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斯领着爱莉西亚来到一间典型的木造小屋,以坚固的圆柱和木板组成的简朴结构,屋内也没有任何隔间。
而且所在地点离免浇肥其实很近,将其当作树篱笆。
他似乎是一个人独自生活,看不到有人同住的迹象。屋内整理得井井有条。
「好久没有客人来了啊。来,随意坐。」
托雷斯温和地说着并动手生火,爱莉西亚坐在树干制成的椅子上,好奇地打量屋里。尽管她成长的过程很贫穷,但也没住过这样的小屋。
「这屋子的确有点狭小,但一点儿都不脏啊。哎呀,直接踩在泥土地上呢,虽然是干的,也无法直接坐下啊。」
见眼前的少女毫不客气地开口发表感想,托雷斯难掩脸上的惊讶。
不过他似乎认为爱莉西亚是个脑筋不太好的女孩,反而一脸怜悯地说道:「谢谢。来,这里只有面包和起司,你不介意吧。真可怜,连东西都没得吃就逃出来了啊。」
托雷斯的脑中似乎已经完整地编织了一套爱莉西亚逃出莱森家的故事了。爱莉西亚感到有点伤脑筋,总之先享用他递过来的食物再说。
「……卡修……莱森公爵他现在……」
托雷斯原本想说什么,爱莉西亚察觉并抬起头时,他又闭口不说了。仿佛要甩开犹豫似的摇摇头后,他指向屋子角落的一张小床。
「你吃饱就睡那边吧,因为我们要一大早出门,不能等他找上门来。」
「不,那个,如果他能找上门才好啊。」
——严格说起来,比起卡修凡,当然是诺拉来会比较好。
爱莉西亚边说边这么想着。
但托雷斯只是勉强地对她笑了笑。
「你不要担心了。啊,你该不会是不信任我吧?抱歉,我没考虑到这点。」似乎想到其他方面去的托雷斯一脸伤脑筋。
「虽然床只有一张,不过我不会要求你跟我一起睡的,放心好了。我睡在另一边,我发誓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保证。」
「啊,您别这么说,是我来打扰您了。」
爱莉西亚不好意思接受托雷斯的好意,不过他却温和地要她别介意。
「没关系的,我姐还在的时候,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睡。」托雷斯似乎被自己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神情因此有些受伤,他别开视线看着地上说道:「……抱歉,这屋子已经好久没有女孩住了。好了,去休息吧。」
温柔又带着强硬的声音中也透着些许的悲伤。眼前的气氛令爱莉西亚难以拒绝,再说时间这么晚,她的眼皮也已经撑到极限了,只好依言爬上平整木板制作的床铺躺平。
床铺虽然有一点泥土的味道,但睡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舒适,再加上不习惯在森林里走动而累积的疲劳,让爱莉西亚迅速地睡熟了。
※ ※ ※
隔天一早,跟莱森家一样的马嘶声吵醒了她。就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一句「托雷斯,你在哪儿」的大吼吓得爱莉西亚尖叫地跳了起来。
「怎么?我听到女人的声音了喔。」
随着讶异的质疑声,一群武装打扮的男人闯进了小屋。其中一人的打扮较为贵气,还披着毛皮滚边的斗篷,傲慢地看着屋内。
「代理官,您一大早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
同样也刚醒过来的托雷斯迅速站到男人们的前方不悦地质问。代理官就是代替领主征税的官员。爱莉西亚戴上眼镜后,一看就觉得这个人甚至比卡修凡还跩。
「还问我什么事?你迟迟不肯缴税,本大爷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托雷斯听了他的话之后,表情更不爽了。
「规定的税金我已经都上缴了。莱森公爵订定的税制是年收入的三成……」
他还没说完,代理官带来的男人便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代理官则眼神轻蔑地盯着瞬间喘不过气来的托雷斯。
「好心的领主大人规定的金额,你当然缴了。不过你很清楚吧,托雷斯?那么一丁点钱哪儿够慰劳代理官肩负的重责大任呢?」
拳头配合着代理官的大放厥词,接二连三地落在托雷斯的腹部。刚刚还茫然坐在床上的爱莉西亚迅速跑到托雷斯身旁。
「你在做什么?托雷斯都说他已经缴税了啊!就算眼前他缴交的税金很少,以长远的目光来看,也要重视会按时缴税的人啊——呀!」
代理官忽然捉住爱莉西亚的手臂,吓得她尖叫出声。接着他又抬起她的下巴,用估算的神情仔细打量。
「这女孩是谁,你女朋友?你这种楞木头还真让人想不到呢。」
「不是!快住手,跟她没有关系!」
在代理官随从压制下的托雷斯脸色大变,代理官则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爱莉西亚。
「皮肤很漂亮,可惜是个毫无魅力的小姑娘。哼,托雷斯的女人顶多就这样了吧。不过,既然年轻,也不是派不上用场。」
「放开她!」托雷斯大吼。
代理官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捉住了托雷斯前额的头发。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代理官笑着说道:「要我住手也行,不过你要连女朋友的税金都一起缴上来。当然,你迟交的罚金也一点都不能少喔。」
带着笑意的眼中有一股嗜虐的光芒。这些要求听起来无疑是刁难,当中似乎更隐含着阴暗的怨恨情绪。
「听说你跟公爵好像有什么关系?攀亲带故对我一点都不管用!」
「……谁会攀亲带故啊!」
托雷斯激动回嘴之际,代理官也一拳重重地打歪了他的脸,他嘴里似乎被打破了。
见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爱莉西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确是在书中看过如眼前遭遇到的场面,甚至有些还是新郎在眼前被杀的故事。
可是跟布莱恩那样像开玩笑般瞬间倒地不同,托雷斯很明显地正不断遭受折磨。看不下去的爱莉西亚拼命地大喊:「快点住手!卡修凡大人一定不会容许你这么做的!」
卡修凡的「暴君」名号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她甚至有点警告意味地喊着,却只换得代理官一行人的讪笑。
「连你的女人都想跟公爵攀关系啊?想得美!怎么?这女人也是公爵赏给你的吗?」
「你错了。我是卡修凡大人的妻子。」爱莉西亚试图制止暴力继续加诸在托雷斯身上地说道。
这下子不只代理官,连托雷斯都吓到了,整间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你说什么?喂,这女人怎么回事?脑子坏了?」
代理官好像摸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放开了爱莉西亚,被甩开的爱莉西亚虽然没有摔出去,不过还是一屁股跌在地上了。
「啊、好痛……糟了,这衣服是借来的。」
爱莉西亚在意着身上换装打扮用的衣服,托雷斯则一脸悲伤。
「妻子……原来如此,果然……他还这样骗你吗?太可怜了。」
