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百度奇幻自卫队吧
翻译: xbladex
距离地震已然过去了数月时间,当时的恐怖也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薄,而就在此时炎龙的首级被人悬挂在了帝都的城门口。
单凭人类的力量是无法与炎龙抗衡的,世间普遍都将它与地震或是其他的自然灾害画上等号。所以对于炎龙所带来的不幸,人们往往只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默默地嘀咕「运气真是太差了」——认为它的出现与暴雨、落雷一样都是老天爷造化弄人。这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观念在人们的心中根深蒂固。
尽管如此,想要抵御灾害的行动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开展过。和开展治水工程可以抵御河流泛滥的道理一样,世间也出现了不少讨伐炎龙的英雄。然而,迄今为止没有人成功过。
这些英雄们既不软弱也不缺乏使命感,纯粹只是输在了实力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仅以他们的能力是绝无可能战胜这个敌人的。
正因为如此——。
对于所谓的「绿衣人」击败了炎龙的传言是否属实,一部分人满心期待,而另一部分人心存疑虑,这两种人群之间充满了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别说是在帝国,就连国境之外的周边各国内,这个传言也在广为流传著。
而后就在今天,可以被称作是恐怖与绝望的象徵——炎龙的首级被当街示众。
能将炎龙逼退就足以令人惊叹了,而这一次当击杀炎龙的证据突然被摆到人们面前时,所产生的冲击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像。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是『瞠目结舌』或者『愕然失色』,用写实的说法描述就是「张大了嘴、圆睁著眼睛眺望著」。
通常来说,当打败了敌国的军队、攻陷了城池、亦或是打倒了可憎的敌人时,人们的心头都会立刻涌上一股喜悦之情,发出兴奋的欢呼声。然而,被称作炎龙的这种存在因为实在是过于强大了,有人能够将其击杀的话题反而太过缺乏现实感,即便看到了已经成为尸骸的炎龙首级,人们也只会困惑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事实。
总之,既没有激动的举动也没有喝彩的声音,准确地说应该是在『震惊』中莫名地沉默著。尽管如此,但并不意味著人们对此无动于衷。非要说的话,可以用『沉默中的狂热』一词来称呼——剧烈的燃烧虽然势头凶猛,不过要是置之不理的话转瞬间就会熄灭。但是,就如同是滚烫的岩浆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一点一点地流淌到四面八方一样,这次的情形本身也具备了岩浆的这种力量。假如再将可燃物投入其中的话,瞬间就会腾起大火。
高耸的城墙围绕在帝都周围。其南侧是帝都的正门口,一扇度身定造的巨大城门矗立在那里。
听到消息跑来看热闹的人群将南门一带挤得水泄不通。任何能看到城门的地方,不止是在街道上,就连附近建筑物的窗户中也是挤满了人,最后还有些人只得无奈地攀爬到了民房的屋顶上——人们都想亲眼目睹到炎龙的首级。
现场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密集程度甚至达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但所幸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混乱。对于眼前的这一幕,人们都一动不动地张大了嘴,好像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似的仔细端详著,让这难以置信的事实逐渐浸透全身。紧接著,在得以充分理解之后,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不得了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有没有布告什么的?」
据说在这个世界中并不存在能向大众传达资讯的媒体机构。就好比这次一样,要想在众人面前展示些什么事物或主张的时候,通常需要用到写上了说明的布告牌或纸质布告之类的东西。如果不这样的话,人们就无法得知到底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做出这种事情的了——在各方纷纷对此表示出赞赏的时候,说不定会从旁边跳出一个自称「这是老子干的」的骗子跑来邀功。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相关的布告被贴出来,展示在众人面前仅仅只有炎龙的那颗巨大的头颅。
究竟是何方神圣,经过了怎样艰辛的战斗,才得以实现如此之壮举。对于大众的疑问,没有人给出任何的说明和解释,唯有在沉默中向世人宣告著辉煌的战果而已。
尽管如此,比起费尽口舌地去说明,这种沉默反倒是更有说服力。
人类这种生物拥有「表达出自己的推测、解释、研究之后,希望能得到他人赞同」的欲求。因此理所当然的,人们便竞相议论起来。
「我认为这种事情只有绿衣人才能做到,你怎么看?」有的人如是说道。
当帝国的当权者正式向下面传达炎龙被消灭的消息时,这则新闻早已在坊间流传开来。早些时候,由于当权者考虑到这个事件可能会使国家安全受到影响,需要尽快对此做出判断的缘故,所以这条消息跳过了「从巡逻兵到警备队长,最后再传令至皇宫」的这一逐层通报系统,被直接传到了皇帝那里。可是这种做法的结果最终导致各处流言四起。
而且几乎所有听到传言的人都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随后,各方权贵都派出了使者或是本人亲自来向皇帝确认事实,自当天早上龙首出现在南门口,一直到帝国的最高权力者、皇帝摩尔特向下面传达正式通告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皇帝摩尔特在听取了内务大臣马尔克斯伯爵的报告后,只说了声「是嘛」。然后,没有表示出丝毫惊讶的样子,随即下达了命令——派遣士兵疏散围观群众,并将悬挂在城门口的炎龙首级搬回了皇宫。
「陛、陛下,您早就得知此事了吗?」
马尔克斯伯爵对于皇帝太过淡然的反应深感意外,于是询问道。
「看来皇宫里的那群金丝雀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啊。对于这种事情,朕早就做好一定程度的思想准备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惊慌失措的」
帝国军的溃败、突然而来的地震、元老院议事堂的倒塌,最近这些令人胆战心寒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正因为如此,或许是预感到今后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皇帝才说出了「提前做好觉悟」这样的话。不过他对于坏消息已经习以为常的这种态度,颇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站在皇帝面前的马尔克斯伯爵流露出阴郁的神情,感到非常的惶恐不安。
「原来是这样……」
「嗯。炎龙被消灭的消息来得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但不等于这就是坏事。能够除掉这样的灾害本身就值得庆祝一番」
「但事情的真相似乎并不像您说得这么简单啊」
「朕明白。消灭了炎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绩。这等功绩甚至可以与单枪匹马击败一支军队、攻陷一座城池相匹敌。如果报出名号的话,无论是什么出身、种族的人,都应该给予他充分的犒赏才行。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依旧没有自报名号的人现身,这点著实令人不解。假如是此人自谦,那便无需多虑,可是把龙首挂出来这种炫耀功绩的行为又明显与之矛盾」
「正是。不知此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应该有明确的意图能合理解释他的做法才对」
「但或许是朕穿凿附会了。此人纯粹只是想让民众知道炎龙被消灭了而已……马尔克斯伯爵,朕现在命你去调查一下究竟是何人将炎龙首级悬挂在城门口的。如果能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即便是此人的意图依旧难以捉摸,说不定也能从中掌握到一些线索……」
马尔克斯伯爵一边答道「遵命」一边行了礼,然后打算火速去著手调查。不过在退出接见厅之前又被叫住了,他再次转身面向皇帝。
「您还有何吩咐?」
「帮朕叫平娜过来」
「是平娜殿下吗?据臣所知,现在平娜殿下正在设宴款待尼轰国的使节……立即就要传她过来吗?」
位于至尊宝座之上的一国之君需要传唤某人觐见的指示,按理说应该是最优先事项,但不巧的是,此人正在执行重要的任务当中——所以到底要不要传唤她过来?马尔克斯等待著皇帝的决定。
而后皇帝果然打消了念头,摆了摆手说道。
「哦,对了对了。今晚要举行被俘人员归国的庆祝会。本来朕应该也要出席的,却把这事忘记了」
「不知陛下您有何事需要传唤平娜殿下呢?要是十万火急的话,臣马上就去拜访殿下……」
「罢了罢了。之后在宴会上还会见到她的,到时候再说吧」
