的锁。由于在到家之前便遇到登喜子,还替她扫了地,所以家门还锁著,而苍一郎似乎也还没脱离登喜子的魔掌。晴想说这是个好机会,决定在苍一郎回来前把事情讲完。
晴带星野来到客厅,自己先到厨房烧热水、准备泡茶,接著回到客厅要依然站在那里的星野坐进暖桌中。
「很冷吧。」
「……这句话由晴来说根本毫无真实感。你还是一样,连冬天都打著赤脚。」
星野看著晴的脚露出苦笑,把脚伸进暖桌里坐下。看到佛坛后,星野开口询问:
「你祖父去世了?」
晴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说:
「就是因为爷爷去世我才会回来……总不能让这个家空著。」
「……」
晴察觉到星野其实想问他消失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问不出口。不过他也不打算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于是往厨房走去,将滚烫的热水倒入茶壶里后,把茶壶跟茶杯一同用托盘端去客厅。
晴坐在星野对面的位置上把茶倒进茶杯里,立刻提出要问的事情:
「……你还记得那尊在藤原时代所制作,没有右手臂的……观音菩萨立像吗?」
「……」
星野的表情在听到晴的询问后瞬间变得僵硬。心想星野果然知道些什么的晴,边观察她明显的反应,边接著询问:
「你知道那尊佛像现在在哪里吗?」
星野一脸僵硬地摇摇头回答:
「……将东西交给委托人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委托人……我记得是静冈的花岛美术馆……对吧?」
「……应该……没错。」
「如果连星野都不知道,就表示东西不在花岛美术馆啰?」
星野盯著彷佛在确认般如此询问的晴好一会儿,眼角微微地扭曲。
「我不知道……」
她低声呢喃地答道,放在桌面上的白皙手指紧紧交握,看得出那纤细的手指使了多大的力气。
「这就是……你想问我的事吗?事到如今,为什么又……」
「有人来询问我认识的人……要不要买那尊佛像。虽然我只看过照片……不过应该是同一尊观音菩萨立像没错。」
星野直直看著一脸认真地如此断言的晴。见到她的表情看似相当难受,晴更是确定星野绝对知道些什么,而且,实情应该正跟自己所料想得一样。
这种不好的预感成真的感觉,真的令人很不舒服,晴难受得皱起眉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星野可以反驳,她不可能不说出口,眼见保持沉默的星野表情中带著悔恨,晴便明白这就是答案了。
那么,自己该怎么思考这件事呢?晴低下头为此烦恼时,星野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
晴在尾牙的归途偶然与星野再会时,她也说过这句话。直到找到这里前,星野很可能四处在寻找他。如同晴所料,星野开口讲起重逢之后的事情:
「……那天之后……我对于什么都没告诉你就离开感到后悔,一直在找你。我也去过那间杂货铺,但因为你要求他们不能泄漏你的个人资料,所以他们不愿意告诉我……」
星野口中的「那间杂货铺」,应该就是指「PLUS FIVE」吧。晴与星野重逢时正好跟真澄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前,星野曾询问真澄那些木雕的作者是谁。晴觉得自己再度给真澄添了麻烦,满心歉意地皱起眉头。
「你缠著人家一直追问吗?」
「因为她不肯告诉我。」
「不要再去做那种会增加她负担的事。」
晴不悦地皱起眉头说道,星野不发一语,只是盯著他看。星野抱怨时都非常直接,常会因此伤害到对方。正因为晴知道真澄有纤细的一面,使得他相当担心。先是短短斥责过星野后,晴轻轻吁了口气问:
「……你要跟我讲什么?」
星野并不是个性如此执著的人,这样的她会四处奔走寻找自己,光是这点就让晴相当惊讶。
就在晴低声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时,玄关传来苍一郎的声音:「我回来了。」
客厅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改变,星野惊讶地瞪大眼睛看著晴。
「是谁?」
「说来话长……我目前跟亲戚住在一起。」
由于让苍一郎问东问西会很麻烦,晴原本想在他回来前结束对话,但终究无法如愿,只能苦涩地向星野说明。苍一郎看到玄关放著的鞋子,便该知道有客人来访吧,也能从鞋子的尺寸得知访客是女性。
晴虽然已预料到苍一郎会满是好奇地现身,不过实情跟他的预料有些许不同。
「晴,是真澄小姐来家里吗?」
至今为止,会出入白藤家的女性只有登喜子,不过最近真澄也曾来访,所以让苍一郎误会了。他边说出真澄的名字边随意打开客厅的纸门,见到与晴面对面坐在暖桌里的女性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真澄,而是不认识的人,讶异地高声问道:
「你、你是谁!」
苍一郎没礼貌的问法让晴皱起眉头,并开口赶他回房间。虽然晴的语气相当冰冷,不过对苍一郎来说,惊讶的心情更胜一筹,所以他完全不在意。
「晴、晴!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好了啦,你别管。」
「一点都不好!快告诉我这位是谁?」
「啰唆,你给我回房间去。」
「我是星野,跟晴就读同一间大学……」
「咦?所以你是晴的同学?」
星野看不下去两人争执,开口自我介绍,苍一郎则藉此咬住不放,直接坐进暖桌中。见苍一郎兴致勃勃、充满热情地看著自己,让星野有些畏缩,因此晴连忙开口说了句「抱歉」,才介绍起苍一郎。
「他是苍一郎。」
「我是宇多苍一郎。目前住在晴的家里,身分有些类似食客。那么,请问星野小姐跟晴是什么关……」
「苍一郎!」