代理官没有理会似乎又自行做了结论的托雷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我听说公爵结婚了……对方是死神姬吧?听说她就像照耀夜空的白色月光,带着寒气的美貌会冻结男人的心,一旦捉住猎物就不会放手……是这样的传言喔!你脸皮也太厚了吧。」
「哇,这些传说比较棒耶。」爱莉西亚不由得说道。
一旁的托雷斯则瞪大了双眼。
「结婚?卡修凡大人跟死神姬?」
看来托雷斯并不知道此事。
仍然搞不清楚状况的爱莉西亚此时又再度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在盗妻贼的住处还能看到税金小偷,真让人惊讶啊。」
一道黑影挡住未关上的门,遮住原本射入屋内的阳光。
爱莉西亚惊讶地往门口看过去,背光而立的卡修凡立即映入眼中。
「公、公爵阁下……」
代理官困难地发出声音,卡修凡则睨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强公爵。」
「……是!莱森、强公爵阁下。误会,这事是这样,催、催缴税……!」
「我确认过帐册,这小子已经确实缴税了。还有我也知道你在背后如何评论我。」
卡修凡冷冷地说完,带着冰冷的气息走入屋内。
总算被放开的托雷斯勉强坐在地板上,卡修凡只是瞥了他一眼,之后看着自动单膝跪地的代理官一行人。
「看来给过你们一次忠告还不够,果然应该解除你这家伙的代理官职务了。」
这名代理官对托雷斯所做的事似乎不是第一次被逮到。卡修凡用长靴前端顶了顶代理官低伏的脑袋,接着伸出手瞬间扯住代理官华丽的披风。
卡修凡在扯住代理官的瞬间,也掐住了他的脖子,并忽视代理官呼吸困难所发出的咕噜声,将他拖到屋外。
昨夜的雾不知不觉已经散去,微弱阳光照射的地面依旧潮湿。因为雾气而潮湿的地上出现了卡修凡的脚印,还有代理官满身泥泞被拖行的深刻痕迹。
屋外有十骑随领主巡视的骑兵,以及数十名察觉骚动而在远处围观的农民。卡修凡将代理官交给两名下马等待的部下,让他们捉着他、强迫他趴在森林的泥地上。
托雷斯和爱莉西亚追着卡修凡来到屋外,这名领主在两人面前拔出剑来,用熟练的动作瞄准了代理官还绑着披风的脖子,打算砍下去。
「我、我要求审判!」
对于卡修凡一连串动作毫无招架之力的代理官,此时拼命挣扎大叫。
「我、我、我可是跟远方男爵有血缘关系的喔!为了替公……不,强公爵多赚点钱,我也非常拼命!解除我职务也就罢了,但这种、这种裁决也太、太过……」
领主并非独裁者,因此除了农民之间的纠纷以外,拥有一定地位的人有权要求前往国王的法院接受审判。
「我明白了。那我们审判吧。」
卡修凡相当干脆地答应,然后朝向尚处于茫然的托雷斯和爱莉西亚下令:「托雷斯,你遮住她的眼睛。」
语毕,空气中便传来锐利的声音。同时托雷斯的手从一旁伸了过来,遮住了爱莉西亚的双眼。
眼前被挡住而一片黑暗,耳边却传来惨叫声、利刃划开骨肉的声音,以及液体喷洒的声音。
最后,听见卡修凡淡淡地说道:「根本没有必要劳驾国王陛下出手。光凭违背领主命令私下榨取财物的罪名,你就是死刑了。审判结束。」
这么一说,他好像在婚礼时就说过讨厌麻烦的仪式。
卡修凡对审判与刑罚结束的宣告声一结束,紧接着就是拖行某种东西的声音。
托雷斯的手颤抖着放下,爱莉西亚又恢复光明的视线中,已经没有代理官的身影了。可是他刚才所在的地面上却是一片暗红,同样的颜色也从卡修凡的剑上滴落,他的部下随即熟练地擦拭它。
「我会尽快任命新的代理官。被那家伙收取不当税金的人就先去向村里的负责官员提出申请。」环视四周聚集起来的农民们,卡修凡又接着宣布:「任由那种人嚣张跋扈至今是我这个领主的责任。很抱歉一大早造成这么大的骚动,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朝爱莉西亚走来。爱莉西亚眨眼盯着丈夫,卡修凡一走近她便大手一伸。
下一秒耳边传来击中颠骨的钝声,托雷斯则应声摔到几步之外。
刚刚才被痛扁一顿的青年来不及喊出声就趴在泥地上了。
「先来听听你的说法吧,托雷斯。对领主妻子出手的理由。」
妻子一词,似乎在农民之间造成了骚动。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死神姬这个名号,当中似乎各自有着不同的意思,但爱莉西亚没空理会。
毕竟本想躲开坚硬拳头却瞬间被击倒的托雷斯,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愣了一下的爱莉西亚慢半拍地慌忙抓住丈夫。
「卡修凡大人,请等等。是我不对。呃,是我说想要外出,然后托雷斯就说要带我回费德霖。」
「带你回费德霖?」
爱莉西亚将情况做了最糟糕的结论。其中最无法忽略的一句话让卡修凡的眼神更加锐利。正打算对爱莉西亚说话时,托雷斯却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揪住卡修凡的衣角。
「她、她……请您不要继续伤害她了,领主大人。」
自己才是伤痕累累的托雷斯,茶色眼眸中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跟死神姬结婚……的确很像您的作风,可是……她……不对,无论是不是她……都不应该再成为您的牺牲者了……」
托雷斯身上、脸上、发上都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卡修凡沉默地看着他凄惨的样子。接着他再度举起手,这次毫不留情地揍了托雷斯另一边的脸颊。
「卡修凡大人!」
他完全不理会发出惊呼的爱莉西亚。
「你一点儿也没变呢,托雷斯。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低头看着再度趴下的托雷斯,他冷冷地说道:「娶爱莉西亚当我的妻子,是为了巩固我领主的权力,也为了让那些爱批评我是暴发户的人所喜爱的高贵血统注入莱森家。更进一步地说,就是为了阿兹贝格整体的和平。」
「和平」一词让托雷斯咬了咬已经破裂的嘴唇,显然丝毫不肯相信。
不过卡修凡只是语气不变地继续说:「像刚刚代理官那种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要我一一肃清,实在太麻烦了。我打算结束贵族各自任意妄为的时代,因此手段就不得不强硬一点。」
「……就是说啊。」
一道颤抖的声音意外闯入。爱莉西亚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一名抱着襁褓中婴儿的年轻母亲怯怯地朝领主低头行礼。
「莱森大人……虽然很可怕……可是、可是……不会对我们做出毫无道理的管辖。」
她的声音明显相当胆怯,可是胆怯中也同时透露着尊敬与感谢的情绪。
「我们只要守本分,他真的会保护我们。跟那个代理官完全不一样……」
「没错、没错,托雷斯,他跟之前的领主不同啊!」仿佛要附和第一个说话的妇人一样,另一名男人对托雷斯说。
「你姐姐的确令人同情,可是她已经回不来了,也不只你一个人失去亲人。你跟公爵大人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为什么……」
「闭嘴!你们大家为什么要相信他?你们看不出来吗?不会怕吗?他越来越像那个人了!」托雷斯就像不受教的孩子一样大叫。
