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竞技会首日的清晨——
我在船舱的床上醒来。
因为欧崇为我加强警备守卫,所以我在航行台座的船舱里安稳地度过了一晚(事实上,我脑中不断浮现晚宴上遭遇的事情,尽管阖眼躺在床上,一样无法入眠)。
一直到天亮前,我才微微入睡。睁开眼时已见东方鱼肚白,我就此起身。
我已不想睡了。
决战的第一天就要开始了。
——
验收这两年锻链成果的时刻终于到来。我离开床边,穿上蓝色的搭乘骑士服,将长剑插向腰间。
出发吧。
我想了一会儿,从书桌里取出那本牛皮封面的参考书。现在就出发的话,应该很早就能抵达考场的简报室。开始测验前,就再看一遍这本书吧。
受测生并非驾着机体前往考场,而是另外搭乘马车。
低垂的白云就像天花板似的罩在城寨都市上头。我心想,从船舱前往甲板后,之所以微微感到明亮,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
我抬头仰望。阴暗的云层离地不到八千码,就像是压在头上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能进行「指定科目」的竞技吗?
正当我如此思忖时,一旁有人唤了声「殿下」。
我转头一看,航行台座的船长就站在我面前。
「殿下,您的手臂不碍事吧?」
这名中年船长身穿金丝缎材质的航陆士制服,一脸担忧地问道。
「哦,已经不碍事了。」
我心里觉得歉疚,故意转动手臂让他看。觉得肌肉有点酸痛,可能是昨晚在大厅中庭拼命挥剑的缘故吧。
「什么事都没有,我要照预定计划前往测验会场。」
「这样啊。那么本船也会按照计划,载运安斐尔的机体前往射击场的维修站。」
「那就一切拜托了。到那边再碰头。」
首日的「指定科目」是在城寨外的射击场举行。受测生会先前往射击场的管理大楼听取今天竞技的简报,各家的航行台座也会在同一时间前往射击场的维修站,为机体做好飞行前的各项准备,事先立起机体。
「你起得可真早,艾米尔。」
我交待属下准备前往管理大楼的马车。往船体下方走去时,随行的欧崇已坐进车内,在座位上翻阅文件。
「睡得好吗?」
「还好。」
我进入车内,关上车门,马车就此向前奔驰。行进的方向不同于前一晚,是朝城寨的反方向而去——在平原中央建造的一座辽阔的射击场。
我们才刚走,就从车窗看见一辆运货马车靠向船体下方。
「应该是我们订购的饮用水。」
欧崇斜眼望着马车,如此说道。
「真受不了,不就是水吗,索价竟然那么高。」
纹章官手上翻阅的文件,好像是要支付给费康家竞技会执行委员会的水费和午餐费的帐单。
「既然要收取这么昂贵的费用,就该做好晚宴的警备工作啊——虽然很想这样对他们说,但就费康家那班人来看,很有可能是收了暗杀业者的黑钱,协助他们袭击目标。」欧崇一面翻阅文件,一面暗骂。「不,昨晚袭击你的那件事,也许就是他们干的。」
昨晚,我将自己和两名受测生在中庭遭到毒甲虫袭击的事告诉了欧崇,却没通知竞技会的执行委员会。根据强·路易·迪拉克的说法,若是呈报此事,会对溜出舞会、和他一起躲在树丛里的那名伯爵家千金造成困扰。强·路易说他「不想呈报此事」。
我也认为袭击我的或许就是费康家那班人,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返回台座后告知欧崇此事,他的意见也和我一致。不过,他特别派了私家军的骑兵队在航行台座四周加强戒备。
像这种程度的麻烦,不必向人诉苦,就靠自己的力量去防范吧。
「里奇——不,艾米尔。」
欧崇焦躁不安地向我确认。
「你遭到袭击却毫发无伤,这的确值得庆幸。不过,你昨晚没有得意忘形、和哪家千金小姐共舞,或是和其他受测生谈论『第一次猎狐』的话题吧?」
「你放心吧。」
我颔首应道。
不过,昨晚弗尼兹公爵家的千金提议要我「入赘」的事,我并未向欧崇提起。
谈论女生对我有好感的事,总命我难为情。
我也不想入赘到哪个名门望族家当养子。
在迪奥迪特家,有欧崇与卡帕菲尔德这两名家职干部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并且给予协助,我才能扮演好贵族家继承人的角色。
多亏他们两人的协助,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换一个环境,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车轮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马车载着我和欧崇走在平原中央新铺设的道路上。执行委员会告诉我们,搭马车到射击场的管理大楼只要十分钟就可抵达。
我望向窗外,得知我们正置身于平原中央。现在应该已进入射击场的区域内了吧。要是从上空俯瞰,应该能看出我们正进入射击场的外围道路。远处林立的像是白色旗杆的物体正慢慢向我们靠近,周遭是笼罩在云层底下的广大平原。
这里除了像这样的射击场,还有三处竞技场—测验场所好像拥有一群规模庞大的设施。
「真是的,骑士团是在崇高理想下设立的组织,但围绕在它四周的那些家伙,不见得每个都那么崇高。不过,若不接受那些假借骑士团威名的俗人援助又无法顺利营运,这也是世俗无奈的一面。」欧崇朝外头的景致努了努下巴。「举个例子吧,你看那大规模的测验会场。在米尔索提亚全土,同样规模的地方一共有六处。虽然地方有地方的考量,认为这样可让工商业更为活络,但这么大的规模,光靠骑士团是无法营运的。」
「……」
「艾米尔。你说这次十二名选考审查委员当中,有九名不是骑士团的骑士,而是一般的上级贵族是吧?」
「没错。」
我点头。
「嗯……」
欧崇盘起双臂,沉声低吟。
这时候。
嗡——
头顶传来引擎的嗡嗡声,掩盖了欧崇的低吟声。
马车周遭陡然昏天暗地。
嗡嗡——
是提高推进力、向上攀升的MC机关声。不过,远比守护骑士的机关声响来得缓慢沉重。有一种重物越过头顶的感觉。
「是诺耶·姆吉克。」
欧崇抬头望向窗外,如此说道。
「——!」
我也从窗户探出头,抬头仰望。
蓝灰色的长形船身,斜斜地横越马车上方,缓缓地升向空中,连空气也为之震动。
这时船体的下腹开启,练习舰一面上升,一面露出守护骑士的甲板(我后来才知道,中型巡航舰等级以下的飞空舰,守护骑士的飞行甲板是往下开启。不论是起飞还是降落,都是在船体下侧使用悬挂式吊钩)。
我朝船身望去,发现有一架黑色的守护骑士从飞空舰的腹部以悬挂的方式登场,不久后从悬挂吊钩上脱离,落向空中。虽然是黑色,但造型不像征税军的休耶达冈那么难看。
那架机体……
黑色的守护骑士在空中啪的一声张开稳定翼,就像要避开母舰的船身般,猛然翻身以锐利的角度往上攀升。它拥有尖锐的轮廓,至于机体的细部,我就无暇看个仔细了。
咻——
那黑色的锐利轮廓冲进头顶上方的云层中,消失无踪。只有从云端上传来轰的引擎加速声。
好厉害……
我抬头仰望,看得目瞪口呆。
好厉害的操纵技术—虽然稳定翼是在低速下开起,但它旋转飞行的技术一流。
我感觉到手臂鸡皮疙瘩直冒。
那是何方神圣?
2
射击场的管理大楼,是一座位于平地中央的钢制四楼建筑。
走上受测生简报室所在的顶楼后,整个射击场透过玻璃窗尽收眼底。除过草的茶色大地上画有四个巨大的白色同心圆。
那就是定点着陆的目标是吗?
白色同心圆左手边的地面有条向前延伸的跑道,长约半库德,在地上看起来非常长。跑道一路向左手边的视野深处延伸,两侧林立的电光式旗杆有二十根之多,犹如白色的寺院高塔般高耸。
——?
令人惊讶的是,跑道两侧还设有巨大的观众席看台。位于迪奥迪特城后方、这两年来一直供我练习的射击场,当然没有这种设施。
我是要冲过那里吗?
不过,跑道的宽度和长度,应该和我森林里的射击场没什么两样才对。
我担心的是笼罩头顶的厚厚云层。
还是先就座吧。
走进受测生的简报室后,我发现里头安静无声。排列整齐的皮椅全部空着,前方的黑板已准备好要做气象简报。
这里没有指定座位,采自由入座。我想看清楚气象图,所以坐到最前排的位子,为了有效利用开始前的这段时间,我拉出折叠桌,摊开那本参考书。
《通往骑士团之路》——过去这两年间,我不知反覆翻阅几遍了。
那天早上,我翻开〈剑斗精神〉那一项。
昨晚在晚宴中,有人要求和我决斗,也有人骂我没使出全力,所以我想了解「战斗」的含意。
打倒他人,当中有何特殊的含意?
我暗自思量。
耳边传来艾戚安努伯爵家公子直嚷着「决斗吧」的声音,以及那名银白女骑士说「下次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我会宰了你」的声音。但我微微感觉到——不论受过何种锻链和模拟战,他们都没有斩杀活人的经验。
虽然已过了两年,但那名长得像大蟾蜍的怪物临终时发出的哀号再度浮现在我脑中。实战时,艾尔康男爵的讨饶叫喊声仍挥之不去。
我翻开书页。
已看过无数遍的文章映入眼中。
如今,护树骑士团的战斗是镇压纷争。而在剑斗方面,理论上对先攻者较为有利。但我们在战斗中,得先说服当事者停止纷争,倘若无法劝阻,或是当事者蛮横地展开攻击时,我们才能拔剑相向。因此,我们不能「先下手为强」。此外,也不能趁对手不注意时展开偷袭。得在避开对手初次攻击后,用剑封锁其战斗力——
两年前,他就是用这种战斗法……
护树骑士团应该不会主动采取趁人不备的突袭战。
当我细看亚休雷·吉特的文字时,一旁有人轻拍我的肩膀。
「——!」
「嗨,你来得真早。」
我抬眼一看,眼前出现一对洋溢着笑意的棕色双瞳。还有一头银色长发。
我对此颇为惊讶,因为在他拍我肩膀之前,我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同时心里想着,也难怪我察觉不出他的气息,因为是这名少年比我年长。
「你也来得很早嘛,强·路易。」
「因为我很早就醒了。」
强·路易·迪拉克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皮椅上,翘起他那长长的二郎腿。
「那是你的参考书吗?」
「是啊。」
我颔首。我们前一晚才认识,就已能和这名大我三岁的少年用自然且对等的口吻交谈。感觉就像两人皆默认了彼此。
「这是我的案头书。」
「不过,亚休雷·吉特的论点……」这名高大的少年盘起双臂说道。「只是在阐述护树骑士团的理想方针,与人持剑对决时,若是一直等对方先攻,一定会落败。能抢先奇袭才是真正的厉害。」
「……」
「昨晚我不也对你说过吗?」
「嗯,可是……」
我并不认同。
少年开始对我说起他的主张。
「艾米尔。『成长护树会』的教科书里清楚地写着——在剑术对决中,一剑刺出令对手措手不及,此乃必胜法。大部分的讲师也都这样指导学生。『胜负决定于一开始的攻击』。很遗憾,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
我对此感到不悦。
周遭依旧安静无声。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简报室内只有寥寥数名受测生。
我所信奉的案头书——《通往骑士团之路》的内容,被这名比我年长且实力坚强的少年全盘否认,让我有点火大。
「一开始就展开奇袭,趁敌人乱了手脚再给致命一击,这种做法并不是护树骑士团的战斗方式。」
「但要是输了,就没办法镇压纷争了。」
「可是我……」不知为何,我竟然说不出口。我想成为像亚休雷那样的人……我在心中喃喃说道。然而,比我更像一名「冷静的骑士」、实力比我更接近亚休雷·吉特的强·路易,竟然说面对敌人时,应该抢先展开奇袭才对。
「可是怎样?」
「……」我说不出话来。
「你可真是个怪人。」这名银发少年呵呵而笑。「你想说,胡乱杀人是不对的行为是吗?『非战主义』也是抱持这种想法。」
「两年前我曾杀过人,虽然对方称得上是个可怕的怪物。但杀人真的很可怕……」
「这样做不对吗?」
「不,该怎么说好呢,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艾米尔。」
强·路易拨起银发,朝周遭逐渐聚集的受测生们望了一眼,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你听好了,你拥有实战经验,那是很难得的体验。但你也因为会让人丧命而想太多。明天的战斗,是在不启动电磁超震动功能的条件下持剑与对手进行模拟战,可说是单纯的剑术比赛。我们是为了战胜对手、通过测验才来到这里。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打败你遇上的对手就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回了他一句。
「你自己才是怪人,不是吗?强·路易。」
「怪人?」
「没错,强·路易。」我向他提出心中的疑问。「你嘴巴上说『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打败对手就行了』,但昨晚却两度出手救我。只要你放着我不管,我就可能会在决斗中身受重伤,或是被毒虫刺伤,中毒身亡。你明明可以少一名竞争对手,为何又要冒着受伤的危险,出手救我?」
面对朋友,这样的问话方式或许会令人难堪。但我不禁脱口而出。
「嗯,说得也是。」
不过,紧接着下个瞬间,银发少年口中说出的话令我全身冻结。
「或许是因为你不是贵族吧。艾米尔。」
「——!」
我昨晚就多次感觉到强·路易·迪拉克的敏锐直觉。
因此,当他在简报室里坐在我隔壁,指出「你不是贵族」时,我背脊迅速感到冻结。
我穿帮了吗?!
「……」
我惊诧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妙。
重要的竞技会就快开始了,偏偏发生这种事……
然而——
「啊,你别生气。」
银发少年苦笑着补上一句。
「我说你不是贵族,是一种善意的说法。」
「善……善意的说法?」
「意思是说你不像贵族。艾米尔,你态度很谦虚。明明在实战中立下战功,却不会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样更是难得。我最讨厌那些因为自己是贵族,就盛气凌人的家伙。你和他们不一样。」
「……」
「所以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出手帮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松了口气,但感觉得到冷汗从两鬓滑落。
「抱歉,强·路易。我对你说了那么失礼的话。」
「没什么。」
这名高跳的少年耸了耸肩。
「的确,我都十七岁了,才第一次报考。也许你会觉得我有点奇怪,在心里想着,既然讲得一副很懂的模样,为什么之前没报考护树骑士团,对吧?坦白说,我并非生下来就是贵族。」
「——?」
并非生下来就是贵族?经这么一提才想到,他会说过自己十七岁,今年是第一次报考。像他实力这么坚强,为什么之前没报考呢——这也是个疑问。
「艾米尔,其实我出身商贾之家。去年我父亲向征服府捐了一大笔钱,买下某个被抄家的男爵爵位。就这样,我才成为贵族。」
「捐钱?」
从平民摇身成为贵族?
「没错。」
强·路易·迪拉克颔首,开始谈起自己的身世。
「我父亲奥沙诺·迪拉克是名商人。虽然出身贫户,但他年纪轻轻便闯出一番事业,拥有庞大的财富。商会、工厂、陆运公司、船公司,能得到的他全部都有,甚至娶了家道中落的贵族千金——也就是我母亲——为妻。」
「……」
「我母亲被公爵家撤除贵族的身分,被贬为平民,家中的庞大债务便由我父亲一肩扛下。我父亲事业有成,娶我母亲为妻时可说是风光得意。但我母亲虽然过着富足的生活,却始终郁郁寡欢,我父亲知道后,就决定让自己成为贵族。你应该也知道,这世界只要有钱,就连平民也能成为男爵。我对这样的事并不反对。一旦成为贵族,就能驾驶守护骑士。也能报考护树骑士团的预备学校。」
经这么一提,我想起昨晚那名少女骑士和强·路易的对话。她好像会提过花钱当上贵族的男爵的事……「去年才刚当上贵族」这句话,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少年接着说道。
「十七岁是我第一次报考护树骑士团,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我才会加入『特别会』接受指导。但是以男爵的身分,就算付再多钱,也不能参加特别课程。无法接受知名讲师指导,只能在一般课程中练习。总之,原本以我这种身分,根本就不可能参加那种特别会。」
「……」
「不过在拥有贵族身分后,在『成长护树会』的特别课程里看到那些不可一世的上级贵族子弟,更让我觉得忿忿不平。明明没什么实力,却如此狂妄,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可是,昨晚在晚宴里见到你,发现你虽拥有等同于伯爵的待遇和战勋,却仍保持谦虚的态度,让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贵族。所以就忍不住出手帮你。总觉得……」
强·路易望着我微微一笑。
「你和我很像,就像伙伴一样。」
这名长我几岁的少年果然拥有过人的直觉。
昨晚他才看过我一眼,就已本能地看穿我的真实身分。
我只是点点头,以一句「这样啊」含糊带过,但心里却很羡慕拥有「类似」遭遇的强·路易·迪拉克。他能以这种方式开创自己的未来。尽管身分不高,但他至少是采正规的手续从平民成为贵族。
但就我的情况来说,一旦事迹败露就只有死罪一条。要是我假冒贵族的事曝光,欧崇和卡帕菲尔德恐怕也难逃罪嫌。因此就算我和强·路易·迪拉克会成为好友,也不能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
「啊,对了。」
强看我陷入沉思,朝室内某个方向努了努下巴。看来受测生已经到齐。
简报室登时人声鼎沸。
「又多了一位讨厌上级贵族子弟的『伙伴』了。」
「——?」
我转头一望,在可以容纳一百二十人的简报室后方入口处,发现昨晚才见过的银白色人影。
是那名少女骑士。
「比安……」
强·路易在我一旁悄声说道。
「她是伯爵家的千金,所以在『成长护树会』是参加特别课程,和子爵、男爵的一般课程不同。」
「怎样不同?」
「完全不同。『成长护树会』是只有贵族才能参加的特别会,在里头还有阶级之分。例如练习用的竞技场设有可以升向观众席的升降机,但只有参加中上级贵族特别课程的学生才能坐上升降机,一般课程的学生得爬楼梯。参加特别课程的学生,一般都不会和一般课程的学生交谈。骑士团与贵族的阶级高低无关,是个讲究实力的世界,但『成长护树会』却是在做生意,他们向报考的贵族家收取酬金,因此为了满足学生的父母,而在阶级方面做了清楚的区分。」
「……」
「上级贵族的子弟们,昨晚把比安当千金小姐看待,是故意的。」
「故意的?」
我隔着他的肩膀望去,发现那名身穿银白色套装的少女正在找寻空位,往我们这里走来。
「没错。对那班人来说,被女孩超越、败在女孩手下是难以忍受的『耻辱』。比安在特别课程中最为认真,且有不错的资质,所以实力也愈来愈强。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当她的练习对象了。他们希望比安能永远当他们的偶像,不希望她变成打败自己的对手。不得已,只好由我来当比安的对手了。」
「你当她的对手?」
「没错。之前比安总是一个人在竞技场里练习布朗迪暗戟。所以我才请『成长护树会』特别通融,让我当她的对手。她的突刺很厉害吧?」
「是啊。」
「比安只要长剑在手就非常厉害,连驾驶守护骑士时也能使出同样的技巧。她磨练那招突刺的练习对手就是我了。
「比安若在格斗战中用那招突刺,只要一击就能决定胜负,比赛开始没几秒对手就会落败。因为布朗迪暗戟的武器不是剑,而是长枪。」
长枪——?
用长枪使出刚猛的突刺?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暗自吞了口唾沫,这时,我座位旁传来佩剑撞击的声响。
——?
我吓了一跳,望向身旁,不知何时,那身穿银白套装的少女已站在我左侧的空位旁。
怎么了?
「——」
金发少女斜眼瞪了我一眼,不发一语地坐下。她那穿着银白色搭乘长靴的双脚交叉而坐。
怎么了?
