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和真帆在玄关前等待,然而大门深锁,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打开的迹象。朱音强烈的怒火甚至隔着厚重的门扉传过来。
「看来要花好一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了……」
才人担心她冷静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怎么办,要露宿野外吗?」
即使陷入这种状况,真帆依然眼神闪亮,一脸开心。充满活力的模样,令人难以想像她小时候是个体弱多病的少女。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下雨,最好不要露宿野外。」
考量到附近邻居的目光,不能一直呆站在自家门前。才人至少还穿着睡衣,真帆穿的却是不能见人的性感睡衣,被看到会引起议论的。
「我去买衣服,你在这里等着。」
才人一只手握着被赶出来时勉强带在身上的手机,迈步向前。
「人家也要去!」
穿着内衣的真帆大剌剌地跟上来。
「你在这里等啦!想被警察关心吗?」
「一个人去要是被强暴怎么办!?」
「那你就大叫,朱音应该会救你吧。」
「人家担心的是哥哥啦!?」
「我不会被强暴。」
真帆强力主张道:
「换成人家就会强暴你喔!?看到你穿得这么性感的话!」
「这个社会并非到处都是像你一样的暴徒。」
才人整理凌乱的睡衣。差点忘了刚才在寝室被真帆解开扣子的事,被当成可疑人士报警都无话可说。
——真帆应该是觉得姊姊被我抢走了吧。
才人在前往便利商店的路上思考着。
那对姊妹的亲密程度非比寻常。责任感强烈的姊姊照顾病弱的妹妹,造就了她们的牵绊,真帆也因此热烈地爱着朱音。
姊姊和不认识的男人结婚,觉得自己被抛弃的妹妹无法原谅。所以真帆企图笼络才人,让他离开姊姊,想必这就是今晚骚动的原因。这样的话,真帆的目的可说是完美达成了。
才人走进最近的便利商店,寻找能穿的衣服。
裤子和裙子实在找不到,才人拿了男用T恤,用手机结帐买下。不用现金也能活下去,多亏了文明的进步。
才人回到自家门前,只见真帆坐在地上等他。
真帆接过T恤从头上套进去,因为尺寸大的缘故,可以安全遮住大腿。善意的路人应该会以为T恤下面有穿短裤吧。
真帆抓着T恤布料往下看。
「呜哇,好丑喔。哥哥真没品味。」
「别要求太多,这只是将就用的衣服。」
「你在游乐园穿的衣服也很糟糕耶。有种五十年前流行的感觉,虽然人家知道那是很贵的牌子。」
「因为那是爷爷送的衣服。」
「没品味的人,建议走在路上不要穿衣服喔♪」
「我可不会上当。」
才人和真帆离开自家。
住宅区的车辆往来几乎都消失了。路灯发出刺耳的声响,四周有虫子在飞舞。只能看见剪影的篱笆飘来微弱的花香。
两人并肩走在零星的常夜灯照亮的道路上。
「哥哥也要稍微打扮一下才行喔,下次人家会教你的。」
「不用了,我就算打扮也没什么好处。」
「可以受到女孩子欢迎喔。」
「我没必要受欢迎。」
既然他已经结婚了,再扯上恋爱的事也只是徒增麻烦,就像今晚一样。
「可以操控全世界的女生进贡金钱给你耶?」
「我不想贯彻这种人渣的生存方式。」
「唉~哥哥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真帆傻眼地说道。
才人完全没有让人觉得傻眼的道理。
他并不是要否定打扮的价值,但这对实现自己的梦想没有帮助。比起打扮,还是看书累积资讯更有益。
「是说你回自己家就好了吧,我送你一程。」
「呀~哥哥是※送行狼!?」(译注:以护送女性回家为借口,图谋不轨的男子。)
真帆故意抱着自己扭动身子。
「我不会变成色狼。」
「送行人?」
「你已经死了吗?」
「送行水豚?」
「感觉会很和平。」
「送行菇?」
「菇要怎么送行啦,又不能移动。」
而且才人不是菌类,是人类。
「哥哥要回自己的家吗?那人家想在哥哥家里过夜!噗通噗通♪」
才人已经决定不信任说话会用状声词的人,更何况这名少女从不露出破绽。