苍一郎知道问晴也得不到答案,便打算从星野身上取得情报,晴见状,责备声响彻了客厅。然而习惯被骂的苍一郎完全没有屈服于生气的晴,嘟起嘴反驳:「又不会怎样。」
星野看著两人的模样,一脸困扰地露出苦笑开口告辞。
「我先回去吧,不好意思打扰了。」
「星野……」
在进入正题前遇上意料之外的妨碍,让晴满怀歉意地跟星野一同起身。苍一郎注意到两人间飘著诡异的气氛,则是露出探询的眼神看著他们,乖乖坐在暖桌里。晴跟在往玄关走去的星野身后,开口道歉:
「抱歉,你有事情要跟我说对吧?我们换个地方……」
「……我会再找时间过来。我今天没有预料到能顺利找到你……所以其实也还未下定决心,这样正好。」
星野表示苍一郎的妨碍对她反而算是好事,穿上放在敲土的运动鞋。接著她转身面对晴说:
「关于刚刚所说的观音菩萨立像……」
星野究竟打算说什么呢?晴紧张地竖起耳朵时,背后传来苍一郎的呼喊声:「晴。」
由于苍一郎再度在重要时刻来搅局,令晴摆出恶鬼般的愤怒表情转身。苍一郎见状,连忙开口道歉:
「对不起啦,但是矢田先生说要找你……」
拿著手机的苍一郎解释错不在自己,而是要求把电话转给晴的矢田。毕竟是晴有求于矢田,他在内心啐了一声,向苍一郎伸出手。苍一郎快步走到晴身边,将手机递给他。
「……喂。」
『我们明天九点会再度去现场做鉴定,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
『那就由我来联络宇多小姐……』
「不,苍一郎会负责通知她,请不用费心。明天九点对吧。」
晴阻止矢田直接联络若菜,再次确认时间后挂断电话,接著指示苍一郎联络若菜,请她陪同前往。苍一郎点点头走回客厅,晴也转身重新面对星野。
「……」
正准备为了对话被打断而道歉时,晴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于是向星野询问她明天的行程。
「星野,你明天上午……有空吗?」
「怎么了?」
「我要去看先前提到的观音菩萨立像,你要不要一起去?」
「……」
晴的邀约让星野惊讶地瞪大眼睛,接著陷入沉默。比起迷惘,星野的表情比较偏向讶异,没多久就吁了口气点点头。其实星野应该更加了解那尊观音菩萨立像的事,如果她愿意同行就太好了。晴看到星野点头答应后松了口气,补充说明约好的时间是九点,他们必须更早出门,不知道星野是否方便。
「我没有问题。不过该去哪里?」
「详细情形还不确定……我会再打电话通知你。只要拨你先前给我的号码就可以找到你吧?」
星野再度点头,简短道别后就往大门走去。在她拉开玄关的大门准备离开时,晴开口叫住她。
「关于观音菩萨立像的事……」
「这件事来得正巧,明天再说吧。」
「我知道了。」
晴也这么觉得,便如此回答。看到晴走下玄关阶梯准备送自己出去,星野开口表示不用麻烦了,接著高声向身在客厅的苍一郎说了句「不好意思叨扰了」,就迈步离开并关上拉门。看不见星野的身影后,晴重重呼了口气。
关于那尊观音菩萨立像,星野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呢?晴光是想像就觉得害怕,轻轻摇了摇头走回客厅。
待在客厅的苍一郎一脸乖巧地坐在暖桌中,他抬头望著走进来的晴开口:
「……我联络过若菜了,她说明天要跟我们一起过去。看来跟晴说得一样,她对那尊佛像很有兴趣。」
「这样啊。」
「她八点半会过来这边接我们。」
虽然不想一直麻烦若菜,不过这也算是搭顺风车。接著晴向苍一郎表示他刚刚见到的星野也要一起前往,并且询问是不是能让她一起搭若菜的车。苍一郎惊讶地点点头:
「应该没有问题。」
「总之你还是先帮我取得若菜小姐的同意吧。啊……在那之前把手机借我。」
晴想到必须联络星野,就拉开矮柜拿出那张纸条。他接过苍一郎的手机拨打号码,立刻听到星野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喂?』
「是我。关于明天的事,能麻烦你在八点半到通往寺庙的那条小路的入口……就是你今天站的那个地方吗?」
『我知道了。这是晴的手机号码吗?』
「不,是苍一郎的。」
听到晴简短的回应后,星野重复一次「我知道了」挂上电话。晴边道谢边把手机还给苍一郎,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虽然晴的脑中塞满了非得好好思考不可的事情,但是因为苍一郎从旁传来的视线令他非常烦躁,因而用力呼了口气狠狠瞪著苍一郎。
「怎样啦?」
「没、没事……星野小姐很漂亮呢。」
「是吗?」
「我觉得她很漂亮,虽然跟若菜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星野小姐也在雕刻吗?」
「……以前是,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她当初就连晴住在哪里都没有问,两人之间一方不会主动问,另一方则不会主动说。晴想著这应该就是当初恋情告吹的原因,同时回想起已消逝的过去,内心五味杂陈。
星野离开后,晴觉得苍一郎试探的眼神很烦就逃进工作室。要送给真澄的回礼还没完成,晴彷佛是要甩开脑中那些令他担心的麻烦事,集中精神埋头工作。元月三号已经快过去了,也得把装年菜的漆器盒拿去还才行,加上还得为了星野跑去纠缠一事致歉,晴决定明天就去拜访真澄,所以赶著把回礼做完。
由于中午用高级午餐填饱了肚子,空腹感完全没有来妨碍晴工作,他就这样持续做到晚上九点,总算把作品完成了。
「……好。」
跟贩售的商品相比花费更多功夫的这座木雕,对晴来说也是得意之作,他觉得真澄一定会喜欢。带著做出好作品的满足感,晴将木雕收进纸箱当中,做好随时能将东西带出门的准备。接著他收拾好工具,探头看了看客厅的状况,发现与暖桌合体的苍一郎,正以背上与腹部被猫夹击的状态玩著手机。
「晴,若菜已经同意了。还有,我饿了。」
「你看起来明明就很闲,干嘛不自己煮?」