「那个人?」爱莉西亚忍不住反问,抬头看着所谓「跟那个人很像」的丈夫。
瞬间,爱莉西亚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莫须有罪名怀疑托雷斯的卡修凡,从进入小屋当时到刚才的表情虽然很难称得上平静,但与现在看着托雷斯的眼神比起来,却也好得太多了。
「……就是那、那双眼睛。」
尽管脸上出现惧色,托雷斯依旧肿着脸迎视卡修凡,不肯移开视线。
「正因为我一直在您身边,才敢这么说。成为领主之后,您就变了。」
托雷斯握紧拳头,用力挤出颤抖的声音。吼叫让他刚才破掉的嘴唇又开始流出鲜血,他却还是像着魔一样停不下来。
「对,我知道,光靠好心当不了领主。为了整顿这块已经混乱不堪的领地,您有多么努力,可是,情感上我就是无法……」
跟温和外貌完全不搭的强烈怒气与憎恶,让托雷斯的声音颤抖。
卡修凡凝视着他,脸上已经没有刚刚那种可怕的样子,但近乎毫无表情的脸却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知道爱莉西亚是我的妻子,才把她带回家的吗?」仿佛没听见托雷斯刚刚声嘶力竭的大喊一般,卡修凡问道。
托雷斯瞬间瞪大了双眼,又立刻重重叹了一口气回答。
「……我不晓得她是您的妻子。不过,我想要帮助她逃离您身边,这是事实。」
托雷斯似乎不想多做无谓的解释。简短地说完之后,自己跪了下去、低下头。
「我不需要审判,看您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反正就算接受您打算给我的惩罚,结果也不会变。」
低头看着托雷斯露出来的后颈,卡修凡将手伸向腰际的剑。爱莉西亚伸出手想阻止,但卡修凡的动作比她更快。
爱莉西亚不由得闭起了眼睛,耳边传来钝重的声响。似乎跟刚刚的声音不同,爱莉西亚害怕地睁开双眼,只见托雷斯又倒在地上。
「针对你不断对我出言不逊,让你多加一成税务就算了。」用力踢了托雷斯腹部一脚后,卡修凡一边说道:「你遵守我定下的律法,也按时缴交赋税。既然如此,你就是我领土上的子民。至于爱莉西亚,就当做是你保护了迷路的领主妻子。」
不再看向拼命忍着不吐出来的青年,卡修凡缓缓牵起妻子纤细的手腕。
「但是不会再有下次了。喂,回家了。」
卡修凡对屏气凝神看着主人一切作为的部下们喝道。训练精良的部下迅速采取行动,卡修凡则头也不回地朝唯一的马车前进。
那不是昨晚诺拉让她乘坐的马车,而是接爱莉西亚来到阿兹贝格的那辆。马车夫一样是罗塞特,看着面无表情的主人及其妻子走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地不发一语。
先让爱莉西亚上车后,卡修凡便跟着钻进车里。马车在骑兵的包围下迅速出发。
爱莉西亚看向窗外,见刚才围观的农民纷纷低下头、目送他们,不过没看见托雷斯。
「好了,夫人。接下来我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爱莉西亚听见丈夫的声音后转过头去,只见卡修凡以极近的距离凝视她。表情虽不像刚刚对托雷斯说话时那么冰冷,但也无法想像他跟昨晚笑着抚摸她头发的是同一个人。
「我要你不许随便出门,你也答应了。怎么话才说完没多久,你就离开了屋子,还乔装打扮,真令人佩服。」
尽管他的突然造访令人吃惊,不过他似乎一开始就在附近寻找爱莉西亚了。只是碰巧过上正在非法收税的代理官,顺便收拾而已。
「对不起……」无法可想的爱莉西亚只能乖乖道歉。「那个……我、我只是想看看卡修凡大人工作的样子。对不起……」
「也就是说,你想看看我是怎样的暴君?那么这次出门事实上也很有意义了。」
他那双嘲讽的眼中隐约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
那道光芒触动了爱莉西亚,她不由得脱口问道:「托雷斯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前任领主吗?」
如果以对话的前后关系来看应该是如此吧。可是她问出口的瞬间,卡修凡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
「爱莉西亚,你是我的什么?」
在他的反问下,爱莉西亚乖乖回答:「妻子。」
「没错,还是我买来的。换句话说,无论如何,你都不准惹我生气,明白了吗?」
他朝爱莉西亚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莫名适合农妇打扮的爱莉西亚的头发似乎让他摸起来很舒服,他指尖的动作温柔得教人害怕,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尖锐冰冷。
「听好了,爱莉西亚,不准你再忤逆我。」卡修凡以不容辩驳的口气命令道:「你胆敢再随便离开屋子试试看,我会在你脖子上加条链子,或是砍断你的脚让你哪里都去不了。懂了吗?」
「嗯,知道了。」
爱莉西亚听话地点头接受可怕的威胁,但心里想到更可怕的一件事是提尔纳德打算带她走时,卡修凡所提到的违约金。
「很好。」
卡修凡满意地点头,然后吐了一口气之后看向前方。闭上眼睛不再开口的样子,似乎在思考什么。
「托雷斯是卡修凡大人的朋友吗?」
「你还真是没有学习能力呢。」卡修凡再度睁开双眼,无奈地看着她,「好奇心旺盛是无所谓,但我刚才说过了,别惹我生气。」
「啊,对不起。原来你讨厌托雷斯啊!」
爱莉西亚诚心道歉,让卡修凡稍稍瞪大双眼。不知为何苦笑起来的卡修凡这次伸出手来揽过爱莉西亚的肩膀。
「虽然你先跟他过了一个晚上,而不是跟我,但是他应该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他搂近爱莉西亚,她没有抗拒地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
「我想也是。其他男人我不敢说,既然是托雷斯……」
这样的说法仿佛注入了些许感情。有怀念、亲密,还有一些自豪。
然而卡修凡就像要封闭一切感情似的闭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后命令:「不准再问有关托雷斯的事。听到了吗?」
听到又多了一条禁止事项,爱莉西亚也只能压下好奇心点头答应。
※ ※ ※
诺拉等待爱莉西亚与卡修凡回到宅邸。一见到莱森夫妇进入大厅,她刻意飞奔出来,还特意强调胸部似的双手环胸。
「哎唷,夫人!真是的,人家好担心呢!」
「嗯,真的很对不起,诺拉。」
爱莉西亚遵守约定没有责怪她,还温和地露出笑容。
诺拉上下打量爱莉西亚,没有外伤也没有疲惫甚至沮丧的样子,一一确认之后,她试探性地问道:「您比我想像的还有精神呢,那我就放心了。幸好卡修凡大人能这么快就找到您。」
她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卡修凡,只见他听完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揽着身边的妻子并将她轻轻推向诺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说:「诺拉,快点去帮我的妻子换一套像样一点的衣服。就算勤俭是美德,但也不能过头了。」
