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宇精神抖擞地挺胸伫立在通往主屋的走廊正中央。
「…………」
穿在她身上的并非原先的睡衣,而是褐色的裙子配上白色的T恤,上面套着一件灰色的连帽上农。一身仿佛不难在流行杂志上看到的搭配,是典型的『外出服』。
透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被高举到自己眼前的体温计刻度。
「……36.9度。」
「是36.7度!」
穿着外出服的少女高举着体温计,嘟起了嘴巴。
「你连测量器具的使用方法也不知道吗?膨胀材料因为张力的缘故而微量上升的现象,在测量时应当撇开不列入计算。这种基本的常识,早在小学的课本上就写得一清——」
「是是是。」
虽然透打算虚应一番,然后通过伫立在走廊上的由宇旁边。但是由宇飞快移动脚步,又挡在他的面前。
「……你到底想干嘛!」
少女持续挺着胸部,有如决心一死的预言者般宣言道:
「我们出门吧!透。」
「…………你的感冒呢?」
「已经好啦!」
少女用鼻子闷哼了一声。
「不要小看我的身体。就凭那种程度的机能不全——」
「你不是嚷着自己快死了吗?」
「人怎么可能因为那点程度的病痛就死掉啊!」
她是用哪一张嘴,才有脸敢这么说的。
「明明在二十个小时之前,还躺在床上无力地唉唉叫『我…………快死了……』。」
「我才没唉唉叫。」
「有叫就是有叫,我可不允许你装傻。」
「我才没唉唉叫。」
「你明明就是用蚊子般的声音无力地说『万一我死了……』之类……喂,等一下。好痛,很痛耶!那个时候你自己说过不再使用这招了!」
透按压左胸肩胛骨的爪中间部分,发出了呻吟。
「喂,这招也太贱了吧!等一下,快住手!很痛耶!没骗你,真的很痛,不要!」
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也没被触碰到身体的莫名疼痛。这个现象被称作为『鞭子』,是四个月前被这名少女埋进体内的『碎片』所造成的效果。
四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时,便硬是被塞进了『宝石』的『碎片』。矿物情报处理生命体『宝石』藉由情报处理介入生物的代谢机能,然后改造其身体。即使是体积微小不足以认识自我的『碎片』,也毫不例外地会根据入侵时的初期设定来改变『宿主』的身体——
而现在所发生的这个不可能存在于自然现象里的疼痛,也是其中一项改变结果。依照身为本体的少女……依照『断片』的意思,『碎片』会将痛苦带给『宿主』。
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大概可以把疼痛的强度提高到不是可以开玩笑的程度——只不过……
「我知道了,我闭嘴,我闭嘴就是了,快住手好吗!」
「哼!」
少女像是感到满足似的呼出一口气,胸门的疼痛随即如同幻觉般消失了。看来她似乎姑且已经有手下留情了,那也是理所当然,岂能任她来真的。
「她如果多病个两、三天不知道该有多好……」
「你说什么?」
「没有,我啥都没讲。」
透伸展获得解放的身体,摆回原先的姿势。
「你是真的病好了,没错吧!」
「我说病好了就是病好了,你是没听懂喔!?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为正常体温了。」
透一把抢过少女手上的体温计,甩了两三下让刻度归位。
「当场再量一次。」
「你真的是个疑心病超重的家伙耶!」
即使嘴巴抱怨个没完,由宇还是乖乖将连帽上衣从肩膀滑下,拉开T恤左边的袖子,毫无防备地露出左边腋下,然后插进体温计。可不可以拜托你稍微对眼前的男子有一点想像力啊?尽管平时老是把交配和繁殖不当一回事地挂在嘴边,结果对于关键的事情还真的是——算了,不提了,再扯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关于这个问题还是就此打住。
「在你完全治好之前,哪儿都别想去喔!」
要好好活着。因为已经这么决定好了,透重新下定了决心。虽然不知道这个决心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不过距离惹灯璃大发雷霆也才过了一天的时间而已,就算是三分钟热度,现在就放弃也未免为之过早。
「况且你到底打算上哪儿去?」
由宇腋下仍旧夹着体温计不放,一语不发地指着放在走廊上的那包东西,那是昨天灯璃所留下来的物品。一只大只的白黑色小狗布偶,正从紫色布巾的缝隙露出它的一双塑胶眼睛。少女直接走了过去,透过布巾的缝隙从布偶的手上抽出了一封信。