我不禁瞪大眼睛。
少女眼望前方,不发一语,坐在位子上双臂盘胸。
我莫名地心头一震。
少女的发香送入鼻端,一阵酸甜的气味传来。我微微一惊,心里想着——她毕竟是个千金小姐。既然说「别把我当女人看」,就别穿短裙、别抹香水嘛。
正当我如此暗忖时,少女突然把脸转向我。我不禁仰身向后。
「你有什么意见吗?」
「咦?」
「要坐哪里是我的自由。」
我还来不及反应,坐我右侧的强·路易差点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少女以蓝色眼瞳斜眼瞪着他。
「航行台座的淋浴用的是雨水。不准笑。」
我夹在强·路易与比安中间,正感到不知如何是好时,简报的时间已经到了,讲台处下达指示「请所有受测生就座」。
仍有许多受测生急急忙忙地从坐在最前排的我们前方经过,找空位就座。这时,有一群人从我面前通过,发出阵阵脚步声。
走在前头的,是那名一头茶色卷发、身材高眺的公爵家公子——塞特·古流尼法特。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昨晚和我同桌的那群人。
「哼。」古流尼法特居高临下地望了我们一眼,便大步从前方走过。此时的他已无昨晚的绅士风度。
比安依旧双臂盘胸望向一旁,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
接着走来的是那名颧骨高耸的少年——鹫尔·纽伊·艾戚安努,他以那上吊的白眼瞪视着我们,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就此走过。
紧随在后的少年们也同样对我们投以鄙视的目光,从前方通过,走向通道另一侧的座位。
「接下来,竞技会首日的『指定科目』将就此展开。」
讲台处开始进行简报。
这是驾驶守护骑士飞行前的行前会议。
站在讲台上的,是昨晚在晚宴上宣布开幕的那名高大的骑士。他已年近三旬。
「各位早安。我是骑士团指导教官,法雷利·拉古蓝吉上尉。」
一百二十名坐在皮椅上的受测生全部静了下来,将目光集中在讲台上那名骑士身上。
「从今天起为期三天,将测验各位的技艺、品格、骑士道精神,看你们是否能成为护树骑士。希望各位能充分了解骑士团创立的理念,堂堂正正地投入比赛中。在介绍首日科目的注意事项前,在此先对今天的气象做简单的报告。」
那名高挑的骑士轮廓深邃的侧脸对着我们,手持细棒指着贴在背后墙上的气象图。
向受测生们说明天候状况、告知飞行前的各项注意事项是年轻教官的工作,不是由上级资深军官负责。
——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气象图。听说米尔索提亚有个气象观测网,但因为气象算是军事情报,所以由征服军一手掌控,不会发送给一般贵族。护树骑士团虽不是征服府的直属军队组织,但依照传统,还是会收到征服府发送的气象情报。
亚休雷·吉特的参考书中写有〈气象图的观看法〉,因此讲台上的大气象图让我看得津津有味。
「平原现在正被高气压笼罩。」年轻的指导教官指着气象图解说道。「上午是从大达鲁多亚海吹来的海风,所以是吹东风,到了下午转为陆风,所以改吹西风。各位一早看到云层低垂,可能会担心竞技会能否如期举行,但请不用担心。弗兰斯这里的空气有很多构成水蒸气的微粒子,所以在气温偏低的清晨一定会被低垂的云层笼罩。但只要太阳升起,受到日照,覆盖大地的云层便会逐渐升向上空,云雾随后就会消散。刚才练习舰诺耶·姆吉克与舰上机已飞向空中展开天候调查,得到的报告是『高度(离地七、八千公尺到一万公尺的高度):晴朗无云,竞技开始时不会有问题』。」
看来,首日的竞技将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原来刚才从马车头顶通过的练习舰,是为了调查上空的天气才升空。
「那么,在说明竞技内容的各项注意事项之前,先让各位看一样东西——飞向高空进行天候调查的布拉凯玛资深军官,在待会儿返航时,会顺便进行『指定科目』的示范表演。」
指导教官说完后,简报室内一阵哗然。
示范表演?
这名教官——法雷利·拉古蓝吉上尉——以细棒指向讲台后方的墙壁,覆盖墙壁的紫色布幕随即向左右两侧开启,眼前随即出现一整面玻璃。讲台后方是一大片玻璃窗。
「如各位所见,这里可以将射击场的跑道尽收眼底。请各位注意看着陆目标。」
「——」
「——」
众人将视线投向指导教官身后的景致。天空仍布满厚厚的云层。远方的茶色大地重新以白漆画了四个同心圆。
拉古蓝吉上尉朝绑在手腕上的通话机传达指示。
接下来的数秒,什么事也没发生。
「来了。」
蓦地,它出现在天际。
刷!
一道锐利的黑影冲破头顶的云层底端,以倒悬的姿势落向大地,在即将贴近地面时,猛然翻转起身。是那架黑色的守护骑士。
我早上看到的那架机体。
啪的一声,黑影就像瞬间散开似的紧急刹车,降落速度骤减。机体的外形在着陆前改变,它的机械右臂已握好长剑。咦……它什么时候拔剑的?背后的稳定翼已折叠收回,那架人形机体就此着陆。双膝的避震器往下一沉,落在圆圈的中央,几乎没扬起任何尘埃。刚才明明以那么快的速度冲向地面,但着陆的瞬间,却像羽毛飘落般轻盈。
好强。在空中切换成陆战模式,一面刹车,一面张开手脚拔剑?!
着陆的冲击隔了一会儿才从地面传来。
视野中的黑色机体没有片刻迟疑,随即往地上一蹬,进入陆跑状态,冲进跑道。
跑道两侧的旗杆以乱数亮出五个蓝色光点。黑色的守护骑士就像在急流中蜿蜒蛇行般流畅,逐一掠过亮灯的旗杆。它通过的旗杆光点逐一转为红色,却不见它挥剑的动作。好快,它真的有挥剑吗?
竟然有这种事……挥剑砍向旗杆,但奔跑速度丝毫未减!
正当我看得目瞪口呆时,那架黑色机体已冲过远处的终点线,摆出挥剑完毕的姿势。
「唔。」
室内鸦雀无声,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慑,拉古蓝吉上尉朝众人点点头,解说道。
「刚才着陆得分为满分三十,打击得分为满分三十,至于所花的时间,从起点到终点推测应该不到六十秒。」
室内悄静无声。
我也吞了口唾沫。
着陆满分,打击满分,所花的时间不到六十秒?
等一下。我的最少时间是……
「各位不必因为看了刚才的示范而失去信心。我们这群现役骑士,每半年都会定期到这个射击场进行训练。刚才操纵那架机体的布拉凯玛中校,是这条测验跑道的前纪录保持人。直到两年前才被吉特少尉超越。」
「——」
在终点处停止不动、只看得到一个小黑点的黑色机体,深深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指导教官。」我隔壁的强·路易举手发问。
就像是代替看傻眼的我发问似的。
「您说的吉特少尉,就是亚休雷·吉特少尉吗?」
「没错。」讲台上的教官颔首。
「他虽然年轻,却是名优秀的骑士。因为『那本书』的关系,他在受测生之间好像小有名气。」
「他两年前创下的纪录是几秒?」
「吉特少尉的赛程纪录,在着陆、打击方面都是满分,只用了五十七·五秒。这项纪录可不容易打破哦。」
这时,原本静悄悄的简报室开始一阵哗然。
着陆、打击满分,而且只用了五十七·五秒……
这数字着实让人咋舌。
「教官,吉特少尉是创立以来最高的纪录吗?」其他受测生问道。
「是公开的最高纪录。」
拉古蓝吉上尉颔首说道,也许是为了缓和场内紧张的气氛,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在这里偷偷告诉各位一个秘密。其实在将近二十年前,好像有位骑士会创下更厉害的纪录。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听布拉凯玛中校说,那位骑士的纪录因为他个人『有损名誉』的因素而被删除,真令人遗憾。」
「——?」
「——?」
「总归一句话。」上尉为了让现场蠢动的受测生们平静下来,又接着说道。「这世上有很多高手。今后各位需要好好修行。这次只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操纵技术就行了。那么,在竞技开始前,我先简短地提醒各位该注意的事项。」
3
两小时后。
嗡——
在全景萤幕的视野中,东一块西一块的白色斑纹往左倾,斜向流逝而过。因为机体正以三十度的斜度绕圈。
「——」
我位于平原上空,坐在指挥舱的操纵席内,在离射击场约六库德远的荒地上空等候点,一面进行等候盘旋,一面等待上场接受测验。
「指定科目」的竞技就此展开。
天候大致还算晴朗。等候高度为九千码。休佩·安斐尔在张开稳定翼的飞行模式下,保持0.5倍音速的速度持续左向回旋。
当时若有人从地上抬头仰望,应该可以在许多形状相似的黑影中,看见一架背后张着机翼的青黑色盔甲武士混在碎云里若隐若现,缓缓绕圈回旋。
看到这架机体,也许会觉得它比周遭的其他守护骑士娇小许多。其实一点也没错。休佩·安斐尔算是轻战类型。十八码的身高在人们眼中是很巨大,但在守护骑士中算是娇小的机型。
我望着全景萤幕上采图形显示的机关马力和各系统的状态,确认没有异状,同时轻轻握着控制杆,维持回旋的姿势。
所有机体一同飞向空中后,已过了一个多小时。受测生的机体依照统管总部以资料传输通讯呼叫的顺序,逐一展开测验。等候点的领域相当辽阔,不必担心机体在空中会互相碰撞。
目前机体没有异状。各个机关与系统在一般的飞行状态下,应该不会有任何状况。问题果然还是在着陆后……
多年来一直担任迪奥迪特子爵家守护神的这架机体,既没有厚实的装甲,MC机关也没有强大的马力。不过,它拥有卓越的瞬间爆发力以及灵活的运动性能,武装除了长剑外,还配有一副二十厘米电磁炮。速度和攻击力是它的最佳防御,但前提是「要有一名本领高强的操纵者」,此乃当初设计时的构想。迪奥迪特家在两百年前建造这架机体时,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建造奢华的大型机体,这可能也是事实。然而,它最值得仰赖的瞬开爆发力和运动性能,如今也因为脚部启动器和构造零件超出耐用极限,非对负重加以限制不可。换句话说,我在驾驶时无法施展全力。
现在发牢骚也无济于事。安斐尔是一架优秀的机体,它过去会多次解救我,击败我面临的对手。尽管现在能力受限,我还是觉得它不会输给其他贵族家马力强大的大型机种。
这两年来我架着它全力投入训练。它看起来虽然有些残破,但只要控制在限制范围内就行了。
我瞄了一眼左侧扶手型计量器面板增设的「负荷指示器」与红色警告灯。现在负荷指示器的标示为「0」,红灯也没亮。因为在飞行时,我右脚的弱点不会承受重量。
但这样的天候……
我望着地平线倾斜流逝的全景萤幕,紧咬着嘴唇。
在八千码的高度下,根本都是碎云嘛。之前还说「竞技开始时不会有问题」。
「艾米尔。」阵营线路的喇叭传来声音。
是欧崇。
他从地上的维修站—在射击场旁的航行台座支援指挥所向我呼叫。
「听得到吗?」
「听得到。」
我如此回应,在地上负责支援指挥的纹章官,告诉我他收集到的资讯。
「竞技开始一个牛小时了。已有六十架机体完成第一次测验,结果有超过一半的人没通过。」
「没通过?」
「没错。因为有许多机体为了要避开云层,没能在『助跑航线』中通过指定的起始点,要不然就是通过了起始点,却没能加速至规定的速度,就紧急降落。不过,也有一半的人在这种条件下顺利通过。在通过的那群人中,有人取得很高的分数。」
「——」
「目前上空的情况怎样?」
「云层很碍事,但我会想办法。」
「好,你的号码是93号。在轮到你上场前,我一有新的资讯就会告诉你。」
「麻烦你了。」
在飞行前从总部那里取得的号码,就是「指定科目」测验进行的顺序。
对了,他们两人……
我环视四周。
他们已完成第一次测验了吗?
离开简报室,回到航行台座后,我才被告知序号,所以不知道强·路易·迪拉克与比安·尼梅·米拉波的号码。我还没好好地和比安说过话,所以不知道她是第一次报考还是第二次。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我们一直没空聊到他们两人搭乘的究竟是何种机体。
反正他们的机体一定比较高级,迪拉克家和米拉波家的财力应该比我们雄厚。
我在等候点上空望着其他盘旋的机体。遗憾的是,守护骑士所搭载的「对战通话」系统在「指定科目」中是禁止使用的。因为他们规定「等候时禁止私下交谈」。这么多架飞行的机体,不知他们两人身在何处?
这时——
你以为自己交到朋友了吗?
我体内有个东西如此说道。
要是在格斗循环赛中对上他们两人,也必须将他们打倒才行。
我知道。
我对体内的声音点头说道。
到时候我会全力应战,打倒对手。
统管总部传来的指示化为文字,出现在全景萤幕右侧的角落。
资料传输线路传来「某某号开始测验」的讯息。同时,在等候点盘旋的行列中,有一架守护骑士脱离等候盘旋的队伍,进入「助跑航线」。
仔细一看,又有一架机体被点到号码而侧身脱离等候队伍。受测生的机体逐一展开测验。
到几号了呢?我望着一架脱离队伍的茶色机体。「助跑航线」的入口是位于一座岩山上方。今天早上在简报中已说明过,从那里到六库德远的标位练习舰,必须维持八千码的高度,直线加速前进。
至于天空的状况,今天早上弗兰斯上空的云层随着日出缓缓上升分散,变成一整面碎云。但碎云飘浮的高度,正好是展开指定科目测验的八千码上空。
蓝灰色的练习舰诺耶·姆吉克,不时隐没在碎云中,看起来是如此遥远。等候盘旋的高度比科目高度还要高出一千码,所以练习舰从这里看得比较清楚。
准备接受测验的茶色守护骑士,从作为参考标的的岩山上方进入「助跑航线」,旋即遇上一团白云,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模样,转身避开。因为一旦进入云中,眼前就会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可能不希望练习舰从眼界中消失吧。
要是在完全看不见前方的情况下叫我「加速至0.7倍音速」,我也可能会有所迟疑。而且这时候能使用的仪器,就只有磁力方位罗盘与高度计。在云中直线前进,若是方位稍有偏差,就可能会撞向练习舰。但要是在0.7倍音速的速度下以S形闪避云层,回旋半径又会扩大,就此飞出「助跑航线」。如果不想扩大回旋半径,又不能加速。
「指定科目」看起来简单,事实上非常困难。
「艾米尔,中间统计结果出炉了。」欧崇以阵营线路向我呼叫。
「请说。」
「目前最高得分是着陆二十七分,打击二十四分,时间七十六·五秒。平均着陆十七分,打击十八分,时间八十二秒。看来,只要着陆与打击取得七成以上的成绩,时间控制在八十秒内,便能通过『指定科目』的合格门槛。」
「——」我将欧崇念的分数牢记脑中。
合格门槛有点高……
分数须达「七成以上」,时间则要控制在「八十秒内」,欧崇之所以会稍微高估,可能是预料第一次没能通过的受测生,在第二次测验时会有更好的成绩。
若达不到这个标准,就会惨遭淘汰……
「艾米尔。就算天候不佳,合格门槛还是很高。那几名先接受测验的上级贵族子弟都陆续得到高分。」
「我明白了。」
***
那天。
在竞技场上空,整面碎云阻挡了视线,连要直线飞行都有困难。
然而,先参加测验的受测生,有半数通过科目测验,当中还有人取得高分。
后来我冷静一想,那些上级贵族的子弟在「成长护树会」的特别课程中缴了高额的月费,为了要通过测验,花了两、三年的时间(甚至是从小开始)在知名讲师底下接受特训。特别会的专业讲师应该很清楚弗兰斯冬天的气候,所以会事先教导他们对策。古流尼法特那班人,显然早就对在这种天候下飞行做好准备。
我只能仰赖一本参考书,一切得靠自己摸索。初次面对「整面防碍视线的云层」会感到不知所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极力想保持冷静,但欧崇却接着说道:
「艾米尔,现在最高分的是古流尼法特公爵家的公子。接下来那群得高分的受测生,全是上级贵族的公子哥儿。奠没意思,通过的全是那些花大钱的家伙。你得证明一下,这世界没那么无趣!」
欧崇难得如此激动。
不,这次的弗兰斯之行,他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可能是一直在地上维修站的电光告示板上看到受测生的成绩顺位,心情受到影响吧。
不知为何,过去曾在首都的大学与其他贵族一起求学的欧崇,对贵族阶级——尤其是上级贵族,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平时隐藏在他机灵沉着的外表下,但有时又会狂热地流露。之前中央征税局那名年轻的一级官员造访城内时,他就紧张地指着自己额头的伤疤说:「来了个最不好惹的人。」
他很少跟我提到自己的过去。
「你听好,千万不能输哦。好好比赛。」
「别太勉强。」
一旁传来另一个重叠的声音——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沙哑的嗓音。
是卡帕菲尔德总长。
「喂,艾米尔。你看古流尼法特家的迪法斯泰塔和那些上级贵族的机体,他们花钱的方式可和我们不同。你别想着要和他们拼纪录。以你的技术,要被选为种子选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话说到一半,背后猛然响起一阵引擎声和惊呼,盖过总长的声音。那声轰然巨响可能是冲进终点线的巨大机体减速的声音吧。观众席发出哗的一声惊呼,人人抬头望向电光告示板的得分显示。
「总之,最重要的就是维护好机体。」
「我知道。」我右手握着控制杆,望着斜倾的天空操控机体。
我也不想太勉强。在简报室里,教官说我们可以一面盘旋,一面观摩其他受测生在测验中的表现。然而,在这样的云层中,根本看不见地面的射击场。就算使用萤幕的望远功能,也看不见先进行测验的机体着陆或拔剑的模样。虽然没办法参考,但至少不会让人情绪激动,也许这样反而比较好。
对了。
原本我一直都很冷静。
直到我看见那架机体的动作……
快要轮到我了——
我握着控制杆让机体盘旋,脑中思索着待会儿测验时的步骤。
这时,在前方绕圈等候的成群机体中,有一架守护骑士突然停下。
——!
它的动作吸引了我的目光。之前可能是埋没在成群机体中的关系,我一直没发现它的存在,但只要一移动就让我注意到它。是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这架机体足足比安斐尔大上一圈。它反射日正当中的阳光,俐落地逆向倾斜机身,脱离围成圆圈的队伍,像要一口气冲向下方般急速降落。来到八千码的高度后,陡然一个翻身,改为水平飞行。
就此展开测验。
动作俐落无比。
从岩山上方进入「助跑航线」的那架白色守护骑士,稳定翼闪着白光,毫不迟疑地飞进前方的云团中,直线前进。
「这家伙真是艺高胆大……」
我如此喃喃自语,紧盯着它的行进轨迹。不到两秒,白色机体已从云团对面冲出,维持直线前进,不断加速。马上又要冲进下个云团了,但它完全不理会那些云团。瞧它的飞行方式,好像眼前根本没有云层阻挡似的。
好厉害的守护骑士!
就像空中晴朗无云般直线前进,不显一丝迟疑。此人推测出自己的飞行轨道,连风造成的偏移也在计算之内,让机体飞向自己希望前往的位置。技术无比高超。
接下来的数秒,我看不见那架机体的踪影,但从萤幕上看到它从云中冒出,贴近飘浮在远处云缝间的蓝灰色练习舰旁。这架银白色机体从「助跑航线」的起点开始,一直没偏离过航线。它准确地从练习舰旁的起始点通过后,突然一个翻身,机首朝向地面,背部朝下,被风吹跑似的就此消失。
消失在云团中,失去踪影。
「——」虽然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但我望着那架机体的动作,倒抽一口冷气。
好俐落的动作……它刚才那股降落的冲劲,是使出推进力的动力紧急降落!
这时——
哔。
在操纵席的座位上挺身向前的我,差点没注意到萤幕右边显示的资料传输通讯讯息。
「93号,开始测验。」
唔,我整个人吓得往后仰,重新坐好。
轮到我了!
时候终于到了。
萤幕上确实是我的号码没错。终于轮到我了。
「可恶……」
那架白色机体精采的动作吸引了我的目光。突然轮到我,让我觉得有点措手不及。糟了……我睁大眼睛搜寻底下那座岩山。之前一直锁定着的那座岩山,原本一直都在我视线范围内的……
找到了——
那座很特别的岩山——「助跑航线」的入口。
要冷静。照之前练习的去做就行了。
好,我要上了……
4
「好,我要上了!」
我右手朝控制杆使劲一扭,让向左盘旋的机体倒向右方,利用这股离心力将机体往下抛,进入降落姿势。
眼前景色不住旋绕。
终于轮到我了。
我要接受「指定科目」的测验了。
外头的景色在我面前绕了一圈后,我将机首朝下,开始降落。飕——耳畔一阵风声呼啸,机体从九千码高的等候盘旋处冲向八千码高的「助跑航线」。
然而——
喂,不过是下降一千码,你就要采横向降落吗?!我不自主地操作,连自己也大吃一惊。
我感觉到两颊热得发烫。
我太冲动了——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只要逆向倾斜机身,往右方盘旋降落即可。根本不必在空中绕轴心回旋一圈。然而,当我脑中想着「上吧」的瞬间就已做出动作。在机体倒向右方,急速降落时,我的眼角一直盯着那座岩山。萤幕上浮现的高度显示将来到八千码。我以控制杆将机体拉回水平姿势。
刷——我感觉到血液往下冲,眼前景色往下飞逝。机首扬起,正好在八千码的高度展开水平飞行。
景色在水平状态下陡然停住。
很好。比刚才那架白色机体朝八千码降落的速度还快——正当我如此暗忖时,脑中突然念头一转,惊觉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时候求快做什么?