「是,好的,我知道了。」
诺拉观察情况后点头应允,服从地带着爱莉西亚离开。卡修凡似乎也打算回到自己房间,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楼梯。
「还有,诺拉,我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卡修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只见诺拉的背影看起来相当紧绷。
「我并不讨厌忠于自己欲望的女人,但同样也要有所节制,不要做得太过头了。」
语毕,他转进阴暗的走廊,消失在前往自己房间的方向。目送几乎要融入阴暗中的黑衣背影,爱莉西亚不解地看着诺拉僵硬的侧脸发问。
「诺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冒冷汗啊?」
「……没、我没事。夫人才是呢,您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被主人臭骂了一顿,还是挨打了?」
诺拉问话时看起来更像是期待这种事发生的样子,但爱莉西亚只是想起了托雷斯小屋所发生的事,便回答诺拉:「我没事。不过,他的确有生气到杀掉的人,以及气得打对方一顿的人。」
诺拉闻言表情又是一僵,爱莉西亚则是思考了一下,问她:「诺拉……我问你喔,你认识托雷斯吗?」
「托雷斯?不,我不知道。」
诺拉似乎吓了一跳地回答。爱莉西亚只好「喔」了一声。
「你不认识啊……那算了。不过你别告诉人家我有问过你喔,不然连诺拉都要被绑上项圈、砍断双脚了。」
喃喃传达卡修凡所说的威胁,让诺拉的表情因女主人的话而更加惊恐。然而爱莉西亚满脑子却是想着自己在意的事。
蔷薇废园。
前任领主。
托雷斯。
「卡修凡大人真过分,就是不肯跟我说那些好像很有趣的事。啊,那个蔷薇园……」
两人刚好来到稍稍可以看见那座废园的位置,爱莉西亚不由得念念不忘地说出口。诺拉听见她的话,刚刚还很害怕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夫人,您之前也说过对那座废园很感兴趣,是吗?」
「嗯,对啊!」爱莉西亚的表情瞬间一亮,声音也轻快了起来。「因为它看起来随时会倒塌,还有幽灵出没,再加上不许人靠近!真让人想进去看看!」
「是、是这样啊。那么……」诺拉稍微抬起头似乎陷入了思考,接着语气做作地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下次由我来带您进去参观。」
「咦,真的吗?」
爱莉西亚开心地大叫。可是下一秒,她用少见的低落声音说道:「可是不行啊!如果被卡修凡大人发现,我得赔偿违约金啊。」
见爱莉西亚稍微学乖了一点,诺拉仿佛在鼓舞似的温柔说道:「没关系啦,卡修凡大人很忙。下次等他出门巡视领地后,我们再趁机偷偷进去看就好了。」
「啊,真是好主意!」
爱莉西亚的表情再度明亮起来。
「不过呢,我之前也告诉您了,这件事……」
「嗯嗯,我知道,没问题的。诺拉,我不会告诉别人。」爱莉西亚开朗地笑着,抬头看向诺拉并高兴地道谢:「真的很谢谢你,卡修凡大人的情妇是你,真的太好了!」
「谢谢您的夸奖。」
被才刚新婚第三天的新娘如此赞赏,情妇也只好含糊地应和。
※ ※ ※
当天卡修凡直到最后都没有出去巡视领地,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因此爱莉西亚也没机会去看蔷薇园。她换上从娘家带来的旧洋装之后,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度过了一天。
一开始只有粗略介绍过的屋子,仔细绕绕之后有不少新发现。她将这些努力画在自制的地图上,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如此一来,这宅第里她还未好好看过的地方就剩屋后的废园跟卡修凡的房间了。主人的房间平时都上了锁,今天卡修凡在家,所以爱莉西亚试着接近那间房,却遭到总是跟在卡修凡身边的属下制止。
「夫、夫人,请问您要找主人吗?」
「嗯。」
「现在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对夫人很危险……而且,对我们来说也不安全,还是请您别这么做。」
看来卡修凡的心情似乎很差,再加上违背自己答应他的事害得他得出去找她,因此今天爱莉西亚暂时乖乖离开。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
卡修凡的属下听了她的道谢,才发现自己竟然跟之前决定不予理会的夫人说话了。只不过爱莉西亚似乎没特别在意,道完谢便翩然离去。
约莫晚餐时间,爱莉西亚前往厨房。厨师们正在准备晚餐,但看起来并非在准备给主人和夫人的正规餐点。
「卡修凡大人的晚餐呢?」
她将中午问过的话再问了中年厨师一遍,厨师也用相同的话回答她。
「主人打算在自己房里独自用餐。」
「欸,这样啊。」
爱莉西亚听了以后,自己也拿了托盘带着食物回自己房间。今天卡修凡在家,厨房也做了女主人的餐点,但卡修凡要一个人在房里用餐,爱莉西亚也只能独自吃晚餐。
她本想邀诺拉共进晚餐,但诺拉好像要跟其他女仆一起吃。诺拉说仆人跟主人同桌吃饭太不像话了,因此帮爱莉西亚换完衣服之后便不见人影。
「用餐的时候,果然还是要跟人一起吃才好吃啊……」
卡修凡、提尔纳德、尤蓝、托雷斯……自从父母双亡后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的爱莉西亚,想起最近跟她一起吃饭的这些人,低声喃喃自语。
※ ※ ※
「还是去送卡修凡大人出门比较好。」
翌日早晨,爱莉西亚一早就醒来,梳洗打扮后走出房间。理由除了送丈夫出门是妻子应尽的义务之外,如果卡修凡今天出门的话,她就可以请诺拉带她去那座废园了。
心里如此盘算的爱莉西亚打算先到一楼大厅去,此时外面却先传来怒吼和叫骂声。她大吃一惊从楼梯上往下看,只见大门被人粗暴地从屋外推开。
「莱森!」
「少爷!少爷,不可以啊!」
仿佛重现爱莉西亚嫁到莱森家那天的光景。粗暴撞开门并闯进屋内的人正是提尔纳德。紧跟着他的则是脚步不稳、虽然很高却畏畏缩缩看起来很没用的尤蓝。
不仅如此,他们的身后还有戴着羽翼纹章的护卫兵,以及许多夹杂其中穿着华丽的陌生男子。那些看起来不像是提尔纳德部下的人,给人的感觉好似之前被卡修凡处刑的那个代理官。
不过有别于狂怒的提尔纳德,那些人很明显相当恐惧。还有些人一看见屋内带翼怪物的雕像,嘴里就拼命唱诵净化的圣文。
「吵什么?」
卡修凡听见骚动后出现了。他应该是刚做好出门巡视的准备,身上穿着平时那套类似军服的黑色衣装,威风凛凛地走下大厅。
领主一现身,那些入侵的人气势迅速转弱。不过后方似乎还在向前推挤,看着尽管气焰不再却还是继续增多的不远之客,卡修凡眯起了眼睛。
「真有趣的组合。姑且不论年轻的雷登伯爵,阿兹贝格竟然有这么多不事先联络便擅闯领主宅邸的贵族,真让我惊讶。」
卡修凡讥讽地勾起唇角,视线扫过众人。
似乎是住在附近的贵族见状更加害怕,纷纷各自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不,那是……」