「那是啥?」
探病的礼物,原来不是只有布偶吗?透一面心想,一面仔细端详信封。外框不仅围着一圈配色鲜艳的装饰,还印有色彩缤纷的圆滚滚文字。
『十叶商店街折价卷』
在这行文字的下面另有用原子笔手写的圆滚滚文字,是灯璃的笔迹:
『这算那时候的回礼,反正也是人家送我的,请别客气,尽情使用吧!』
右手高举信封,由宇有如甲子园出场的选手般作出了宣言。
「我想去十叶商店街,我有想要的东西。」
「……」
宣言的同时,刚好经过三分钟,透收下体温计,确认刻度,的确是正常体温。
「…………十叶商店街啊。」
所谓『十叶商店街』,正如其名,简单地说就是位于十叶市中央的巨大购物中心。外观是一栋中间设有露天中庭,甜甜圈型三层楼高建筑设施,在庞大的消费区里,进驻了电影院、旅行社、书店、创意商店,以及其他诸多各式各样的店家。明明不论外观、店面或是商品,感觉都还挺流行时髦的,名字却很古板地叫作『十叶商店街』。看样子应该是在搭建的时候,针对命名的部分,和地方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问题,不过随便他们想怎么叫就是了。
「可是我从来没去过那里。」
透是半年前才搬到十叶市来的,但是对那种前卫流行的地方十分生疏,所以举今仍没有前往的机会。
「我去过。」
「你是什么时候溜去的?」
「我记得一楼设有一部提款机。」
「你为什么会记得这种芝麻小事?」
「因为我有用过。」
别人的提款卡你倒是用得毫不手软嘛!
「我还知道要怎么去喔!首先就是离开这栋屋子,往北直走后,会碰到一问设有五部提款机的设施……那个叫银行吗?总之有一间银行,然后,再往前走好像会碰到设有一部提款机的设施『量贩大卖场』,在那个转角转弯——」
「我宣布就此禁止你继续持有提款卡。」
「为啥?」
「不为啥!」
好好活下去吧!的确,好好地生活是有必要的。
不好好生活的话,有许多事情都会变得一塌糊涂。具体而言,好比人生或将来之类的。
透抓起白黑色的小狗布偶,朝由宇抛去。
「提款卡由我负责带在身上,反正我会给你零用钱的。」
「唔。」由宇双手接下飞来的布偶,独自嘀咕了一声。
宛如要讲悄悄话般,由宇把脸贴向棉制的布偶,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布偶的眼睛和自己映照在上头的脸,然后不知何故,深深地点了点头。
接着,如同机器运作般,转过头来突然冒出一句话:
「那么,我们出发吧!」
她真的有搞懂吗?
「明天吧!今天就当作是大病初愈的调整日——」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尼特族懒得出门的借口。」(编注:NEET,又称茧居族。)
这家伙真的就是那一张嘴特别厉害。
「所谓的明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
「你是从哪看来这种鬼话的……好啦好啦!反正你也退烧了,今天……」
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嘟噜噜噜噜噜噜」有如鸟鸣般的电子声。
「…………啊!你先等一下。」
透打断对话,在走廊卜,往右侧掉头就走。手机在房间里、昨天所丢下的那个位置上铃声大作。
「怎么了?」
「手机在叫。」
手机「嘟噜噜噜噜噜噜」的呼叫声只响了三秒,便停了下来,不是有人打来,而是收到了简讯,会是谁寄来的呢?透捡起手机打量画面。
「……没错,无法保证明天一定会到来。」
由宇将布偶抱在腋下跟了过来。她是打算来监视,以防有人趁机躺下来睡午觉吗?
「任谁也没办法保证,今天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迎接夜晚的到来。」
是羽幌寄来的,社团的同伴,会有什么事呢?
透打开手机来确认内容。
「搞不好,一个小时后就会发生超级大地震,然后这栋屋子也跟着倒塌了。」
简讯的标题是『开会的结果』……啊啊!对了,昨天的会议我没去。
「搞不好,恐怖的瓦砾会落在我们的身上。」
那……结果呢?读取简讯。
「搞不好,被瓦砾压扁了半个身体的我们,再也没办法恢复原来的模样。」
开会的结果…………临海住宿旅行的地点是……岛?
「搞不好,再过半个小时,邻国就会冷不防发射武器。」
搭乘游艇前往伊豆的离岛,然后在那里过夜……吗?
「搞不好,直飞而来的岩块,会在瞬间将这栋屋子化为一团废墟。」
去离岛喔?这趟远门还真不是普通的远呢!这样没问题吗?就一群高中生?