「我没办法回老家。结婚之后,玄关的钥匙不知何时被换掉了。」
真帆用手遮住嘴巴。
「咦……你被父母讨厌了?」
「这个嘛……没错。」
「是、是喔……那个……对不起喔?」
「这时应该笑着带过吧!」
尽管这是事实,但得到这么认真的反应,让才人也感到悲伤起来。虽说他对父母没有任何期待,可是待了半辈子的家终究会有感情。
「如果能住在小青家就好了……可是这么晚上门会给人添麻烦。我会随便找一间网咖过夜。」
「那人家陪你一起去!让哥哥一个人过夜太可怜了!」
真帆用力拍着胸口。
「不,你还是回家吧。」
才人一脸认真地挥手拒绝。
「不用顾虑人家!我没问题的!」
「我也没问题。」
「硬撑不是好事喔!寂寞的时候就向人家撒娇吧!」
「说真的,你快回去啦。」
才人很想赶快把这个棘手的少女送还给双亲,但伤脑筋的是,他不晓得真帆家的地址,没办法硬把人带过去。
「好啦,哥哥,我们踏上夜晚的街道吧!」
真帆抓住才人的手臂,举起拳头提振士气。
「喔——!」
「喔……」
才人消极地回应。要陪一个没喝醉却和醉汉没两样的少女可是很累人的。
只要住网咖就能一个人安静地看漫画了,可是他不想让女孩子在那种地方过夜。
「没办法,去找旅馆好了。」
「爱情旅馆!?是爱情旅馆对吧!?」
真帆的眼神闪闪发光。
「是普通的商务旅馆。」
「咦——这样很不浪漫耶。」
「不需要浪漫,只要能遮风避雨就够了。」
「听我说!人家希望住爱情旅馆!因为我想看旋转床!」
「驳回,有意见就回家去。」
他和朱音的关系已经变糟了,要是被发现自己带她妹妹去爱情旅馆,大概会尝到比死亡更痛苦的滋味吧。
才人来到大街上,用手机搜寻附近的商务旅馆后走过去。
那是一栋十楼的朴素建筑,宽敞的停车场里停了几台货车,其他全都是轿车。排除装饰性、重视功能的设计,很符合才人的喜好。
「算了,商旅也可以。反正跟哥哥过夜这点不会变,说不定我们会登上大人的阶梯喔!」
真帆意气风发地穿过入口大厅的自动门。
然而才人选了两间单人房,将其中一间的钥匙交给真帆。
「拜。」
他举手说出世上最简短的道别语,走进自己的房间。
「哥哥这个呆子——!没种的处男!」
上锁的门对面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但才人毫不理会。纷纷扰扰的一天结束,终于来到能一个人放松的空间了。
才人坐在有点硬的床铺上,轻叹一口气之后环视房内。
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是朴素的旅馆,但室内装潢还满高级的。墙边摆着品质良好的书桌与大型电视,还有一张双人座的沙发和小桌子,对面则放了一座造型洗炼的室内灯。
虽然厕所和浴室是一体的,而且空间狭小,不过才人已经在家洗过澡了,所以不成问题。冰箱里还有免费矿泉水,看来可以舒服地待到明天早上。
才人把手机接上充电器,直接用宝特瓶喝水,接着听见敲门声。
「啊……里面有人。」
内心觉得无奈的才人随口回应。
「人家当然知道里面有人!快开门!不然我要破门啰!」
人在走廊的真帆发出威胁。
「随便,如果你能用脆弱的脚把门踢破,那就试试看啊。」
「不是用脚!是用灭火器砸破!」
「你会被逮捕!」
「要被逮捕的人是哥哥!人家要叫啰!」
「你已经在叫了……」
在深夜的旅馆大叫,根本是扰民。
「我要大喊哥哥没经过父母允许就把我带来旅馆!这叫未成年诱拐罪吗?还要大喊除了T恤之外,全身衣服都被剥掉了喔——!?」
「我们好好谈谈!!」
才人连忙打开门。
真帆的身子穿过门缝钻了进来,手中抱着灭火器。她不只是威胁,还真的打算强行突破,才人感到毛骨悚然。
「哈哈哈,只要进来就赢了!这个房间由人家占据了!」
「总之先别把灭火器的喷嘴对着我。」
「放心吧!人家知道灭火器的发射方法,但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这不是最糟糕的吗!」
要是整个房间被喷满白色粉末,不晓得会被要求多少损害赔偿。警察肯定会来,也会找来两家的父母吧。
才人朝真帆冲过去,试图抢走灭火器。真帆在房内到处逃窜,一下跳到床上、踹倒椅子,一下滚向沙发。