「如果方便的话,不知陛下可否向臣透露一些您的想法呢?」
「嗯,实际上,朕回想起之前递交上来的某份报告书中提到过有关『绿衣人』的一些记述。记述里写道那些『绿衣人』将袭击某处村庄的炎龙击退。朕当时只是一笑了之,但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倒是很有调查的必要啊」
「这样看来,难道是那些人消灭了炎龙么……?」
马尔克斯伯爵浮现出一副困惑的神情说道。
「嗯,所谓的绿衣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是来自哪个国家的?一定都要好好地调查一番。这个任务就拜托给你了」
马尔克斯伯爵一边低头行礼,一边恭敬地答道「遵命」,而后就像是要把「绿衣人」这个称呼牢牢地记在心里似的小声念叨著。
就在此时,欢迎日本使节团的午餐会在帝都南苑宫正式开始了。
主办人是公主平娜·戈·兰达。其他出席的人员还包括诸位大臣、元老院重要的议员、军人、贵族、以及随行的夫人和各自家的千金等等。
根据帝国的习俗,如有外国使节到来,不管是否处于战争状态,都必须要先召开欢迎仪式。否则的话,之后开始的谈判与交涉都不被认为是正式的活动。作为最重要的一环,帝国皇帝将会向来访的使节致欢迎词,这项仪式就等同于提供给了外国使节当滞留在帝都时保障其人身安全和行动自由的外交特权。至此,外国的使节团才能与帝国官方的使节团开始进行正式的磋商。
然而早先日本方面却态度坚决地谢绝了这场仪式的邀请。
理由就是作为曾经的交战双方,人们还未完全摆脱银座事件的阴影,而且被绑架人员的返还工作也尚未完成,日本方面认为就目前来看参加以友好为前提的活动甚为不妥。
于是,公主平娜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她以个人的名义举办了一场午餐会。在午餐会结束后,各位来宾将会移动到隔壁的会场。为了庆祝帝国被俘人员的归国那里也会举行一场典礼。这样的话,日本方面作为送还俘虏的一方而出席典礼的名分也就成立了。随后,帝国皇帝也会出面接见日方的来宾。
只改变了一下宴会的主办人与活动的名称,就能左右来宾是否要出席的意愿,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如果觉得这种事既可笑又无聊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是一种感性上的正常反应。
正因为如此,以这种「无聊」的事情为基础,不管是「气魄」也好,还是「虚荣」也罢,这些被成年人过于重视的要素才能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不过,有人能够坚信这种事既可笑又无聊,反而也是一种幸福的体现。因为可以享受这种幸福的地方,只有居住在体系构架成熟的社会中才行——即便没有条条框框的拘束,人们也可以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地生活。假如身处并不成熟的社会环境中,人们可能就会轻视、蔑视这种理念,甚至将其扔到角落里无视起来,社会风气就会变得一团糟。
打个比方的话,这就和某人被周围的同学蔑视与愚弄的校园欺凌事件一样。稍微发挥一下想像力就能明白最后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在国际社会的大环境下,同样也存在类似的现象。由此可见,要想平和地在世上生活,自身必须要拥有一些能够引以为傲的东西以及可以让众人佩服的闪光点。所以,即使是上文所述的那种「无聊」的事情,也会有效地避免在事后留下祸根。这就是所谓的外交。国家间的外交完全不像个人之间的交往那样,一点可以打马虎眼的地方都没有。
就连和平谈判也是如此。虽说双方代表的主要任务只是对突出的分歧与矛盾进行磋商而已,但由于谈判的内容还会涉及到名义、传统、礼节等各种因素,所以这会使会谈过程变得非常的繁复和麻烦。
不过,外交人员的工作就是克服种种麻烦,解决各种问题,对那些难以处理却值得商榷的分歧达成共识。而且为了让双方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共识,即便是上文所述的那种在旁人眼里显得很「无聊」的做法,在某些时候也会成为一条妙计。
在那样的考量之下,日方使节团的构成也浮出了水面。
举例来说,进入帝都的人员中要有20名左右的行政官员,以及数名作为武官的校级干部,其中一名名叫白百合玲子的女性官员被挑选出来作为日方的代表。她的职位也从「首相辅佐官」被升迁至了「特区问题对策专责副大臣」。
这是针对「以国家之间不存在对等地位为缘由,在会议席位上同是职位相当的人员,帝国一方都要无条件地占据上座」这种傲慢的礼仪而安排的。对于一贯疏忽怠慢使节的帝国外交传统进行某种程度地抗争。
帝国方面并没有女性就任大臣一职。如果有外国的女性使节到访时,按照惯例来说这名女性必须是王族,而且作为女性使节,根据宫廷礼法的规定待遇要比帝国皇族低上一等,但接待规格总归还是要高于上级官员的水准。这次日方的人事安排就是利用帝国传统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而为了应对日方的这种做法,帝国方面将作为仪式礼节的一个环节——出席者的服饰规格,从最上级降低了一个档次。也就是说将欢迎的程度从最高稍微降低了一些,以此来使双方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事先可以做出这番周全的准备都要归功于外务省的官员菅原浩治。此时,他就像是在展示迄今为止在外交活动上的成果似的,将各位帝国政要一一介绍给白百合副大臣。
「这位是元老院议员、西塞罗卿」
「初次见面,副大臣阁下。万万没想到尼轰国的代表竟是一位女性啊。贵国就任大臣一职的女性有很多吗?」
「不,实际上并不多。就算是在我国,男性依然是政界的主流」
「不过能够活跃在其中不就表示阁下拥有相当优秀的能力吗?」
「您过奖了。能够担任如此要职,我本人也是诚惶诚恐」
她的这番话让西塞罗回想起了先前惨败的经历,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们完全被蒙在鼓里啊。和斯卡瓦拉阁下(菅原)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贵国的人士似乎都有些过于谦虚了。在谈判桌上还请手下留情啊」
相互间进行了最低限度的寒暄之后,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作为最后的一个人,帝国政要们接踵而来的寒暄攻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遵循著日方的规定,白百合副大臣身穿一件并不华丽但也不意味著朴素的晚礼服,并且按照帝国方面的传统倚靠在置于地板上的一个巨大的靠垫上。然后用像是在发牢骚似的口吻对菅原说道「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于是菅原便解释道。
「将敌国的首都定为谈判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考虑一下通讯速度的问题。按照原本的计划,将某个中立国定为会场才是最恰当的做法,不过,现在帝国的通讯手段只有通过传令马传递信息这一种,以他们的这种通讯方式,有点动静就需要耗费时间去传达,这可能会成为他们用来争取时间的借口」
白百合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话的最后稍微有些含糊。然后纵观周围的帝国贵妇人,她们的穿著打扮以日本人的眼光看来显得格外的新奇。
譬如说,在对近代欧洲上流社会有所涉及的电影、电视剧中,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描写——当一种文化到达了鼎盛时期之后,各种奇葩的潮流似乎就会流行起来。与之相类似的,头戴一顶硕大的帽子——会让人不禁想问「这个不沉吗?」;系著一条巨大的飘带——真想上前去一探究竟「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以及比脑袋大上数倍的膨起的发型;另外还有像是什么显得很不自然的高露出度的设计,什么不可思议地凸显出身体曲线的设计,甚至还有不管是从风格上还是从用色上来看,完全就像是一只热带鸟类的设计……。
白百合副大臣的儿子经常会在电视上看动画,而这些人和那里面的角色简直如出一辙。
「我之前听说帝国男性的正装是类似于古罗马人的那种宽松式装束,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女性的服装也是古罗马或是古希腊风格的……」
实际上,只有主办人公主平娜的服装样式还在白百合预想的范围之内,这让她愈发混乱了。通常来说,服饰文化不应该会突然发生「变异」,最多也就是根据基本的风格一点一点地进行改变。但是对于眼前如此迥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她很好奇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这对菅原而言是幸运的,白百合只是单纯地将自己的感想阐述了一下而已,并没有深究。
帝国的服饰文化发生突变的原因多半是源自与其他文化的接触,从某种方面来说,菅原本人也要负一定责任。话虽这么说,但要想向帝国的女性们解释清楚日本这个地方Cosplay文化流行的原委,对于业务能力出色的菅原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 *
由平娜主办的欢迎宴会顺利地结束了,紧接著下一场宴会又开始了。以日本人的习惯来说,这就像是结婚仪式之后的婚宴,又或者像是二次会一样的聚会。(二次会:通常日本人在聚会散场之后,紧接著会组织意犹未尽的人进行第二次小聚会)