听见晴用「真服了你」的语气这么说,苍一郎则是得意地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洗澡水。听晴说由于没能出门买东西,家里现在只有年糕,苍一郎虽然有所抱怨,但也立刻就放弃挣扎,这是因为他更讨厌听到「不然你自己煮」这句话。
「年糕这种东西除了用煮的之外就只能用烤的,所以无论是多好吃的年糕,吃多了还是会腻啊。到底还剩下多少?」
「已经少了很多……大约还剩下三天份吧。」
听到即使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三天份,苍一郎露出烦躁的表情用手机查起年糕的食谱。虽然苍一郎提出披萨风味的年糕或是做成快炒等等提案,但对负责料理的晴来说都很麻烦,全都被他拒绝了。
最后端出来的是跟平常一样的杂煮,两人一同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拿起筷子。
「要不要换换看汤头?」
「那样子吃起来还是差不多吧。」
正当晴用「不会有多少变化」的理由拒绝时,苍一郎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国耶。」
听到苍一郎这么说,晴皱起眉头。在元月三号即将结束的这个时候,他究竟为了什么打电话来?在满心疑惑的晴面前,苍一郎兴奋地接起电话。
「国?百忙之中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
得知并非国崇有事找上门,而是苍一郎主动联络他,让晴瞪大了眼睛。不用多问就知道苍一郎到底拜托国帮什么忙,肯定是有关有光的情报,晴立刻大吼:
「苍一郎!」
晴的怒吼似乎连国崇都有听到,于是他要苍一郎把手机转成扩音模式。苍一郎操作完后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国崇带著揶揄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竟然又发现尸体?是不是该去除个恶运啊?』
「才不是我发现的!我过去拜访的时候对方已经死了。而且,这次我可不是单独前往,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觉得都差不多。』
瞪著规格高到甚至连嘲笑声都能清楚捕捉到的手机,晴接著说道:
「总之,我是不知道苍一郎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没有必要跑回……」
『我问了二课的朋友,正如矢田他们所说,没有人觉得有光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他似乎是个相当棘手的男人。想把苍一郎的姊姊介绍给有光的那个女人是怎样的人?』
「你是指池尾小姐吗?」
为了避开晴的抱怨,没有多说什么就直接谈论起有光的国崇,却在这时突然问起池尾的事,这让苍一郎困惑地看向晴。晴代替被询问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的苍一郎,说出客观的意见:
「我也有在有光的宅邸见过她,那是一位看起来很有钱、自己开公司的女性。若菜小姐跟她认识很久,似乎也非常信任对方,不过……」
『人不能从外表判断,还是调查一下比较好。』
「如果像你这样无论面对谁都先怀疑再说,人际关系就完蛋了。」
『她会跟有光那种男人来往,肯定不单纯吧。』
晴对于国崇用平稳的语气如此断定感到讶异,转头看向苍一郎。苍一郎代替耸了耸肩的晴,一脸困惑地向国崇询问:
「所以,国觉得池尾小姐很可疑吗?」
『即使我们先不提她是否有动手杀害有光,但她有可能是想要诈骗你姊。不做调查的话,无法得知池尾跟有光究竟往来到什么程度,但要说她不知道有光是个问题人物,未免太不合理。你姊打算透过池尾跟有光购买的佛像应该是赝品吧?』
「……这点还没有确认,预定明天去看看实物。」
『嗯。如果晴直觉认为那是赝品,应该八九不离十。』
「你的意思是,池尾小姐明知道佛像是赝品,依然推荐若菜购买啰?」
『这个可能性很高。』
听到国崇用断定的语气说出仅是推论的事,晴一脸苦涩地双手抱胸。虽然他对不管面对何人都抱持怀疑态度的国崇所提出的看法感到反感,但他的某些说法确实合理。池尾频繁拜访过有光的宅邸,甚至到了认识有光家女佣的地步,要说她其实不清楚有光的真面目,恐怕说不过去。
如果池尾知道有光是会以赝品诈欺的人,那还会劝人向那个男人购买佛像吗?若菜是因为深受池尾照顾才愿意相信她,但很有可能就是被对方利用了这股心意。
如果想知道池尾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最好的方法还是仔细调查一遍──晴边这么思考,边对著手机提问:
「二课那边不是有锁定可能杀害有光的嫌犯吗?矢田先生说他们有拿到清单……」
『虽然有大量的嫌疑犯,不过似乎没能特别锁定谁。靠司法解剖的结果,以及现场发现的证据来找出嫌犯还比较快。』
「原来如此。」
就在晴回应的同时,国崇突然对他说出意味深长的话:
『你要小心一点。』
「……你是指什么?」
『不要又被当成嫌犯遭到警方逮捕。』
「……所以说这件事跟我无关……」
『对了,我今天寄了好东西过去,应该明天便会到了,你们就收下吧。』
「是什么?」
听到国崇用突然想起般的语气这么说,苍一郎立刻追问。
「就是好东西。」
但国崇只是再次重复这句话,接著就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单方面地挂断电话。
「『好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晴皱起眉头,向如此问道的苍一郎耸耸肩。