「搞不好,我们会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用一双如同煮熟的鸡蛋的眼睛,瞪着白茫茫的黑暗,随着莫名其妙的浑身痛楚,迎接地狱般的死亡。」
所以,我们今天要去『十叶商店街』的旅行社买票,如果你有空的话。
「搞不好,原先保持着平衡的世界情势,在我们鞭长莫及的地方开始崩坏,最后末日的火焰终究吞噬了整个世界。」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就当场集合,一起买票吧!……唔唔。
「搞不好,就在现在,东方的山头正散发出不吉的光辉,庞大的光与热,把难以估计的死亡与破坏、散播到这块土地上。」
买旅行要用的票吗?说不定灯璃也会一起来,我内心有股淡淡的期待——
「搞不好,有成千上万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就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无法理解的状态下,拖着一身垂垮下来的肉与躯体,受到生不如死的干渴所逼,只是一味渴望着水。」
「……喂。」
「搞不好,在被尸体、瓦砾与绝望所淹没的镇上,在过去的一切全都消失殆尽的地表上,一群丧失了所有过去记忆的可悲人们,正在空虚地彷徨于黑暗中也说不定。」
「由宇…………?」
「搞不好,我们根本迎接不到明天早晨的到来,我们没有什么『明天的早晨』,绝对没有,那是迟早有一天,绝对、一定无法避——」
「喂!」
「干嘛!」
少女将原先凝视着布偶的视线投向这里。
「……你啊。」
透缓缓地注视少女的瞳孔。
「在碎碎念什么?」
「我想去『十叶商店街』。」
少女眨了眨一如往常的眼睛,然后像以往般单方面作出了宣言。
「我从刚刚就讲好几次了啊!」
「………原来如此。」
透仍旧盯着由宁的眼睛不放,合上了手机。
「那我们走吧!」
「等…………给我等一下,这……这根本不是骑脚踏车会来的……地方吧!」
这里是『十叶商店街』。在以宽阔的空间为傲的停车场一角,驻足于聊表心意所准备的停车场坐位上的透,正气喘如牛地喘息着。踩了老半天的脚踏车,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坦白说,这距离实在比想像中还要远多了。本来还以为会赶不上集合的时间,永远都到不了。
「没用的男人。」
坐在脚踏车后的由宇,一脸悠哉地跳下车来。
「多亏了我的『碎片』,你的身体可不是一般人的身体。」
「会累的话就是会累啦!」
「一点毅力也没有的软脚虾。」
宇宙人竟然在畅谈毅力论耶!
透带着一种仿佛有了什么重大发现的心情替脚踏车上锁。
「人类总是这样开始堕落。」
「又在卖弄刚学来的句子了,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学习是一种反复的行为。」
「难懂的东西就可以不用讲了。」
两人一边你一言、我一语,一边通过了『十叶商店街』的正门。正面是位居商店街甜甜圈构造正中间的中央公园。公园的中心种植有梨花海棠、樱花、枫树等各季节的树木,每一棵树木外围都打上了一圈木制栅栏,并在那些栅栏上绕上一条禁止进入的绳子,而长板凳则沿着栅栏与绳子排成圆形。剩余的空间,则安置花圃或种植花草,夏日的阳光从上方露天的青空,灌注到每一分的绿意上,是一个令人感觉相当舒服的场所。
以包围中央公园的形式外环,有一整圈各式各样的店面,因此,只要走进来环视一圈,这里卖什么全都一目了然,就是以这样的概念所设计而成。
有垂挂着『女王汉堡人力推荐的夏日特选!专家之味,三种种类的「精制」,期间限定贩卖中!』布条的汉堡店、陈列出摆着姿势高举『今年的泳装就是它了!新款泳装贩卖中!』旗子的泳装假人模特儿的运动用品店,还有用闪亮华丽的电子装置招牌打着『抓娃娃机一枚代币、游玩优惠实施中!』如此广告的酷炫电玩中心,每一间店里都挤满了众多的人潮,整个就是热闹到不行。
「原来十叶市里有这种场所啊……」
透一边走在中央公园的圆形通道上,一边喃喃白语。虽然老爸在东京买房子前,约十年前还住在十叶市里,可是记得那个时候还不存在这种设施。
当时顶多只有曾经去逛过的当地一般大卖场罢了。那时还常常站着观看没办法买的电玩游戏展示画面。
这栋这么方便的设施,盖在这么近的地方,不知道那里现在变成怎样呢?
「…………」
在童年时代,曾是仿佛会闪闪发光的空间般的当地百货公司以及玩具店,这些地方现在已经……
「你在发什么呆啊?」
由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透这才回过神。
……思绪又飞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透轻轻甩甩头、眨眨眼。没错,就在最近,自从时间来到八月,环境逐渐安顿下来之后,这种现象就开始变多了。感觉就像心思放空的时候,思考会突然中断一样。
这是为什么呢?原因会是什么呢?