与上一场欢迎宴会的气氛相比,这一场的与会来宾明显心情轻松了许多,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享用著美酒佳肴,到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会场洋溢著喜庆的气氛。果然,标榜著以欢迎敌国使节为宗旨的宴会,热烈不足紧张有余。
与之相比,二次会这边的主要目的,是庆祝一度被认为生还无望的15名贵族子弟的归国。集中在一起的家族成员们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周围充满了明快的气氛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在这种氛围当中,日本使节团的在场似乎与之格格不入。使节团的成员们在会场的一角独自聚在一起,一边品尝著桌上被码放整齐的料理,一边互相交换著有关帝国要人的情报等等,静待著皇帝本人的现身。
「斯卡瓦拉大人?在贵国就算是女性也可以被任命为大臣吗?」
这时,突然传出一声向菅原打招呼的声音。
从刚刚那场宴会开始就担任翻译工作,忙著介绍政治家的菅原,此时也有空闲能喘口气了。但是没过多久,他便不禁被这一声招呼吓了一跳,并且坚信声音的主人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他感到头开始隐隐作痛,而后慢慢地回过头去。
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的是杜耶里家的千金、夏莉小姐。
这位大小姐前几天刚好迎来了十二岁的生日。她的性格开朗,一点也不怕生,一副圆圆的眼睛让她显得非常的可爱。这位少女稍稍歪著头,看到菅原被恶作剧吓了一跳而露出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菅原以前曾赠送给夏莉一些白中带粉的小珍珠,如今她的脖子上戴著由这些珍珠制成的首饰。而且全身上下被一件好似白色花朵一般华丽的衣服包裹住。她这种尽力地将自己打扮漂亮,让自己显得稍微有些大人味的举动不禁让人会心一笑。
「夏莉小姐,今晚可不行啊」
菅原说著便又转回身去。作为日本交涉团的一员,他身上穿著一件男士夜礼服。而此时礼服的下摆被人拉了一下。
「请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呀。我知道斯卡瓦拉大人对像我这样年幼的女孩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呢,还有四年时间我就能成为一个够格的女人而独当一面了。到那时,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成长为一个配得上斯卡瓦拉大人的女性给您瞧瞧的,所以就算是当成先行投资也好,请将您温柔的一面展现出来吧。那么,接下来还有件事就是,请您为我介绍一下贵国的那位女性副大臣阁下吧」
夏莉笑嘻嘻的脸上,圆圆的眼睛中闪耀著期待的光芒——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地微笑著。
此时菅原明显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对于这位可以说是厚著脸皮凑过来亲密搭话的少女,菅原不可能冷漠地对待她,因为通过她可以与讲和派重臣、卡杰尔侯爵搭上关系。他本以为自己就是去当个保姆而已,但也不知是哪里出现了误会,导致这位少女的内心发生了些许变化。由于菅原不太清楚怎么看小孩,于是便学著电影『窈窕淑女』中希金斯教授的样子,对她的言行举止进行指导并且教她说日语,也许就是这种做法导致了问题的出现。
话虽这么说,但在菅原看来,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少女,她们的心情变化快得就像是出疹子一样。菅原本以为夏莉的父母是不会认真考虑此事的,所以他想过暂且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降降温或许就能解决问题。然而杜耶里家当家的做法却出乎他的意料。当夏莉把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的时候,作为当家的卡杰尔侯爵立即就将菅原列为未来女婿的候选人,并开始认真地斟酌起来。
理由也很简单——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如今的杜耶里家并没有富饶的领地,一族之中既没有有实力的官僚,也没有前途受到期待的军人。要想改善目前的这种状况,只有通过加强与尼轰国之间的关系,在外交领域上提高自身的存在感。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主意最开始并不是当家想到的。夏莉为了说服父亲让他支持自己的那一份纯真的爱恋,竟然主动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指了出来。
而此时菅原已经快三十岁了。身为外务省官员中的精英,他的未来备受瞩目。自工作以来,菅原的目标一直都是外务省的最高之处。可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杜耶里家的准女婿,而且结婚的对象竟然还是来自比日本落后了上千年的国家、一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女,这不仅不成体统甚至还会在仕途上扯他的后腿。另外这也是一种犯罪行为,菅原本人对幼女可没有任何的兴趣。因此他非常坚决地想要回绝这桩事。
以菅原的立场来说,与一流企业的社长千金这种『大小姐』级别的女性谈婚论嫁的机会,要多少就有多少。当然,外貌或是家产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在外交领域上能产生巨大影响力的家世背景也是他的必要择偶条件之一。譬如,与叱吒西欧经济界的大型联合企业有裙带关系的家族等等。
总之,菅原最近总以公务繁忙为由尽量避免与夏莉见面,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她。把一名刚满十二岁的少女带到连皇帝都会出席的公开场合,看来杜耶里家的当家还真不是一名泛泛之辈。
「不对。不能被小看的应该是这位大小姐才是……」
菅原边叹气边感到一阵头晕。与此同时,一种身体被某种东西束缚住的感受随之而来。
夏莉向菅原这边靠了过来,像闹别扭似的说道「最近与您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我感到非常的寂寞呀」
「暂时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毕竟公事最重要,还请多多理解」
「哇,我真高兴!我一直还以为您将我的事情当作公事来办呢。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见面就成为私人性质的了。对夏莉来说这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呀」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菅原慌忙用手挡住想要抱住他的夏莉,可眼前的这名少女却不依不饶。
「每次与您见面我都觉得很快乐呢。不过对于斯卡瓦拉大人来说,这很无趣吗?」
夏莉一边说著,一边挽住菅原的手臂,将发育中的胸部紧贴上来。一旦被这样抱住手臂,就算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还是说,您已经厌倦我了呢?母亲大人曾说过,无论对某位男士抱有了何种程度的好感,都决不能跨过最后一线。否则的话,他的态度可能会越来越冷淡。斯卡瓦拉大人最近对我就很冷淡,一定是那样的原因没错」
「不是那样的吧!夏莉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有损别人名誉的事情啊!」
菅原抬起另一只没被挽住的胳膊,赶忙摆了摆手表示不认可。
「啊,真是太好了。从您的话里我听得出,斯卡瓦拉大人好像知道那个传说中的最后一线是什么意思。那个究竟指的是什么呢?我听著母亲大人的教诲时,不知不觉就错过了提问的时机,关键的地方一点都不明白。能请您告诉我吗?」
「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育教育你的」菅原喊道——当然只是在心里喊道而已。
「这合适吗?那种事情可不是在这样人多耳杂的地方能说得出口的啊。实际上,所谓的传言呢,我们可以把它比做一阵风,风这种东西是看不到实体的。同时,对于未曾亲眼见过的事物,人类这种生物可是非常喜欢对其进行脑内补充的,如果把这归结为人类低俗本性的倒影的话,在不经意间它就会以十分惊人的丑恶面貌表现出来。结果到最后,吃亏的大多都是女性。请您明白,我是为了小姐您『著想』才说出这番话的」
「是。我非常清楚斯卡瓦拉大人是在为我『著想』」(注:菅原的『著想』原文用的是『思??』,夏莉的『著想』原文用的是『想??』,两个词的发音一样,但是后者的感情色彩更强烈,在这里菅原应该是没听出来这位大小姐话里有话)
夏莉就像以往那样诚恳地听取了菅原的教诲,然后接著说道。
「那么,稍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单独地谈一谈吧。就这么定了」
忽然间,一阵头重脚轻和头晕目眩的混合冲击向菅原袭来。他抱著头,垂头丧气地呻吟著,对于夏莉的邀请他无言以对。
「基于各种原因,我得向我未来的丈夫所侍奉的副大臣阁下打声招呼。斯卡瓦拉大人,请为我引见一下吧」
「『基于各种原因』是什么意思?不解释清楚了我可是不会同意的」