但这里终究是狭小的单人房,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不到几分钟,才人便抢走灭火器,抓住真帆的双手固定她。
「好了……请你出去吧……」
「连哥哥都要……赶走人家吗……?」
真帆的眼里流出泪水。
「别、别装哭喔。」
才人畏缩道。
「我才没有装哭!陪我一下不会怎样吧!?连哥哥都要讨厌人家吗!?」
真帆瘫坐在床上,颤抖着肩膀嚎啕大哭。泪水不停滑落,在床单上形成圆形水渍。
连才人也看得出来,她现在爆发的情感并非虚假。
「呃……难不成你被朱音说讨厌,其实心里大受打击?」
「对啦!人家是第一次被姊姊说那么重的话嘛!以前不管做了什么恶作剧,姊姊都没有真的生气!人家、人家被姊姊讨厌了……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说话了……」
呜哇哇哇哇哇——真帆哭得跟小孩子一样。平常那股小恶魔般的轻松态度消失无踪。
——真伤脑筋……
才人叹了口气。
他不擅长应付捉弄,更不擅长面对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哭泣的状况。有种自己做了坏事的感觉。
「这种事很常见。我每天都会被朱音说五十次讨厌喔。」
「骗人的吧……?」
「是真的。叫我去死是家常便饭,一起床就被骂也是早上的例行公事。」
「你的精神怎么这么顽强?被父母厌恶,还被妻子讨厌,要是换成人家一定会想死……」
「我现在冷静想想,也觉得想死了。」
班上其他同学也隐约讨厌自己——才人有受到疏远的自觉,可悲程度更上一层楼。
但才人还有糸青,只要她总是站在自己这边,就不会感到孤独。我没事、不用担心——才人如此说服自己。
「朱音是个情绪激烈的人,她只是一时处在气头上,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原谅你了。」
「真的吗……?」
真帆以湿润的眼眸仰望才人。
「是啊。至于我……大概要好一阵子才会获得原谅吧,毕竟她本来就讨厌我。」
「对不起……」
「呃……不用在意。」
真帆老实道歉,才人反倒坐立不安,这也表示她现在有多脆弱。想必对她来说,朱音就是一切。
总不能把陷入消沉的少女赶出去,就在才人烦恼该如何处理时,真帆开始脱起T恤。
「你在干嘛!?」
「脱衣服。」
「看就知道了!我是问为什么要脱!?」
「是人家害哥哥被赶出来的,必须负起责任才行……至少要用身体来偿还……」
「不需要!」
「人家的身体没有魅力吗?」
真帆无助地颤抖。
脱到一半的T恤带着性感睡衣向上掀起,白皙的双丘和腰肢裸露而出。侧坐在床上流泪的模样,充满了挑动男性本能的诱惑力。
「你很有魅力,但我怎么可能对哭泣的小孩做这种事!」
「我、我已经没在哭了!再说我不是小孩,是个大人,知道该怎么做!」
真帆恼羞成怒,试图把才人的裤子扯下来。
「快住手!你是痴女吗!把手放开!」
才人抓紧裤子,避免被扯掉。
「要放手的人是哥哥!不乖乖躺好的话,我就切掉你的小鸡鸡喔!?」
「好可怕!我怎么可能跟威胁要切掉自己的人做啊!」
「吵死了!人家都说了要用侍奉来赔罪,你就乖乖听话嘛!」
毫无意义的攻防持续了几分钟,两人都气喘吁吁地蹲坐着。逛完游乐园之后在夜晚的街道上流浪,体力已经到极限了。
「你可以在这个房间过夜没关系,快睡吧。」
「哥哥可以哄人家睡吗……?」
「要我做什么都行。」
「用手臂当枕头呢?」
真帆就像糸青那样要求道。
「唔……这个嘛……好吧。」
只要把她当成妹妹而不是学妹,就不会心生邪念。
才人在床上躺下来之后,真帆钻进怀里。或许是还没哭够,她一面抽泣,一面把脸埋在才人的胸口。
——你们这对姊妹还真会找麻烦……
才人叹了口气,摸着真帆的头。
怀里好热。
一个柔软又舒适的物体紧贴着才人。轻细的呼吸声传来,形成挑动安心感和兴奋的节奏。
昨晚的疲劳还没有完全消退,才人睁开沉重的眼皮。
早上的阳光毫不留情地从窗帘的缝隙间入侵。大概是空调不够力的缘故,微暗的室内充满酸甜的热气。
视线向下移,看到紧抓着自己的真帆,才人心里一惊。
真帆全身赤裸。别说买给她的T恤了,连那件单薄的性感睡衣都没穿。滑嫩又水润的肌肤黏着才人不放,毫无遮蔽的少女纤腰柔软地蜷缩着。
——我做了吗……!?