「你不是要去旅行社吗?」
由宇有如吵着要买东西的小孩似的,右手拉着透的上衣下摆,左手指着店家的一角。和羽幌相约会面的店,就在她手指所指的前方。
「是啊!」
透口头上予以回应,却停下了脚步。
「最近……」
由宇往前踏出一步,头也不同地背对着透开口说道:
「你三不五时就在发呆。」
自己也能察觉到,我现在明显产生了动摇。
「……有吗?」
忍不住尝试装傻的行为,只不过是一种拙劣的掩饰。
「我……」
少女露出正经的眼神,转身回望。
「一直都在注意着你。」
一如往常地没有高低起伏的口气,完全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要你一魂不守舍,我就会感到非常地不安。」
放有套装旅行行程简介的柜子、安置在附近的等候用椅子、设置在墙壁旁的接客用柜台,另外还有摆在柜台前的来客用折叠椅,旅行社内部装潢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空间并不宽敞,只要踏进一步的话,就几乎可以将店内的所有人都纳入眼帘。
透稍微张望了一下店内,客人……尽是一些男的,灯璃并不在此。反正也早料到她可能不会来了。
透重新打起精神,正当心想羽幌到底躲去哪儿的那个瞬间。
「我等你等很久了,由宇!」
冷不防地传来了某人的声音,声音是从柜台前面的其中一张折叠椅传来的。
「谁叫我?」
莫名其妙被人唤住名字,由宇眯起了眼睛。
「你哪根葱啊?」
随即她以称之为冷酷亦不过分的态度,望着声音的主人,一名坐在折叠椅上的青年。
「原来如此。」
即使面对寒气逼人的视线,青年仍毫不畏惧地站起身,脸上挂着极为爽朗的表情走了过来。他的个子高人、姿势英挺、眼神诚恳、外表干净并且态度稳重,完全就是标准典型的『好青年』人物。感觉就像很适合穿西装、打领带的装扮,又好像只要递给他一支麦克风,他便马上会即兴来一段没有人要听的演讲似的。
宛如一个矫揉造作的年轻政治家一样,透如此心想。
「原本听说有一个含苞待放的美少女,于是我便满怀着期待,只不过没想到……」
如果真的是政治家的话,光这一句话就够让他丢掉乌纱帽了。
「那个……七尾大哥。」
坐在折叠椅上的羽幌,从后方有所顾虑地叫住了青年。
「我觉得你应该再多活用一下委婉的说法会比较好……」
青年像是把这再中肯不过的纠正当作蟋蟀的叫声一般,并没有放在心上,将感觉清爽的视线笔直地投往由宇。
「比我想像小还要正。」
接着以如同中古世纪骑士般的规炬,向山宇伸出了引子。
「给我慢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由宇用仿佛在看着原产地不明的蒟蒻似的眼神盯着伸了过来的那一只手。
「你哪根葱啊?」
然后重复了先前的那一句话。
「啊!抱歉,迟迟没有自我介绍。」
青年有如差点丢了官位的政治家似的,故作姿态地做出了宣言。
「家妹平时有劳你的关照,敝人是她的兄长七尾游也,幸会幸会。」
语毕,便低头一鞠躬,不偏不倚地朝着由宇。
「请问……」
「不好意思,原来你也在场啊!」
喔喔!这眼睛正是那种眼神没错,就是那种在看着附在零食里可有可无的附赠玩具的眼睛。
「他是七尾的哥哥。」
个人的存在早已被遗忘的羽幌,从后头补充说明道。七尾和羽幌一样,是我们社团的同伴,同属校园活动执行部的成员,附带一提她是个女生。话说回来,记得她之前好像曾经提过自己有个哥哥的样子。
「目前是就读位于东京御顷大学的二年级学生,今年二十岁。」
「好歹……我们这一趟是要出远门,所以会长说,有个保护者跟着比较……」
「正是如此。」
青年用力点头,仿佛要盖过羽幌的话一样。
「毕竟如果让含苞待放的美少女!……以及其他的未成年人出远门的话,会碰上什么样的危险,任谁也说不准的嘛!」
具体的危险,现在不就正站在大家的眼前吗?