菅原为了逃避成为上门女婿的命运,还在拚命地抵抗著。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嘛。为我引见一下的话,有百益而无一害哦」
「此话怎讲?」
「首先,请看那边」
夏莉边说边用纤细的手指指向了白百合副大臣与使节团所在的一隅。
「如您所见,帝国这边的人只是远远地聚在一起窥视那边的动静,根本就不打算靠近。这样的话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交流机会岂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因此,我先做个榜样。那么大家应该也会纷纷效仿才是」她如是说道。
此时,聚集在会场中的贵族们围绕著被释放的俘虏,正忙著招呼他们,完全没有和日本人进行友好交谈的打算,努力地相互理解更是谈不上。甚至给人感觉不管哪一方都在尽力地避免与对方正面接触。作为曾经的交战国,双方之中痛失亲属的大有人在。 以帝国之人的感受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菅原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认为在这个场合不必互相勉强。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问题。使节团与帝国重要人士的谈话活动不是已经结束了嘛」
平娜主办的欢迎宴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举行的。之后只要等待著皇帝的出现,再相互寒暄一下,和平谈判形式上的活动就算是都完成了。
然而夏莉却显得很骄傲从嘴中地发出了「嘁、嘁、嘁」的声音,并摆了摆竖起食指。
「您对这件事情的认识真是肤浅呀,斯卡瓦拉大人。对于我们帝国这边的人来说,尼轰可是一个未知的国度。既有了不起的文化,也有令人惊异的军事力量,这种事情就连我这样的女子都略知一二。但是,关于各位尼轰国人士本身的瞭解又有多深呢?斯卡瓦拉大人表面上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其实内心却很温柔,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然而,这仅限于我与您之间那层在特别情况下以特别形式建立起的特别关系。至于其他人我几乎都不是很瞭解。而且使节团的代表还是一位女性,再加上道听途说来的传言,就使得大家更加相信在尼轰国里女性是异常凶悍的。在传言的误导下,大家生怕就这样随随便便接近的话,言行举止上一个闪失就会招致一顿拳打脚踢」
菅原想起了上次在皇帝面前大动干戈、徒手就把皇太子打个半死的那位女性自卫官。由于自己当时也在场,所以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地震那晚发生的事情可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哦。帝国这边的人还在抱有畏惧心理的情况下,即使和平谈判成功了,之后怎么继续维持这种状况,您有考虑过吗?」
人类这种生物内心一旦产生了恐惧,就会想方设法通过暴力的手段去排除产生恐惧的根源——敌人很可怕于是就要去消灭他们。由此引发的连锁效应大多都是战争的导火索,比如民族纷争等等。
而日本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向帝国递出了橄榄枝。
「事已至此,那么就不应该半途而废,为了相互理解的这个目的也要再多做一些努力才是」这名少女如此建议道。
「首先,就由我夏莉做个榜样。像我这样可爱的美少女如果能和副大臣阁下谈笑风生的话,其他帝国贵族们看到后肯定也会纷纷过来搭话的。这样一来,两国间的相互理解不就能向前迈进一步了吗,而且这对斯卡瓦拉大人的工作也会起到一定帮助的」
夏莉一说完便眨著眼睛,浮现出一副好像在询问「怎么样?」的表情望著菅原。这种时候就算是菅原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了——她提出的建议很有参考价值。
「真的只有十二岁么?」
在阿尔努斯这个地方,存在著外表看起来差不多但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九百岁的少女。「难道夏莉小姐也属于这一类人?」菅原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词典里的「趾高气昂」或是「煞有介事」这样的词语,都不能很准确地形容这名少女,她自身的行为很是让人费解。产生了这种猜测的菅原于是忍不住问道「夏莉小姐,您是不是曾经遇到过被卡车撞到然后又转生之类的情况,因此至今还留有前世记忆?」。听完他的这番话,夏莉理所当然地笑著答道「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斯卡瓦拉大人真奇怪」。这时菅原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伊丹的影响,在平时的耳濡目染下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他对自己的这种不慎重感到十分的反感。
尽管如此,这名名叫夏莉的少女,她的聪慧与年龄竟如此的不相符。而且实话实说,她的乐观态度和令大人也汗颜的想法连菅原也感到难以应付。不过在这种时候,是否接受她的提议与个人情感上的好恶要分开来考虑才行。
「我知道了,那么就由我来引见一下。但是请不要误会了,接受您的提议并不等于接受您本身」
「嗯,明白了。斯卡瓦拉大人的真心我可是清楚得很哦。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为了寻求引导,夏莉就像一位贵妇人似的向菅原伸出手去。
「她真的明白么?」尽管菅原还是有所怀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在担心周围人会对此作何反应的心绪下不得不牵起夏莉的手来。
「副大臣阁下,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夏莉,是杜耶里家族的一员」
夏莉来到白百合的面前,提起裙子行屈膝礼,并问候道。
她以一口流利的日语致意时的情景就宛如一幅画似的,这让菅原也很佩服。可是……。
「平时承蒙斯卡瓦拉大人的厚爱。我和大人约定好今后还要从他那里学习到更多的事情呢」
夏莉说的这番话简直多此一举,而且说著说著她还脸红了,这让藤堂和其他外务省同僚们的视线就如同针一样刺向菅原。他们这种锐利的视线似乎都是在朝菅原质问道「你到底对这名少女做了什么?」。又或者是「菅原,这下你可完蛋了」,好像是在对官场上的竞争对手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而感到幸灾乐祸似的。总之,这句话不仅让菅原的评价一落千丈,而且还使他陷入了窘境。
「非常感谢你的问候,可爱的小姐。你的日语说得很不错嘛」
「阁下您过奖了,我也只是会些问候时的用语而已」
夏莉一边表现出谦逊的态度,一边用著只学了几个月就能脱口而出的日语,讲述著菅原手把手言传身教时的各种事情,当然也包括他所讲过的一些话。而且其中的『各种事情』被她尤为重点地强调了出来。白百合听罢,礼貌地回礼之后,招呼菅原过来并用严厉的目光审视著他。
「菅原君,你应该不会逃避责任的是吧?」
「我也是有操守的」
「这样就好,请你尽量避免事态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事情您不说我也清楚」
夏莉与使节团之间融洽的气氛或许真的让帝国贵族们放下了某种紧张的情绪。
就像夏莉之前预言的那样,贵妇们纷纷过来向菅原寻求引见的机会。随后,就像是被这副景象吸引住似的,诸位议员以及帝国要人们也加入了其中。
日本外交官与帝国贵族之间为了加深相互间的理解而展开的对话,并且也是和平谈判的第一步,就以这样的形式开始了。
此时此刻,会场内的气氛祥和。
而同时就像是掐准了这个时机一样,侍从中的一人用手中的长杖敲击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摩尔特皇帝陛下,及皇太子索沙尔殿下,公主平娜殿下驾到!」
对于索沙尔·埃·凯萨来说,这是作为皇太子的第一次公事活动。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早就对出席这场仪式的事情冷嘲热讽过一番了。
「索沙尔大人。您为何如此的烦躁不安呢?」
在蒂尤蕾的追问下,索沙尔并没有放慢脚步,用激动而粗暴的口吻答道。
「我本人为什么非要和尼轰的使节团见面不可呢!」
「这次是公事活动。而且殿下您又是皇太子,所以……」
「可恶!真该死!」
「万、万分抱歉!」
步伐比较小的蒂尤蕾为了跟上索沙尔只能一路碎步小跑。而且她脚上还穿著不习惯的高跟鞋。两人所在的走廊昏暗而悠长,地板是用大理石铺成的,非常的滑,差点就要摔倒的蒂尤蕾不禁发出了小声的哀鸣。而这时索沙尔突然站住了,将圆木般粗的手臂伸了过去,迅速地支撑住了她。
「你不会好好地走路吗,蠢货。另外,我可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但是,上次的任务失败了,这全是我的责任……」
「要怪只能怪那些密探太废物了。而你只不过是传达命令的中间人,何罪之有?」
索沙尔成为皇太子至今,对待蒂尤蕾的态度也在逐渐地改变著。
他最近经常把蒂尤蕾带在身边,也不会给她戴上枷锁和项圈,还会让她穿上得体的衣服。话虽这么说,不过蒂尤蕾身上的这件衣服在如今贵族间的时尚潮流中也算得上是比较特殊的一种了。不仅布料的面积少得可怜,而且连身体曲线也恰如其分的展露无遗,这种设计风格看上去实在是令人羞耻难当。贴身的衣服被一件齐腰的上衣敷衍了事地遮住了一些。如果这时有个日本人在场的话,只需瞧一眼就会这样评价道「这是从哪个高级夜总会来的兔女郎么」。