「反正那家伙说的『好东西』,对我们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这就难说了。国送来的清酒,你不是喝得津津有味吗?」
的确,国崇转赠的高级日本酒,是晴几乎没有尝过的美酒。原本晴很现实地想著如果是那种高级酒,多送一些来也无妨,但是在注意到放在眼前的杂煮已经冷掉后,忍不住轻啐一声。
「那家伙打电话来的时机每次都很糟耶。」
「我们家也买个微波炉吧。」
「奢侈是我们家的敌人!」
「时至今日连微波炉都没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在实验室做一个吧?」
「我绝对不要用你手工制作的微波炉,那一定会爆炸。」
晴恶毒地讲完,吃起冷掉的杂煮。他边嚼著已经硬掉的年糕,边思考国崇特别指出池尾与有光的关系。他决定明天见到若菜后婉转地问问看,将咀嚼许久的年糕吞下肚。
隔天早上接近八点半时,吃完早饭并把家事都打理好的晴,与精心打扮过的苍一郎一同走出家门,准备与若菜会合。快步通过月影寺、走到通往三崎坂的小路后,就发现前方有道人影,注意到星野已经先行抵达,晴立刻小跑步朝她跑去。
「抱歉,等很久了吗?」
「我才刚到……早安。」
「早安,今天天气真冷。」
星野对苍一郎简单地打了招呼。一样简单回应她的苍一郎则是在看了星野的打扮后,一股既视感油然而生。星野身上虽然穿著以她的身材来说,尺寸略大的军装大衣,但是材质偏薄,而且大衣底下只有穿一件T恤搭配牛仔裤,打扮相当轻便,而且没有围上围巾和戴手套。
跟即使在寒冬中依然只穿一件衬衫外加赤脚穿著拖鞋的晴相比,星野算是有穿比较多,不过她这身打扮对苍一郎来说,依然是看来很冷的打扮,因此他不禁皱起眉头问:
「你不会觉得冷吗?」
「不会啊。」
「跟晴一样呢……」
听见苍一郎的低声呢吶,星野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大声否定。
「才不一样!我有穿大衣。更重要的是,我才不会毫无季节感地打赤脚穿拖鞋!」
晴闻言,不悦地反驳:
「又不会怎样!我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啊!」
「你好歹也要考虑一下时间、场合、地点啊,这样才是所谓的大人吧!」
「对啊,我也常常这样跟他说。昨天他也穿著拖鞋去饭店吃饭呢……想到依他那身打扮,即使跟若菜在一起也有可能会被挡在门外,我就超紧张的……」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去那种地方的!比起这个──」
遭到两人围剿的晴皱起眉头,硬是将话题拉回今天的主题。虽然有跟星野说要去看佛像,不过晴还没跟她提过昨天发生的事。星野向来很冷静沉著──讲难听一点就是毫无感情波动──因而很少感到惊讶。一如晴所料,即使听说佛像持有者的死亡被怀疑是杀人案件,他们是趁机跟著要去现场搜证的警察一同过去,星野仍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样啊。不过,为什么得跟警察一起过去?」
「有光先生没有妻小,还没有决定要怎么处理财产,所以我们不知道会在何时、又会由谁继承那些东西,更不清楚那位继承人是否会愿意让我们去鉴定那尊佛像,所以搭警方的顺风车是最快的方法。」
听完晴的解释,星野接著问道:
「所以有人跟警察有关系吗?」
晴因为无法立刻判断该怎么说明会比较好,于是看了看苍一郎,但苍一郎也是一脸困惑地摇摇头。星野看到两人都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露出苦笑表示:
「好吧,这件事我就不详细过问,反正只要能看到佛像就好。」
在星野小声这么说的时候,顺著车道开过来的银色高级进口车停在晴等人的面前。驾驶座上的人正是若菜,她摇下车窗为自己让大家等待一事道歉。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会,时间刚刚好喔。」
苍一郎边回答若菜边绕去副驾驶座,晴则是伸手打开后车门。晴要星野上车时发现她露出不解的表情,这才想到自己虽然有跟若菜说过星野要同行,不过没跟星野提过此事;加上若菜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家千金,而星野不太擅长应对这种人,这想必也是让她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于是晴快速地解释若菜是苍一郎的姊姊,也是本次被询问要不要购买佛像的当事人。
「所以才会请她跟我们一起过去,并且顺便让我们搭她的便车。」
「……原来如此……」
星野微微点头后,从晴打开的后车门坐进后座。她话语间那个诡异的空档是自己的错觉吗?晴轻轻叹了口气,跟在星野的身后坐上车。
他关上车门后,跟若菜道歉说:
「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真的很抱歉。」
虽然目前一般大众正在休年假,不过若菜在元月二号、三号都跟人有约,看起来似乎相当忙碌。若菜边开车边向担心的晴摇头表示「没关系」,接著看了看坐在自己斜后方的星野。
「早安,我是宇多若菜。」
「我是星野。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喔。顺带一问,星野小姐是白藤先生的前女友吗?」
听到若菜并非婉转刺探,而是开门见山地这么问,晴和星野都当场僵住了。
「若菜!」
若菜的问法实在太过直接,苍一郎连忙焦虑地插话,若菜却是一脸不满地反驳:
「怎样啦?小苍不是也说你很在意吗?」
「是这样没错……」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一开始就问,到最后不管多么在意,也会变得难以启齿喔。」