不可以。难道是刚才那架白色守护骑士的表现刺激了我?
这两年来,我一直是独自一人进行训练,所以不认为自己心中有「竞争心态」。
「冷静下来。用自己的方式操纵。」
冷静下来!
刚才那架白色机体的动作是很厉害,但是在它的刺激下与它较劲,根本没有意义。
正当我喃喃自语地说服自己时,机体己通过岩山上空。从球形指挥舱内的操纵席往正下方俯看,岩山已由前往后地从我脚下滑过,再也看不见它的踪影。
我已进入「助跑航线」——哇,怎么会这样!我抬眼望向前方,很想放声吼叫。眼前的情况与刚才等待盘旋时截然不同,降到八千码的高度后,在浮云的遮蔽下,完全看不到标位练习舰。
不妙!
我不知道紧急降落的起点在哪里……
不,我看到了。
看到了。无数的积云飘浮着,从云缝间可以看见在前方偏右的远处,有个小小的蓝灰色雪茄形船体浮在空中。好,起始点在那里——顺着这条路线前进就行了。我本能地查看全景萤幕的磁力方位显示。一八二度——几近于正南方。这就是「助跑航线」的路线吗?在我看出方位的瞬间,机体已冲进云团内,眼前化为一片白茫。
「哇,可恶。」
机体微微上下摇晃。视野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我用控制杆保持机体水平。机首方位一八一度……修正为一八二度。只要维持这个方位加速就可以了。
我左手搭在推力拉杆上,在一阵摇晃后,视野霍然开朗,周遭又变回蓝天。但机体只在耀眼的阳光下飞行了一会儿,旋即又进入雾茫茫的白色云团中。化为一片白茫的全景萤幕上,磁力方位罗盘显示着数字「一八二」。速度一样维持在0.5倍音速。
要加速。加速到0.7I音速……
不,等等——不安从我脑中掠过。在看不见前方的状态下加速到0.7I音速,若是在冲出云团的瞬间撞向练习舰的舰尾怎么办?
白色水蒸气不断涌来,我吞了口唾沫,朝它前方的数字「一八二」望了一眼。
这时候要是采取安全的做法,微微往左偏移飞行呢?改成一八〇度或是一七九度……这样就可以避免在练习舰前方冲出云层时直接撞向舰尾。
「不,不行。」
我摇头。
今天早上的简报有提到「上午吹的是西风」。现在我往正南方飞,所以机体此刻就算是直线飞行,也会被西风吹向左方。这时候要是将前进路线向左微调,冲出云团时恐怕会就此偏离练习舰,靠向左方。若不能通过规定的起始点,就会当场失去资格。尽管看不见前方、心里发毛,我还是得维持机首的方位加速前进。
我伸舌舔舐嘴唇。我相信自己的想法,维持原来的方位,左手将推力拉杆往前推。
嗡——
我背后的MC机关加强了推进力。
加速。萤幕上显示速度的数字不断增加。0.55倍音速、0.62倍、0.61倍、0.7倍。
喀啦喀啦,机身摇晃逐渐加剧。在云层中以0.7倍的音速飞行。我从来没这样飞行过……
「——」
我紧盯着一片白茫的前方。
休佩·安斐尔的机体达到规定的速度,冲进视线不良的「助跑航线」。
嗡——
六库德的距离有这么长吗?不论我再怎么前进,碎云仍不断从全景萤幕的视野深处涌来。
不过,这样的云量并不算多。
我如此说服自己,重新握好控制杆,笔直前进,完全不闪躲前方的碎云。
不久,终于跑完「助跑航线」。遥远的右前方浮现一艘蓝灰色的细长船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我以眼角余光掌握它的方位,维持行进路线。紧接着,我再次冲进云中,视野化为一片白茫。
长达数秒的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一片雪白。
「可……可恶。」
听欧崇说,先接受测验的受测生当中,有半数在第一次测验中失去资格。他们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在云层中让行进路线稍微偏左,或是像曲道滑雪般逐一避开白云前进,所以才无法准确地通过练习舰旁边的「定点起始紧急降落」起始点,或是未能达到规定的速度。
我明白那种置身云中的不安全感。
但每个人的条件都一样。
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人取得高分。
云层并不厚,应该很快就能穿出云层……
我耐住性子,紧握控制杆不动,这时,眼前陡然转为一片蓝天。
时间接近午时,太阳已升至中天。
看到了,在右前方一千码!那艘练习舰的蓝色船体,果然就飘浮在我估算的位置上。
从这里开始,前方没有浮云阻挡。
很好……
休佩·安斐尔已飞过「助跑航线」。即将在练习舰旁边展开指定科目。
从练习舰旁边一百码处通过时,确认过绿色信号灯亮起后,就此展开紧急降落。
我眼角余光紧盯着视野右方愈来愈大的飞空舰轮廓,右手稳住控制杆。在脑中思索接下来的步骤。
MC机关在我背后发出低吼。
蓝色船体逐渐逼近。再过两秒就会进入空中的起始点。
「艾米尔,听得见吗?」
这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是卡帕菲尔德。
「你应该知道安斐尔的右脚就快报销了吧。在『指定科目』中,别让它承受过重的负荷。」
一秒。
「我知道。」
我如此回答,以0.7倍音速飞过蓝色船体,确认它一旁的绿色信号灯是否亮起。
绿色信号灯——
是开始进行科目测验的信号!
「要避免使出全力,以免红灯亮起。」
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使劲地将控制杆扭向右方。
不对,掌舵力道过强。这样会造成负荷过重——可是,刚才那架机体就是这么做的。
「喂!」
***
那时候。
一决胜负的紧张时刻到来,我的「竞争心态」就此展现。
我应该更早发现才对。在鼓舞晚宴中对艾戚安努回了那句「要决斗就来吧」时就应该发现,自己拥有和常人一样的……不,应该说是更胜于常人的「竞争心态」。
我发现自己个性中有这么一面。
总之,当时我还不够成熟。
***
「可恶!」
机体在我的操纵下,像翻转手掌一般在空中翻面,视野一百八十度旋转。头顶成了平原大地。
接着我将控制杆往后拉。旋即有一股强大的重力将双肩按向座位,几欲将我压垮。视野由上往下流窜,头顶成了地面。隐约可以看见地上画的四个同心圆。
背向地面紧急降落。
大地一面摇晃一面朝我头顶笼罩而来。
别退缩啊。
我双眼紧盯着那剧烈晃动的同心圆。
左手将推力拉杆推至极限。
嗡——
MC机关全开。
「喂,别逞强啊……」
刷——
嗡——
还要加速!
在呼号风声及机关的轰然巨响下,已听不见阵营线路的喇叭声。我施展动力让休佩·安斐尔的机首朝下,身子倒立,背面朝下地紧急降落。
大地一面旋转,一面朝我头顶冲来……要缩短时间,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可恶……
我自己也发现到,在看过其他受测生的飞行情况后变得斗志高昂。
不能造成过大的负荷,否则会损坏机体—但当时我不得不施展动力、背面朝下地紧急降落。
速度又增加了些许。
0.86倍音速、0.88倍、0.89倍。
地面以惊人的冲势向我逼近。
然而——
那架守护骑士……
我两颊发烫。
我紧盯着陆点的同心圆,在激烈摇晃中紧握推力拉杆,一面估算刹车距离,一面在脑中暗忖。
刚才那架白色的守护骑士……
我绝不能输它。
虽然不知道它是何来历,但我不想输。
哔哔——
对地接近警报与警告声发出鸣响。
哔哔——
拉起机身、拉起机身。
「可恶。」
我就像之前在荒地上空将飞空船击沉那样,紧盯着地表上的目标—那四个白色的同心圆不会有
片刻离开我的视线,尽管机体开始打转,我目光仍锁定着它。就是那里,要降落在那里!我如此提醒
自己。原本混乱的轨道趋于稳定,头下脚上的安斐尔朝那白色的同心圆冲去。好,位于轴线上……
看着吧,我一定要降落在正中央!
我没办法在地上站稳,所以要得高分,就得在空中多赚点分数才行。斗志如此高昂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因为得知「指定科目」的录取分数意外地高的缘故。
然而,只要脑中想着「我要好好表现」,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这两年来我将《通往骑士团之路》看得滚瓜烂熟,当时我应该要想起当中「不该得意忘形」那一条才对。
当你心想「好,我应该会有好表现」时,就会开始得意忘形,而失去专注力,觉得「要是没能有好表现就太可惜了」。若是心存「我要好好表现给其他人看」的念头就更糟糕了,因为这样会束缚自己。这时候要舍弃一切功名之心,注意身后的情况。
这个警告被我抛诸脑后,我只专注于估算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像之前在森林射击场的训练那样,额头会自动告诉我刹车的时机。我忍着恐惧,注视着那以惊人速度向我逼近的大地,当额头感到一阵凉意的瞬间,就是刹车的时候。
哔哔——
拉起机身、拉起机身。
以白漆涂成的四个同心圆已近在眼前!
来了。
「就是现在!」
我右手反射性地操纵控制杆,左手同时切断推力。我使劲地将控制杆往后拉,视野迅速往下流窜,人形机体登时抬头朝向天际,在空中「站立」。我紧接着将推进力全开,虽然那0.5秒的缓冲时间让人焦急,但这次我以MC机关往上使出磁场推进力。强大的磁场在机体上下形成空气的压力落差,强制将机体往上拉,刹车。
嗡——
双脚朝下的下坠力道减缓,机体就此停在空中——正当我如此暗忖时,地面由下往上隆起。我在引擎全开的状态下着陆。
咚!
双膝的避震器往下沉,大地在我面前向我点头。
「负荷计」的指针一时往上窜升。
「哇!」
一阵落地的冲击袭来,我落在四个同心圆的中央——成功了!我上半身差点撞向计量器面板,但左手仍没忘记要切断飞行推进力,右手将操纵系统由「飞行模式」切换成「陆战模式」,再将拉杆往后拉,让机体的机械右臂伸至背包拔出长剑。我一面进行一连串的动作,目光一面搜寻跑道。
跑道在哪里?
——!
紧接着下个瞬间,我整个人僵在操纵席上。
怎、怎么会这样?!
5
三十分钟后。
「为什么……」
我低着头,坐在伸向空中的维修起重机平台上。
汗水因冬日的空气而变冷。
为什么会那样……
我本想出拳打向平台的扶手,最后还是停手。
……
转眼间,我在「指定科目」的第一次测验已经结束。
关于结果——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原因都出在我身上,但是——
维修起重机的平台兼守护骑士的升降梯之用,机体单膝跪地时,高度正好到机体胸口。
我靠着扶手坐在平台上,视野无比辽阔。整个维修站一览无遗。
停泊此处的迪奥迪特家航行台座附近,排满了贵族家的航行台座。到处都是单膝跪地、静止不动的守护骑士,一旁都靠着维修起重机,忙着在竞赛间的空档时间进行检查维修作业。
休佩·安斐尔也一样,它右脚护甲被卸下,多名技术家职人员正在检查内部机械的情形。
「龟裂的范围没有扩大。」
卡帕菲尔德爬上梯子,朝走出指挥舱舱门后就一直坐着不动的我递出一个藤编的便当盒。
「这是指定的餐盒,吃吧。」
「我没有食欲。」
「傻瓜。已经发生的事,再怎么想也没用。只要在下午的第二次测验中有好成绩就行了。右脚的事你不用担心。因为刚才承受重量只是一瞬间的事,支撑架的龟裂情形并未扩大。刚才你在测验时感觉到的怪声和冲击,是右下腿启动器的某个辅助汽缸因为气体外泄而故障。我己换过O型环、灌好氮气,已经能像之前那样行动。这类的零件我们多得是。」
「——」
「喂。」
年近半百的总长看我垂首不语,拍了拍我的肩膀,抬起他那张长着鹰勾鼻的侧脸,望向观众席前的电光告示板。
「你排行六十九呢。」
「……」
我根本不想看。
现在是午餐时间,所以会场内听不见刚才的引擎声和机体行动的声响,也听不见看台上的喊叫声。平原上的射击场此时拥有短暂的宁静。
这时,传来有人爬上梯子的声音,高大的纹章官出现在平台上,手上捧着许多文件。
「真受不了。」
这次又是什么文件?
「这是刚才送便当来的费康家官差硬塞给我的东西。」
「——?」
「『成长护树会』的入会介绍书。听说费康家负责入会的引荐工作。他还说在这次的大会中,通过『指定科目』的受测生,全都参加过这个特别会。哼。」
我后来才知道,每逢这个季节,弗兰斯常常从一早开始就是这种天气。只是不见得总是如此。在亚休雷·吉特的著作中,并未提到和云有关的事,这表示他报考那年天候良好。
就算有浮云,只要不是分布在竞技的起始高度,阻碍视线,就不会有问题。但这次的受测首日,这些不利的条件全难得地重叠在一起。然而,「成长护树会」的讲师早从数周前就开始紧密观察弗兰斯的气温和湿度变化,预测出「今年可能会受到云层阻碍」,因而针对云中飞行的要领,为参加特别会的学生们开设「考前特别讲习」。因此,尽管有许多没参加特别会的受测生实力坚强,只要不晓得在云中飞行的要诀,就会严重左右得分,因此吃足了苦头,不是成绩不佳,就是失去资格。
「竟然跑来跟我说,请务必要入会,为明年做准备。」欧崇将那叠入会介绍书重重地甩向平台的金属地面。「讲明年是什么意思?」
邀我入会?到各个贵族家发送午餐,顺便邀人人会是吗?我不知道费康家竟然还会引荐受测生加入特别会。不过,今天上午出炉的结果,或许会让不少贵族家开始考虑是否该入会。
因为参加对策讲座与否,造成了如此的差异。
但我不是因为不敢在云中飞行而失分……在「助跑航线」中,我展开了一场精准的飞行。
「喂,里奇。不,艾米尔。」
「——?」
那紧张的声音让我抬起头来,只见欧崇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
「你听好了,下午的第二次测验,你不只要打进前六十名,还要赢得第一名才行。让那些撒大钱加入特别会的傻瓜们刮目相看。」
「要我赢得第一名,这不可能啦。」
我朝之前一直不想看的巨大电光告示板望了一眼。
我定睛一看,上面显示了第一次测验的成绩排名。第一名是塞特·古流尼法特公爵公子。编号1号,守护骑士为迪法斯泰塔。
第二名是强·路易,迪拉克男爵公子。编号99号,守护骑士为史雷普尼尔·拜欧雷特。
从第三名开始,列的都是上级贵族子弟的名字,第七名是比安·尼梅·米拉波伯爵家的千金。编号92号,守护骑士为布朗迪暗戟。
第一次测验排名第一的,是那名一头茶色卷发的公爵家少爷。排名第二的则是强·路易。果然不简单……
「第一名的得分是着陆二十七分,打击二十四分。你应该能超越这个分数吧?」
「可是在时间方面,在陆上冲刺时我无法使出全力,不能使劲地转身劈砍,所以没办法突破七十六·五秒的成绩。」
事实上,上级贵族的机体会带好几组膝关节零件随行。他们认为关节和脚部算是消耗品。当中有些机体好像还会因应天气更换雨天用的关节和晴天用的关节。
「哼,没错。如果打算在一次测验中将膝盖操坏,不管哪种动作都办得到。」卡帕菲尔德抬头望着告示板嘀咕道。「古流尼法特的迪法斯泰塔动作的确很快,但那种跑法根本完全没顾虑到对机体造成的伤害。」
因为投入的资金不同,操纵的动作也会有所不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就算心有不甘也没用。
「不过相较之下,排名第七的布朗迪暗戟还真可惜。」
总长望着告示板说道。
「它的动作非常俐落,但旗杆发光的配置却是左、右、左、右、左,不仅是从左边开始,而且回身的动作太多,对它相当不利。算它签运不好。」
「你是指在这小子前一个参加测验,米拉波家的那架白色守护骑士吗?」欧崇颔首道。「发光部位的排列确实不利。若不是因为那样浪费了一些时间,就算挤进前三名也不令人意外。再怎么说,也比那个落地时面向后方,一副不知所措的家伙强多了。」
「——」
欧崇语带讽刺,但我内心更加自责。
我朝左手边第三个维修站望了一眼。
那架白色的大型守护骑士机体单膝跪地,肩膀护甲的装饰在冬日的照耀下闪闪生辉。维修超重机伸向机体胸前的舱门,只看得到维修员的身影。
……
那原来是她的机体……
我就是受到它俐落的动作影响,才被激起斗志。我真傻……
我不禁想起刚才接连遭受的打击。
我闭上眼,着陆那瞬间的光景再度浮现眼前。
咚!
大约三十分钟前。
休佩·安斐尔的双脚落在白色同心圆中央,双膝的避震器往下一沉,机体大幅往前倾。我当时在心里大喊一声「成功了」。落在那四个同心圆的正中央——定点着陆目标——在我锁定的那个小点上着陆!这么一来,我着陆就得满分了——我一面如此暗忖,一面以左手切断飞行推进力,右手将操纵系统从「飞行模式」切换至「陆战模式」,伸出机械右臂从背包拔出长剑。我几乎是一口气完成这些操作步骤,同时在前方视野中搜寻跑道。
接下来是多重目标陆上击破。但旗杆的光点排列呢?
我一面放眼搜寻,一面将左手搭在推力拉杆上,准备往前冲。
然而——
「——!」
紧接着下个瞬间。
我整个人僵在操纵席上。
怎么会这样?
——没有跑道!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降落在着陆点后,前方应该会有条半库德长的跑道—两侧各立着十根电光旗杆、宽五十码的跑道——笔直地延伸到终点。我应该要拔剑冲向那里才对。
但我眼前却看不见那条跑道。
只有一望无际的茶色地面。
难道说……
「——!」
当我回过神来,已浪费了两秒的时间。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降落在同心圆中央,没注意到机体所朝的方向,就此降落。我急忙转向背后,在全景萤幕后方看到亮着红色光点的旗杆,以及一路通往地平线的道路。
我非常错愕。糟了,我竟然让安斐尔的机体以背对跑道的姿势降落!过去我从未犯过这种错误。
同一时间。
「艾米尔,背后。」
耳边传来阵营线路的声音。
「唔!」
我反射性地握住控制杆使劲一扭,同时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一股令人晕眩的横向重力袭来,眼前景致陡然飞向左方,机体当场改变方向。加速动力反转!腰部平衡器在我控制杆的操纵下运作,左脚脚跟往地上一蹬,扭转上半身,右小腿启动器一阵伸屈,将机体推向跑道的方向。计量器面板上的「负荷计」指针迅速往上攀升,指着「九〇/一〇〇」,一旁的红色警告灯也一度亮灯。右膝负荷过重吗?可恶!但我不予理会,让机体继续转身。
「艾米尔,别太勉强。」
「可恶!」
改变方向后,我全力加速。若是从跑道旁的观众席上观看,应该会看到一架持剑的巨大青黑色机体往地上用力一蹬,改变方向,左脚和右脚嵌进地面,准备全力冲刺。
咚!
刚才耽误了几秒?
机体往前倾。推力拉杆往前推到底,马力全开、全力冲刺……双脚往大地使劲一蹬,机体犹如跳跃般往前冲去。加速重力将我背部压向座椅,全景萤幕上下晃动,机体强烈震动。
咚咚——
跑道从前方靠近。每当我往地面一蹬,「负荷计」的指针便会从零窜升至「八〇/一〇〇」。红色警告灯——没亮。没问题。
「呼、呼。」
我气喘吁吁,抬眼望向前方上下晃动的视野。快点!这意想不到的失误让我无比激动,为了追回耽误的时间,我让机体全力冲刺。但就在我担心「负荷计」与警告灯,将视线往下移的瞬间,立在左右两旁的电光旗杆离开了我的视线。
「什么?」
当我察觉时,安斐尔已陷入飞快的速度,第一根亮灯的旗杆已从我右后方通过。我错过了!这比我身体熟悉的速度还快!一根在下侧亮起红灯的旗杆往右后方飞过,我来不及出手。已经太迟了……我呆呆地目送它离去。我不该抱怨维修人员,他们在竞技会前已仔细维修过脚部的机关,行动阻力因此减少许多,冲刺加速比之前练习时还要快。
我暗叫不妙。转眼间,下个亮灯的旗杆已来到我左手边——下侧亮灯。糟糕,是左打!而且是最困难的「左下」。
「可恶。」
我操纵控制杆,在全力冲刺的状态下往左一个垫步,右脚用力踩向地面,一阵横向重力和减速重力袭来。「负荷计」指针往上攀升,我不予理会。机身上半身往左转,视野斜向流窜,身体被压向右侧。撑住,机械右臂握住的长剑要挥向身体左侧。快点,得再快点才行!右肩往前,身体要往下沉。我眼睛紧盯着旗杆的光点……就是现在,快砍。
啪嚓!