索沙尔为了能让蒂尤蕾跟上他,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小把戏就暂且终止。现在最主要的目标是得到军队的支持。还有和主战派的联系也不要中断。当那些投降主义者松一口气的时候,就一鼓作气地反扑上去,所以现在有必要召集一些可以为我们卖命的人手才行」
「是、是的,我明白了」
「说来真是可恶!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交涉谈判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搅黄了才行!」
在他眼中,所谓的战争结束就是指在军事上的胜利,甚至能有一场完胜的战争当然更是锦上添花。然而现在在没有满足任何一个条件的情况下战争就结束了,索沙尔认为这样的事实与他将来要继承的帝国之名并不相符。
「虽说打仗确实是没有战无不胜这么一说。但是在帝国的历史上,形势对我们暂时不利的情况也曾数次出现过。然而将这些困难都克服掉的不正是帝国吗?并且如今尼轰的军队只是驻守在阿尔努斯周边的占领区,不可能深入到帝国领土内部来作战。也就是说敌人觉得进攻帝国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跑来讲和的。这种道理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觉察到呢?」
如果能明白这个道理,对尼轰进行作战的可能性大家多少都应该能察觉到一些才对。然而帝国却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讲和的劝诱,这种行为只会单方面的对敌人有利——索沙尔始终在宣称这样的主张。
两人没走多久便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会场的大门就在眼前。
「父皇!」
皇帝和平娜的身影马上映入眼帘。索沙尔试图上前说服皇帝,不料却被侍从提醒道不要大声喧哗。门的另一边就是仪式的会场,无论这道门是用多厚的橡木制成的,过大的声音肯定也会传到对面去的。
索沙尔忍住了大声说话的冲动,而后尽力游说皇帝与平娜反对进行和平谈判。
但是皇帝并没有听进他的劝说,也不打算支持皇太子的主张。
「索沙尔啊。在战争开始的时候,谁都无法意料到之后会出现这么多意外的状况。既然事与愿违,那么趁著伤势还未蔓延开来的时候,早早地终结掉战争才是不得已而为之上策啊」
「帝国还能再战下去!」
「因此就更应该趁早结束。如果真到了支撑不下去的地步,谈判…或许到时连谈判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么帝国的威严该置于何处!?」
索沙尔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即使这样也以近似于怒吼的语气喊道「没想到父皇您竟然如此的胆小」,他边喊还边踹著墙。
在这个尴尬的气氛中,蒂尤蕾上前替他解了围。
「殿下,时辰已到。还请您息怒」
既然现如今索沙尔身为皇太子,那就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以他的立场来说必须让庆祝俘虏被释放的仪式举办成功才行。舍弃自己的职责,把这场仪式搞得一团糟是万万使不得的。
蒂尤蕾趁著帮索沙尔整理服装的时候,悄悄观察了一下他,发现他那暴躁的情绪在表面上已经得以平息。
索沙尔也做了几次深呼吸,成功地冷静了下来。尽管还是一副愤慨的神情,但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会好好地出席庆祝仪式的」
「是。正是如此,殿下。还请您为大家的平安归来送上一份祝福」
蒂尤蕾放心地颔首致意。
「摩尔特皇帝陛下,及皇太子索沙尔殿下,公主平娜殿下驾到!」
随著侍从的一声示意,眼前的大门被推开。
那一刻,会场上耀眼的光亮照在了蒂尤蕾的身上。
但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后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光亮也逐渐地变细变窄,最后大门完全回复到了关闭的状态。在幽静昏暗的走廊中,独自低著头留在原地的蒂尤蕾喃喃自语道「真是个单纯的家伙」。然后也不知道在和谁讲著话。
「准备完成了吗?」
她一说完,便从某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是的,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在各方面都做了充足的工作,就请期待最后的结果吧。嘁嘻嘻嘻嘻嘻嘻」
「我不会再允许像上次那样的失败了。这就是把重要的任务交给别人做的后果」
「对于刺杀诺莉可(纪子)的失败,我没有任何的辩解余地。所以这次我叫来了我们一族中的精锐。乌库西、卡库西、克尔梅这三人」
光线暗淡的走廊中忽然出现了三个黑影。
「那么,就开始吧。让我瞧瞧你们到底能搞出些什么有意思的名堂吧」
蒂尤蕾抬起头,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与会的大臣、以及贵族、官员、军人等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索沙尔一行人的到来。
根据仪式的礼节,一国之君要在最前列,其次是索沙尔,跟在最后的是平娜。皇室成员首先需要接见本国的大臣和议员,其次才能再接见本次活动中最重要的日本使节团的来宾,被释放的俘虏们则被安排在了最后。
不过当索沙尔进入会场的时候,他往旁边看也不看地就冲进了被俘人员所在的人群中。随后,一边挨个叫著他们的名字,一边拍著这些被搞糊涂的人的肩膀说道。
「海尔穆子爵。你回来了啊!」
「殿、殿下。感谢您的关心」
「你是卡拉斯塔侯爵的公子吧。没受什么伤吧?」
「像我这样的败军之将,竟然能受到殿下如此的关心,真是感激不尽……」
索沙尔暗暗一笑。这场仪式的宗旨就是庆祝被俘人员的回国,所以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阻止他的这番举动。
包括皇帝摩尔特、主持仪式的侍从、以及会场内的来宾在内,没有人期待他会规规矩矩地按照礼节来行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索沙尔为所欲为而对此却无能为力。
「殿下,您差不多也该回那边去了」侍从战战兢兢地说道。
对于侍从的提醒,索沙尔充耳不闻。而后便开始询问这些俘虏都遭遇了什么样的艰辛与磨难,他竖起耳朵打算好好地听一听他们的抱怨与不满,从态度上显示出他反对谈判的主张。
皇帝看著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随他去吧。慰劳俘虏的事情就交给他了,朕与你们继续参加接下来的仪式」
在皇帝的宣告下,仪式中涉及到索沙尔参与的环节都不得不被取消掉。
皇太子固执己见的行为让众人愁眉不展,于是,大家也只好无视他的存在,继续将仪式进行下去。
但索沙尔的这种态度却令归国的俘虏们大为感动。究其原因,那就是他们自从被俘至今,每天都在语言不通的监视者的看管下担惊受怕著——「今天会不会被处刑?」、「明天会不会被当作奴隶卖掉?」,就这样在恐惧中度日如年。
而实际上并没有人受到过虐待。让他们产生这种不安心理的根本原因是担心自己会落得一个与帝国战俘同样的下场。如果有后悔药的话,这些被俘的帝国将领们肯定也会将优待战俘这一提案重新重视起来的。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作为俘虏,他们不知道未来还会遭遇到什么样的苦难。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中,看守的脚步声甚至就如同死神的足音一般,他们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生怕在某一时刻脚步声会停在自己的门前。
而且,就算是能平安回国,其他人会不会接受他们也是一个问题——身上背负著作为俘虏的屈辱,他们担心自己一回国也许会受到别人的冷眼相待。
正因为这样,在这个本该去接见日本使节团的重要时点上,皇太子本人不顾及仪式的程序,首先过来向俘虏们进行慰问。他那热情洋溢的话语,以及将手置于众人肩膀上而散发出的温暖都传递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而从索沙尔这方面来说,他慰问这些俘虏的态度也是发自真心的,并不是装腔作势而是自然而然地涌上一股真情实意。他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和大家一样的屈辱与艰辛。地震那晚发生的事情令索沙尔的自尊被刻上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自从那一晚之后,走廊里擦身而过的女仆们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似的;各路官员们的窃窃私语和投过来的视线,看上去也都像是在批评自己似的。
索沙尔为了能在这种屈辱中坚挺住,自我解释道「这是故意让身为皇帝的父亲看到自己无能一面的苦肉计」。
「至今为止做出的种种令众人头痛不已的事情也是故意而为之」
「被女人教训了一顿自然是一件惨痛的经历,但是不必特意地去抵触这件事」
一段时间过后,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始终不打算将权力下放的皇帝也终于将索沙尔钦定为了他的继任者。这是因为索沙尔的演技让皇帝信以为真——皇帝轻易地就认为看上去很无能的索沙尔可以成为一个容易被操纵的傀儡。