才人感到心脏冻结。
光是和老婆的妹妹同床共枕就已经踩到底线了,一旦跨越那一线,就再也没有辩解的余地。真帆向朱音说明事情经过,朱音盛怒之下,一切就毁了。
搞不好昨晚的一连串经过都是真帆的计策?自己完全中计了吗?
才人焦急地检查自己的衣着,睡衣和内衣都好好穿在身上。床单也没有被弄乱的迹象,昨晚应该直接睡着了。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注意到真帆的身体异常地发烫。她全身像是泡了三温暖一样冒汗,呼吸也很急促,表情痛苦地扭曲。
「喂,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才人问道,真帆难受地睁开眼睛。
「我平常有在吃药……可是昨晚没吃。」
「你的病还没治好吗?」
「已经治好了……只要有吃药,就能像一般人一样活动……只是有点容易疲倦,好好管理身体状况就不太会倒下……」
那不叫做治好。
才人想起真帆跑跑跳跳之后,经常喘着气蹲在地上。鬼屋那时也是,说不定她其实不是在装病。
是故意做出装病的样子,借此蒙混过去。
这个爱说谎的少女。
「为什么没吃药?」
「没办法吃。」
「药在哪里?」
「哥哥的家。昨晚被赶出家里时没空去拿,本来想说一个晚上应该没关系……结果不行。」
真帆试着露出笑容,却缺少平时的活力,宛如风中残烛般脆弱,有种在硬撑的空虚感。
才人朝枕边的手机伸出手。
「总之先叫救护车……」
「不要!!」
真帆发出悲鸣般的叫声。突然大声说话似乎影响到了身体,她弓起身子猛烈咳嗽。
才人轻抚她的背,现在不是犹豫要不要碰触少女裸体的时候。苍白的肌肤与凸出的背脊,就像玻璃工艺品一样易碎。
「如果叫了救护车,就得联络家人……会引起骚动,被姊姊发现……」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吧。」
「这点程度很常见……医生也说我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
「真的吗?」
「真的啦。人家还有很多事想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是的话就好了……」
因为这是商务旅馆,住宿费在入住时已经先付了。才人打电话给柜台,请对方叫计程车,在车来之前帮真帆穿衣服。
少女的肌肤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就连抬起手臂穿过袖子都显得相当吃力,脑袋也晕头转向,没办法自己走路。
柜台传来计程车抵达的联络,于是才人从床上把真帆抱起来。
「啊哈……第一次被公主抱。哥哥的动作真熟练……」
「因为我也这样抱过你姊。」
真帆眨了眨眼。
「难不成姊姊和哥哥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差……?」
「过去一直是天敌。现在……我也不清楚。」
「因为你是处男?」
「你给我闭嘴。」
才人不想让她说垃圾话消耗体力,语气严厉地叫她安静。
明明被骂了,真帆却开心地笑着环抱他的脖子,但手很快就无力地垂下。
才人搭电梯来到入口大厅,让真帆坐进停在玄关前的计程车。他告诉司机地方医院的位置后,计程车发动了。
在摇晃的车子里,真帆的肩膀靠着才人,大概是连坐着都觉得难受吧。
才人让真帆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事先打电话给医院。真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发烧而意识不清,像小婴儿一样抓着才人的衣服。
到了医院后,两人马上被带到诊疗室。
医生斥责真帆为什么没吃药,还穿得这么单薄,同时进行检查与处置。
正如真帆所说,她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是必须住院一段时间。医师和护理师似乎都认识她,淡淡地说「你又来啦」。
「好久没搞得这么惨了……」
真帆躺在病房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将就用的T恤被替换成了薄薄的粉色病人服。虽然状况比起刚起床时稳定,但呼吸还很难受的样子。
「大概再三十分钟,你爸妈就会过来。我在场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等。」
才人正要离开,被真帆叫住了。
「什么事?」
「拜托……这件事别告诉姊姊……」
「你住院的事?」
「还有倒下的事情。」
「朱音也会想来探望你吧。」
朱音说过将来的梦想是当医生,应该会全心全意照顾她才对。再说朱音之所以想当医生,就是希望能拯救像妹妹这样受苦的人。