右手传来一击得手的感觉。电光旗杆转为蓝色。我用眼角余光确认,硬将脸转向前方,找寻下一个「目标」(打中一根旗杆后再找寻下一根,这样的做法肯定会比较慢,但这时候我只能这么做了)。可恶,接下来是右边吗?
「——」
脸颊好冰。
中午休息时间维修站安静无声,我坐在起重机上双手托腮,回想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紧咬嘴唇。
我这两年的训练到底都在做什么……
「冷静的骑士」?我还差得远呢。在刚才的测验中,我到底在做什么?
别闹了。
我长叹一声。
真是丢人……
但当时奋战的光景,仍反覆地在我脑中重现。
接下来是右边吗?
我让机体左脚往地上使劲一蹬,休佩·安斐尔就此斜斜地往右前方冲去。
我身体因为加速重力而被压向座椅,下巴禁不住往上抬。可恶,发现打击目标后才让机体转向目标会太慢……但动作要是过大,刹车挥剑后再往反方向加速,机体一定承受不了负荷。我心里明白却无能为力。我紧盯亮灯的旗杆,一面冲刺,一面以机械右臂挥动长剑,砍向下一个「右中」。
啪嚓!
电光旗杆不知是以哪种素材制成,强韧且有弹性,只见它弯向外侧,接着红色光点变成了蓝色。
「下一个!」
隔了一根,接着出现「左上」!
我发现它出现在视野左上方后,以控制杆将机体转向左侧,准备展开冲刺。
机械手腕反转。
然而,一切到此为——
机身蓦地一震。
就像撞到东西似的猛然停下,我随着这阵冲击从座位往前倾,差点一头撞向前方的计量器面板。
「哇!」
「刚才……」
卡帕菲尔德见我颓然垂首,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那样还能抵达终点,已经很不容易了。一般来说,膝盖故障的话,机体应该会往前扑倒、在地上打滚,可是你却努力撑住,最后在五根当中击中两根,在九十秒内抵达终点。还不坏。」
「——」
现在就算安慰我也没用……
可是卡帕菲尔德说得没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竟然在机体膝关节故障、即将往前扑倒时站稳撑住。当我回过神来时,已抵达终点了。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是在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办到的。
「我一直认为……」
「——?」
「你的资质很好。或许是有天分吧。多年来我一直负责维修守护骑士,见识过上代领主以及上上代领主的操纵技术……不,上代领主指的当然是迪奥迪特家的上代领主。」
这名年近半百的家职人员在我身旁坐下后,开启了话匣子。欧崇看我一脸茫然,也没空理我,就自行走下维修起重机。
「虽然这些年来,迪奥迪特家都是由学究型的领主当家,但在两百年前,却是个拥有强悍战力的军事国家,周边诸国都对我们敬畏有加。我们重视骑士道与礼节,不会侵略其他国家,大国也不敢对我们出手。当邻国艾尔康家因为领主一族行径放荡差点被撤除爵位时,我方领主为了不让他们遭到侵略,而以摄政的身分维持他们领地的和平。
「休佩·安斐尔是那个时代建造的守护骑士。就如它名字的含意『卓越的入侵者』,它重视机动性更甚于装甲,尽管是小型机体,却配备了二十厘米电磁炮,拥有强大的火力。可以单枪匹马入侵敌国的核心中枢,与敌方领主决斗。」
「——」
「不过,这些年迪奥迪特家明显地安分许多。因为上代和上上代都是学究型的领主,所以就算我将守护骑士维修得再完善,它也没机会一显身手。只有偶尔为了训练,在附近飞个几趟而已。尽管邻国艾尔康家一再挑衅、瞧不起我们,非法占领河川的沙洲,上代领主仍坚持『不能进行正当防御以外的战斗』不肯回击。『非战主义』或许高尚,但对我们这些家臣,特别是负责照顾守护骑士的技术家职人员来说,实在很不是滋味。」
「……」
卡帕菲尔德从怀里取出口嚼烟草,拿起一把塞进口中。
「不过,自从看到你之后……」
「——?」
「我就在想,或许过去强盛时代的迪奥迪特家就是像你这样,这才是休佩·安斐尔应有的英姿。它是骑士操控的武器,不是学者搭乘的交通工具。你说你出生于南阿曼迪对吧?」
「嗯……」
总长突然问到我的出身,我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点头应道。
「其实,我有个亲戚就住在那附近。」
「你的亲戚?」
「没错。艾米尔,不,里奇。之前因为忙碌,一直没机会和你聊聊。老实说,不久前我从那位亲戚口中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你会说过,在你三岁那年的某天晚上,你父亲突然带你离开村子对吧?从那之后,你就一直过着巡礼者的生活,四处旅行……」
我当然没把自己的事全部告诉卡帕菲尔德。我向他透露了一些自己的身世,而他也帮了我不少忙。的确,在进行训练和维修作业时,我会向他提过自己这十四年来的遭遇——像是我的出生地、如何离开故乡、四处巡礼之类的……
可是,我从未向他提过父亲的事,只说父亲已不在人世。两年前发生惨剧的那晚,他只身潜入城内与黑甲军团的士兵展开激战,最后被枪杀身亡——我当然没理由告诉他这些。
「你离开故乡的时候……」卡帕菲尔德接着说道。「正巧与传闻中展开『南阿曼迪狩猎螺旋』的时间吻合。」
「『狩猎螺旋』?」
我没想到会从平时全力投入训练的技术家职总长口中听到这番话,登时感到晕眩。
「狩猎螺旋」……
——藉由「狩猎螺旋」,持续猎捕拥有某个血统的孩童,这是历史上不争的事实。
努沙·库洛的那番话在我脑中重现。
总长接着说道:
「十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征服军的特务部队突然袭击南阿曼迪的山区。目的是『捕获』所有住在该地不满三岁的孩童。关于他们那么做的目的有各种传闻,但一般民众对实情一无所知。总之,特务部队毫不留情地掳走该区所有的孩童,就连仓皇逃进山中避难的家庭,也在搜山行动中被捕。他们甚至花钱雇用当地的流氓,上山展开地毯式搜捕。被『捕获』的孩童经户籍比对后被带往某个地方,从此一去不回。当中也有逃往远处的父子,但在全国各地发布通缉后,几个月后就全部遭到逮捕。」
「……」
「这是对外公开的说法。不过……」
这名年近半百的男子朝平台下吐烟草,望着我的脸。
「根据我亲戚的说法。据说当时在『南阿曼迪的狩猎螺旋』中,有一对父子没被特务部队逮捕,也没在搜山行动中落网,成功地逃离。他们似乎预先得到将进行『狩猎螺旋』的情报。尽管四处发布通缉也遍寻不着,最后就此行踪成谜,一直没被逮捕。」
「……」
「说到那位父亲,好像也不是当地人。他是在『狩猎螺旋』发生的四年前来到那个山间村落。据说是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他带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身上还有些钱,向当地的领主买下一间小屋和农地后,就此定居。他似乎与当地的领主是旧识,但男子并未明说。他的妻子气质出众,传闻她可能是某位贵族的私生女。不久后,那户人家产下一名男丁。」
「……」
我已不再感到晕眩。
不知不觉间,我紧盯着总长的侧脸。
「三年后,『狩猎螺旋』发生的那个傍晚,男子带着他们所生的男孩一起逃亡。一看就知道那名男子不是寻常百姓,他拥有过人的剑术,一个人就能击退袭击村庄的强盗。当时谣传他是个有名的骑士,因为某个原因,才从中央来到这里……」
卡帕菲尔德说到这里,哼了一声。
「我只从我亲戚那里打听到这些,如果那只是昔日的传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但自从看过你的表现后,不禁让人想到『血缘』这件事。这个大家伙……」
总长抬头望向机体的头部感应器,我也跟着抬头望向那巨大的青黑色盔甲武士的头部。
单膝跪地的机体,面无表情地静止不动。
只有腰部的主机关在空转。
「在无意识中,你也能将安斐尔操控到那种程度……如果不是身上流有某种『血脉』,绝不可能办到。我最近特别有这种感觉。」
「……」
「我问你。」
老技师抬头望着头部感应器,向我问道。
「里奇,你记得你母亲的长相吗?」
「咦?」
就在我望向总长的侧脸时——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纹章官爬上平台。「喂,艾米尔!」他朗声唤道。
「太意外了!听说领先的那群上级贵族们,全都要取消下午的第二次测验。」
6
「刚才古流尼法特家的使者前往大会统管总部宣布:『由于我家公子排名第一的位子无人能动摇,确定是第一种子选手。所以就此退出今日下午的第二次测验。』」
欧崇刚到竞技会统管总部查探情况。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在维修起重机的平台上怒气腾腾的。
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其他排名前面的考生呢?」
卡帕菲尔德问道,高大的纹章官哼了一声回应他。
「其他排名前面的上级贵族考生也仿傚他,全都要求弃权。哼,他身旁那群跟班应该是觉得既然古流尼法特都说『这样就够了』,自己再挑战就是对他不敬。真没意思。那种态度,就像他们已经确定占去三个入团名额,可以为所欲为一样。看了就有气。」
「这样射击场空着没人,不是正好吗?」
卡帕菲尔德如此说道,望着我。
「你应该已经不想再排队等候了吧?」
「说得也是。」
我颔首,站起身来。
下午竞技开始的时刻已愈来愈近。
周遭开始有些喧闹。
我站上平台放眼望去,左右两旁罗列的维修站,开始忙着替机体的出动做准备。
然而,当中有的维修站完全没有动静。那是中上级贵族的专用区。没任何动静的维修站应该是已经取得上位排名,通过「指定测验」的贵族家。也许是和塞特·古流尼法特一起在「成长护树会」特别课程中接受指导的那群人。他们放弃下午的第二次测验,打算让机体好好休息。
这时——
「——?」
左边第三个维修站映入眼中。
维修人员在单膝跪地的白色机体四周来回奔走。已用不着的起重机,正慢慢往下降。
布朗迪暗戟准备出动是吗?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不是排名第七吗?
但米拉波家的白色守护骑士,确实正准备出动。
仔细一看,有个小小的银白色人影短裙翻飞,跃进胸部的舱门内。
胸前隆起的舱门旋即关闭,白色的巨大守护骑士从各关节的排气阀排出维持静止姿势用的高压空气。刹那间被白烟包围的白色盔甲武士微微一动,就此站起身。MC机关发出一声低吼,受油压与高压空气支撑的双脚电磁启动器,让巨大的机体巍然立于大地之上。
咻——
好厉害,她启动的过程真迅速。
这时——
「接下来将进行下午的竞技。」
扩音器从电光告示板上方进行广播。
这是负责竞技会营运的统管总部下达的号令。
「受测生立即搭乘各自的机体,准备出动。」
她明明已高分通过,为什么还要再测验一次?我抬头仰望布朗迪暗戟昂然而立的白色机体,为之一怔。穿透云层射下的光线,照得它双肩的装饰熠熠生辉。白色盔甲武士双膝的避震器微微伸缩,就此改变行径方向。机体的两只机械手臂抬至胸口的高度,右臂迅速绕至背后拔出长枪,啪嚓一声,枪柄与枪刃往前后伸长,旋即又缩回原状,放回背后。它机械手臂的动作快得惊人。
那是暖身动作吗?白色的机体不需要识别编号,光是那俐落而华丽动作就让人印象深刻。
我看了它的动作后登时明白,这名少女骑士对自己「指定科目」第七名的成绩一点都不满意。
「可……可恶。」
我不能输。
不想输的念头在我心底沸腾。
难道我又会变得那么冲动?
不。
我紧咬嘴唇。
「喂,艾米尔。」
卡帕菲尔德看出我的表情,也许是替我担心吧,在一旁出声叫唤。
我向总长摇了摇头。
「我知道。」
我知道。这次我不能再被竞争心吞噬了。
「这次我会冷静。」
「好,那就坐进去吧。」
总长没再多说,朝我背后轻轻一拍。
「看你的了。」
欧崇说道。
「——」
我向他们两人点了点头,伸脚跨在舱门上。
上吧,这次我要用自己的操纵方式——我如此告诉自己,穿过休佩·安斐尔胸前舱门的椭圆形切面,滑进指挥舱内。
我也该准备出动了。
坐进向空中挺出的操纵席后,我迅速绑好安全带和肩带。主机关的双元件已经在空转。
「艾米尔。」
总长伸手搭在舱门外缘,如此唤道。
我转头望向他,长着鹰勾鼻的总长对我说道:
「你别误会,我没有要打听你身世的意思。现在只要能维修一架战斗用的机体,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
「去吧。要当一名伟大的骑士。」
「谢谢你。那我走罗。」
我再次向总长点头,按下左计量器面板上显示「EXIT」的按钮。舱门的椭圆形切面咻的一声阖上,舱门由内往外推,就此密封关闭。
我着手进行出动的步骤。
我迅速以右侧的开关面板解除手脚的关节锁,将辅助汽缸内用来维持机体单膝跪地的高压空气排出,整座机体随着咻的一声巨响摇晃,犹如一艘飘浮水面的船。解除关节锁后,手脚的电磁启动器为了维持机身的姿势,开始产生微妙的运作。
「出动。展开『飞行模式』。」
数分钟后。
我夹杂在一同离地飞行的数十架守护骑士中,驾着安斐尔升向高空。
飞向平原上空。
嗡——
「——」我的心跳加速,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现在非常冷静。
——「冷静的骑士」并非冷漠。而是不被战斗吞没理智,会静静地在心中燃烧斗志。
这次我会照自己的步骤操作。
我飞往上空的等候点。虽然一样是在空中盘旋,依序等候测验,但可能是前面名次的受测生相继弃权的缘故,这次很快就轮到我上场。
那架白色机体早我一步脱离盘旋的队伍。我看着它以俐落的动作冲进云中,接下来轮到我了。
哔!
「93号,开始测验。」
要小心。
有个声音对我说道。
风向与上午相反。
我知道。从白云的流动就可以看出。
我以眼角余光扫视资料传输通讯的开始讯息后,扭转控制杆,让机体脱离盘旋队伍,展开测验。
这次我并未使出翻转。这是为了要准确地从浮云的动向看出风向与风力的缘故。
看出来了。
机体进入「助跑航线」。
我看出风的走向,飞进云中——此时我已不会感到不安。因为在进入助跑航线前,我已看出云层的动向,并对偏流进行修正。我肯定地维持磁力方位,就此冲出云层。这时,练习舰的船体恰巧出现在我右前方的绝佳位置上。
好,轨道很正确。
我要上罗。
和刚才不同,这次可以清楚看见练习舰,还可以望见被白云笼罩的地平线。视野辽阔。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姿势和速度。好,上吧。
机体通过起始点。
翻转。
地平线就此倒转。我将控制杆往后拉。
一阵重力猛然袭来。
「去吧!」
安斐尔紧急降落——
我切断推进力,机体宛如自由落体般一头冲向地面,身体几欲腾空浮起。我一时分不清楚上下。大地笼罩住头顶,一面旋转一面向我直坠而来。我抬眼观看,在视线前方的大地有四个白色的同心圆。好小……视野正不住旋转。我以控制杆停住旋转。
刷——
四个白色同心圆出现在视野中央。摇晃……停止。视野上方出现观众席与跑道。观众席好像是不错的目标——原来如此,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刚才我没让机体停止旋转,也没确立目标,就将推进力全开。
现在我已完全明白刚才为何会失败了。
怎么办,我该进行动力紧急降落吗?
还是维持自由落体,采稳扎稳打的方式?
——
我紧咬嘴唇。
不要过度保守。
同一时间,我体内有个声音说道。
战斗!
唯有战斗,才是真正的骑士。
我知道。但在地上不能过于勉强。想要胜过古流尼法特,只有在空中缩短时间!
这时候——
在第二次测验中重新振作的我,不知为何,竟然兴起一股念头——想要「战胜」排名第一的古流尼法特。我应该办不到吧——当时我脑中完全没有这种怯缩的想法。此刻我已恢复正常,与这两年来反覆训练时的心境一样。
马力全开。
我毫不迟疑地将左手推向前,将推力拉杆推到底。
动力紧急降落。
加速!
嗡——
风声飕飕。
显示速度的数字陡然随着震动增加。0.86倍音速、0.88倍、0.90倍——
嗡——
MC机关制造出的强大磁场压得空气障壁为之弯挠,硬生生地将这架人形机体扯向地面。
剧烈的震动摇晃着机体。但白色的同心圆始终在我的视野中心,视野已不再旋转。在剧烈摇晃中,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前额。大地正向我逼近……快要到了。来了,就是现在!
地面已来到我面前!手脚按照平时的训练做出动作,将推力拉杆往回收,以控制杆拉起机身,将往上推进力全开。右手将拉杆往后拉,将操纵系统切换成「陆战模式」。原本的推进力恢复,机械右臂已能自由行动,从背后拔出长剑。
悬在空中的机体仍持续往下降,但我的手脚已流畅地将操纵系统从「飞行模式」切换至「陆战模式」,并在空中以机械右臂拔出长剑。
刷!
途中机体几欲因为空气阻力而翻转,我以控制杆稳住,喀啦喀啦的传来强烈震动。我无法说明自己是如何操作的,我只是紧盯着地平线,心里想着「别动」。在长剑产生的阻力下,下坠的速度又减少了几分,往上隆起的地平线已来到眼睛的高度。
咚!
落地了。我立刻将推力拉杆往前推,往圆心用力一蹬,利用着陆的反作用力往前跃五十码。地平线在我眼前下沉,然后再隆起。休佩·安斐尔着陆后利用这股反作用力往前大步跳跃。这段时间,我双眼已掌握住立在跑道两侧的旗杆。亮灯的模式是左下、右中、左上、右下、左中!机体一跃越过五十码远,在着路的同时传来一阵冲击,我一剑挥出,斩向那五个光点,形成流畅的行进轨迹,宛如在空中飞舞的一条缎带。
我已全力冲刺,但跑道逼近的速度竟是如此缓慢。我小指朝控制杆施力,翻转机械手臂的手腕。
喀嚓!
长剑的白刃划破空气。
「去吧!」
接下来的数秒,我觉得安斐尔挥剑的机械手臂就如同自己的手臂一样。观众席的看台从我视野两旁略过。机体虽然展现了惊人的机动速度,「负荷计」却未会超过「九〇/一〇〇」。因为所有动作都极为流畅。当我发现时,人已通过终点线。
怎么了,结束了吗?
我停下机体,转头回望。
旗杆的所有光点皆转为蓝色,亮灯的旗杆往外弯,剧烈地摇晃着。
「太好了,成功了。」
我回到维修站,开启舱门后,马上听到欧崇的声音。
「第一名,第一名啊!傻小子。」
他的声音兴奋无比,应该是很开心吧。
「——?!」
我来到平台上,抬头仰望,发现电光告示板最上头的名字是「等同伯爵待遇的迪奥迪特子爵家公子」。挤下上午一直名列第一的古流尼法特公爵公子,位居首位。
这次的得分——着陆三十分,打击三十分,时间七十五·五秒。
第一名。真难以置信。
布朗迪暗戟呢?
我定睛搜寻。从上面数下来第四行显示着「米拉波伯爵千金」。第四名。
以第一名通过「指定科目」,表示我将成为第一种子选手吗?
然而,迪奥迪特家的维修站,只短暂地沉浸在欢腾的气氛里。
数分钟后发生了一件事。不知为何,显示在电光告示板第一排的名字,在一阵闪烁后就消失了。
「喂,这是怎么回事?!」
在欧崇朗声大叫的同时,头顶的扩音器突然大声宣布:
「选考审查委员会宣布。编号93号的休佩·安斐尔,刚才于第二次测验中,在着陆后实行违反规定的飞行跳跃,所以委员会不列入正式纪录。」
什么?
我抬头望向告示板。统管总部扩音器好像正在说关于安斐尔测验纪录的事……
不列入正式纪录?这是怎么回事?
扩音器继续说道。
这低沉的声音是……
「另外,编号93号理应失去资格。但骑士团提出参考意见,认为该名受测生『技艺优秀』,所以破例从综和得分中扣去五分,改为排名第四。因此,本次大会首日,以第一名成绩通过『指定科目』的,是编号—号的塞特·古流尼法特公爵公子——在此正式认定第一名为守护骑士迪法斯泰塔。报告完毕。」
第四名?