「我、我们是……就是……要针对您之前所做的事情,提出抗议……呃,事实上我们应该先派使者,按部就班来……呃……」
言下之意似乎是他们并非自愿不请自来的。如果是以前的话,可能就连提尔纳德都已经腿软了,但他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同。
他独自穿过一群忙着找借口的贵族站出来,双颊因愤怒而胀红,看起来甚至比平常的样子还健康。
「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家伙未经任何审判就杀了代理官,而且还是跟男爵家有关系的代理官!」
卡修凡听了之后只是淡淡地挑起单边眉毛。
「想不到雷登伯爵的消息还真灵光,不过这种事情照理说应该不会传到你耳里啊!」
责怪的眼神瞟向尤蓝,尤蓝便忍不住抖个不停,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噫,真的很抱歉!我也阻止过少爷了,但少爷说他想看看您实际统治的样子就跑出去了!明明只要听过关于您的事迹就可以充分了解您有多专制蛮横……啊!」
没有理会吓得连嘴巴都管不住的监护人,提尔纳德更进一步走近卡修凡。
尽管对方比他高过一个头,提尔纳德还是胆大包天地揪起卡修凡的胸口。
「传说是听过,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离谱!不仅如此,你这家伙竟然没有惩罚当时也在一起的农民!」
卡修凡因这句话而神情一动,不过已经血气上涌的提尔纳德并未察觉他的反应。
「那个人不是绑架了爱莉西亚小姐吗?可是你没有追究那个家伙,却判了代理官死刑是什么意思?护短也要有个限度!」
不知道是传话给提尔纳德的人传达错误,还是他本身就对卡修凡有偏见,总之他大声地宣告着相当离谱的内容。
「我听说了,那个叫托雷斯的人是你的儿时玩伴!哈,还说是公平公正的领主呢!竟然连理由都不听就对有身分的人施以野蛮的暴力——」
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卡修凡反过来揪住提尔纳德的领口,一口气将他提起来。
提尔纳德的声音哽住,双脚离地。卡修凡让他能平视自己的双眼,用让托雷斯也感到恐惧的双眼看着他的脸。
「我也让托雷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卡修凡用平板的声音说完,另一只手握拳碰上提尔纳德的脸颊。
「啊,对了,还是说,对于拥有高贵血统的你们而言,那样对待农民其实称不上什么暴力?」
卡修凡说话时,用骨节分明的硬拳不住地轻敲着年轻人的脸颊。这样试探性浓厚的动作让提尔纳德瘦弱的身体不住颤抖,连爱莉西亚都看得出来。
「少、少爷……住手……公爵,千万不要,请别对他施加暴力!」
尤蓝回过绅地喊着,但卡修凡的双眼只是紧盯着提尔纳德。提尔纳德被提在半空中,却没想到要挣扎,只是茫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场面看起来就像被狼捉住后已经觉悟自己即将面临何种命运的小兔子。尽管脑子里知道獠牙逼近它,却早一步被吓得动弹不得,就连无谓的抵抗都使不出来。
而闯进屋内的其他阿兹贝格贵族也都是一脸早知道不该来的表情。爱莉西亚甚至听见有人说什么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尤蓝大人!」
提尔纳德的卫兵出声寻求指示。
卫兵的话音方落,卡修凡便语气平淡地把事情了结。
「那么,你肯定也能忍受相同的待遇了。」
拳头离开了提尔纳德一会儿,又再度靠近他。就像对待托雷斯那样,卡修凡大幅度地挥出拳头。
「爸爸、妈妈!」
提尔纳德的哀叫声、殴打声,还有倒地的声音。
当一切声音归于平静时,后脑勺挨了卡修凡一拳的尤蓝蹲在卡修凡的脚边。
「好、痛!」
尤蓝揉着被揍的脑袋与跌倒时撞到的脚,双眼含泪地呻吟。
另一方面,在他的保护下跌落地上的提尔纳德在稍远一点的地上蜷缩一团不住发抖。
「尤蓝大人!」
「主教!」
卫兵与阿兹贝格贵族个个霎时面色惨白。尤蓝本人似乎也一副快死掉的样子,却奋力抬头看向卡修凡说道:「不、不能……对少、少爷使用暴力……」
尤蓝将脸色发青抖个不停的提尔纳德护在身后,深深低下刚刚挨打的头。
「家园被烧、家人被杀……少爷一直忘不了当时的恐惧。莱森公爵,身为他的监护人,我代他针对您所做的无礼行为致歉,请您……」
卡修凡低头沉默地看着眼前黑发一片凌乱、声音也颤抖不已的瘦弱青年,脸上的狠厉表情虽然还在,却似乎不打算再补踢一脚。
「还、还有……无论是否拥有高贵的血统,这样不由分说就直接处刑,毕竟太、太不讲理了……」
然而一听尤蓝小心翼翼却执意说下去的话,卡修凡又再度眯起了眼睛。尤蓝不敢正眼看他的表情,一直低着头,只是抬起眼睛继续说话。
「您杀的那个代理官,听说从令尊那一代就任职了……私自收取税金确实不对,但他应该有权接受审判。再说,要处刑也要举行羽翼的赐与仪式。」
「羽翼、羽翼啊。你指的是你吃饭的家伙吧?」
卡修凡强硬地打断尤蓝的话,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使得尤蓝好像被先前的提尔纳德感染一样,黑色的眼中燃起了一簇强烈的火光。
「您说什么?您、您当真不相信神吗?」
尤蓝因为「吃饭的家伙」一词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卡修凡。卡修凡闪烁异样光辉的双眼直直盯着尤蓝,让尤蓝忍不住惊叫,但卡修凡未多理会。
「如果你们所说的话都正确,为什么还会发生叛变?为什么继承了圣女艾榭儿血液、神圣又高贵的家族会遭到被农民焚烧讨伐的命运?」
卡修凡愤怒的吼声让躲在尤蓝身后的提尔纳德浑身一震。尤蓝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恐惧,像只保护雏鸟的母鸟般张开手臂拼命反驳。
「那是因为世道太乱,人心逐渐背离了神明。就像从前圣女艾榭儿受到迫害一样。」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人们开始察觉到『祈翼』的教义既没有意义又派不上用场。将死后的世界当成筹码,强迫人们在现世受苦,你们这种教义不过就是用来迎合王公贵族的东西。」
卡修凡打断尤蓝的演说,果决地说道。
仿佛在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般,大厅内静谧了下来。不只雷登主从二人,连闯进来的贵族、屋内的仆人也都当场静止不动了。
叛变潮兴起后,祈翼教的力量确实比从前削弱了。过去认为自己是迫害圣女艾榭儿的罪人后代,理所当然要接受处罚、任人支配的农民,如今带起反抗风潮才导致如此。
只是长久以来不仅在这个国家,甚至影响了周边国家的教义力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失。人们对已成为生活习惯之一的宗教有着直觉的信仰,尽管多少存在着差异,却深植在他们心里。
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丈夫语惊四座的爱莉西亚心里也一样。不过最受到他的发言所打击的人,应该还是致力于体现祈翼教教义的圣职者了。