「不行。因为人家身体虚弱,从小就给姊姊添了很多麻烦。她总是在照顾我,没时间和朋友玩,所以才交不到朋友。」
「我觉得不只这个原因……主要是她的个性问题。」
「姊姊非常温柔。就是因为太温柔了……人家才不想害她担心。人家不希望她一直关心人家,结果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真帆恳切地说道。才人能感觉到,她没有戴着平常的小丑面具,而是将赤裸裸的情感爆发出来。
「……好吧,我会对朱音保密。」
「嗯……人家也给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
才人离开前,看到真帆脸上无助又寂寞的神情,让他胸口隐隐作痛。
离开医院的才人走在充满车辆废气的大马路上,打电话给糸青。朱音的怒火应该还在熊熊燃烧,得早点确保过夜的地方才行。
『什么事?』
来电答铃响了几秒,糸青就接起电话。
「我现在没办法回家。抱歉,可以在你那边住一阵子吗?」
『哥哥和朱音吵架了?』
「是啊,还满严重的。」
『闹离婚?』
「离婚……很难说。」
才人希望不要闹到这一步。这个世上没有比和平更珍贵的事物。要是被天龙或千代察觉现在的状况,事情就大条了。
『小青正好在外面兜风,现在就去接你。然后直接前往法院。』
「还没有要离婚啦!」
『不用客气。小青会介绍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胜率百分之一百二十,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非常优秀。』
「超过的百分之二十是干了什么啊?」
『不知道,不过他的口头禅是没被发现就不算犯罪。』
「马上开除那个家伙。」
虽说北条集团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将法律当成维护家族繁荣的道具,但那个律师也太黑了。
才人坐在挡车的石柱上等了一会儿,糸青家的车子来了。那是一辆就像涂了油一样光亮的白色高级车,车门开关的声音也充满质感。
手握方向盘的人是平常那位飙车女仆司机。
「让您久等了,才人少爷。我有努力试图超越音速的障壁。」
「不需要为这种事努力。」
「当然也有努力安全驾驶。」
「我很想相信你,但在你想跑出音速的那一刻就无法相信了。」
「我想瞭解人类的极限。」
「法定速度就是人类的极限啦!」
才人在后座慎重地系好安全带,这是保护性命的行为。他可不敢奉陪把城镇当作火箭实验场的司机。
车子在假日的镇上奔驰。
糸青观察着身穿睡衣的才人。
「哥哥是什么时候和朱音吵架的?」
「昨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事,我还来不及换衣服就被赶出来了。」
「你昨晚在哪过夜?」
「随便找到的一家商务旅馆。」
「……和谁一起过夜?」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才人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被她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糸青还是一样敏锐,令人感到威胁。
「这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吧?」
才人眨了眨眼,用陪笑来蒙混过关,他只能想到这招了。
糸青面无表情,散发出冰冷的气场,绝对零度的空气令人皮肤刺痛。
她爬到才人腿上,将鼻子凑近脖颈。
「有女孩子的气味,不是朱音。也就是说,哥哥和朱音以外的人共度了一晚。」
「你、你在说什么……」
「有穿衣服的话,应该不会沾到这么浓的味道。对方是裸体,哥哥也没穿衣服……」
我有穿衣服啊,才人差点在情急之下反驳,但马上咬住嘴唇阻止自己。这是巧妙的诱导式讯问,糸青在向他挑起胜负。
虽然糸青在演算能力这方面胜过才人,但他可不能在这种时候败北。既然要打头脑战,自己唯有拿出学年第一的头脑反击。
糸青向女仆司机下令:
「为了让哥哥老实点,速度增加三百公里。」
「收到。」
女仆司机将油门踩到底,景色开始出现红移现象。
「等等等等!」
这不是头脑战,只是单纯的威胁。
女仆司机一面操控方向盘,一面说道:
「我最近买了氮氧加速呢。」
「不要用像是买了新包包的闲聊氛围报告这种事好吗!」
俗称氮气加速,是附加在引擎上进行爆发式加速的系统。
「我赚到的薪水几乎都用来改造这台车了。」
「你是笨蛋吗!?」
女仆司机静静地摇头。
「这是合理的判断。比起改造我负担得起的车子,改造北条家的车更能实现压倒性的跑速。而且不管开得多么乱来,维修费用都会由北条家出。」