面对这突如其来之举,我惊诧莫名,抬头望向告示板时,上午一直居于首位的古流尼法特再度回到第一排,第三名与第四名也都依序往上升。空着的第四名那一栏,重新显示我对外谎称的名字——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第一名塞特·古流尼法特,第二名强·路易,迪拉克,第三名比安·尼梅,米拉波,第四名则是我。
告示板上的名字更换后,观众席看台上欢声雷动。喧哗、掌声,以及「古流尼法特家万岁」的叫喊声,一路传到这里。
「欧崇,提出抗议。」
卡帕菲尔德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喊道。
「艾米尔在着陆前就切换成『陆战模式』,那算是陆上奔跑的一部分,不是违反规定的飞行跳跃。」
「唔……」
但纹章官一反刚才大声嚷嚷的模样,只是身体僵直地仰头望着告示板,沉默不语。
「……」
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欧崇?」
卡帕菲尔德也开口问道。
「糟糕……」
高大的纹章官呆立数秒后,缓缓地从告示板上移开目光,低语道。
「糟了,我一直太冲动,做了蠢事。」
怎么回事?
我望着欧崇的侧脸。纹章官之前的狂热仿佛已完全冷却,恢复严肃的表情。尽管卡帕菲尔德一再催促他「快点提出抗议」,他只是一味地摇头。
「不行,我没办法抗议。」
他做了蠢事?
「为什么?」
对于我名次往下掉的事,卡帕菲尔德比我还要忿忿不平。
「欧崇,为什么不向统管总部抗议?在『陆战模式』下跳跃并没有违反规则啊。那只是技巧地运用反作用力,才会看起来像飞行。因为这样而扣分实在太奇怪了。」
总长说得没错,着陆后跳跃并没有违反规则。机体的操纵系统在着陆前早已切换成「陆战模式」。倒不如说,为了缩短与跑道的距离,跳跃可说是非常理想的方式。我在「指定科目」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发挥实力,战胜对手」,所以尽管告示板上的名次下滑,也没有因此而动怒。
反倒是欧崇,他向来都会对上级贵族的行为大动肝火,此时不知为何,表情突然无比严肃,只说了一句「我没办法抗议」。真不可思议。
我很想知道原因。
欧崇转身面向我,突然向我低头鞠躬,说了一句「对不起」,让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艾米尔。」
「咦?」
我惊诧莫名。
这名机灵的男子过去从未这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感到匪夷所思,反问道。
「欧崇,我只要顺利通过『指定科目』就行了……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不,我真的很抱歉。我一时糊涂,竟然鼓动你这么做。做出这种傻事……」
纹章官那张端正的脸庞紧晈着嘴唇。
「咦?」
做出这种傻事?
我听得一头雾水。
「艾米尔、卡帕菲尔德,你们还不懂吗?那是……」欧崇将目光投向告示板。「那是政治力介入。我们太得意志形了。」
「——?」
「政治力?」
「没错。」
欧崇颔首。
「我们太得意忘形了,过度展露自己的能力。艾米尔过度展现实力为我们惹来了麻烦。以古流尼法特家为主的那群上级贵族已开始用政治力对付我们。因为对方已明白我们是『不好对付的竞争对手』。」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抗议也没用罗?」
「对,就算对判定提出抗议,像我们这种小人物,在政治力面前不管再怎么理直气壮,都只是在白费力气,甚至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
「……」
「我们应该采取低调的态度,在合格边缘通过『指定科目』,到了『格斗循环赛』的终盘再展现实力,这样才对。」
欧崇在竞技会中高涨的狂热情绪突然冷却,反思众人狂热投入竞技的态度,说了一句「糟糕」。
他说我在那群以古流尼法特公爵家为核心的上级贵族团体面前「过度展现」实力。
「可是欧崇……」卡帕菲尔德说道。「既然骑士团提出参考意见,表示担任选考审查委员的骑士们认同艾米尔的技术。这应该不错啊……」
然而——
「这样反而更糟。」欧崇摇头。「被骑士团的骑士看上眼,那群人更会卯足全力收拾我们。都是我太傻了,竟然会那么冲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就说过,我们的对手是米尔索提亚的贵族社会。不能用一般的手段对付他们。以为光靠实力就能战胜他们,真的是大错特错。」
「——」
「……」
「总之,今晚在航行台座四周要加强戒备。船内的通风孔要彻底检查。」
7
首日的「指定科目」结束。
我以第四名的成绩打进隔天的「格斗循环赛」。
在「指定科目」中排名第四,算是打进了合格圈。傍晚时,迪奥迪特家的航行台座回到城墙外的临时停泊处,船内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只有欧崇沉着一张脸。晚餐后还在安排士兵的配置,提醒众人要对航行台座周遭提高警戒。
我吃完晚餐后提早回船舱,躺在床上。
还是一样没什么食欲。
但也许是因为昨晚睡眠不足,再加上白天的疲惫,我无暇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沉沉入睡。
那天晚上平安度过了一夜。
隔天早上。
「格斗循环赛」的首日。
一早便是晴空万里。
这天早上不必在乎天气好坏,不过,天气偏偏在这种日子放晴。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平线,朝阳从一旁射来刺眼的阳光,马车在万丈光芒下启程。
「真是的,没有比这更刺眼的了。」
欧崇暗啐一声,放下车厢的遮光帘。
「这么大的太阳,却派不上用场。」
「欧崇,你昨晚没睡好吗?」
我望着睡眼惺忪、强忍哈欠的纹章官。
听说昨晚为了加强船体四周的戒备,彻底检查了每一处通风孔,而且全都是由欧崇亲自指挥。
「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假想训练没什么问题吧?」
「还好。」
我只能这么回答。
这两年来,除了练习「指定科目」外,我一直都有接受持剑格斗的训练。但对手只有不会动的树木,而不是和会动的守护骑士对战。
我只是在城堡后方森林的射击场里,驾着守护骑士反覆练习过去向父亲学来的剑术。虽然会在两年前的那场实战中打败火精灵,但就像我和比安·尼梅·米拉波解释的那样,是靠向行商少年努沙·库洛学来的假动作战法才侥幸获胜。若是单靠剑技,我不可能赢得了对手的长枪。
而且最后还遭对手反击,差点一命呜乎,是那个人赶来相助,为我收拾了火精灵。
一想到这里,就可以猜出我驾驶守护骑士的实战经验到什么程度了。
不过——
——看准心窝。
我从仅有的战斗经验中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不论是守护骑士间的战斗,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持剑对决,打倒敌人的原理都一样。
——里奇,看准心窝。
——?!
我蓦然想起此事。
我坐在前往竞技场的马车内,脑中突然掠过父亲的声音。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和父亲两人周游列国,四处巡礼,在无人的山路上练剑。
这是当时父亲在练剑时说的话。
没错——
我想起来了。
父亲之所以叫我看准心窝……
「里奇,看准心窝。」
父亲的声音在我耳畔重现。
还有我年幼时应答的声音。
「心窝?」
「没错。」
我阖上眼。
某个面容在我眼前浮现。留着黑胡的父亲——艾格尔·J·拉法尔——向我颔首。他身穿一袭白色的巡礼服。背景是一整面绿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森林。父亲总挑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指导我剑术。
当时我大约九岁——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父亲的刀法,每次我在心里暗叫不妙时,已被木刀击中。
不管交手再多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每当我们两人持剑对峙时,我总会紧盯着父亲的剑尖,但不知为何,只要他一动,我就掌握不了剑的去向。当我发现时,他已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刺来,我每每都来不及抵挡,就此被击倒。
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我倒卧在草丛中,心有不甘地喘息着,父亲对我说了一句「要看准心窝」。
「你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剑尖对吧?所以才会掌握不了我的动向。我一行动,你就会跟不上速度,让剑尖跑出你的视线。当你心想『敌人的剑跑哪儿去』时就已经太迟了,你将败在敌人手中。」
「……」
「里奇,我问你,人是用身体的哪个部位持剑?」
「手臂。」
「没错。不可能用手臂以外的部位挥剑,这点很重要。那么,手臂连向哪里?」
「肩膀。」
「没错。手臂只连向肩膀。那么里奇,肩膀连向哪里?」
「——?」
「你听好了,我们身体动作的中心,是在心窝下方一带。心窝会先有动作,接着转动腰部,胸部和肩膀于是跟着行动,然后甩出手臂,手中的长剑才会砍过来。所以你应该看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对手的心窝。只要看准那里就行了。你一旦能看穿心窝的动作,不管对手如何挥剑,你都能了然于胸。不会跟不上对手的攻击。」
原来如此。
我睁开眼睛,喃喃地说了声「原来如此」。没错,我这才想到父亲很早以前就教过我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咦,怎么了,艾米尔?」
「啊……」
在欧崇的询问下,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父亲接下来说的话又在我脑中重现。现在回想起来,昔日父亲的教导,会多次在我危急时救我一命。
「里奇。在我以前所属的地方,大家都在学这项绝招。或许应该算是偷学吧。剑术师傅是不会教人这个道理的。他只会狠狠地挥剑,打得你青一块紫一块,直到你开窍为止。」
「……」
「要是你也能在那种地方受教育就好了。」
***
不久,马车抵达竞技场区的管理大楼。巨大的椭圆形竞技场就建在前一天射击场附近的平原中央,而且同样的建筑一共有三座。
往上走进管理大楼的简报室后,发现已开始有受测生聚集。
人数比前一天还少。很多人在「指定科目」中被刷下,只留下名次排在前半段的受测生参加第二天开始的「格斗循环赛」。
话说回来,今天早上大家都很早到——正当我这么想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嗨。」
是强·路易·迪拉克。
「昨天的判定真可惜。」
「哦……」
「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志在参加舞会的那些人已经回去了。对了,有个好消息哦。」
「——?」
「我们两个好像不会交手。」
「咦?」
「循环赛的组合已经公布了。」
强·路易下巴比向简报室内的一隅。
我快步走向墙边,这时已有许多受测生聚在前面,抬头望着贴在墙上的三张大型图表。
是「格斗循环赛」的对战表。
三张表排在一起。
蓝组。
红组。
白组。
对战表画满了栏位,横向与纵向皆写满受测生的名字。
我找寻自己的名字,发现它是列在蓝组从上面算下来的第二个,名字上面写着「四」。
我是蓝组。
细看后发现,循环赛的对战表配置,似乎是依据「指定科目」的排名排列。
首先以成绩居于首位的受测生为第一种子选手,担任蓝组的1号。接着由第二名的受测生担任红组的1号,第三名的受测生担任白组的1号,分别配置于对战表的1号。接下来,第四名的受测生为蓝组、第五名的受测生为红组——采这样的顺序配置。以第四名成绩通过「指定科目」的我,依照顺序被安排为蓝组的2号。
喂?
紧接着,我看到自己上下两人的名字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我上面的人,是以第一名成绩通过「指定科目」,成为第一种子选手的塞特·古流尼法特。而我下面的人,则是以第七名通过「指定科目」的鹫尔·纽伊·艾戚安努——在那场鼓舞晚宴中找我碴,要求与我决斗的那名伯爵家公子。
我倒抽一口冷气。
等等,竟然是这种排列方式?此次的战斗是采循环赛制,这么一来,我第一场比赛会对上第一名的古流尼法特,第二场比赛则是对上艾戚安努。
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熟悉守护骑士的格斗对战,就直接对上他们两人!
我呆立在对战表前,这时,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
「——?」
「——」
我闻到一阵香味。不知何时,那名身穿银白色套装的少女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
「……」
我说不出话来。
驾驶布朗迪暗戟的骑士——比安·尼梅·米拉波。
她在空中俐落的动作再度浮现脑海。站在我身旁的这名金发少女展现了过人的技艺。
「在指定科目中……」
少女抬头望着对战表,以严峻的侧脸对我说道。
「我排名第三,但还是输你。」
「咦?」
少女轻咬着嘴唇,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低声说道。语气颇为冷淡。
「我没办法在空中拔枪。」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的身手非常俐落……让人看得目眩神迷。我看得内心翻腾不已,还因此被激起了好胜心——我想这么告诉他,但开不了口。
少女接着说道:
「当我知道自己测验的号码排在你前面时,斗志非常高昂。可惜没能赢过你。」
「咦?」
她说什么?
少女这才正眼望向我。
碧蓝如湖水的双瞳。
「你要是输给古流尼法特,我会宰了你。」
「咦?」
少女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脚下发出清脆的脚步声。我望着她身穿银白套装的背影。
我默默目送她离去。
她要宰了我……
耳边传来一声干咳,让我回过神来。
「——?」
转头一看,多名身材高大的少年排成一列,个个盛气凌人、面无表情,低头俯看着我。
「迪奥迪特子爵家公子。能和你战斗,真是光荣啊。」
那名一头茶色卷发的少年站在中央,双臂盘在胸前说道。是古流尼法特公爵家公子。此时的他,已不见晚宴时的高雅气度,眼神变得冷峻。
「我可不是你单手就能对付的对手,你得拔剑全力以赴才行。」
他冷笑着暗哼一声,转身离去。身旁那群像跟班的同伴也跟着他一同离去,但排在最后面、颤骨高耸的那位高大少年,以他那上吊的双眼瞪了我一秒后才离开。
是艾戚安努伯爵家公子。
又得和他交手是吧……
我紧咬嘴唇。
「各位。接下来将进行『格斗循环赛』的简报。请各位就座。」
不知何时,拉古蓝吉上尉已出现在前方的讲台上,和昨天下达同样的指示。
三十分钟后。
仍未升至中天的朝阳照耀着强光,我在蓝组竞技场的维修站与航行台座会合后,急忙进行休佩·安斐尔出发的准备工作。
电磁千金顶将机体从台座的平台上立起,立成近乎直立的姿势。负责维修的技术家职人员众在它的脚部,打开面板,赶着做最后的检查。
同一时间,维修起重机靠向机体背面,选考审查委员会的使者正在确认长剑的「不震动处置」。
「不震动处置」是一种安全措施。因为「格斗循环赛」是模拟战,不会启动剑刃的电磁超震动——也就是说,关闭长剑的电磁超震动功能后,就算击中对手的机体,装甲也不会熔解,尽管可能会因为打击而造成损伤,但驾驶人不会有性命之忧。虽然也能藉由操纵席的武器管制面板关闭刀刃的超震动,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由各贵族家的维修人员事先阻断内部线路,再由大会统管总部的选考审查委员会派使者前往确认,看是否有切断电源。
我坐上指挥舱的操纵席内,一面准备出发,一面透过全景萤幕观看各项作业的进行。
收纳长剑的背包有几片检修门被打开,有人正往里头窥望,他们并不是迪奥迪特家的技术家职人员,而是统管总部的技术人员。只见他们朝检查表写了些东西,点了点头后,朝在底下仰望的卡帕菲尔德一行人比了个暗号,意思是说「可以关上检修门了」。
好,差不多要结束了。
我环视机体下方,看到一团混乱。相关人员都急忙完成工作离开现场,技术家职人员或关上脚部的检修门,或收拾机材和补给品,航行台座的机组人员也离开平台的电磁千金顶操作盘。信号员来回奔忙,挥手大叫「离开、离开」。也有像是前来送饮用水的费康家人员慌忙地离去。
「——」
我启动机关,坐在刚解除各关节高压空气锁的安斐尔操纵席内,望着周遭善后的情况,反覆思索「格斗循环赛」中的注意事项。
脑中想起刚才拉古蓝吉上尉在简报中的说明。
首先是谈到竞技场的大小,为长径三分之二库德、短径半库德的椭圆形。
我想起骑士团的指导教官在讲台上指着图表所做的说明。
——蓝、红、白三组各有一处竞技场,总共有三处。尺寸完全相同。由高二十码的防护墙包围,外围上头设有审查席与观众席的看台。受测生分别从东西两侧进场,在规定的线内等侯比赛开始。有两条白线,受测生在此面对面行礼后,展开比赛。
虽然我已事先看过参考书,知道这件事,但还是因为第一次参加比赛而紧张地听取赛前说明。简报室内鸦雀无声,没人窃窃私语。数十分钟后,受测生们将成为彼此的敌人,在被墙壁包围的竞技场内持刀剑或长枪交锋。
关于比赛的注意事项。
——比赛的统管,全都是透过守护骑士的「对战通话系统」进行。统管总部的裁判会下达「开始」、「暂停」、「胜负已分」、「停手」等指示,受测者必须遵从。对战的守护骑士也能彼此通话,不过严禁做出侮辱对手,违反骑士道精神的行为。
正当我回想起简报的紧张气氛时,阵营线路传来一个声音。
「艾米尔。」
是卡帕菲尔德。也许是大声指挥技术家职人员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沙哑。
「出发准备已经完成。剑的处理检查也合格了。你随时都可以出发。」
「我知道了。」
「艾米尔,你听好了。」总长沙哑的声音接着说道。
「这架机体不只是右膝有问题。它全身各处的驱动用电磁启动器都已超出使用年限。像是手臂、双脚,只要你挥剑与人战斗,就可能会因为疏水阀不良而造成反冲的危险。」
「嗯……」
「要尽可能一击决胜负。大打出手是没用的,别演变成拉锯战。」
要我别演变成拉锯战……
他是一名技术人员,所以才会说得这么简单。
竟然要我一击决胜负。
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古流尼法特,连强·路易都认同他的剑术。
若不是比赛一开始就出其不意地展开攻击,肯定没办法一击就打败他。
可是,这种做法……
可恶。我闭上眼,紧咬着嘴唇。
就在这时候——
「东边是休佩·安斐尔,请进场。」
头顶传来这个声音。这次不是藉由资料传输通讯,而是透过守护骑士的「对战通话系统」下达比赛的指示。
「再重复一次,东边请进场。」
裁判的声音命令我进场。
「我知道了。」
我应道,再次确认全景萤幕底下没人后,暂时将操纵系统切换成「飞行模式」。我将推力拉杆微微往前推,让安斐尔十八码高的机体微微腾空跃起。
嗡——
往前跳跃,接着立刻切断推进力。往下的重力加诸机体,维修站的画面陡然沉向脚下,但旋即又向上隆起。
机体着陆,指挥舱随着一阵轻微的冲击微微往前倾。人形机体透过膝盖的屈伸化解冲击力道,上半身往前倾,稳稳地着陆。「负荷计」的指针一度上升至「二〇/一〇〇」,旋即归零。
「好。」
我在前一天的「指定科目」中全力冲刺,现在机体看起来仍正常运作。
透过头部感应器取得地磁场讯号的腰部平衡器正常运作,我挺起机体上半身保持直立,转头望向身后。
全景萤幕背后可以看见航行台座的船体与众人挥手的身影。他们好像正在欢呼,但我听不见……对了,外部音源。
我猛然想起,以右边面板打开开关后,随即传来欢送群众的欢呼声。
好,走吧。第一场战斗。
我面朝前方,将操纵系统恢复成「陆战模式」,推力拉杆微微往前推,让机体往前走。
缓步向前走。
眼前有一扇高大的双开门,是竞技场的东侧入口。走近后,门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欢呼。
据说看台上有数万名观众。
第一场比赛就快开始了。
但就在这时候——
「东边的休佩·安斐尔,暂停入场。」
头上传来的声音突然告知「暂停」。
怎么回事?
8
「东边的休佩·安斐尔,暂停入场。」
「——?」
在机体来到入场大门前,突然下达「暂停」的指示,我一时觉得莫名其妙。
我暂且让推力拉杆维持空转。
我双脚微微踩煞车,让休佩·安斐尔就此停步。
咻——
机体前后摇晃,就此停止。入场大门旋即映入全景萤幕。仔细一看,双开大门上方亮着红灯。
怎么回事?
面对首轮比赛,我已经很紧张了,偏偏又遇上这种事……
***
「格斗循环赛」首日。
蓝组的第一场比赛。
毫无比赛经验的我,遇上的首位对手是塞特·古流尼法特——被视为最有冠军相的公爵家少年。他今年十六岁,年纪比我还大。听强·路易说,今年是他第三次报考护树骑士团预备学校。他在专为财力雄厚的中上级贵族设置的特别会——「成长护树会」的特别课程中,花重金接受个别指导。
我第一场比赛的对手,竟然是像他这种受测生。
当时我并未察觉,其实打从机体进入竞技场之前,战斗早已开始。
***
「统管总部通报。」
裁判低沉的声音,透过「对战通话系统」从头顶传来。
暂停入场——表示竞技的进行出了什么状况吗?
「通报。预定于第一场比赛出赛的迪法斯泰塔所属的维修站,刚才向大会提出『机体临时故障,必须修理』的要求。休佩·安斐尔暂停入场,在原地待命。」
什么?
我一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迪法斯泰塔——亦即古流尼法特的机体竟然故障?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发生?
他会取消比赛吗?不,总部没那么说。它只是要我「暂停」。
「艾尔米,你要小心。心情别受影响。」
背后传来阵营线路的声音。是欧崇。
「敌人打算出其不意地打乱你的步调。他们赛前就开始耍这种小手段了。别受他们影响。」
「我……我知道。」
我在座位上坐好,等候接下来的指示。但入场的大门始终没有开启。红灯也一直亮着。
接下来会怎样呢?