「但是……」
看著苍一郎讲输若菜的模样,晴甚至觉得意识有些模糊。昨天苍一郎也打算询问星野相同的事,当时晴还能用怒吼打断他;但面对若菜,他可就没办法这么做。相较于内心一团混乱的晴,被询问的星野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语气平淡地主动回答:
「我们虽然曾交往过,不过晴很受欢迎,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友。」
「唔……星野!」
「晴很受欢迎……?」
「真是意外~」
星野冲击性十足的发言让晴的面色铁青,苍一郎和若菜则是惊讶地歪了歪头。他们虽然多少有料到星野和晴曾经交往过,不过晴很受欢迎则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事。对晴而言,他则是第一次听说星野曾经那样怀疑过他,因此困惑地询问星野真正的想法:
「那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受欢迎……」
「是吗?我觉得你简直是身处在后宫中耶。」
「但是除了你以外……」
我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晴原本要如此说下去,但在感受到来自前方的视线后,就把嘴巴闭上。副驾驶座上的苍一郎以及驾驶座上的若菜,正兴致勃勃地窥探著后座的两人。晴判断现在不该再透露更多个人情报后,皱起眉头咳了一声,前座的两人也立刻转头面对前方。
「啊,若菜,绿灯啰。」
「哎呀,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听著两人刻意的对话,晴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同时用眼角瞄向一旁的星野。平静地看著窗外的星野,完全是一副没想太多的模样。晴回想起正因为她是那种直肠子的个性,才会经常遇上麻烦事。
晴很清楚星野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样反而很麻烦,所以他在内心叮咛自己,之后一定要好好留心谈论的话题。
由于星野的发言带给晴不小的冲击,直到抵达位于田园调布的有光宅邸前,他一直保持沉默,最多只有偶尔和苍一郎跟若菜闲聊一下。弥漫著些许沉重气息的车子,在九点多抵达有光的宅邸。他们昨天造访时紧闭的大门,今天则是完全敞开,屋内停了应该是警车的车子,若菜也跟著将车子停在一旁。
「你去问问看能不能把车子停在这里。」
接到若菜的指示后,苍一郎先一步下车往有光宅邸走去。晴和星野也跟著下车,两人一同走在通往玄关的小路上。星野看著明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晴,苦笑地向他问道:
「我造成你的困扰了吗?」
「……没有。」
晴摇摇头轻轻呼了口气。其实让苍一郎他们知道这件事并不会造成他的困扰,他只是单纯觉得这种探究他人私事的好奇心很烦而已。而且,他之所以会保持沉默,并非只因为星野说出了两人过往的关系。
「我觉得实话实说反而可以阻止多余的刺探喔。」
面对迷惘著该如何开口的晴,星野轻轻耸了耸肩,果断地这么说。如果对星野而言,那句「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友」是实话实说,那她果然是有什么误会吧。
「我说啊……」
就在晴打算问个详细,开口准备叫住星野时,苍一郎打开玄关大门跑回来。
眼见时机不凑巧,晴啐了一声放弃询问星野,转而向苍一郎询问状况。他看到矢田跟在苍一郎后面走了出来,矢田也立刻注意到晴,开口打了招呼:「早安。」
「这么早就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这算是互相帮忙吧。」
原本这里应该禁止外人进入,是晴硬是拜托对方放行。即使对于自己得客气地面对矢田感到不悦,但是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晴还是打算对他说声「请多多指教」,然而矢田却是看了看四周后问道:「若菜小姐人呢?」
「……啊啊,还在车上。」
「这样啊……哎呀,我原本还想出来迎接她呢。」
苍一郎只是去问停车的地点,矢田却刻意跑出来,这绝对是为了若菜,正因为知道这点,晴不禁在内心叹了口气。正当他想著请若菜一起过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时,发现矢田露出试探的眼神看向他身旁的星野。
虽然没跟矢田提过要让星野同行的事情,不过晴有准备好足以说服他的理由。
「这一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星野。因为她很了解佛教美术,便特别请她一同前来。」
矢田很清楚晴来这里的目的,正是有光宅邸里的佛像,所以在听到「佛教美术」四个字后,立刻回应:
「原来如此,你好你好,我是警视厅一课的矢田,谢谢你特别来一趟。」
「我是在曙美术大学雕刻系担任副教授的星野。」
这是晴初次听闻星野在大学教书一事,虽然吃了一惊,不过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听到星野是大学的副教授,矢田再度重复了一次「原来如此」,就要晴他们先进去屋内,接著往若菜的车走去。晴边与星野一同走向玄关,边向她确认:「真的假的?」
晴在离开日本后便与星野断绝联系,因此完全不知道她后来的状况,最多只知道她有去读研究所。
「我有必要说谎吗?」
「我是不觉得你会说谎啦……」
「那种人大多会害怕权威。」
「的确……」