「你主人正在听喔。」
「大小姐是站在我这边的。」
糸青用力点头。
「小青是她的同伴。就算车子在奔驰中烧毁也不会生气。」
「应该生气才对吧!」
「就算她侵占了公司的钱也不会生气。」
「这是犯罪唉!」
「她偷吃布丁的时候有生气。」
女仆司机深深低头道歉。
「很抱歉,因为我想看大小姐生气的样子,一时忍不住……如我所料非常可爱,下次还会再犯。」
「太恶劣了……」
而糸青比起车子更重视布丁,是正常发挥。
「这个新的氮氧加速系统,其实我还没测试过。」
女仆司机把手指放在骷髅头标志的按钮上摩擦,才人只好光速自白。
包括真帆在家里潜入被窝,肢体交缠时被朱音撞见并赶出来的事,以及和真帆住旅馆,她身体出问题住院的事,一五一十地坦白。
「大小姐,该怎么办?斩首示众吗?」
「斩首示众太可怜了,塞到水泥里。」
「不管哪个都很可怜吧!」
女仆司机和糸青的视线让才人感到刺痛。他希望女仆至少要看着前面专心开车。
「没关系,小青理解了。哥哥有个美少女当老婆还不满足,连老婆的美少女妹妹也要染指。有这样的哥哥,小青觉得非常丢脸。」
糸青与才人拉开距离,移动到座椅的另一端。
「拜托你别真的鄙视我,这全都是不可抗力……」
才人感到极为难受。
「作为惩罚,哥哥今晚必须全裸和小青睡觉。」
「那我就负责摄影吧。」
「为什么要摄影!?」
「制造回忆?」
糸青歪头说道。
「不需要制造这种充满丑闻的回忆。」
「只有哥哥要全裸,所以没问题。」
「根本是问题全餐吧!」
「哥哥希望小青也裸体?那小青会努力。」
「我不希望你努力!」
「那哥哥叼着弹力带,玩弹带子游戏……」
「这已经不是惩罚,而是惩罚游戏吧?」
才人抱着挥之不去的不安,被飙速高级车带往糸青的宅邸。
朱音在学校走廊发现才人,脚步急促地走向他。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才人露出一副想尽早撤退的样子。
为了不让他轻易逃跑,朱音拉近距离抓住他的领带。
「你知道我妹妹在哪里吗?在那之后她没来学校,也不在老家。」
「我怎么知道……去问你爸妈不就好了?」
才人耸了耸肩。
「我问了。可是爸爸妈妈都只说『她又去旅行了』,不肯好好回答。」
「既然说她去旅行了,那就是在旅行吧。」
「这样的话,真帆应该会先跟我道别再走才对。电话打不通,讯息也未读,一定有什么问题……」
朱音咬紧牙关。
朱音心想,因为自己把真帆赶出家里,所以被她讨厌了吗?
但就算只是形式上的婚姻,未经同意就对姊姊的配偶做出那种事,被骂也很正常。再说真帆提议要代替姊姊和才人结婚的事,朱音还没有做出回应。
「她应该迟早会回来吧?」
「你怎么知道?果然瞭解些什么对吧?」
「没有……只是直觉罢了。」
才人抓了抓头。
「你才不是靠直觉行动的人,而且也和真帆感情很好,应该有听闻内情吧?」
「我和她感情不算好。」
「骗人!你不是和我妹妹……做、做爱了吗!」
「我没做!」
「你有做!还偏偏在我们的床上,和穿着内衣的妹妹抱在一……唔唔!」
嘴巴被手堵住的朱音挣扎乱动。
才人脸色铁青,低声说道: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要是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朱音逃离才人的手,瞪着他说:
「这是事实吧。」
「至少我没做什么亏心事。」
「那你和真帆两个人好好说明啊!让我见真帆!」
「你跟我说也没用。」
「……唔!」
只有自己受到排挤的焦躁感,让朱音觉得胃在灼烧。
明明担心得不得了,自己却连真帆在哪里都不知道。真帆是不是又病倒了?是不是因为病情恶化太严重,所以大家都不让她去见真帆?负面的想像不断膨胀。
「上课时间快到了,我先回教室啰。」
朱音试图叫住背对自己的才人。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
才要回来——这句话没能说出来。
是自己把才人赶出去的,事到如今不可能要求他早点回来。糸青已经来家里拿走必要的东西了,说不定才人根本不打算回来。
真帆和才人都讨厌自己。
虽说她和才人从以前就水火不容,但最近关系逐渐改善了。然而一切都毁了,大家都离自己而去。
要是没说最讨厌他们两个就好了。
朱音的内心被后悔压垮,用手掌覆盖模糊的视野。
才人代替不瞭解内情的朱音,每天都会去真帆住的那家医院。
放学后一离开学校,他就搭上老旧的公车,摇摇晃晃地前往郊外。
车内乘客大多是老人。有两名小学生年纪的女孩一脸紧张地坐在一起,她们的长相也很相似,或许是姊妹吧。
由于真帆拜托才人帮忙买东西,于是他在前一站下车,先去速食店之后才抵达医院。
这是一间十二楼的大医院,一楼的入口大厅挤满了门诊患者。才人搭乘电梯,看着映在镜中的自己。