在即将出场比赛时通报「机体故障」,这是他们的算计吗?在亚休雷·吉特的书中并没有相关的论违。这也难怪,骑士平日勤于保养佩剑是理所当然的事,对搭乘的机体也一样,平时就应该勤于维修,才能与人战斗。
……
我环视全景萤幕和左右的计量器面板,感觉越来越焦躁。面对比赛,我难得神经绷紧,充满斗志,可是却遇上这种状况……等候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疲惫。
数分钟后,眼前的入场大门依旧紧闭。我什么也看不见。古流尼法特的机体故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钢铁大门的对面,就是竞技场的场地吗?看台上观众们的喧哗声一路传到这里。
这时,场内观众突然一阵哗然。怎么回事,电光告示板上显示了什么吗?
同时,头顶再度传来某个声音。
「宣布大会决议,第一场比赛预定出赛的古流尼法特家的迪法斯泰塔,因修理而延期。改由『指定科目』中排名第七——艾戚安努家的史考皮欧与排名第四——迪奥迪特家的休佩·安斐尔对战。」
我听见观众哗的一声惊呼,坐在操纵席里瞪大了眼睛。
对手换人了?!
「变更对战组合,就此进行第一场比赛。东边的休佩·安斐尔请入场。」
史考皮欧?他刚才提到艾戚安努家对吧?
「再重复一次。休佩·安斐尔,第一场比赛由后面的选手往前递补,由你与艾戚安努家的史考皮欧对战。请立刻进场准备。」
艾、艾戚安努是吧……
「喂,艾米尔,他要你入场啊。」
欧崇出声催促,我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眼前的入场大门已经开启。头顶的灯光转为绿色。
「我知道……我要进去了。」
我将推力拉杆推向前。朝开启的大门走去。
希望有时间让我调匀呼吸。理应是我第一位对手的古流尼法特,突然因为「机体故障」从我眼前消失,改由艾戚安努与我对战。
没想到竟然在第一场比赛开始前临时更换对手……我驾着机体走进入场通道,心跳加速。
——「成长护树会」的教科书里都这么写着。
强·路易的话蓦然浮现脑中。
——艾米尔。在剑术对决中,一剑刺出令对手措手不及,此乃必胜法——『成长护树会』的教科书里清楚地写着。大部分的讲师也都这样指导学生。
「可恶。」
不管怎么看,不吝花大把钞票维修机体的公爵家,竟然会在出赛前发生机体故障,这实在令人起疑。难道真如欧崇所言,古流尼法特带头的那群人,从比赛开始前就刻意扰乱我的思绪?
「欧崇。」
我向阵营线路呼叫,但没能接通。我转头一看,外侧大门已经关闭。右侧计量器面板的通讯管制灯有单边亮起红灯。对了,进入竞技场后阵营线路就无法使用。这项规定是为了不让受测生在比赛时得到任何建议。
「可恶。」
如果这是他们的策略,我绝不能中计。但愈是不想中计,心跳愈急。
可恶,保持平静。心跳快平静下来啊!
机体穿过入场通道,走进场内。
哇——
好大!
我因刺眼的强光而眯起眼睛。与入场大门的通道相比,在朝阳照耀下的竞技场显得明亮许多。
这里犹如一个巨大的擂钵底部。包围场地四周的暗色涂漆防护壁,高度远胜于守护骑士。防护壁上方是围绕场地四周的观众席看台,电光告示板则位于更高的位置。抬眼一看,告示板上以大字显示着「第一场比赛:4号休佩·安斐尔VS.7号史考皮欧」。
「呼、呼。」
我呼吸急促。定睛确认竞技场的大小,同时让安斐尔走到位于椭圆形场地中央的比赛起始线。由于场地很大,感觉上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白线上。
同一时间,对面的西侧入场大门朝左右开启,一架全身涂着黄色与茶色横纹的巨大轮廓现身。
那是什么啊?
我本来就快喘不过气来,看到这怪异的机体后更是为之一惊(这也难怪。因为当时是我第一次见识「强袭突击型守护骑士」)。
这什么啊?
一般来说,守护骑士都是以双脚步行的人类造型,可是,这样也算人的形体吗?收纳腰部MC机关磁力球的下摆部位长长地往后延伸,显得非常怪异。从远处看来,就像昆虫的腹部一般。
那就是史考皮欧吗?
安斐尔站在白线上与五十码外的机体对峙。那黄色条纹机体的怪异模样深深吸引我的目光。
它的头部感应器像鸟嘴般突尖。肩膀虽然宽阔,连接下半身的腰部却非常纤细。从正面看,它的外形会让人联想到昆虫。这个怪异机体抬起那没有表情的头部感应器,隔着萤幕瞪着我。
哇,这什么啊?
我要和这家伙战斗?
当时我被初次对战的「敌人」的怪异模样所震慑,早就把父亲传授的心法——看准对手的心窝——抛诸九霄云外。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开始的号令,就像要攻个我措手不及一样。
「第一场比赛。预备,开始!」
咦,已经开始了吗?
糟了——正当我如此暗忖时,那黄色的条纹陡然变大,同时从肩膀后头拔出某个东西,瞬间往前后伸长,犹如一根长长的细针。
「是长枪!」
条纹图案的机体握着像细针般的物体直逼而来。
那家伙的武器不是长剑,是长枪!
他抢先攻击,我只能拉着控制杆往后退。然而——
不行,会被刺中!
长枪以斜向朝下的角度,笔直地朝我萤幕视野飞来。在五十码的距离下,守护骑士只要三步就可以飞越。两秒就能刺穿对手。
剑!
别后退,用剑抵挡。我反射性地让机体停下脚步,右手拉下写有「TRANCHER」的拉杆,让机械右臂绕到背后,想迅速拔出长剑,然而——
哔——
怎么回事?
TRANCHER INOP
红色的系统障碍讯息在萤幕视野右端闪烁。机械右臂绕向背后,握住剑柄,就此停住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哇!」
拔不出剑来!
我立刻以控制杆扭转机体。我现在只能这么做了。那具外形突尖、模样怪异的守护骑士,已来到非常近的距离,来不及修正长枪刺出的轨道。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机体,错身避开长枪。因为它是机动性卓越的小型机,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在短短数码的间隔下,长枪突刺而来!
嗡——
银色的枪尖发出一声呼啸,从我侧脸旁的全景萤幕穿过,仅隔一码远。安斐尔侧身闪向一旁,史考皮欧巨大的黄色条纹机体就此错身而过。
「哇!」失声惊呼的我,右手就像是由其他神经系统控制一般,自行操纵控制杆。我让机械右臂松开剑柄,迎向敌人以猛烈冲势错身而过的头部感应器,击中它的脸部。我并非刻意这么做,而是自然而然地挥出右臂。敌人的冲势强劲,就这样被击中……碰撞!
啪嚓!
紧接着下个瞬间,敌人的头部感应器连同它的颈部构造发出折断的骇人声响,飞向空中。
它折断的头部感应器飞向空中,但巨大的身躯仍以强大的冲势从我身旁掠过,冲向我背后的防护墙。
「——!」
我也感觉到强烈的冲击,但在摇晃的指挥舱里,我仍极力转身望向背后。只见那黄色条纹的巨大机体没了头部,重重地撞进防护墙里。旋即传来一声轰隆巨响,撼动整个竞技场。史考皮欧失去头部感应器,完全无法控制姿势,就像一只濒死的昆虫,靠着末梢神经频频挣扎扭曲,没了头的机身在墙上磨擦,手脚不住乱挥。
「呼——」
我看过它凄惨的模样后才松了口气,将手伸向计量器面板上,不住喘息。
比赛一开始,艾戚安努就乘我不备展开突击,想一枪撂倒我……
好险。
虽然瞬间就决定了胜负,但当我想拔剑挡架长枪时,竟然莫名其妙地故障,拔不出剑来,我这才临机应变侧身躲开。之所以能予以反击,都是右手在无意识下做出的动作。
「呼、呼,赢了。」
很好,赢了。
已恢复平静的我,体内有个声音如此说道。
接下来要宣布胜利者的名字。
咦?
宣布胜利者的名字:
是你赢了,你做得很好。
我对自己颔首,这才缓缓环顾四周。
竞技场内安静无声,长达数秒之久。
冲撞是比赛开始后一瞬间的事,想必还有观众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是怎么了?我抬头仰望电光告示板以及裁判席所在的正面看台。
休佩·安斐尔巍然立于场地正中央,长剑始终收在背包里。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发生故障,但重要的是,与我决斗的对手已经败阵,胜负已分。怎么还不宣布胜利者的名字?裁判为何什么也没说?
「嗯……关于刚才的比赛。」
这才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子嗓音。
这并非透过「对战通话系统」,而是从外部音源传来,掺杂在观众们的喧哗声中。似乎是以扩音器对场内广播。
「4号的休佩·安斐尔并未拔剑。『格斗循环赛』是使用武器战斗的比赛。因此,休佩·安斐尔丧失资格落败。7号的史考皮欧视为不战而胜。」
咦?
这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我输?!
我急忙环视四周。史考皮欧一头撞进墙里,手脚仍挣扎着动个不停。他长长的尾部收纳下摆,犹如一只濒死昆虫的下半身。
我心想,那家伙在这种情况下不战而胜,要如何让人信服?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史考皮欧不战而胜——当这样的判定在场内传开时,正面看台的观众席传来一阵如雷的掌声。但左右两侧的看台也开始议论纷纷,一阵混乱的喧哗逐渐比正面看台的掌声还要大声。
「——」
我让机体站立,仰望正面看台的最上阶,局部望远放大。在萤幕上放大影像后,我看到贵宾席上坐着四名审查委员,应该就是晚宴那晚坐在讲台上的其中四人。当中一位是身穿黑色骑士服的骑士。
「休佩·安斐尔。」
四名审查委员的前排放着写有「裁判」的名牌,一名身穿紫衣的秃头男子——费康家的首席纹章官—坐在位子上,俯瞰着我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与嘴形一致,透过「对战通话系统」传向我头顶。
「休佩·安斐尔,你为什么不拔剑?说明你的理由。」
小心。
我体内有个声音说道。
不能说是故障。
「——」
我抬头望着望远视窗中以方形放大的那名裁判,想着该如何回答。这时,我猛然发现这个声音……不就是统管总部的声音吗?昨天在「指定科目」中,宣布删除我纪录的那个声音。
我感到怒火中烧。
我不自主地开口应道。
「我是一名骑士。」我吞了口唾沫,接着说道。「骑士不向弱者拔剑。」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抬头望着萤幕说完这句话。
我在方形的望远视窗中,看见那名秃头男子睁大他的熊猫眼瞪着我。他身后的黑衣骑士霍然起身。
看台开始议论纷纷。
黑衣骑士——布拉凯玛中校——从座位上站起身,态度坚决地对其他三名中年贵族的审查委员发表意见。那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接着,黑衣骑士执起场内扩音器。
「在此向竞技场的各位宣布。刚才休佩·安斐尔虽然被认定为丧失资格,但这场战斗符合护树骑士团的骑士道精神,非常出色。因此,在骑士团的『参考意见』下,取消原先丧失资格的判决。不过,选考审查委员们认为比赛应该持武器战斗,我也采纳了这项意见。因此,这场比赛不分胜负,双方平手。此外,休佩·安斐尔的骑士道精神虽然了不起,但也希望受测生能理解本大会的比赛宗旨,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务必使用长剑,特别在此给予指导。报告完毕。」
「为什么是不分胜负?!」
回到维修站后,欧崇大叫。
前一天他才说「我一时太过狂热,真是个傻瓜」,现在却又如此激动。
「我立刻去向审查委员会抗议——啊,不!」
欧崇似乎已经察觉,只见他深吸几口气,调整呼吸。
「不,要是抗议就糟了。」
他手抵着前额的伤疤,开始沉思。
「你说抗议就糟了,是什么意思?」
我站在从指挥舱降下的维修起重机平台上,转头望向他。
不论怎么看,与史考皮欧的对战都是我赢,所以这次应该可以理直气壮地抗议才对——我心里这么想。
当我看到其中一名审查委员——布拉凯玛中校,站在看台的审查席上执起扩音器时,我一度以为他会取消我丧失资格的判定,改判我获胜。但结果却判定为「平手」。
然而——
「艾米尔,你听好了。」欧崇说道。「刚才『平手』的判定,是那名骑士团审查委员『能力所及的最大处置权限』。」
「——?」
「欧崇,你看这个。」
卡帕菲尔德从靠向机体肩膀的维修起重机上走了下来,手中握着一个筒状零件。
「刚才无法拔出长剑,果然是背包的安全锁机关故障……就是这个。解除安全锁的电磁螺线管,有一根破裂了。」
总长让我和欧崇看那个破裂的筒状零件。看来,这就是我在比赛中无法拔出长剑的原因。
安全锁机关的电磁螺线管……
「背包的零件是吧……」
欧崇看着它,脸色骤变。
「难道是……」
「现在一切还很难说。」
年近半百的技术总长摇头说道。
「今天早上检查时没有任何问题。后来选考审查委员会的使者前来检查剑的机关,打开背包的检修门,检查里头的状况。」
「可恶……」
「我已经换过螺线管,不会有事了。已经可以顺利拔剑。」
「——」
听完卡帕菲尔德这番话,我再度从胸部的位置仰望机体。隆起的蓝黑色双肩、头盔般的头部感应器……不过,守护骑士不像人类一样有表情。
「欧崇,你打算怎么做?」
卡帕菲尔德话中似乎带有「你要抗议吗」的含意,静静望着纹章官。
但欧崇始终双臂盘胸,摇着头。
「不,抗议就会有危险。这也许是陷阱。」
「陷阱?」
「——?」
他想说什么?
卡帕菲尔德和我一脸诧异地回头望向他,欧崇向我们说明。
「你们听好了。虽然怀疑故障是选考委员会的使者干的,但也有可能不是他们。这个维修站里挤满了人,连负责送便当或送水的人都能进来。也许对方故意让我们以为是选考委员会的使者动的手脚,逼我们提出抗议,但实际上嫌犯却另有其人。最后他们再以『侮辱委员会』为藉口,逼得我们丧失参赛资格。」
「不会吧!」
「……」
「我也不知道。」欧崇摇着头,心有不甘地紧晈着嘴唇。「实情是怎样我不清楚,我也很生气。但抗议并非明智之举。眼下最好别轻举妄动。」
「那么,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办?我们只能喝指定饮用水,吃野餐篮里的食物啊。」
「先严密监视那些送饮用水和便当的人员,别让他们靠近机体。之后就算有不合理之处,也不要抗议,忍住这口气,与他们对抗。」
「怎么这样?」
「可是……」
「听好了,大会的营运是由费康家负责,比赛的裁判也由费康家的干部担任,十二名选考审查委员当中,有九人是这个大陆上有权有势的上级贵族。如今,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子爵家,跑来这里想和他们抢那三个入学名额。他们会从中阻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
卡帕菲尔德板着面孔说道。
「这样下去,只要出现争议的判定就会对我们不利。若没有一击打败对手,就没有胜算了。」
「嗯。」
欧崇与卡帕菲尔德一同望向我。
「我、我知道……」
别说得那么简单好不好?
但事实确实如此,若不这么做,就很难赢得胜力。费康家举办的大会,总共也只有三个合格名额。在蓝组中打败群雄的唯一优胜者,才能进入预备学校。
「总之,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吧。」
「嗯。」
「欧崇,我与古流尼法特的对战呢?」我很在意延期的第一场比赛何时举办,所以向欧崇询问。
欧崇却是摇头以对。
「还没通知我们。可能是对方打听到消息,知道我方的机体残破,打算先让我们和其他受测生多打几场。等我们累积了不少伤势后,再一口气击败我们。」
的确如此。
但之后的几场比赛,我都非常顺利。
「格斗循环赛」首日上午的第二场比赛,是对上拉寇斯特子爵家的守护骑士——玛托·费格尔。
与它在竞技场的起始线上对峙时,我发现这架中型机体很有北部阿曼迪·沙薛地方领主的风格,全身涂满了深绿色迷彩。
我没见过那名受测生。与没见过面的对手战斗,感觉轻松不少。
「预备,开始。」
随着比赛开始的号令,我积极地展开攻击。这次我看准对方机体的心窝。在全景萤幕的视野中,我将目光集中在那一点,推力拉杆全开,拔出长剑。
刷!
我朝对手冲刺,全景萤幕的视野摇晃。但那深绿色机体的心窝却静止不动。动作竟然这么慢……五十码的距离已被我缩短了一半以上,才开始行动——它拔出长剑,重心往右移。原来如此,看我直直冲过来,想往左侧踏步,从斜上方一剑劈下是吧?果然不出我所料,那绿色机体踩稳脚步后,想往左侧踏步。从我的方位看来,他正斜向往右上方举起长剑——左边侧腹露出破绽!
很好——
我先将推力拉杆收回,以控制杆让机体转向对手左侧,同时紧急刹车,然后再将推力拉杆全开。一阵横向重力猛然袭来。
「唔。」
我右脚踩稳脚步,往地上一蹬,视野飞向右方。机体一个扭身改变方向,横向重力将我的身体压向座位右侧。负荷「九〇/一〇〇」。我不予理会,将绿色机体的心窝定在视野右方,展开冲刺。别离开我的视线,别离开……绿色机体一直在我视野的最右方。我一面奔跑,一面让腰部往下沉,压低机体重心。指挥舱往下沉,长剑摆至下段,冲向对手左侧。来了,一剑砍下!
刷!
随着这声清响,休佩·安斐尔以压低持平的长剑斩向对手侧腹,转眼间已冲向前方。
停止。
我坐在前倾的指挥舱操纵席内,转身望向身后,只见那绿色的守护骑士斜持长剑,在我背后呆立不动。装有搜敌摄影机的头部感应器正左右转动。那是广角搜敌模式吗?
「唔……胜负已分。」
头顶传来裁判的沉声低语,看台上一阵哗然。
哗——
怎么了?