晴同意星野的说法,并帮她打开玄关大门,让她先行入屋内。昨天来访时因为有光去世,场面一团混乱,所以没能仔细观察这栋宅邸,即使如此,这栋房子依然让晴留下「豪宅」的印象。
重新看了看玄关大厅后,两人立刻发现装饰在大厅的画作是出自名家之手。
「佐伯佑三(注9)和希涅克(注10)啊……真是不得了。」
「……」
星野语带佩服地说道,在大厅转了一圈四处观察。虽然听说有光有在贩卖假画,不过装饰在玄关的这两幅画看起来不像是赝品,星野似乎也判断那是有价值的作品,感叹地走到画前仔细观察。
晴边想著这应该也是有光准备的舞台之一,边催促星野往客厅移动。玄关摆了一双男性的皮鞋,表示秋津待在屋内。晴回想著昨天来访时的事情并顺著走廊前进,打开有光先前陈尸的客厅大门,就听到秋津的招呼声传来:
「白藤先生。」
「早安。」
「早安,矢田先生应该有出去迎接你……」
「他等一下应该会跟若菜小姐以及苍一郎一起进来。」
晴把星野介绍给站在客厅门口的秋津后,向他问道:
「目前只有秋津先生一个人在吗?」
秋津看了看手表,说明鉴识组的人员会在九点半左右抵达,重新做现场搜证。
「所以我们是希望能让白藤先生在那之前完成鉴定。美术品都放在特别建造的收藏室,我们已经确认过其中的确有一尊佛像,那应该就是白藤先生要找的东西。」
「非常感谢。」
晴对于秋津贴心的安排表达谢意后,又询问他是否已经查出有光的死因。正当秋津准备要回答时,晴他们先前走过的大门被打开,矢田、若菜和苍一郎三人接连出现在门口。以护送若菜的形式现身的矢田,不但脸上看不见平时那种讽刺的笑容,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我们就先去看看那尊有问题的佛像吧。泽村小姐人呢?」
「我在这里。请往这边走。」
矢田才刚讲完女佣的名字,晴等人昨天也见过的泽村就从厨房走出来。她手中拿著一整串钥匙,领著大家离开客厅。众人跟著泽村走在走廊上,矢田则来到晴的身边,向他说明收藏室位于地下一楼。
「我们只有看到一尊佛像,其他全都是画作。由于全都有包装起来,我们也不知道有哪些作品,推测应该都是有裱框的油画。」
这种粗略的说明确实像是艺术白痴的矢田会说的话,晴想著如果自己多嘴地说些什么多余的话而破坏矢田的好心情就麻烦了,所以只有适当地点头回应。所有人排成一列,顺著螺旋状的阶梯一阶一阶走下去,来到地下一楼。走廊的尽头处有一扇坚固的大门,泽村指著门说:
「要先打开三道锁才能开门,就连我也几乎没有进去过里头……」
「竟然不是用密码锁或指纹辨识那种最新型的门锁吗?」
苍一郎大感意外地这么说,矢田立刻回应:
「他应该是觉得,反正收藏室里的东西都是赝品吧。」
星野听到矢田这么说,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晴,不过晴原本就打算晚一点再告诉星野有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所以刻意保持沉默。泽村很快地就解开门锁、打开大门,向众人说:「请进。」
开著空调的房间似乎有刻意控制房内的湿度,可以闻到乾燥空气特有的味道。虽然大门上只装著旧式门锁,不过这间收藏室甚至采用了防震结构,而那些画作正如矢田所说,全都个别收在专用的狭长柜子里。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无法一眼看出究竟收藏了哪些画作呢。」
「要是我的话,就算直接看到也搞不懂就是了。不过,二课那边似乎有人对这间收藏室相当有兴趣。」
由泽村带头,众人跟著已经进来过一次的矢田往收藏室的深处走去,发现在与天花板相连的柜子后方,设置了一处用来鉴赏收藏品的空间。那边摆放了一把目前没有放画作的画架,前方还有一张面积约是一块榻榻米大小的桌子,而让晴他们特别跑一趟的那尊观音菩萨立像就放在桌上。
「……」
晴立刻就能确定,这正是若菜给自己看过照片的那尊佛像。站在桌子前面的矢田,边看著彷佛被吸引过去般往观音菩萨立像靠过去的晴,边问道:
「是这个没错吧?这间收藏室里看来是佛像的东西只有这个,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摆在桌上,可能是因为白藤先生你们昨天原本预定要来看这尊佛像,才会像这样子特别准备好吧。」
「就是这个。」
站在观音菩萨立像前方的晴小声地回答矢田。在看见照片时,佛像就跟晴脑中浮现的回忆重叠,那果然不是错觉。
「果然吗……」
晴在叹息的同时,偷偷看向站在矢田后方的星野。虽然跟星野相隔一段距离,但是光从她脸上的表情,晴就知道她的想法跟自己一样,僵硬、严肃的表情中甚至透露著悲伤。昨天,晴向来拜访白藤家的星野询问观音菩萨立像的事情时,她曾露出混合了讶异和怀疑的表情,现在则是完全不同。
感觉到星野与自己抱持著同样的确信,晴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佛像这种东西,即使不是在寺庙里看到,仍有种庄严的感觉呢。」
「有吗?这尊佛像不是坏掉了吗?」
听到矢田疑惑地这么说,苍一郎摆出一副很了解的模样对他解释:
「听说佛像即使坏掉了,仍然很有价值喔。」
「哦……」
矢田没什么兴趣地回应后,转头询问若菜是否原本有打算购买这尊佛像。若菜轻轻耸了耸肩,回答这也是她当初找晴谘询的原因之一。
「虽然对方跟我说,即使佛像有部分损伤依然很有价值,但是我不懂这些,才会询问白藤先生的意见,毕竟对方开的价钱不便宜。」
「请问一下,对方向您开价的金额是多少?」
「他们说要三千万圆喔。」
「三千万!」
若菜很乾脆地说出口的金额,对于矢田和秋津这种薪水微薄的公务员而言,可是足以让他们吓得倒退十步。伴随著惊吓,他们发出的高分贝惊叫声响彻整间收藏室。矢田瞪大眼睛,看著若菜询问:
「原来您是如此虔诚的佛教徒吗?」
「不,我倒不是信奉佛教,只是觉得佛像这种东西很神圣,应该能保佑我吧。」