那名少女明明是害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惹祸精,为什么会放不下她呢?果然是因为那场派对的回忆还留在心里吗?才人没有答案。
真帆仰躺在床上,正眺望着天花板。才人一踏进病房,她就马上起身,擦了擦眼角并露出笑容。
「嗨,哥哥,又来看人家啦?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你刚刚是不是在哭?」
「我、我才没哭呢。只是刚才有下雨。」
「这里是室内耶。」
看到真帆逞强的模样,才人心想难道不直率这点是被姊姊影响的吗?她不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姊姊也没来探望,心里应该很寂寞吧。
才人将附带滑轮的桌子移动到床上,然后把速食店的纸袋放在桌上。
「拿去吧,伴手礼。」
「耶~住院餐都是没什么味道的蔬菜,真的很讨厌呢。」
真帆开心地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食物。
「只有可乐和汉堡?人家明明说要附薯条耶。」
「太宠你的话,我会被医生和你爸妈骂的。」
「但你可以得到人家的爱喔?」
「我不需要爱。」
「你是因为想被爱,才会听从人家的要求吧?」
「是因为你很烦。」
每次来探望真帆,她都会吵着说要吃汉堡,才人也败给了她的毅力。彻底计算营养平衡的住院餐或许对身体有益,但心灵的健康也很重要。
真帆似乎没有精神大口咀嚼,她小口地啃着汉堡,语气陶醉地说道:
「嗯嗯~就是这个味道!瞒着医生吃垃圾食物实在太爽了~!」
「你以往也会拜托朱音帮忙买吗?」
「姊姊绝对不会买这种食物给我。不过我被迫吃了很多奇怪的海藻和蘑菇之类的健康食品。」
真帆用吸管吸了一口可乐,满足地叹气。
「美国的麦当劳和日本的麦当劳差满多的呢。」
「是吗?」
「早上就有卖牛肉堡,点小杯饮料结果和日本的大杯差不多,薯条的量也超划算。」
「你还真瞭解。」
「人家是归国子女嘛。」
真帆挺起胸膛。
她把没吃完的汉堡放在桌上,露出遗憾的眼神。尽管心里很想把它吃光,身体却无法如愿。
「明明身体这么虚弱,亏你还能在国外到处跑。」
「因为那是人家的梦想。爸爸和妈妈努力工作,让我做了大手术,才让我不用整天躺在床上……但还没完全康复。」
「那就不用勉强自己……」
「人家很害怕。」
「害怕什么?」
真帆紧抱着纤细的双臂,微微颤抖。
「怕某一天又会变得下不了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我想趁现在把小时候憧憬的事情全部做过一遍。」
「……原来如此。」
才人稍微理解了总是充满欲望与能量的真帆。驱使她的情感是焦虑,过剩的活力其实是恐惧的另一种表现。
「而且只要人家健康地在国外旅行,姊姊就能放心了。就算像这次一样身体状况变差,也不会被她看到。」
「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这件事,你也对那家伙保密?」
「嗯……因为小时候姊姊总是在担心人家……姊姊实在太喜欢我了……」
你也太过喜欢姊姊了啊,才人内心低语。
正因这对姊妹为彼此着想,才会发生误会,甚至互相伤害。不只憎恶,连爱情也会令对方感到痛苦,真是不可思议。
「你之所以诱惑我,也是为了朱音吗?」
「咦……」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不甘心姊姊被我抢走,所以想抢回姊姊。可是我错了。你只是……想让姊姊幸福对吧。」
真帆尴尬地低头,双手在棉被上握紧。
「……你怎么发现的?」
「令我在意的是,你对我的敌意不强。你确实讨厌我,但那不像是针对撕裂姊妹关系的敌人会有的恨意。我每天都承受着真正的杀意,所以分得出来。」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懂。和朱音同班两年,加上结婚后密切相处的时光,让才人变得能在一定程度上分辨敌意的等级。
「我投降。」
真帆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人家以前就听姊姊说过,班上有个最讨厌的男生。都是他害自己拿不到学年第一,姊姊一直很不甘心。竟然被迫和这样的对象结婚,也太过分了吧。」
「这个嘛……确实是很胡来。」
偏偏想要将水和油混合在一起。为了勉强实现过去放弃的恋情,天龙和千代实在太乱来了。
「与其让姊姊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婚姻陷入不幸,不如由人家来代替她。希望姊姊这次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使跟我结婚会害你没办法和喜欢的对象结婚吗?」