我望着那维持举剑姿势、呆立原地的绿色机体背后,感到不可思议。
搞什么?那家伙就像找不到我一样……
接下来的第三场比赛,我也是一剑击倒对手。
9
「格斗循环赛」第一天结束。
在十场比赛中,我的战绩为九胜一平手。
我从第二场比赛开始就维持全胜。我感觉到只要全心投入战斗,就会这样。每次全神贯注在敌人的心窝,对方的机体就会变得「行动缓慢」,当我回过神来时,已在转眼间分出胜负。
「这是第一天的战绩。」
晚餐时,欧崇敲着一叠详细记录战斗结果的纸张说道。今天他在维修站送走我后,就冲向观众席的看台,一整天都在记录比赛的情形。
「目前蓝组第一名是古流尼法特家的迪法斯泰塔,十战全胜。当中当然也有出现争议,但都强行判定他获胜。不过,他若没有实力,也不会获得全胜。」
「——」
我面对汤盘,聆听欧崇的报告。我胃部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太疲劳的关系。
「接下来,蓝组的第二名是你,艾米尔。」
「——」
晚餐我食不下咽。航行台座回到临时停泊处后,白天的激情已经退去,我顿感全身无比沉重。
「明天一样是上午五场比赛、下午四场。一旦全胜,你就有可能逆转赢得优胜。因为最后一战是你和迪法斯泰塔的对决。」
果然是这样。
压力沉重的第一天总算平安度过了,但还来不得及喘口气,就有人走进航行台座,告知大会的最后决议——我与古流尼法特的比赛定于第三大的第九场。由大会统管总部前来通知。
在机体和我的体力都彻底消耗的状态下,迎接最后一场比赛,与最难缠的敌人对战是吧……此事化为沉重的压力,影响着我。
就算结束一天的忙碌,心情还是无法放松。
延期的第一场比赛改到最后举行,乍看之下是很理所当然的安排,不过——
「今天一切顺利,但明天就难说了。」欧崇说道。「受测生们渐渐习惯了比赛,他们可能会观察你的战斗方式,想出因应的对策。」
「——」
对策……
就像欧崇做的,其他贵族家也在看我的比赛,也许已研究过我的战斗模式。这样就棘手了。
「你之所以采一击必杀的战法,是因为机体承受不了缠斗——也许已经有人看出这点。」
这时——
「没错,绝不能与人缠斗。」
卡帕菲尔走进领主专用的餐厅,拍着维修检查用的文件卷夹,如此说道。
「真是的,竟然施加这么重的横向重力。机体各处的启动器都快反冲了。」
「可是……」我回嘴道。「不是要尽可能一击解决对手吗……唔!」
我一时无法言语。
这时,就像有人一把揪住我的胃一般,一阵胃痛袭来,我手中的汤匙脱手,在椅子上弓着身体。
「唔……唔……」
「喂,你怎么了,艾米尔?!」
「怎么啦?」
我在循环赛首日几乎全胜,但赢得并不轻松。为了让对手的动作显得缓慢,我极力集中精神,但是又不懂得力量的拿捏,连面对弱小的对手都全力以赴。
我在晚餐时严重胃痉挛,当场倒地。被送进寝室后,军医喂我服药,我就此沉沉入睡。
「指定科目」与循环赛的首日,累积了不少疲劳,我不醒人事地昏睡到隔天清晨,因而没时间讨论欧崇特地针对迪法斯泰塔以及其他对战对手收集来的观察记录。
隔天早晨。
「格斗循环赛」第二天。
在维修站——
和昨天一样,天候好得有点讽刺。
「艾米尔,你现在身体情况怎样?」
这天的成绩,将会决定三名进入预备学校就读的人选。第二大早上没有简报,直接进行比赛。
我坐进指挥舱的操纵席后,卡帕菲尔德手扶舱门打量着我。
「还好。」我颔首。「虽然只吃了些热粥。」
「它也很卖力哦。」总长伸手拍着舱门边缘。「你也要好好加油,撑到最后一战。」
「——」
我发不出声音,只能举手当作回应。
总长点点头,离开舱门。观众席的叫喊声随着空气从他背后传来。早上的第一场比赛已经开始。
——
关上舱门后,传来机关的空转声与空调的低吼声。我环视左右的计量器面板,以及呈球形包围操纵席的指挥舱全景萤幕。
好,走吧。
安斐尔的动作得比昨天精简,避免对手反击或是陷入缠斗。根据卡帕菲尔德的说法,「有危险的零件」似乎增加了不少。
虽然萤幕上俞未显示故障讯息。
不过今天已是第二天,对手们也经历不少场比赛,所以没有上场就一剑击败对手的情形发生。
他们可能早已观察过我,明白我一上场就会主动攻击,所以第二大首场比赛的对手,一开战就往旁边跑。我只好对脚部施加横向负荷,追向前去。到了双剑交锋的阶段后,我静下心来注视对手的心窝,早一步发觉出剑的动作。然后将对手的攻击弹开,攻击出现的破绽,赢得胜利。
尽管前面两场都获胜,但机体耗费的运动量却是昨天的一倍。
「不妙。」
每次回到维修站,卡帕菲尔德打开舱门,总是直呼「不妙」。
「艾米尔。你要避免推力拉杆全开。」
「咦?」
「双脚的主启动器因为汽缸过热,就快烧毁了。润滑的速度跟不上,尽管加进更多冷却油还是不断气化。只有降低运动产生的热能了。」
「这怎么可能办到。」
「别追你的对手。以防御战来引诱对方,看出破绽后打倒对手。别使用最大的加速机动力。」
从第三战开始我不再追赶对手,只停在定点上,任凭对手在我四周绕圈圈,等对方攻击时再加以还击。我不再先发制人,而是看出对手的动作和剑招后,弹开第一招攻击,再看准破绽回击。
如此一来,对驱动系统和双脚的负担确实减轻不少,可是攻击时机变得全由对手主导,对战时必须投注更高的注意力。让对手先攻击,若是稍有差池,就会以落败收场。
第四战我勉强以反击得胜,但我回到维修站时已汗如雨下,宛如穿着衣服泡进浴池一般。
「呼、呼。水,给我水!」
「真拿你没办法。你不要紧吧?」
卡帕菲尔德正准备把饮料水递给我时,突然有人从旁边冒出,一把抢走。
「你干什么啊?!」
「笨蛋,这是费康家送来的水耶。」
是欧崇。他以牙齿咬开瓶盖,先将一半的水含入口中,吞入喉内,这才交给我,补上一句:「好,没问题。」
「艾米尔,接下来的对手是用长枪哦。」
欧崇在昂首牛饮的我面前翻着观战记录,提醒我。
「因为第一天史考皮欧被你打得无法出赛,所以对手应该不会主动冲向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只想喝水。「只能全力以赴了。」
「艾米尔。润滑油已补充完毕。左脚踝的橡皮衬垫已经熔毁,但没得替换。只能以快速胶带紧急处理。你要撑下去,知道吗?」
「谢谢你,我要上场了。」
第五战的对手是与使用长枪的守护骑士——是漆满红色条纹的「强袭突击型」机体。
果然如欧崇所言,对手看到我第一天以反击打败史考皮欧,所以不会采取全力冲撞的攻击方式。这名对手迟迟不向我冲来。我站在起始点上不动,对方以我的机体为中心,一面横向绕圈,一面刺探性地刺出长枪。这种战法既不会被打败,也分不出胜负。
糟糕……我光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手的心窝上,体力就以秒为单位迅速地消耗,渐感疲惫。
「可恶。」
我故意让持剑的机械右臂垂落往后摆,露出破绽。
对手为之一惊,一枪朝休佩·安斐尔洞开的前胸刺来。但他并没有往前冲,只打算以枪尖攻击,所以机体的腰部微微往后收。呈现出只有上半身往前,但未往前跨步的姿势。
「——!」
我立刻以机械左臂握住枪尖底部,使劲往后拉。「强袭突击型」机体就此失去重心,往前扑倒。我同时侧身避开,将对手的机体拖向我前方的地面,让它倒地。只听见一阵沙沙声,当红色条纹图案的机体扬起一阵尘烟,倒向地面时,我已从上方一剑砍下。
锵!
「胜负已分。」
哗——
看台上一阵欢呼。
「呼、呼。」
我伸手拭汗。
仔细想想,好像我每战胜一次,看台上的欢呼声就变得更加响亮。至今我还没看过观众席一眼。现在没时间让我得意忘形。我在场地上该看的目标,就只有对手机体的心窝。
就这样,我上午五战五胜,时间已来到午时。
然而,因为过度紧张与疲劳,我中午根本就吃不下饭。
再怎么说,这都是费康家准备的「指定餐盒」。不知道里头加了什么,吃进肚里恐怕有性命之忧。技术家职人员似乎也都不敢吃。欧崇朝餐盒里打量了几眼,就丢在一旁。
「目前蓝组的排名,第一名是全胜的迪法斯泰塔。第二名是你,十四胜一平手。」欧崇在维修起重机的平台上翻着记录资料。「可恶,一开始的平手果然有影响。」
「其他组呢?」
我来到维修起重机的平台上,躲在安斐尔胸膛下的遮荫处擦汗,喝着确认过安全无虞的饮用水。
「红组是由迪拉克男爵家的史雷普尼尔·拜欧雷特遥遥领先。白组则是一场大混仗。名次领先的三架机体不管谁赢都不令人意外。会一直竞争到最后。」
「这样啊……」
「白组的前三名中,好像有两人是古流尼法特的跟班。就像艾戚安努与你对战时一样,出现了很奇怪的比赛,明明输了却又不战而胜。听说米拉波家的布朗迪暗戟应该是保持全胜的战绩才对。」
「……」
「机体应该挺得住吧?」
「……」
「艾米尔?」
「咦。」
「下午的比赛,机体应该挺得住吧?」
「我不知道……只有全力以赴了。」
「是嘛。」
下午——
休佩·安斐尔在从早上算来的第六场比赛出了状况。
我无法全神贯注在对手机体的心窝上。
尽管和之前采用一样的战斗方式,但右膝的「负荷警告灯」不时亮着红灯。
我早就不敢把控制步行输出功率的推力拉杆推到底。脚部和全身启动器的运作,必须透过变流器将从机体内部的诺瓦路斯提拉提取出的能量转化为电力。但由于连续负荷过重,启动器和关节已不胜负荷。特别是突然改变进行方向、施以逆向重荷时,就算「负荷计」只显示出「六〇/一〇〇」,还是会亮红灯。
可恶,输出功率明明比卡帕菲尔德警告的「七〇/一〇〇」还要低啊……
要是让某个关节或启动器回冲的话——我们维修站里可没有备用零件能更换。
我脑中想着这些事,以至于与敌人陷入缠斗——守护骑士之间的白刃战。我将敌人砍来的剑架开,本想加以反击,却无法跨步向前。当我将推力拉杆往前推,想前进时,红灯却在这时候亮起!
「哇,可恶!」
我只能一味地防御。我看出对手的破绽,勉强弹开进逼的长剑,一剑刺出,终于击败了对手。但那明明只是轻轻一刺,红灯却又再度亮起。机体重心不稳地摇晃着。
「可恶。」
下午的第三战,也就是从早上算来的第八场比赛,我勉强击败对手。回到维修站后,卡帕菲尔德脸色大变,爬上平台。
「不好了,艾米尔。」
我打开舱门后,一股焦臭的热气传向维修起重机的平台。
「右膝冒出白烟。就要达到极限了。」
白烟……极限?!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回望总长一眼。「接下来是最难缠的一仗耶。」
右膝冒出白烟。原来这焦臭的热气就是白烟。机体已达到极限…
「战斗时无法发挥出动作的极限。不,要是使出『九〇/一〇〇』以上的动作,连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可恶……」
这时——
「艾米尔,红组已经出现优胜者了。」
欧崇走上平台告诉我这个消息。
「是史雷普尼尔·拜欧雷特。迪拉克男爵家。他与第二名有很大的胜差,虽然后面还有两场比赛,但已确定由他胜出。」
「真的?」
强·路易优胜合格……
一时间我感到血气上冲,头晕目眩。
「白组的布朗迪暗戟正以领先的排名争取首位。也就是说,古流尼法特的那群跟班全被打败了。」
欧崇压低声音,对坐在指挥舱操纵席内的我说道。
「艾米尔,下一场比赛,古流尼法特可能会赌上公爵的名声,不顾一切地攻击你,想将你击溃。迪法斯泰塔在最佳状态下就已经很强了,更何况他还可能会违规。不过,裁判应该不会认定那是违规。四名选考审查委员当中,有三名站在他那边。正面看台的观众席坐满了古流尼法特和那群跟班的家人,他们载来大批的家臣和领臣为他们加油。换句话说,竞技场内全部是敌人。」
「——」
欧崇以锐利的目光望向竞技场,紧接着,他道出了惊人之语:
「你一直全力以赴,一路比到这里,但这一切可能就到此为止了……艾米尔,下一场比赛弃权吧。」
「咦?」
我回望欧崇。
我不懂他这番话的含意。我脑袋还昏昏沉沉的。糟糕,我太累了……
「欧崇,你刚才说什么?」
「我叫你弃权。」
什么?
弃权!
这是怎么回事?
「喂,欧崇——」
卡帕菲尔德也在我身后提出质问,但纹章官恢复他平时伶俐的神情,又重复了一次。循环赛开始后,他一会儿狂热,一会儿显得感情用事,但现在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们听好了,这是我冷静分析后的结论。」欧崇叹了口气。「我们已尽了全力,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我们不能在这场比赛中毁了最重要的守护骑士。打消想取得优胜的念头,弃权吧。」
「可是……」
「我也知道机体的状况。为了迪奥迪特家,为了保障领地的安全,下一场比赛赢了当然很好。但要是落败了,安斐尔就会被击溃,到时候打我们领地主意的周边诸国与高利贷业者就会看准这个机会来袭。到时候又会陷入战乱中。这次要是没有这架机体,我们在战乱中绝无胜算。」
「……」
「这时候要冷静地退出。」
「可是……」
「可是什么?」
「我……」
「情势一旦改变,就得换个想法。要退出,我也一样不甘心啊。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迪奥迪特家和领地着想。」
「我不认为自己会输。」
「那靠这架机体要如何战胜,你说啊。」
「我……」
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是疲劳的关系吗?自从早上吃了粥之后就什么也没吃。体力即将达到极限……
「看吧,你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
但就在这时候——
「不见得那么惨吧?」
欧崇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不见得那么惨吧,纹章官。」
这声音是……
我转动昏沉沉的脑袋,望向指挥舱的舱门外面。
维修起重机的平台上,站着一个与卡帕菲尔德截然不同的高大身影,一位身穿骑士服的少年。
强·路易?!
怎么可能?
「你是谁?」
欧崇转过头去,面露愠色。
然而——
「因为我已经确定优胜,多了两场比赛的空闲时间。所以特地来这里替你打打气。」这名高大的少年朝我耸了耸肩。「怎么啦,艾米尔,脸色那么难看。你都没好好吃饭吗?」
「喂,闲杂人等不能来这里。」
「我才不是闲杂人等呢,我是盟友。」
「什么?」
「我是强·路易·迪拉克——迪拉克男爵家的长子。我好歹也在去年升格为贵族,你得对我客气点,纹章官。」
仔细一看,这名高大少年身后跟着一名像是官员的随从。迪奥迪特家的卫兵也严肃地随行在侧。
「唔……你是红组的优胜者?」
「没错。」
强点了点头,推开欧崇,从舱门处朝我脸上打量。
「嗨,艾米尔,你还好吧?」
「勉强可以。」
我只能如此回答。
「至少还能呼吸。」
「那就好。」
强·路易莞尔一笑。
「迪拉克男爵公子,你这份心我很感谢……」欧崇打断他的话。「但这是我们自家的问题。」
「以认输为前提来想事情,足见你不是一名骑士。你是名文官对吧,纹章官。」
「什么?」
「你看,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输。」
「——?」
他说得没错。
我虽然一直苦恼着「要如何才能战胜古流尼法特的迪法斯泰塔」,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只是我的体力已经来到极限——
「喂。」
强·路易叹了口气,对我说道。
「不论身陷何种窘境,都要相信自己的机体会赢得胜利。相信自己会胜利最后还是落败的,虽然也是大有人在,但不相信自己会胜利,最后却获胜的人,绝不可能存在—这句话是谁说的?」
「……」
「坦白说,我也看得滚瓜烂熟。要是加入骑士团,就能见他本人哦。」
强露出笑容,我只能点头回应。脑袋感到天旋地转。可恶,体力已到极限了吗……
这时——
「因为你都没吃饭嘛。什么都不吃,就会像你这样。给你一个吧。」
少年从他骑士服的前胸口袋里取出某个东西,朝我丢来。
我伸手接住,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用银纸包裹的细长物体。触感柔软。
「这是……」
「是用羊肝作成的口粮。吃了会让人活力百倍。别在意它的臭味,这是我朋友送来慰劳我的。」
我强忍晕眩,剥开银纸咬了一口,一股吓人的恶臭扑鼻而来。
「唔……」
但一口咽下没过多久,我就觉得意识清晰许多。是臭味的关系吗?好像会在哪里吃过同样的东西……
「如何?」
「觉得又有力气了。」
腹中升起一股暖意。我做起深呼吸,面朝舱门,注视着欧崇。
「欧崇,让我去吧。我不是去求败的,我会战胜回来。」
数分钟后。
在竞技场上。
「现在开始进行本日蓝组的最后一场比赛。由—号的迪法斯泰塔对战4号的休佩·安斐尔。全胜对十七胜一平手。这场比赛将决定本年度蓝组的优胜者。」
哗——
欢呼声由四面八方涌来,几欲将指挥舱的全景萤幕淹没。
古流尼法特家万岁!
古流尼法特家万岁!
「——」
我在最后一场的比赛中登场。
欧崇百般不愿地同意我出赛。但他和我约定「不准毁损机体」。
我驾着安斐尔入场,站在起始线上,在操纵席内抬头仰望,迎面而来的西晒阳光让我眯起眼睛。
可恶,这时候东侧是逆光……
「西边迪法斯泰塔进场。」
另一头的西侧入场大门开启,隔了一会儿,敌人的机体才派头十足地进场。
它拥有巨大的机身,头上还有两支角。
轮廓正好背光。
怎么回事?
我在刺眼的强光中定睛凝视。
古流尼法特家万岁!
古流尼法特家万岁!
紧接着下个瞬间,我瞪大了双眼。
那是什么啊?!
那就是迪法斯泰塔?可是——
我在脑中回想欧崇替我调查得来的资料。我记得它应该是红色与金色夹杂的机体才对。
「双方站上起始线。」
等一下。
我望着从椭圆形竞技场对面走来的那架大型机体,频频揉着自己的眼睛。
10
怎么回事?
那架机体从对面的西侧入场大门走进,出现在西晒的逆光中,我看得双目圆睁。
它的颜色是怎么回事?
根据欧崇的观战资料,塞特·古流尼法特的守护骑士迪法斯泰塔为巨大的万能攻击型机体,头部感应器两侧有两支角,身上的涂漆应该是红色与金色才对。
可是——
「那架机体是暗色的……和竞技场的防护壁简直是同样的颜色!」
步行走近的大型机体,是枪和剑都能使用的万能攻击型,好像也能装备大口径的长距离炮和诱导型追尾流星。头部感应器两侧的角应该是天线,运用在半主动电磁诱导的追尾流星上。
在之前的比赛中,这架双肩宽阔的机体都是涂上亮眼的红色与金色,但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改过漆色——全身涂满近乎深棕色的暗色。颜色与围绕场边的竞技场防护壁一模一样。
咚——
咻——
迪法斯泰塔在起始线的另一侧昂然而立,胸部高高隆起。那辅助用的高压汽缸排出多余的压缩空气。它双脚和安斐尔一样,装有辅助用的空压汽缸,但不知道装了几个。它排出的空气量非比寻常。
「听说你是第一次报考对吧。」
「对战通话系统」传来那名卷发少年——塞特·古流尼法特的声音。他之前的优雅态度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瞧不起人的语气。
虽然可以和对战对手通话,但我在之前的比赛中从未与对手交谈过。不论是我还是和我对战的受测生都没这个闲工夫。
在比赛开始前主动和我说话,古流尼法特算是第一个。
「——」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抬头望着那占去前方泰半萤幕的大型机体,这才发现它足足大上安斐尔一圈。犹如一座暗色的墙壁。
「哼,凭你的破烂机体也想加入骑士团?听说你的右膝就快要报销了。」
「唔……」
他是从哪里打听到这消息?
暗色的机体背对西照的阳光,昂而然立。像尖刺般突尖的双肩,占满我视野左右两侧。两侧长角的头部感应器仿佛正低头睥睨着我。
「艾米尔·威·迪奥迪特。你第一次报考,就想用这种破铜烂铁通过测验,实在想得太美了。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入团竞技会。」
什么?
此时,裁判的号令突然从头上响起,与古流尼法特的声音重叠。
「最后一场比赛开始!」
***
入团竞技会「格斗循环赛」的最后一战。
安斐尔与众人看好的优胜人选——塞特·古流尼法特公爵公子——的守护骑士迪法斯泰塔直接对决的时刻终于到来。这是入团竞技会的最后一战,将决定谁能进入预备学校就读。
但古流尼法特用尽他在「成长护树会」特别课程里学到的「获胜手段」,想将我击溃。
早在对决开始前,他就已对我使手段。循环赛首日他突然将比赛延期,恐怕就是政治力介入的结果。还将比赛时间排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战,等零件存量不足的休佩·安斐尔在战斗中造成多处故障,让机体在故障的状况下持续战斗,耗尽所有精力。这段时间,他就利用在维修站里进进出出的业者替他收集情报,甚至在最后一场比赛,替自己的机体漆上不同的颜色。
但反过来看,这一切都证明了,他对两年前在实战中击败火精灵的安斐尔充满畏惧。
不过,在比赛开始的瞬间——面对这场命运对决的我还没办法看出这层含意,让自己放轻松。
***
啪咻——
刷!
在比赛开始的号令发出的同时,那暗色机体己拔剑出鞘,往地上一蹬,飞向视野左侧,消失踪影。
这时——
「唔……哇!」
好刺眼!眼前突然亮起一片白光。怎么回事,是阳光吗?原本被敌人机体遮蔽的阳光,直直地射进眼中,一时之间我什么都看不见。这是因为迪法斯泰塔突然从我眼前闪开的缘故——他说话时我不自觉地抬起头来,视线正好对上斜照的阳光。
糟糕!
我皱起眉头,急忙将视线追向左侧。眼中留有太阳的残影,一时看不见。到底跑哪儿去了?我转身望向左方,但那暗色的机体已溶入背景的防护壁中。到底跑哪儿去了?我掌握不到它的行踪,只听得见地上沙沙的声响。它手脚的电磁启动器与其他无数的高压汽缸正全力运转,让它那刚猛的身躯疾速奔驰。好惊人的输出功率。那阵沙沙的移动声快得教人不敢相信!
「可恶。」
我站在起始线上,让安斐尔的机体原地往左转。剑……糟了,我忘了拔剑!怎么会这样?我急忙让机械右臂拔剑。但就在我将注意力移向拉杆的瞬间露出破绽,那重量级机体奔驰的声音突然改变方向,声音愈来愈大。
沙沙——
前额感到一阵压迫感,怎么回事?我急忙抬头。来了,但从那里?!
挥向右边。
有个声音在说话。
往右边挥剑!