「您有什么希望被保佑的事吗?难道是有什么烦恼?」
矢田这么问完,又立刻表示自己一定能帮上忙。若菜则露出微笑,巧妙地回答:
「其实不是遇上了什么特定的麻烦啦。不过我之后真的有需要时,一定会请矢田先生帮忙。」
「到时就交给我吧!」
只见矢田挺直腰杆、自信满满地发下豪语,苍一郎和秋津都一脸讶异地望向他。
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后,矢田先是露出「糟糕」的表情轻咳一声,接著向盯著观音菩萨立像的晴问道:
「话说回来,白藤先生,这尊佛像有没有可能是失窃物呢?」
「失窃物……吗?」
「是的。因为佛像这种东西本来应该是放在寺庙里,让大众参拜用的东西吧?我不觉得寺庙会拿佛像出来贩卖,所以有没有可能是被偷出来的东西?」
虽然矢田的想法很合理,不过这点其实很难说,晴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佛像的确不是出于贩售目的所制作的东西,所以矢田先生的想法相当正确……但其实这点很难判断。如果是古老的佛像,那更是如此。佛像在六世纪从大陆传来日本之后,国内开始有人会制作佛像。然而从室町时代开始,经历战国时代再到江户时代的这段时间里,制作佛像这门行业不断衰退。再加上于佛像制作风气最盛行的时期所制作的作品,有很多是因为原本持有佛像的寺庙已经消失,才外流到市面上。」
「所以这类佛像是从废弃的寺庙流出的吗?」
「当然也有被偷出来的可能性,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无论是要治罪,或者是能起诉的对象,大概都已经不在世上。」
矢田听到晴这么说,面露难色地点点头。
「而且,日本在明治时代曾经发生过『废佛毁释(注11)』运动……这段历史你们应该知道吧?」
晴想著这类常识应该大家都知道,随口确认般地问道,没想到矢田和秋津却是露出诡异的表情不发一语。苍一郎看了看皱起眉头的晴,从旁插嘴说明:
「进入明治时代后,新政府不是颁布了要求神道教与佛教必须有所区隔的『神佛分离令(注12)』吗?在那之前,对于日本人而言,神与佛之间的界线其实很模糊,经常会将两者混在一起祭拜。然而,随著政府推出『神佛分离』的政策,加上幕末时期的社会不安定,进而发展成排挤佛教的风潮,导致大量寺庙遭人毁损。」
「啊啊,我想起来了!」
「我也有听过这段历史!」
虽然矢田和秋津连忙如此回应,不过还是很让人怀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不过晴觉得这不是需要深究的事,就先略过不管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段历史,很多佛像流入市面上。当时寺庙遭人纵火或掠夺的情况层出不穷,也因此很多佛像是不完整的。另外,传入日本的外国石头佛像,有很多是有心人士趁著社会动荡不安时盗挖而来的,所以才会有仅剩头部,或是手腕、脚不见的情况。」
「总觉得那真是会遭到报应的行为呢。」
听到年轻的秋津一脸认真地这么说道,晴对他露出苦笑后,再度看向眼前这尊观音菩萨立像。
「这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让晴微微皱起眉头。
「……这尊佛像有著平安时代后期的特徵。每个时期的佛像都有每个时期的特徵……这尊佛像的脸部轮廓较为饱满,而且眼角上扬。平安时代后期由于国风文化进入成熟期,因而制作了大量贵族会喜欢的美丽佛像。这尊佛像便很好地显现了该时代的作品特徵。然而……」
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陷入沉默,取代他开口的则是苍一郎。
「这果然……是赝品吗?」
矢田他们也很清楚,晴正是怀疑这尊观音菩萨立像是赝品,为了确定真伪才希望能看到实物。在场所有人都屏息看著晴,他则是在短暂地沉默过后,才抬头看向星野。
星野也往晴望去,两人四目相交。看著表情变得更加严峻的星野,晴开口回答苍一郎的问题。
「嗯,这是……」
「晴!」
正当晴准备说出跟这尊观音菩萨立像有关的隐情时,至今一直不发一语的星野,突然用尖锐的声音喊了晴的名字。光是听见这声掺杂了心痛的呼唤,晴就明白星野的意思,因此大大叹了口气。
「……这是赝品。星野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听到晴向自己徵求意见,星野重重地点点头,整个人靠到观音菩萨立像旁边。她隔著桌子站在晴的对面,双眼紧盯著放在桌子正中央的观音菩萨立像的背面。
「……虽然做得很精巧,不过这应该是完成度非常高的赝品。」
听到星野明确地如此断言,矢田冷哼了一声,露出颇感无趣的表情,用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奖的语气说:
「白藤先生的眼光这次也很正确呢。」
这时,秋津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先向矢田报告「是鉴识组」才接起电话。
「看来鉴识组已经到了,我们回去一楼吧。白藤先生,这么一来你应该满足了吧?」
「谢谢你的帮忙。」
目的确实已经达成,晴点头向矢田致谢。秋津边讲手机边走出收藏室,矢田随后跟上,若菜与苍一郎也一同朝房门口走去。正当所有人都准备离开时,与星野隔著桌子面对面的晴,压低了声音对紧盯著观音菩萨立像的星野问道:
「……我昨天要问的就是这件事。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
「星野?」
星野没有看著晴,而是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脸上看似已做出觉悟的表情,感觉比昨天更痛苦。