「只要姊姊开心就好。」
真帆毫不犹豫地说道。
才人感到朱音口中那个直率又楚楚可怜的病弱少女形象,终于和眼前的少女重叠。虽然戴上了逞强和骄纵的面具进行伪装,但她的内在相当真诚。
「可是……人家是不是做错了?姊姊很生气,人家还被讨厌了。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真帆眼眶泛泪,嘴唇颤抖。
「朱音现在还是很喜欢你。即使你犯了错,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就如同糸青不管对才人做什么,才人都不会讨厌她。已经建立起来的牵绊,不会因为一两次的吵架而消失。
「可是……」
「用不着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你睡一下吧。然后早点让朱音看到你健康的模样。」
才人安抚道,真帆在床上躺平。她的手不安地从棉被边缘伸出来。
想起朱音握着手哄她入睡的事,才人握住了真帆的手。他用两只手轻轻包覆,真帆安心地闭上双眼。
「哥哥的手……好舒服。虽然跟姊姊不一样,但也令人安心……」
「我也常常哄小青睡觉。」
「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人家?人家明明给哥哥添了这么多麻烦……」
「这是因为……」
到底是为什么呢?才人仔细思考。
他不讨厌真帆,也没办法放着脆弱的她不管。
但总觉得不只如此。
不能让真帆孤单一人,自己必须负起责任照顾她才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啊。
才人察觉到了。
对自己从未想过的感情产生自觉,不禁感到困惑。明明对方是比任何人更憎恨才人的少女。
「因为我也……希望朱音幸福。」
「哥哥也……?」
真帆眨了眨眼。
「如果让失去活力的你在这种地方留下孤单的回忆,朱音会很难过。我不希望那家伙失去笑容。」
「因为姊姊的笑脸真的很可爱嘛。」
「是啊,这点我认同。」
才人和真帆相视而笑。
「虽然你担心这份婚姻会让朱音陷入不幸,但我可没打算害那家伙不幸,也没有把你姊姊抢走的意思。所以放心吧。」
即使两人之间没有恋慕也没有爱情,是被强迫结婚的,但他们生活在一起。同为人类,作为命运共同体,才人想和朱音度过舒适的生活。希望每天早上都要面对面的人可以常保欢笑。
「……什么嘛,搞得人家跟笨蛋一样。干脆不回来还比较好。」
真帆自嘲道,才人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你在远方无法见面的事,让朱音寂寞到陷入消沉。就算会忍不住担心,朱音也想和你待在一起。」
「人家可以待在姊姊身边吗……?」
真帆战战兢兢地问道。
「当然可以,因为这就是朱音的幸福。」
麻烦不见得是坏事,照顾重要的人也是幸福的一种形式。
「那哥哥呢?会想和人家在一起吗?」
「我也觉得和你一起耍笨很开心喔。」
「……人家也是。」
真帆从棉被边缘露出脸庞,难为情地笑了。
朱音尾随才人来到医院,躲在走廊窥视两人。
她不能容忍只有自己被排挤,也不能原谅才人厚脸皮地握住真帆的手。就在她心想要在关键时刻踏进病房,痛骂一顿的时候——
「因为我也……希望朱音幸福。」
听到才人这么说,朱音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不敢相信才人会说出这种话,本以为那个男人期望的只有自己的幸福。
可是感觉并不讨厌。
朱音莫名感到心跳加速,变得愈来愈急促。
胸口好热,全身发烫,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才人觉得朱音的笑脸很可爱。
才人劝真帆待在朱音的身边。
看到班上最讨厌的男生表现得这么温柔,朱音陷入混乱。明明是讨厌的人,希望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去买饮料。」
才人向真帆报备一声,走出病房。
「啊……」
「朱音!?」
才人吓到僵住了。
朱音不晓得该说什么话,露出什么表情才好。她反射性地逃离现场,冲进电梯里。
心脏彷佛要跳出来一般怦然作响。
因为她按了上楼的按钮,向上的电梯不会停下来。
即使双脚用力,膝盖依然在发抖,才人温和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回响。
——这是怎么回事……!?
映照在镜子里的脸庞,就像草莓一样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