但是成为了皇太子之后,反而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了。身体上的伤痕逐渐痊愈了,如果再戴上用翼龙的龙鳞制成的假牙,外表就完全恢复原状了。索沙尔打算自此褪去以往的伪装,开始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让其他人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厉害之处。
然而这时,皇帝却无视了索沙尔的举动。
没有皇太子参与的仪式本应无法继续进行下去才对,可是皇帝却说出了「随他去吧」这种话。甚至连其他人也赞同皇帝的看法,无视起索沙尔来。
他偷偷地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皇帝正在和日本的使节们相互寒暄著。
仪式上的这个环节同时也将外交特权赋予给了日本使节团。之后,帝国的正式代表便可以出席谈判会议了,被索沙尔极力反对的和平谈判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这时,被释放的俘虏们向索沙尔恳求道。
「如今能够平安回国本该心存感激才是,但是由此就让帝国在谈判中缔结了不平等条约的话,我等岂能坐视不管」
「殿下。请给我们一次一雪前耻的机会吧!」
想洗刷掉耻辱的人们,小声地恳求索沙尔能给他们一次机会。
「你们暂且耐心等一阵子,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展现真正实力的机会。再给我一些时间」
听完他的话,俘虏们纷纷说道「全听您的」,并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索沙尔。
「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
索沙尔竟然被皇帝完全无视了。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他气得咬牙切齿。
* *
「话说,不知平娜公主您是否已经知道了炎龙的首级被挂在城门口的这件事?」
「在下直接去确认过了。那副景象可真令人胆战心惊啊」
「我也看到了,不过实际上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啊。炎龙什么的,看起来只要肯下功夫连我都对付的了」
「就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从前总听别人说有多少多少的英雄讨伐炎龙失败什么的,难道不是因为那些人太不中用了吗?」
贵族青年们边抒发自己的感想边和平娜很随意地交谈著。据说在平时,她周围半径十莱恩(约十六米)的范围都被称作危险区域,其他男性都应该尽量避免进入到这个范围内,但是只有今天不知为什么,平娜的周围聚集著众多的男士。
在宴会的一角品尝著料理的平娜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的同时,还在默默地观察著这些人,想要弄清楚他们过来搭话的企图是什么。
「公主殿下,您今天真是心情甚好啊」
平娜点了点头答道「嗯,确实如此」。实际上,对于帝国公主平娜·戈·兰达来说,今天确实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迄今为止压在她一个人肩头上的重担,从今天开始终于可以一身轻地卸下了。在伊塔黎卡保卫战中,自卫队将自己的实力清清楚楚地展示了出来;上次去东京的一行,在名为日本的那个国家里的所见所闻,让她认识到继续战争就等同于自取灭亡。为了让帝国免遭灭亡的命运,必须尽一切可能结束同日本的战争,为此,平日里平娜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当然,她也觉得如果以讲和为前提的话,帝国不应该无条件地接受对方所有的条件。否则的话,就算国家苟延残喘了下来,民众的生活也会被破坏殆尽。到那时,恐怕这座帝都也会成为一座不适合人们居住的废城了。
之前,菅原已经非正式地向她说明了讲和的条件……例如条款中那一笔如同天文数字般的赔偿金。
如果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支付赔偿金的话,不止是帝国,甚至连周边各国也会被卷入到经济危机中来。所以今后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想方设法地压低赔偿金的支付金额。
即将开始的和平谈判,其形势远比打仗要困难严峻得多。帝国手中掌握的可以用来交易的有利筹码少之又少。
尽管如此,这已经不是平娜现在应该担心的事情了。和平谈判将由皇帝一手选定的代表们来参与。自此,她只需担任起中间调停的任务,继续维持之前同日方建立起来的关系就行了。当然,其中也包括培养翻译人员、安排活动、或是与日本的文化交流等等各种细枝末节的杂务,和以前那些要负起的责任比起来简直不值得一提。
一想到这,就倍感轻松起来。
过于担心国家的未来,以至于整日郁郁寡欢、夜不能寐的状况也到今天为止了。宴会过后的清理工作全都交给秘书汉蜜敦来做了,此时此刻平娜全身都沉浸在一阵解放感之中。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啊」
平娜回忆起一些事。那次应该是在和菅原共同主办的一次游园会上,她成功地说服了主战派的议员们,让他们认清了讲和的必要性,现在的心情就和那时候一样。
不过随后兄长索沙尔却突然闯了进来,而且在知道他背后有马尔克斯伯爵在唆使的事实后,平娜陷入了窘境——不得不重新背负起本该卸下的重担。内务大臣马尔克斯伯爵究竟在策划著什么阴谋呢?平娜预感到在暗地里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为此她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在那之后,阻挠和平谈判的事件时有发生。
发生在皇帝面前的群斗事件。要求释放被绑架日本人的请求,以及元老院议事堂的毁坏。甚至还有针对被绑架者暗杀未遂的事件。
每发生一次意外,平娜的身体都会出现诸如胃胀、头痛、恶心、头晕等不良症状,同时也会在眉间刻下一道深深的皱纹。
但是,这种让人心力交瘁的担忧也到今天为止了。
「事已至此,已经完全不需要操心了。无论发生什么状况,和平谈判也不会中断了」
迄今为止,通过数次试炼的考验,她的性格中又添加进了慎重这一因素。
从前总爱产生悲观主义论调的想像力,最近也能逐渐向现实看齐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不管平娜如何发挥想像力,不管如何思考,她都想像不出还能出现什么事态可以将如今这种状况给推翻掉。
「只要父皇本人别出现意外,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正因为如此,平娜露出了一副只有解决了种种难题的成功者才配拥有的满足的表情。
在这种心平气和的神情中,勾勒出漂亮外形的嘴唇,以及柔软富有弹性的脸颊,这些散发出女性魅力的特徵似乎令周围的男士们都神魂颠倒起来。
「哦,太美了」
「公主殿下。今后,也请您继续展现出如此美丽动人的笑容吧」
贵族青年们被平娜吸引住了,纷纷称赞她的气质高雅而迷人。平娜感到有些难为情地用手摀住了脸颊,指尖则碰到了酒窝,这
时,她再一次确认了一件事——她现在的的确确是心情非常的舒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平娜一本正经地尽力摆出一副高雅的样子。
「『炎龙根本不足为惧』这样的豪言壮语,我平娜会心怀感激地铭记于心。国家安泰需要的就是像诸位这样的人才。但遗憾的是,没有人提到过该如何才能将这份勇猛与才干充分地发挥出来。所以,我希望诸位都能来志愿参军、率兵打仗,为帝国的未来发光发热」
她一说完,众人便态度暧昧地说道。
「咦,不不……那个……」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文官的,所以我也得继承家业」
并且边解释边向后退了半步。
「什么嘛,真让人失望。如果诸位都能拿出追求女性时的那种勇气和努力的话,我应该也能和各位卿家再稍微多亲近一点才是呢。珊蒂你说是吧?」
「您说得没错。殿下」
名叫珊蒂·卡夫·玛蕾亚的这名女性作为明天即将开始的和平谈判的翻译,是和波赛斯等人一同被召唤回国的女骑士中的一人。虽然年仅十七岁,但她在语言学上的学识马上就能派上用场,因此被选为了翻译。一头棕色的长发被编成了辫子,向周围散发著清秀而端庄的魅力。今天则代替事务繁忙的汉蜜敦过来侍候公主平娜。
「帝国军的大门永远向各位敞开著」
「嗯。现如今军队人手不足,想晋升也很容易。毕竟现在还处在战争状态中,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是经常能遇到的」
「正是如此。而且据说尼轰国是不存在奴隶买卖制度的,所以即便是被俘虏了也请放一万个心」
「嗯。到时我会承担起责任要求对方释放俘虏的。不过这可能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
正说著,这些贵族青年也不知何故,一个个突然都想起自己还有急事要办,逃也似的离开了。转瞬间,平娜周围男人的气息就消失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是有些说得太过分了呢?」
看著贵族青年们飞快逃走的样子,平娜就像是在唾弃他们似的,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同时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咳嗽了起来。
「很久没领教过公主殿下的毒舌了。真是太痛快了」
「我也觉得这种有如排除毒素一样的感觉真的是很久违了呢」