星野究竟是为什么会四处寻找他,还特地登门拜访,做出这类不像她作风的举动呢?晴仔细思考后,才想起两人刚重逢时,星野也说过她一直在寻找他。
星野微微睁开眼睛,直视著晴开口道歉:
「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我有把这件事告诉你……说不定就能帮到你……」
「……」
晴想反问星野是什么意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时候」是指什么时候?在感到疑惑的同时,晴其实知道答案只有一个。「那时候」只会是晴与所有的一切诀别、决心舍弃一切的「那个时候」。
晴将几乎要颤抖起来的手指握成拳,星野直直盯著露出难看表情瞪著她的晴,对他讲出沉重的事实:
「五宝教授……很有可能在帮忙制作赝品……我虽然曾如此怀疑过,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
「教授他……?」
「其实……五宝教授根本没有资格责备你。所以……教授在去世前,曾经找我过去……留下『帮我向晴道歉』的遗言……」
「……」
星野想告诉他的就是这件事吗?如今晴虽然能明白她寻找自己的原因,但是脑中根本来不及整理眼前的事态。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理解的事,毕竟对晴来说,那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决定。
晴明明知道誉过去的朋友天羽是个问题人物,却依然相信对方不会欺骗自己,在天羽委托他雕刻鎌仓时代观音菩萨立像的仿制品时,点头答应了对方。然而,对晴而言只是模仿制作的雕像,在经过天羽缜密的加工后,被当成真品来贩售。五宝偶然看到那尊成为精巧赝品的观音菩萨立像,立刻察觉到是晴所制作的。
晴还记得当五宝问他:「那不是你做的吧?」时,自己所感受到的冲击。虽然被赋予了时代感的观音菩萨立像,已经变得跟晴雕刻出来的作品完全不同,但是他依然知道那就是自己交给天羽的东西。那时候晴没有回答五宝,而是直接冲去找天羽,质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天羽坦白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吧?」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天羽说得没错,晴明明就知道一切,却依然选择相信天羽、没有与天羽断绝往来,那是晴自己的责任。
五宝没有把这件事公开,也没有直接责备晴,然而还是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开始有负面的谣言流传开来。最重要的是,晴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才决心舍弃一切。
由于不想待在日本,晴最后选择出国,却出乎意料地适应当地的生活,在国外一待就是八年。如果不是因为誉去世的关系,他可能现在依然待在国外。
晴一直以为,五宝当时没有责备他,是因为对方相信他,所以才会抱著淡淡的期待,觉得五宝可能还在等待自己,甚至为此走了一趟大学。很可惜的是,那时候五宝已经去世,晴最后没能见到他。然而,当时如果真的见到面──
那么……五宝会难过地向他道歉吗?
「所以说……这个并不是从美术馆外流的东西吗?」
晴指著观音菩萨立像,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星野重重地点头肯定。晴在看到若菜手上观音菩萨立像的照片时,就觉得那肯定是过去五宝做为参考所制作的佛像。美术馆之类的机关在制作无法复原的佛像的复制品时,会委托五宝雕刻用来当作参考的物品。在晴的印象中,其中一尊佛像就是眼前这尊观音菩萨立像。
原本晴还在怀疑,这说不定是从美术馆暗中外流的东西,然而从星野的回答,可以确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是……伪装成参考品所制作的赝品。当时星野比晴还要接近五宝,也会帮忙五宝的工作。她向晴坦言:
「其实在制作当时,我就觉得这份工作似乎有什么内幕,总之……感觉怪怪的,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直到教授去世之前,要我传话给你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所以……我才会四处寻找你,想跟你见面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你。」
「……」
「……但是,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从来没想过的事。」
星野这番发自心底的低语相当痛切,晴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苦痛。
「星野。」
「不好意思……」
晴叹了口气喊著星野的名字时,旁边传来一道客气的插话声。两人慌慌张张地往桌子的另一侧看去,发现手拿钥匙的泽村,正一脸困扰地从柜子的阴影处看著他们。
「我要锁门了……可以吗?」
泽村原本是在走廊等著留到最后的晴和星野出来,但因为无论怎么等都看不到人,最后终于忍不住来看看情况。
「对不起。」
晴和星野一同道歉后,离开收藏室。晴在最后,再次回头望向观音菩萨立像,其祥和的表情中透著一股寂寥,感觉就像是无法承载他人的信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