「唔!」
控制杆:小指。
锵!
我依照直觉将长剑扫向右方,同一时间,敌人的长剑从意想不到的右上方死角疾砍而下。
锵!
「哇——」
传来一阵打击的反作用力,我站稳脚步撑住。不能倒下啊……太阳与竞技场斜向飘移。「负荷计」的指针陡然上扬至「七〇/一〇〇」,红灯一度亮起。
可恶。
机体无法站稳脚步抵挡这股旋转的力道,我也不去加以抵抗,转而利用它转换姿势。我让安斐尔以单脚为轴,在倒地的同时转身。一面强忍着横向重力,一面抬眼找寻敌人。它不在我的视野中。难道它打了就跑?敌人在哪里?它的体型那么庞大,竟能如此敏捷……我在全景萤幕中环视——右后方、左后方,拼命搜寻。难道又是在我后面?
「喂喂喂,怎么啦?」
暗色的人形迅速地从眼前晃过,来到机体背后,旋即又横向移动,消失无踪,只留下一阵尘烟。迅捷无伦的加速度……那架大型机体以我为中心,开始绕圈。
「——!」
我转头追逐它的行踪,但恼人的是,它的颜色与墙壁相同。我睁大眼睛,追踪它融入背景的身影。它在周围绕了一圈,来到眼前太阳的方向,登时又消失了踪影。不妙!
快避开。
某个东西对我发出警告。
正面。它躲在太阳底下冲过来了。
快出剑,
前面。
「唔。」
我在强光刺眼、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依照直觉所下的指令,向前挥出长剑。
锵!
勉强击中,将敌人的长剑弹开。紧接着下个瞬间,那巨大的暗色物体以刚猛的速度从我左方穿过。我的机体被这阵风吹向右方,身体微倾,我急忙站稳脚步。「负荷计」显示「七八/一〇〇」,红灯闪烁。脚下一阵摇晃,传来奇怪的喀喀声响。
「可恶……」
「喂,怎么啦,安斐尔?」
那暗色的万能攻击型机体短暂消失后,猛然回头朝我砍来。我持剑抵挡。这样的动作不断重复。
敌机的双脚使出刹车紧急旋转的动作,扬起尘埃,如此灵敏的动作让我吃惊。他完全不在乎脚部零件的强度。据说有人每比赛一场,就会将机体的重要零件全部换新,看来传闻并不假。
不过他从远方而来的袭击被我挡下了。
在比赛中,迪法斯泰塔不断重复使用打带跑的的战术,从不进入我能挺剑反击的范围内。因为他们已彻底研究过我之前的比赛了。
既然他拥有这样的性能和力量,大可堂堂正正地与我以剑术一决胜负啊。
我心中如此思忖。
不过,我的确不能小看他。
强·路易也认同他的实力,塞特·古流尼法特确实拥有卓绝的剑术。他想尽办法要轻松取得前半段战斗的胜利。
「哼,好个顽强的家伙。」
它在传来声音的方位停下脚步。
沙沙的地鸣声也随之停歇。
他不再四处奔跑,要直接攻击是吗?难道他已明白无法用打带跑的方式击败我?比赛开始至今已过了一分多钟。在循环赛中,我还是第一次与人缠斗这么久。他可能也一样。
「也差不多该解决你了。」
沙沙。
左边吗?这次是从左边冲过来!我以控制杆将机体转向左边。视野随之移动,面向敌机。机械右臂握稳长剑。我看见敌机了,它正持剑向我冲来。视野因地鸣而摇晃。暗色的巨大身躯持着长剑,在摇晃的全景萤幕中向我逼近。我定睛凝视。心窝——在那里。看到了!
我看到了。
脚步向前踏出。
在双方错身而过的瞬间击向它的侧腹!
巨大的身躯笼罩我的头顶。
推力拉杆——前进。控制杆推向前。姿势压低。
就是现在,从敌人剑下穿过,挥剑……
然而——
锵!从敌人剑下穿过后,理应挥出的长剑,却被敌人的长剑弹开。
「什么?!」
敌人与我擦身而过。
此刻无暇思考,我立刻转头望去。一阵刹车重力袭来。视野回转,背部撞向座位。负荷「八七」。红灯再度亮起,机体猛然一晃,往右倾斜。
「撑住!」
眼前的敌机已转过头来。他打算一剑刺过来。
来了,用剑挡住!
锵!
我也将它的剑弹回。敌人的侧腹露出破绽。
好机会!
弹开对方的长剑后,我立刻斩向它露出破绽的侧腹。
飕——
然而,这剑只斩中空气,挥了个空。敌人似乎早已料中我的攻击,向后移步。原本侧腹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
「竟然能这样!」
「哈哈。」
好强……
我为之愕然。
古流尼法特早已看出我的攻击。他看出我的攻击,而且避开了它!
「可恶!」
我看准那暗色巨大机体心窝的动作,一剑挥出。但再度挥空。
好厉害的对手……
我倒抽一口冷气。
他不像比安那般犀利,但身形极为轻灵,动作也相当俐落。机体并未出现在我预测的位置上。就算出手攻击,也是再度挥空。
飕。
「哈。你在砍哪里啊?迪奥迪特。」
「可恶。」
令人震惊的是,迪法斯泰塔以强劲的高输出功率驱动全身的电磁启动器和高压汽缸,发挥出它那巨大身躯不该有的机动性。格斗性能与安斐尔不相上下。
而且——
「那么,换我攻击罗。」
它不仅快速,质量重,力量更是强大。
锵!
每次弹开它挥出的长剑,我的机体一定得后仰才能站稳脚步,「负荷计」的指针陡然上扬至「八八/一〇〇」。
哔——
终于,红色的「负荷警告灯」整整亮了一秒之久。难道右膝已开始出现危险的裂痕?!
「要撑下去啊!」
我放声呐喊,持剑回砍,斩向对手被弹开剑之后露出的破绽。飕——又再度挥空。
怎么会这样?
他是个厉害的对手。敌机并没有出现在我预测的位置上。它会比我预测的早一步行动,或使出假动作往反方向逃开。虽然不清楚他过去受过何种训练,但肯定有驾守护骑士与人持剑战斗的经验!
剑的速度跟不上它!
安斐尔的剑变慢了,双脚也开始使不上力。只要踏步向前,就会亮起红灯。站立时膝盖也摇摇晃晃的非常危险。根本无法放手攻击。可恶,右膝到底还能撑多久?
敌人又要进击了。防御。喀嚓—机体一面往后仰,一面剧烈摇晃。再度亮起红灯。
哔——
哔——
「来,使出最大马力——要追上它的行动,只能这么做了。」
我气喘吁吁地喃喃自语。使出最大马力的极限动作。只能这么做了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落败。
「要上罗,安斐尔。」
我左手使劲地将推力拉杆推向前。
嗡——
「上吧!」
我全神贯注于迪法斯泰塔巨大身躯的心窝,让安斐尔双脚往地上一蹬,全力冲刺。敌人巨大的身躯在我眼前扩大。我弹开它斩落的长剑,以连续技展开反击。全力一击!
锵!
剑尖微微擦过敌机的腹部。但被它后退躲过。
「可恶!」
哔——
哔——
哔哔哔哔——
膝盖状况不妙。光站立就已开始摇晃。机体踉踉跆跆。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不过,我始终没有弃权的念头。
当时,被逼入绝境的我站在竞技场中央。休佩·安斐尔眼看就要解体,我坐在它的指挥舱内,脑中不断思索战胜的方法。
跳跃的法子不太可靠,无法对它的肩膀和头部下手。它的脚部非常坚固,就算持剑横扫,恐怕也打不倒它。只能对准它的侧腹攻击。
用突刺。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只有全力展开「突刺」。用比安·尼梅·米拉波的那招突刺。
古流尼法特不想和比安练习,刻意避开。也就是说,他没接受过抵挡比安突刺的训练。
没错。如果使出「突刺」,还可能有胜算。
百分之一秒的快速突刺——为此要尽量延迟双脚和腰部刹车的动作。不,是要在不刹车的状态下冲过去。因为要是被对手躲开,机体就会倒向前方,背后挨剑就此落败,连操纵者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只有放手一搏了……」
我以控制杆稳住摇晃的机体,再次与迪法斯泰塔正面对峙。
「你还要打是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投降吧,艾米尔·威·迪奥迪特。」
古流尼法特语带嘲讽地说道。
「你才是呢。」我瞪着那架全身涂满暗色涂漆、头上长角的机体,回了这么一句。
我要想办法让它来不及后退,朝那家伙的腹部使出「突刺」。
「你才应该放弃加入骑士团呢。因为害怕输给女人,你们一大群人故意恶整比安。」
「你说什么?」
感觉得出古流尼法特——迪法斯泰塔的机体对此勃然变色。
「只会搞些小手段。像你这种家伙才不配当护树骑士呢。」
「住口!」
哔哔哔哔——
哔哔哔哔——
指挥舱内「负荷警告灯」不断闪烁,从全景萤幕里可以看见迪法斯泰塔手持长剑而立。那是准备一剑砍来的架势。
来吧……
我左手搭在推力拉杆上;右手握紧控制杆。
喀嚓。
机械右臂握剑摆好姿势。
那家伙现在应该会低估我的加速力。
那头上长角的巨大身躯往地上一蹬,朝我的方向微微前倾,准备攻击。
来了。
将注意力放在心窝;引诱它攻击我,然后从它剑下钻过,展开突刺!
敌人抬起手臂——就是现在!
我左手将推力拉杆推到底,展开最后的冲刺。
「上吧!」
嗡——安斐尔伸脚往地上一蹬,一阵令人往后仰的加速重力袭来。我将控制杆推向前。要在敌人一剑砍下之前,抢先一步撞进它怀中!
那架暗色机体的腹部占满我整个视野—就在那一刹那,一阵强烈的冲击将我撞向座位。
咚!
就像一头撞向墙壁般,安斐尔的机体被弹开,就此停住。那暗色的巨大机体在我眼前慢慢往后倒,就此仰躺倒地。我全力加速使出的「突刺」,扎扎实实地击中它的腹部。
敌人倒地,倒向我萤幕视野前方。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变慢了。头上长角的暗色机体腹部插着我刺出的长剑,扬起漫天飞尘,仰躺在地。
咚!
时间终于恢复原本的行进速度。
「呼、呼。」
我喘个不停,以控制杆勉强撑住快要跪向地面的安斐尔,让它保持站立。指挥舱不稳定地摇晃。
成功了……
「负荷计」的指针已经破表。
但就在这时候。
「暂停。」
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
「双方都暂停,停止动作。」
是裁判的声音。
怎么回事?
怎么了?
我急忙调整呼吸。
我从操纵席转头望向正面看台,仰头望向审查席的位置。
刚才……是说「暂停」吗?
我确实听到他这么说。头上的声音并非报出胜利者的名字。不是宣布我获胜,为什么?不是应该说「胜负已分」吗?
然而—
「在此针对刚才的比赛说做明。刚才休佩·安斐尔以对战通话对迪法斯泰塔进行大会禁止的『诽谤中伤』,此乃大会禁止的事项。因此在刚才的比赛中,休佩·安斐尔丧失资格,判定落败。迪法斯泰塔获胜。」
咦?
丧失资格,判定落败?
「这场比赛视为古流尼法特家的迪法斯泰塔获胜。」
但就在场内广播宣布的同时——
正面看台还没来得及拍手叫好,左右两侧看台的观众席已一阵哗然,发出怒吼般的叫喊。
「……」
面对如此过分的判定,我吃惊胜于愤怒。裁判到底在说些什么?
诽谤中伤?这是什么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审查席一带开始有动作。
我在看台高处的审查席里,看到那名一身黑衣的骑士再度站了起来。
不用放大萤幕也知道,布拉凯玛中校正激动地向其他三名选考审查委员提出抗议。之间似乎有激烈的争执。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样,迪法斯泰塔都被我一剑刺进腹中,倒在地上不是吗?
现场一阵议论纷纷。
竞技场数万名观众都注视着审查席内争辩的情况。
不知何时,场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终于又有动作了。这次是换那名秃头的裁判——费康家首席纹章官——拿起场内广播的话筒。
「在此向场内的各位报告。刚才最后一场比赛,当中一名受测生做出不当发言,原本不当发言者理应丧失资格,但由于骑士团提出『参考意见』,所以特别判定此次不分胜负,『隔天重新比赛』。待两位受测生机体维修完毕后,明天早上再出场重新进行『最后的比赛』。报告完毕。」
「什么?」
我抬头望着看台,全身为之僵直。他刚才说什么?
正面看台传来如雷掌声。
古流尼法特家万岁!
古流尼法特家万岁!
***
太阳下山后。
那场凄绝的最后比赛结束,已过了好几个小时。
喧闹已经平息。
「——」
各个贵族家都已打道回府,竞技场的维修站里只剩下迪奥迪特家的航行台座,点亮投光机忙着维修机体。
投光机投射的光线集中在休佩·安斐尔直立的机体,两旁由维修起重机支撑着。不,正确来说,它是被硬架起来的。
我站在地面仰望着机体。
……
日落前——那名身兼裁判的费康家纹章官,硬是将最后一场比赛判定为不分胜负,在他宣布「明天重新比赛」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维修站。
我小心翼翼地不让安斐尔倒地,靠自己的力量走回维修站,足足花了十分钟之久。机体右膝无法使力,别说是走了,连站立都非常吃力。平衡器虽然还能运作,但脚部构造已多处丧失功能。计量器面板的「负荷计」已经破表;只要电源没关,「负荷警告灯」的红灯就一直亮着。
在这种状态下,光走回维修站就已经是奇迹了。
「——这家伙没救了。」
卡帕菲尔德走下平台,摇着头说道。
他取下右脚的膝盖护甲,打开多处检修门,内部结构整个外露。
「情况怎样?」
在地上等候的欧崇问道。
「明天早上的比赛有办法上场吗?」
「比赛?别开玩笑了。」
卡帕菲尔德再次摇头。
「这家伙能自己走回维修站,就已经很走运了。它右膝关节球的支撑架已经断裂。这么一来就没戏唱了。连路都没办法走。」
「明天无法出赛是吧……」
「不只是明天。」总长耸了耸肩。「你听好了,不光是右膝的问题。它很多部位……几乎可说全身的电磁启动器都有问题,若不更换,别说是战斗了,就连行走和飞行都有困难。」
「……」
「或许应该说,能一路比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它才是真正的优胜者。」
「赢了胜负,却输了比赛……一样没任何意义。」
欧崇紧咬着嘴唇,不断摇头。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交谈。
我……
我在比赛中一心求胜,最后也战胜了对手。但结果却……
欧崇盘起双臂,暗骂了一声「可恶」。
「早知道他们连最后一场比赛都会用政治力推翻结果,当初就不该出赛。」
「欧崇,我……」
我不禁开口说道。
「我明白。」纹章官侧脸对着我,打断我的话。
「既然我同意让你在最后一场比赛中登场,一切就该由我负责。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表现得很好。」
「——」
「不过艾米尔,有件事你要记住。不管再怎么努力,最后却被身分和权力这种无聊的东西打败,世上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
身分和权力是吧——
我也跟着紧咬嘴唇,就在这时候——
「喂,等一下。」
另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叫唤。
「才没那回事呢。」
「——?」我朝维修站投光机的光芒外头望去。
「是谁?」
欧崇问道。
「我说啊……」
声音的主人在灯光中现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
「才没那回事呢,纹章官。」
是强·路易。
「又是你……」
欧崇眉头微蹙。
「没错,才没那回事呢。」
这时,从灯光外头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
——?
这是谁的声音?
我竖耳凝听,是熟悉的声音。
「说什么没有梦想和希望,迪奥迪特纹章官,请别对我们青少年灌输这种观念好不好?」
身穿骑士服,一头垂盾银发的少年身旁,出现另一名与他身高相当的少年。
一袭深绿色的露营服,肤色黝黑。
我看得双目圆睁。
是名肤色黝黑、目光炯炯的少年。我记得这个长相。虽然他比两年前见面时又长高了些……
「努沙·库洛?!」
「好久不见了。」这名行商少年露出那令人怀念、充满傲气的笑容。「我一直很想见你呢,里奇。不,应该是艾米尔·威·迪奥迪特才对。」
***
与强·路易一同现身的,确实是两年前在平原上和我生死与共的行商少年——努沙·库洛。他大我三岁,所以今年应该快满十七岁了。
可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库洛朝惊讶的我走近,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长高了。」
「嗯……是啊。」
「你这家伙可真见外。」
「咦?」
「既然要参加入团竞技会,干嘛不跟我说一声。我听强·路易提起你的事,吓了一跳呢。」
说完后,库洛丢下我,走向投光机光芒下的安斐尔脚部。他抬头一看,啊的惊呼一声。
「有很多地方都报销了。这可是笔大买卖。」
「库洛。」
我不得不说出难以启齿的事实。
「我们没钱。」
「傻瓜。」肤色黝黑的少年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耶。别担心。不过,我可没说免费赠送哦。零件费用可以给你一百年的时间偿还。」
「……」
这位大型零件商的小开,朝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卡帕菲尔德问道:「你是技术家职总长吗?」
「没、没错。」
「我一看就知道。这架机体的脚部关节、全身的所有电磁启动器,还有MC机关的能量变流器,最好全部更新。它从建造至今已经有两百年了,效率已大不如前。」
「没错。」
总长点头。
「这位小哥,你是什么人?」
「我叫努沙·库洛。只要报上南艾克斯雷邦商会会长之子的名号,你应该会信得过我才是。」
「嗯……」
卡帕菲尔德点头望向我。表情像是在问:「这家伙信得过吗?」
我向他点头回应。
「这样啊,你有零件吗?我们今晚就要。」
「包在我身上,总长。」库洛也同样点头。
「我刚好用飘浮巡航车载来满满一车的零件。车上还有懂得间隙调整的专业技师,不管任何口径都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
「我明白了,那就有劳你了。」
技术人员间似乎一讲就通。
努沙·库洛朝维修站外头大呼一声,我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已停了一架梯形的飘浮巡航车,车身绘有一个熟悉的商标。巡航车的货物门开启,十多名像是技师的男子,威严十足地走下车。
「迪奥迪特家的技师请立刻离开机体。南艾克斯雷邦商会接下来将进行紧急维修。」
夜里的维修站因为技师的人数多出一倍,登时变得如庆典般热闹。
「艾米尔。」
库洛拍着我的肩膀,手提着工具箱。
「你应该向强·路易道谢。这些技师原本是来支援迪拉克家的维修工作,是他特地派我们来这里帮忙。光靠我一个人,要部下对没签约的贵族家进行维修工作,实在有些困难。」
「嗯……」
「你明天要好好表现。」
「好。」
「虽然有很多话想跟你聊,不过……哼,你看着好了。」
努沙·库洛朝沐浴在橙色灯光下的安斐尔努了努下巴。
「明天早上之前,我会让你的安斐尔焕然一新。」
「艾米尔。」
肤色黝黑的少年前去指挥维修工作,这时,强·路易从身后叫唤我。
「我也要走了。」
「强·路易……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要道谢的话,等赢得优胜之后再说吧。」
银发少年说道。
「待会儿我也要去附近的米拉波家维修站看一下。其实白组的最后一战也是『隔天重新比赛』。」
「咦?」
「与古流尼法特有亲戚关系的伯爵家,对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果有意见。所以比安明天早上也要重新比赛。不过,米拉波家的维修设备完善,我帮不上忙。」
「……」
「我觉得你们两人……」
「咦?」
「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你和比安的作为和遭遇非常类似。」
***
翌晨。
转眼间,就已月落星沉。
然而,这地方不会连续三天放晴,今天是乌云低垂的天气。
当迪奥迪特家的维修站彻夜赶工维修时,古流尼法特家的人好像在弗兰斯城内「提前庆祝,彻夜狂欢」,此事一直到我准备驾着崭新的休佩·安斐尔走向竞技场前才知道。
走进椭圆形的场地后,虽然已是旭日东升的时刻,却不见直射的阳光。西侧的入场大门开启,全身深棕色、头上长角的大型机体出现眼前。
看来只在被我一剑刺穿的机体侧腹部做了堵住伤口的紧急处置(古流尼法特应该是以为安斐尔已无法战斗,所以今日是前来接受大会宣布不战而胜)。
迪法斯泰塔入场后,发现理应缺席的休佩·安斐尔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它猛然停下脚步,仰身向后,动作有如人类受惊吓时的模样。
「怎……怎么会这样?!」
腹部贴着补丁的万能攻击型机体的指挥舱发出慌张的惊呼声。
「你、你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当然是来比赛啊。」
我感觉到脚下顺畅的MC机关低吼,望着全景萤幕前方惊慌失措的迪法斯泰塔,将它的心窝固定在视野中央。
「来,我们做个了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