「您、您竟然这么说,真是可怜的人……就是为了像您这样的人,才更需要我们的教义啊……」
打击似乎胜过了心中对卡修凡的恐惧,让尤蓝就像平时那样又失言。
卡修凡立刻瞪大眼睛,作势就要抬起穿着长靴的脚。
提尔纳德再度发抖低喊父亲,尤蓝自己也抱住他抖个不停,卡修凡看了他们一眼蹙起眉,不悦地说道:「我死后不需要什么羽翼,人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
激烈又果断地说完,卡修凡眼神轻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贵族们。
莱森的卫兵虽已大举前来制止入侵者,但他们也在领主的眼神下动弹不得。
「没有这种小少爷打头阵,你们就不敢过来了是吗?看来你们在好心领主的统治下也相当习惯了。我已经记住你们的样子,之后会听听你们的说法,现在滚吧!」
卡修凡语毕,披风一甩,转身走上楼梯。仆人面面相觑,主人却不看任何人、自顾自地消失于自己房间的方向。
「这……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太不受教了,总有一天肯定要遭天谴……」
被要求滚蛋的贵族此起彼落地抱怨着,脚下却不停地向外涌出。这些人尽管希望卡修凡遭天谴,也从来不敢想要亲手制裁他。
最后卡修凡留下的冰冷空气逐渐消散,大厅内的紧绷气氛总算缓解了。
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的爱莉西亚来到松了一口气的雷登主从身旁。根本没有出场机会的雷登卫兵也慌忙赶到两人身边。
「雷登伯爵,尤蓝主教,你们……还好吗?」
「啊、哈、哈……还可以,啊……痛痛痛痛!」
对爱莉西亚的询问报以无力笑容的尤蓝,似乎这才感觉到被殴打处的疼痛,他再度揉着后脑勺发出呻吟。
「啊、啊啊啊,好痛,痛死人啦……我的头没事吧?这边有没有凹下去……」
尤蓝的手按着伤处,几乎要哭出来了。
「唔,不摸的话,不晓得有没有凹下去呢。可以摸吗?」
「不,请不要碰我!呃,提尔纳德少爷,您没事吧?」
尤蓝闪过爱莉西亚伸过来的手,他身后的提尔纳德在卫兵的搀扶下默默站了起来。那张倒映在黑色地板上的脸惨自得毫无血色,但至少勉强让自己不发抖了。
「啊,您没事就好……少爷,别再这么做了。真是的,您偏偏就爱跟我唱反调。」
「闭嘴。干么多管闲事?你自己还不是怕挨打。」一脸不高兴地骂完后,提尔纳德又小声地加了一句:「真是,别再那么做了,你明明就很弱。要是连你都不在了,我多少还是会受伤的。」
「少爷……我好高兴!啊啊啊,但还是很痛啊……」
监护人因为感动与疼痛而红了眼眶,提尔纳德的视线则从他身上移至爱莉西亚。
「爱莉西亚小姐,这样您明白了吧。卡修凡·莱森是一个既专横又傲慢、自以为是的暴君。」
一一数落贬低卡修凡,似乎反而让他想起刚才的可怕记忆。提尔纳德双盾一震,接着像要掩饰这点一样加强了语气。
「所以我真的不能再把你留在这里了。请跟我一起走吧。」
尽管提尔纳德一脸坚决地催促,爱莉西亚很快地摇了摇头。
「不行,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
「你担心违约金吗?那些的确是能够买下一个国家的巨款,我也付不出来……可是那种东西只要想办法……」
就算他小声地胡乱提出方法,爱莉西亚还是摇头。
「嗯,钱的确是问题之一,但我是卡修凡大人的妻子。」
相当果决的结论反而让提尔纳德感到万分吃惊。
「支持丈夫是妻子的义务吗?你的想法很了不起,但那个人对于掳走自己妻子的男人竟然只打一拳就算了喔!」
光是差点挨打就陷入恐慌的提尔纳德反驳到一半变得莫名含糊。不过爱莉西亚想起托雷斯的事又再度摇摇头。
「不对,我没有被人掳走。虽然差点就要被带回费德霖……对了,对卡修凡大人来说,托雷斯果然很重要啊。」
爱莉西亚也没好到哪里去,说到一半就已经完全是自言自语了。没有漏听的提尔纳德显得更加怀疑。
「重要的人?怎么可能?那只是无聊的护短行为而已。那个人才不会重视什么呢。不信神、用钱买下地方伯的名号,根本就是任意妄为。身边容不下任何能给他意见的人,正是最差劲的独裁者。」
经这么一说,爱莉西亚确实也没看过卡修凡会跟仆人商量事情或询问他们的意见。在大厅举行婚礼,还有杀了代理官,全都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尽管如此,爱莉西亚也不想听从提尔纳德的建议离开。
爱莉西亚总觉得未问任何人的意见便独自回房的卡修凡,他严厉的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就像昨天在马车里所看到的他一样。
她的父母曾经不愿意接受没落一事,遭人轻蔑已经过时,却还是拼了命想要继续维护门面荣耀。卡修凡昨晚莫名神似他们的脸庞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重要的人……原来如此,那样的人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啊啊啊,请别告诉他我说过这样的话啊!」
再度口没遮拦的尤蓝似乎因为慌张而引发了伤处的疼痛。提尔纳德抬头看见正在呻吟的监护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我这没用的监护人似乎也需要治疗,所以我们暂时告辞了。」
提尔纳德说完便迅速迈步离开。看起来还很痛的尤蓝也向爱莉西亚行个礼之后,跟着卫兵们往门口走了。
「喂,尤蓝,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提尔纳德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对小跑步赶上来的监护人说话。
爱莉西亚也没注意到,看见小心翼翼靠近她的诺拉后,开口打招呼。
「诺拉,是你啊!早安。」
「夫人早。这是怎么一回事?卡修凡大人怎么会打尤蓝先生呢?」
于是爱莉西亚将提尔纳德一行人闯入的始末告诉诺拉。只是爱莉西亚常常省略或过度描述重点,因此诺拉还是问了一旁的其他仆人。
大致了解状况的诺拉害怕地抬头望向二楼,不由得发抖。
「欸,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卡修凡大人今天应该不会离开房间了。」
「似乎是如此。」
昨天也是如此,卡修凡好像只要发生事情就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心里想着今天又无法去那座废园的爱莉西亚灵光一闪,说道:「对了,诺拉,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啊。」
「嗄?」突然被点名的诺拉不由得发出怪声。
「卡修凡大人好像非常疲累啊。所以,诺拉,你去安慰他吧。」
「为什么是我去?要我现在去找卡修凡大人?」
女仆大喊着别开玩笑了,就连其他仆人也一起露出害怕的表情。
可是爱莉西亚却平静地回答:「因为你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妇啊。抚慰主人的身心不正是情妇的责任吗?」