准确地说应该是之前根本就没有闲工夫去挖苦讽刺别人。可以想像的出,身负重任的平娜被严峻的形势步步紧逼到了何种程度,而这种日子则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不提我还真不知道。炎龙的首级被人挂在了城门口,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最初也是持怀疑的态度,于是就亲自去确认了一下。炎龙的模样就和老人们口中所描述的一样,简直可怕至极。我敢肯定那是炎龙」
平娜又被呛到咳嗽了起来,一脸感慨地说道。
「伊塔米阁下,终于成功了么……」
「公主殿下。我觉得完成了重要的使命后能松一口气无可厚非,但是再怎么说您这样嘴里塞满蛋饼说话的样子,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当然,珊蒂口中的「天物」指的是威严、美丽之类的东西。
平娜听到后慌慌张张地喝了口酒,将嘴里的食物一起咽了下去,然后拿起手巾不断擦拭嘴边。
「伊塔米阁下,终于成功了么。希望他平安无事……」
这一次,她有模有样地说了出来。珊蒂啪啪地鼓起了掌。
「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你也知道事情的原委吗?」
「该怎么说呢,报告书可是我写的呢。在伊塔米大人出发之前,我一直都在阿尔努斯那里。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所以我也很担心。但是那位大人显然通过了考验,真是太好了」
珊蒂就彷佛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
而平娜却从目光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看著她,用好像是在疑惑中带有些许责备的语气说道。
「那个原来是你写的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英雄故事的序章呢……」
「公主殿下,请您对我说一声『珊蒂,你写得很好』」
这时,平娜感到一阵头痛。珊蒂的文章作为一篇故事来说的确写得不错,从中可以看出她在对艺术的理解上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然而客观性才是报告书中最重要的因素,于是平娜便悉心劝说珊蒂让她以后要多加注意。
「报告书的事已经弄清楚了,所以我这里也没什么疑虑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把人家杜嘉写成男人这一点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随后,珊蒂不禁缩了缩脖子答道「十分抱歉」。
「不过,此刻我也在焦急地等待著后续的报告。伊塔米阁下究竟是怎样同炎龙战斗的始终让我很在意」
「您说得是。佩妮珠姐姐正在当地收集情报,不久就能归来。我满心期待得直彭彭闪闪」
「彭彭闪闪?」
「是的。就是指在心脏彭彭直跳的同时,肌肤还闪闪发光的意思。我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在期待中我的心脏激动得彭彭直跳,甚至激动得连肌肤也微微出汗并渐渐泛出光泽』」
珊蒂一边对这种从阿尔努斯学到的俚语加以说明,一边将两手交叉在胸前,浮现出如痴如梦般的神情。
看到此情此景的平娜开始为珊蒂的精神健康感到担忧。
「怎么了?你没事吧?」
「是,我好得很哪。虽说这是公主殿下您下达的命令,不过实话实说我一开始根本就提不起干劲。但是在亲眼目睹到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我现在反而觉得就算是殿下您不下达命令我也会毛遂自荐的……」
实际上,珊蒂曾被赋予了一项秘密的使命,那就是去笼络伊丹。由于当时作为白蔷薇队队长的佩妮珠即将奉命前往阿尔努斯进行语言学习,因此平娜本来是想让珊蒂继任队长一职的,然而她却任性地说道「我想和姐姐大人一起去阿尔努斯」云云,作为交换条件,平娜就把这项绝密的任务推给了她。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珊蒂对伊丹的动向一直很在意。
「唉…这项任务还是暂且搁置一段时间吧。在收到我的指示之前你可别轻举妄动啊」
「哎~~什么嘛~~您怎么这么残忍啊~~公~主~殿~下~」
这时珊蒂忽然努起了宛如陶瓷般的嘴唇,向平娜撒起娇来。
这让平娜想起了珊蒂的一项爱好——这个女孩非常地崇拜名人。
例如,在民众的欢呼声中勇夺剑斗大会头筹的冠军、亦或是观众全是清一色年轻女孩的帅气男演员等等。
明眼人都看得出,成功讨伐了炎龙的英雄人物对于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都是极好的憧憬对象。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为了笼络」这个目的,但万一要是动了真感情的话,那还真是有点不太妙呢。
「我劝你还是别动真格的为好」
平娜对珊蒂的行为做出了警告。
「哎~,为什么嘛?」
个中理由可以列举出好几条。但是对于平娜来说,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悬而未决的困扰就是——作为艺术的源泉,同时也是艺术创造者的梨纱……平娜真的不想为此而得罪她。
「可是,他们俩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男女之间的事情,光从表面上看是很难说清楚的。对此,我本人也是经验不足,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奥妙,不过呢,我唯一敢肯定的就是这种事情永远都是棘手的、麻烦的。即便珊蒂你说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住这份感情』之类的话,我也不会下令解除你身上担负的这项使命。这一类的任务,如果不是交由能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的人去完成,那可就难办了」
而且当一个女人动了真情的时候,甚至连背叛的可能性也必须考虑在内。
「唔…也就是说我再也不能去阿尔努斯了吗?」
「正是如此」
「我不愿意。特别地不愿意。但是……明白了,我会忍耐的」
珊蒂沮丧地垂下肩膀。
「真的没关系么?」
「我会、尽力的……」
话音刚落,她就鼓起腮帮子,不满的神情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与之相对的,平娜的劝说点到为止,随后她便把手边事先准备好的点心全部都塞进了嘴里,「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亲眼见识一下炎龙的首级吧。我记得应该是在城门那边……」,然后她边说边站起身来。
「公主殿下。您又把食物塞满了一嘴,脸都鼓起来了,真是暴殄天物」
这次,珊蒂口中的「天物」指的则是魅力、气质之类的东西。
平娜做了个手势让珊蒂稍等片刻,然后拚命地咀嚼著,很快就将食物咽了下去。
「这些点心是从尼轰国送来的,不尝尝就太可惜了。另外,非要提吃相的话,咱们俩可是彼此彼此」
「您和我扮演的角色是不同的。我虽是贵族,但毕竟身份低微,即便是犯了一点点的小错误,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应该也能得到大家的原谅。可是殿下您的高贵和美丽是您作为帝国公主的『卖点』呀,有损公主形象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这就是你的解释吗?」
「嗯,是的。而且说到炎龙的首级,那个已经遵照皇帝陛下的命令被运送走了,现在不在城门那边了」
「好、好迅速」
「已经算是处置得够慢的啦。从早晨一直到黄昏,帝都的市场和街道上简直热闹非凡,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拜它所赐,帝都的交通和商业机能瘫痪了整整一天。
「那么,炎龙的首级现在在哪里?」
「那个……」
珊蒂用一只手的食指抵住脸颊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不过一瞬间又豁然开朗起来。
「……就、就在那里」
顺著她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巧发现炎龙的首级正在被抬过来。
炎龙的首级非常巨大,重量也很可观。
搬运工作需要用到二十个体格壮硕的士兵。那种东西到底是怎么被挂到城门口的塔楼上的呢?这一点著实让人在意。然而,马尔克斯伯爵的报告中却称「尽管现在正在调查中,但是至今毫无收获」。
「在这座帝都里,而且还是在正门口发生的事情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是何等的悲哀」
皇帝紧皱著眉头感叹道。
「这件事惹得陛下不悦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请您想一想,这座帝都现如今可是一座拥有百万民众的大城市。来往的人群不分昼夜地穿过城门。而且这座城门也已经有二百年未曾关闭过了。巡逻兵每天仅仅是定期性地进行巡逻而已。一入夜,人们只会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下,从而忽视了上边的动静」
马尔克斯伯爵给出了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
在很久以前,一到日落时分帝都的城门便会关闭,随后巡逻兵就开始将警惕的目光投向四周。但是到了现在,即使是在深夜也会有载货马车进进出出。如果这时有人在城门口附近进行卸货作业的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不会引起注意的。
「没办法了。不过调查还要继续。尤其是炎龙经常出没的地区,其中的各部族、村落、诸侯们的动向也要多加注意」
「遵命」
下达了指示的摩尔特伸出手去,在龙首的颊部到下颚这个部分上来回抚摸,为了试试表面的硬度,他还轻轻地敲击了几下。表面凹凸不平以及坚硬的触感反馈了回来,摩尔特再一次地确认,这一片片的龙鳞组成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剑或弓箭一类的武器根本就不可能击穿它。更加惊人的是,排列在上下颚上的牙齿,小的也有成年人拇指般大小,最大的竟有女性纤细的腰围那般粗。这样看来,炎龙连石塔都能咬碎的传说其实并不夸张。
炎龙的眼球已然不知所踪,空洞的眼窝反而格外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才是给人间带来恐怖与绝望的炎龙应有的姿态。单单一个龙首就如此的巨大。如果再算上从伸展开的双翼两端一直到尾巴末端的这部分身体,炎龙的体型大得简直难以想像。从古至今,有关炎龙的传说往往都会包含一些惊悚的情节,于是受其影响,人们就通过自己的想像力描绘出了一副超越现实领域的景象。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现实」并没有败在「传说」的脚下。
不知不觉间,周围聚集了大量想近距离一睹炎龙首级的宾客。
直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巨大的龙首以及锐利的牙齿,人们纷纷都被那恐怖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
此时摩尔特转过身去,面向围观的宾客说道。
「诸位来宾,请看好。这就是今早突然出现在帝都,让众人人心惶惶的炎龙。曾经,它不仅烧毁过城市,还杀了许多的人。为此,民众们苦不堪言。但是,那个令人忌讳之物就在今天,就这样成为了一具亡骸。已经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希望诸位把这当做是众神的馈赠,并一起来庆祝今天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吧!」
「陛下。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一名军人询问道。而问题的答案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事件的真相还不明瞭。而且朕还听说有人在煞有介事地散布谣言。不管怎样,现在还不能轻易地对这件事下定论,因此朕认为在这个场合此事不宜再提。待调查之后,会再找时间向诸位说明的」
皇帝摩尔特在做出了一番宣告之后,便离开了这边。
而后就像是作为后补似的,在远处围观的人们也靠近了过来,把脸贴近了仔细端详龙首的表面,还用手去触碰龙牙的齿锋,并且相互谈论著彼此的感想。
「陛下!」
摩尔特在听到平娜的声音后回过头去,「哦,平娜。朕正想去找你」,他为了能上前搂过女儿的肩膀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是绿衣人做的吧?」
「没错。之前,朕在收到你的报告时,根本就不相信,于是便草率处理了。现在想来,还得感谢你才是」
「您言重了。我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当时就连我也是半信半疑的」
「之后又接到什么新情报了吗?如此的丰功伟绩,一定要好好地犒赏他们一番才行啊」
「前去讨伐炎龙的有五个人,伊塔米、萝莉、蕾莱、杜嘉、以及姚。我事先派人去当地一直观察著他们的行动,具体的情况请您直接询问她就可以了」
平娜对皇帝一边作出说明,一边将珊蒂介绍给了他。而此时,摩尔特却对其中的一个名字产生了兴趣。
「你刚刚说萝莉?」
「是。那一位是俄摩拉的使徒、萝莉·麦丘利圣下」
「哦,有那一位加入的话,讨伐成功也变得顺理成章了。但是,能和众神一道被敬仰的使徒,居然有人可以说服并让她下决心。看来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么?……不过这样一来,这次的荣耀当之无愧地就属于众神了,和传言中的绿衣人也能撇清关系了」
「此言差矣。那位名叫伊塔米尤基的就是绿衣人」
「伊塔米?听起来很耳熟啊」
平娜提心吊胆地小声嘀咕道「上次,在陛下的面前,殴打兄长的……那个男人」
摩尔特一边说道「原来是那个人啊」,一边显露出沮丧的神情。
「所谓的绿衣人,果然还是敌人么……。那么,其他人呢?」
「杜嘉是罗德森林氏族的精灵,姚则是居住在舒尔兹森林里的黑精灵」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不满,皇帝逐渐意志消沉起来,嘴里还念叨著「这次又是异族么」。然而在听到珊蒂接下来的说明后,他又突然笑逐颜开起来。
「最后的是蕾莱·拉·列娜。这一位是贤者加图的徒弟。哥塔村的居民」
「哦!那位加图大师的徒弟吗!她是人类吗!?」
对皇帝态度的骤变感到疑惑的同时,珊蒂为了解答他的问题而开了口。
「是、是的。她是鲁鲁德人的后裔……好像是定居在了哥塔村,所以可以把她认定是帝国的臣民」
皇帝一扫愁眉不展的神情,并不断「嗯,嗯」地点著头,脸上露出浮夸的笑容。
「太好了!这真是个喜讯。一听到有帝国的臣民参加了讨伐炎龙的行动,朕就安心了。平娜,你去找到那个叫蕾莱的人,然后把她请回来。听好了,这是命令。你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明白了吗?」
就如同身体里的某种开关被打开了一样,皇帝摩尔特欣喜不已。然后他张开双臂,朝在场的来宾宣布刚刚听到的消息。
出人意料的是,现场竟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虽然直到刚才会场中一直都洋溢著喜悦的气氛,但是人们并没有将这种心情特别地表露出来。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是,身为帝国这边的人却不得不对击败炎龙的外人千恩万谢。以统治阶级的立场来说,这是十分遗憾、伤自尊的事情。而在讨伐炎龙的功绩中,如果能有哪个隶属于帝国这方的人分得一杯羹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样一来,他们便有可以为之骄傲的资本了。
在这个世界中,获得功绩与名誉就能受到世人的尊敬,而它们的归属问题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如果有人能够受到其他国家或是部族的尊敬,那么当这个让所有人都肃然起敬的人物出现时,就连他本人所属的国家或是部族的影响力也将会得到极大地提升。
举例来说,这种人物就如同能将奥运会的金牌、世界杯的冠军……等等这些竞技体育中的所有冠军荣誉都囊括于一身的运动员一样。而实际上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不过退一万步来说,假如有此等人物现身于世的话,到时候全世界的人们必定会为他高歌一曲——集体为他演唱一首歌名为「了不起,了不起」的大合唱。
从易北藩王国开始,之后又有许多的部族把骑士或名誉族长的称号一个接一个地赠予伊丹,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和伊丹等人拉近关系,从中获得现实性的利益,所以他们的这番举动绝不仅仅只是感谢与犒赏而已。
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帝国的当权者会将蕾莱的功绩过分夸大。为帝国带来胜利荣耀的「加图大师的徒弟、蕾莱·拉·列娜到底是何许人也?」,这样的声音会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整个帝国及其周边各国。
然而,那边的贵族们越高兴,这边的某个男人就越苦闷。
在索沙尔的心中黑色的嫉妒之火猛烈地燃烧著,从他的心底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憎恨,用力握紧拳头甚至连指甲也抠进了肉里,鲜血直流。同时,他还用恶狠狠的目光瞪著炎龙的首级和皇帝本人。
「可恶……杀了一头炎龙就那么伟大么!」
身为皇太子的索沙尔不得不忍受著被他人无视的屈辱,而不在现场的人反而成为了所有话题的焦点,得到了众人的赞赏与尊敬。
对于索沙尔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得到众人赞赏的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为帝国带来胜利荣耀的人竟然也不是自己,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而且,将名字向众人做出宣告的那个男人同样不可饶恕。非要问为什么的话,他口中说出的名字不是索沙尔,而是那个叫蕾莱什么的。为什么要极力称赞一个外人,对自己的儿子却视而不见!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真想把那些人全都干掉。那个男人也是、那个叫蕾莱的也是、我要把所有人都杀掉!
不久之后,索沙尔心中的憎恨就彷佛是施展出了某种力量似的。
「诸位,为了庆祝这个喜讯,乾杯吧!」
在皇帝摩尔特的带头下,酒杯的碰撞声此起彼伏。而就在这时,一盏黄金酒杯掉到了地上。
随即,一声惨叫声划破了现场的寂静。
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皇帝仰面朝天地应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