爱莉西亚理直气壮的发言让诺拉瞬间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低声说道:「可恶,来真的,你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千金小姐……」
事实上她高估了爱莉西亚,然后她心生一计。
「夫人,说起来,现在正是需要您出马的时候啊!」
「我?」
「主人真正相当疲惫又痛苦的时候,可以依赖的绝对不是情妇。这种时候,身为妻子的您去安慰他才是正确的。」
「啊,说得也是。」
爱莉西亚很干脆地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我明白了,那我去吧。」
爱莉西亚真的打算走上二楼,此时中年厨师喊住了她。
「夫人,请等一下!那个……如果您要进去,带点餐点去给他如何?」
「唐!」诺拉慌忙喊了厨师的名字。
然而厨师心中很佩服爱莉西亚先前展现的厨艺,因此未理会诺拉而继续说道:「因为主人刚刚正打算出门,所以……尚未用餐。夫人的厨艺很好,或许可以让主人高兴喔。」
「说得也是,肚子饿的时候心情会更不好呀。谢谢你,呃……唐?」
爱莉西亚面带笑容地转了方向往厨房去。眼见打算追过去帮忙的唐的背影,诺拉冷哼了一声。
「你已经收买了唐吗?不过那也没用,没有人能接近那种状态的卡修凡大人之后还没事的。」
※ ※ ※
走在就连大白天也很阴暗的走廊上,爱莉西亚捧着汤盘来到卡修凡的房门外。
这宅邸平时就没有符合它广大占地的仆人数量,因此看起来相当空荡,不过如今来到主人房间附近,才发现这里宛如坟场。知道卡修凡心情不好,仆人也都各自躲起来了。
「还不到中午就有这种气氛,反而很不错耶。」
爱莉西亚嘴里碎碎念着,轻轻敲了敲镶了金边的漆黑门扉。
「谁?胆子不小啊!」
听到里面冰冷的质问,爱莉西亚坦率地报上名字。
「是我,爱莉西亚。」
过了半晌,卡修凡打开了一条门缝露了脸。脸上凶恶的表情比刚刚离开大厅时要缓和一点,主要是对意料之外的访客感到吃惊。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嗯……您看起来似乎相当疲累,身为妻子的我想来抚慰您。来,请用。」
听到抚慰一词的卡修凡蹙起眉,但递到他面前的汤盘里飘出的香味又让他的表情显得微妙。他的视线来回看着跟平常没两样的妻子与不常见的菜肴,最后放弃挣扎似的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我的确没有不准你来这里,也没有不准你带食物来。」
看起来没力气把人赶回去的卡修凡姑且让爱莉西亚进到房里了。
爱莉西亚一进到房里,视线便忍不住满屋子打转。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温和绿色的短毛绒毯,墙壁是浅灰色的石头所砌,与其他房间相同的部分只有黑色的天花板。
「我看起来很累啊。」
卡修凡嘴里重复着妻子所说的话,朝书桌走过去。他身后遮住窗户的窗帘也是绿色丝缎。就连到处可见的带翼怪物雕像,这间房里也看不到。
总之与由红黑双色构成的大宅完全不同,主人的房间给人平凡无趣的印象。也不是非常宽敞,家具只有书桌与小茶几,以及后方角落的床铺而已。
「爱莉西亚?」
「咦?啊……嗯,很普通的房间呢。」
妻子先行发表感想,坐在书桌上的卡修凡不由得轻声笑了。
「毕竟整栋房子都以糟糕的品味统一装渍,至少我自己的房间想弄得像样一点。」
爱莉西亚觉得自己想的正好相反,接着她避开堆积成山的文件,将汤盘放到他面前。盘子里是她混合所能取得的各种食材煮成的浓汤,尽管一大早喝,可能口味太重,不过相当有营养。
「有劳你特地送来了。爱莉西亚,是谁要你来的?」
「没有人,是我自己要来的。」
爱莉西亚的回答让卡修凡有点惊讶。
「抱歉让你操心了。我看起来像很饿的样子吗?」
「要说是饿么……因为您看起来相当疲劳啊。这种时候不吃点东西的话,会觉得更累喔!更何况您又不是找不到东西吃。」
爱莉西亚的父母在死前也是看起来极为疲惫。
两人当时再三对才满十岁不久的爱莉西亚表示——
为了让你嫁进好人家,我们一定要准备嫁妆才行。
而且只限能与费德霖家齐名的家族。一下子认为这家好,一下子又选了那家……
这些名门一听到他们的名号,多是以啼笑皆非收场。然而双亲却相当认真看待此事,不断省吃俭用、一毛钱也舍不得花。
连吃东西都有困难了,但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优先考虑面子问题。为了独生女而不断硬撑着,累到最后终于双双过世了。
反之,卡修凡相当有钱,整个厨房都是食物。所以疲劳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吃饭、大睡一觉。就是这样。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那也太勉强厨师了。你特地要他做新菜色给我吗?」
让爱莉西亚这样的小女生教训似乎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嗫嚅地反驳。他以为少见的菜色是唐的心意,爱莉西亚却摇摇头。
「没有,因为这是我自己做的。啊,不晓得合不合您胃口就是了。」
「你弄……你做的?」
更加吃惊的卡修凡不由得语气粗鲁了一点,爱莉西亚则不介意地对他笑了。
「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年岁相差那么多,我又是您买下的。您可以不必太顾虑我,因为您已经对我很好了。」
卡修凡看着神色认真的爱莉西亚,接着慢慢拿起汤盘里的汤匙,舀起汤轻啜了一口之后,他稍微睁大眼睛说道:「好吃。」
「那就好。」
爱莉西亚也松了口气。汤虽然有点凉了,可是她烹煮时就有考虑到,因此让这汤就算凉了也不走味。毕竟好不容易做好的餐点,万一剩下或扔掉都非常浪费。
卡修凡喝了一口之后大概被挑起了食欲,安静地继续喝汤。见他沉默地进食,让爱莉西亚后悔没连自己的份也一起带来。
没多久盘子里的汤喝光了,卡修凡的表情也明朗多了。不仅如此,他看着妻子的眼神中也不是揶揄,而是赞赏。
「你真是个怪……不,是特别的女孩。看了刚刚的情况,亏你还敢立刻来找我。」
尽管他很刻意地提及刚才的事情,爱莉西亚还是面带笑容。
「看您恢复了点精神真是太好了。没吃点东西,心情真的会很差呢。您这么忙,疲劳的时候再不吃东西的话,身体会撑不住的。」
卡修凡听完,用别有深意的语气低喃:「我又不是因为肚子饿不爽才揍他们的。」
「我知道。是因为他们提到托雷斯对不对?……啊!」
就像尤蓝老犯的错那样,察觉自己失言的爱莉西亚不由得惊呼一声。卡修凡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但可能因为已经吃饱的关系,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到处都是口风不紧的家伙啊。还是说我其实统御能力不足?之后我得去找出到底是哪个笨蛋随便在伯爵家少爷面前乱说话。」
听着卡修凡充满火药味的发言,爱莉西亚想了想又继续问道:「卡修凡大人,其实托雷斯是您很重要的朋友吧?」
完全不知轻重也学不乖的发问让卡修凡只能目瞪口呆。
「我的统御能力果然不足,连让妻子遵守一个要求都做不到。」
他一副无力且深自反省的模样,但没有拒绝回答问题本身。爱莉西亚也是,只顾着要他讲出过去事情的始末,未注意到丈夫的样子。
「有人说你们是儿时玩伴,所以说托雷斯从前也住在这里吗?或者是您以前住过那个村子呢?」
「他以前住这儿。」
明白再怎么禁止也没用之后,卡修凡有点自暴自弃地回答。可能是跟爱莉西亚讲话时不用客套,也可能是因为谈论的内容,他说话的口吻越来越放松。
「那家伙以前跟他姐姐一起住在这里帮佣。因为没有其他跟我年龄相近的仆人,所以我们以前交情很好。」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现在感情变差了呢?」
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卡修凡陷入沉默。爱莉西亚正想着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只见他别有深意地轻笑了一下。
「因为那家伙觉得我变成怪物了。」
「怪物?」
出现了一个有趣的单字,让爱莉西亚不由自主地高兴惊呼。可是卡修凡并未回应她的反问,只是进一步说出更令人费解的话。
「一般故事里,人类王子只要拼了命努力,就一定能战胜作恶多端的怪物。可是我跟托雷斯所认识的那个怪物,是个无法用言语形容、违背常理,让人无计可施的怪物。」
他只是淡淡地继续谈论爱莉西亚兴致盎然的话题。锐利的黑色双瞳深处浮现了曾让托雷斯与提尔纳德害怕的幽暗光芒后又再度消失。
「所以我只能成为怪物。所以那家伙要怎么想我也没办法。」
爱莉西亚无法理解地望着丈夫,但他只是回以笑脸,好像在问她有何想法一般。爱莉西亚于是想了一下后再提出一个问题。
「您不想跟托雷斯和好了吗?」
轻浮的笑容自他脸上退去,但他还是没有回答。
「不过您依然很尊重托雷斯的想法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在卡修凡干哑的声音反问下,爱莉西亚很直接地把想到的答案说出来。
「因为您号称阿兹贝格的暴君,应该什么事情都任意妄为吧?所以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在托雷斯的脖子上套项圈硬把他带回来,砍断他的脚关在这栋屋子里。对了,然后还得让他坐上三角木马,或重复把他的头按进水桶里。」
凡是崇敬祈翼教的国家及其子民,最害怕的就是死后前往水底王国,因此最想避免的也是跟水有关的死法。
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卡修凡看着说话时双眼相当闪亮的爱莉西亚,低声说道:「假如我是托雷斯,肯定不会再跟对我做出这种事的人当朋友。」
「对吧?所以您是顾虑到他的想法,才没有硬把他带回来啊。」
见爱莉西亚充满莫名自信地下了结论,卡修凡只能哑口无言地看着妻子,最后认输似的笑了。
「大概是吧……」
回答得也很干脆的卡修凡带着放弃的表情。好像在说他早已明白只要是他的期望,就会无法如愿。
「不过就算给那家伙戴上项圈硬拉,他也没那么简单就会回来。他看起来虽然很听话,但脑袋却是意外的冥顽不灵,是个不懂变通的家伙,再说……那家伙跟我对神的见解差异太大。」
刚刚大概是吃饱而暂时神色开朗的卡修凡,表情再度掺入了一点阴霾。听他提到神明,爱莉西亚想起先前在大厅时发生的事。
「那我问您喔。您为什么这么痛恨祈翼教的教义呢?」
依然毫不拐弯抹角的问题再度让卡修凡说不出话来。他稍稍张开了嘴,最后反而以问题代替回答。
「爱莉西亚,你喜欢祈翼教的教义吗?」
爱莉西亚并未进一步追究自己的问题又被问题打了回票,反而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老实说,我没想过自已是喜欢或讨厌呢!只是非常熟悉。」
以王公贵族的统治为根基形成的国教,爱莉西亚当然从小就耳熟能详。可是卡修凡也说过,教义被视为绝对的时代已经是过去式了。
农民原本被视为迫害圣女艾榭儿的罪人后代,因此到死都必须赎罪。而为了敉平他们所掀起的叛乱,有些国家还会赏赐他们爵位,给点好处来安抚农民。换句话说,就是一定程度地认同农民主张的正当性。
若不这么做的话,希尔丁王国恐怕就会瓦解,包括地方伯等传统贵族也都很清楚。
尽管如此,他们内心还是无法完全认同,因此这也成了他们的心越来越背离国王的原因之一。
对于祈翼教团来说也是同样的情形。他们对待新兴贵族的态度跟对传统贵族一样,公开表示只要不犯下罪大恶极的行为,死后依旧会赐与这些人羽翼。
靠武力夺取权势的暴发户竟能轻易取得羽翼,让爱莉西亚的父母不止一次为此长吁短叹。结果贵族的心逐渐背离教团,祈翼教的影响力因此减弱,农民对于死后将前往水底王国的恐惧心理也逐渐变淡,一切便陷入恶性循环。
「我想也是。你正是……唔,算是名门千金,这个教义对贵族有好处,而且只要在这个王国出生,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它。」
前半段还在斟酌着用词的卡修凡说到一半声音也冷了下来。不过爱莉西亚并无特别反应,只是附和他的说法:「对啊。虽然想获得羽翼并不需要花钱这点让我很庆幸,可是至高国度听说是永远充满寂静与平稳的世界,总觉得那样好像有点无聊。而水底王国里也听说有很多会把人从头到脚一口一口慢慢啃光的可怕怪物,所以我有点想去看看。」
这种好像把死后世界当观光胜地的轻率答案就连卡修凡也不禁哑口无言。最后他带着苦笑站起来,走到爱莉西亚面前温柔地摸了摸她亚麻色的小脑袋。
「或许吧。不过很可惜,你到死都拥有费德霖家的高贵血统,是圣女艾榭儿保护者的后代。只要不犯下大错,死后自然会获得羽翼。」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头发被他轻柔抚摸的爱莉西亚抬起头与他视线交会,只见卡修凡眼底的那抹幽暗光芒悄悄取代了他脸上隐隐的笑容。
「不回应渴望的人,却给予不该拥有的人。在上位者永远都能获得,充分赎罪的虔诚信徒却到死都无法得到救赎。我讨厌那个教义的理由就在此,我的夫人。」
跟先前提到怪物那时一样,他又说了一串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便擅自结束了话题。不过或许是畅所欲言之后,他心情好多了,表情也变得轻松许多。
「好了,我有事得出门一趟。虽然难得你会来找我,不过你可以回房了。」
卡修凡的手离开爱莉西亚的头顶,催促她离开。
「唉,真可惜。我还想说如果您有空的话,希望和您一同用餐呢。」在房里尚未消散的浓汤味道引诱下,爱莉西亚按着几乎要咕噜出声的肚子低声说道。
听见她发自内心感到遗憾的语气,卡修凡忽然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口:「抱歉。不过现在我没时间,地点也不对。但今天晚餐……虽然无法向你保证,可是我尽量回来跟你一起用餐。」
「真好!吃饭时果然要有人作陪才觉得好吃啊!」
卡修凡见妻子真心高兴而变得开朗的表情,他再度伸出手,像对待孩子般摸了摸妻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