「我期许自己以成人的身分带领大家。许多方面还请各位大力帮忙喔!别客气,听说有含苞待放的美少女和大海,我岂能坐视不管?即使我的身体有任何的……」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你的表情和口气并不一致喔!少年。」
「大哥你多心了。」
透牵起由宇的手,拉来羽幌隔壁的椅子坐下,然后对羽幌说道:
「我看我们还是找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吧!羽幌。」
「你在胡说什么啊!冰山小弟弟。」
「我叫冰见。」
「嗯,至于有关行程的问题。」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指了指放在柜台的月历。
「我说我叫冰见,你有听到吗?」
「大致上,我是有听说日期决定在八月十一日出发。」
为什么我的身边尽是聚来一群把人家的话当耳边风的家伙啊。
「总之,如果日期有变动的话,请随时联络我。那段期间我完全没有其他计划。」
「这个人是不是在大学里没交到半个朋友啊?」
「可能性很高喔!」
「废话少说,那边那两个男的。」
七尾大哥以仿佛会发出呼啸风声的气势指着我们。
这个人看起来好像都没在听别人讲话,实际上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得很清楚。
「我当然有朋友……可是,至少在暑假的时候,陪陪可爱的妹妹也是不错。
……更何况,我对大学的女生没什么兴趣。」
「咦?」
此话一出,透不禁张大眼盯着说话的人。
「你没兴趣吗?」
那可是女大学生的大姊姊耶!那可是近在咫尺的成熟对象耶!这人还真是暴殄天物。
「我的好球带比较低。」
这个人为何要露出这么生气勃勃的眼神大谈这个话题?
「具体而言,就是国中女生。」「由宇,你离这个男的远一点。」「最近,很多学校废止了水手服,个人为此深感落寞。」「听好喔,我就跟你说明白一点好了,要是他敢靠近过来你就当场把他扑杀掉。」
「我没有硬来的兴趣,所以放心吧!」
「废话,少开玩笑了。」
「男人的嫉妒心是很难看的喔!少年。」
「才不是在嫉妒。」
「打扰各位一下…………」
脸上清楚写着『可不可以快点滚回去啊……这群臭小子……』的大姊姊店员,从柜台的另一侧拿来了宣传手册。
「各位是要十一日从东京竹芝栈桥出发前往神代岛……没错吧?」
「岛屿吗?」
由宇把手伸向柜台,从一叠堆起来的宣传手册当中抢了一本。
以正经八百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动作的七尾大哥,煞有其事地缓缓开口说道:
「为何少女伸长身子的动作,会这么美丽动人呢?」「由宇你现在就给我马上回家。」「年轻肌肉的收缩,实乃一种艺术。」「我现在就去找七尾商量一下,在我回来前记得门要上锁。」
「嫉妒的模样快叫人看不下去了喔!少年。」
「就跟你说不是嫉妒了啊!」
对于眼前两人的拌嘴,由宇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翻阅着手上的宣传手册。白色的沙滩、有点年代的旅馆、海水浴场、航向远方海面的游艇。不过,虽说是东京,基本上仍然算是远离尘嚣的乡下地方,即使手册上排满一堆俗气的构图与照片,但依旧感受得到当地的气氛。
「…………」
海边、夏天、沙滩,有如把光辉的季节直接化为结晶般的光芒中的风景。
由宇一页接着一页,一面细细地详读内容,一面慢慢地翻页。
「说到这个,由宇。」
透忍不住向表情认真的少女开口聊道:
「你应该还没看过大海对吧?」
这名少女是在半年前得到『人类的身体』的,从那时候以来就未曾外出旅行过,没有离开过十叶市的经验。『这名少女』的世界可说极为狭隘。
「大海这种东西我还知道。」
少女像是被惹毛了般回嘴。
「大海占了地球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主要成份是含有丰富盐分的水分,总面积约三亿六千平方公里,平均深度为三干八百公尺;不仅是最初生命的起源,现在也是地球上生命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透点点头,挂在嘴角上的笑意,并非是刻意的。
「换句话说,你现在很期待去海边,对吧!」
「少狗嘴吐不出象牙了!」
由宇合上宣传手册,把视线瞥开到别的地方去,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家伙。
「你喜欢岛屿吗?由宇!」
七尾大哥探出了身子,明明又没人叫他。
「喜欢就早点说嘛!那我看这样好了,我们的婚礼就往南方岛屿上的教会举行吧!」
「你借机把不相干的事情扯在一起是想干什么?」
「勇猛的少年,相对地我会把家妹让给你的。」
「这又不是在交换纸牌。」
「虽然家妹有些暴力倾向。像前阵子,我还被她使尽全力由下往上踢了胯下一脚。」
「那还可真凄惨呢!」
「我明明也只是跟她要求说『快叫我大葛格!我渴望咬字黏在一起的发音。』而已。」
「那我只能说你活该被踢。」
「不过她本质上是个好女人喔!身材又赞,很令人意外。」
「…………哇喔!真的假的~」
「只要她穿上泳装,你就知道了。就交配、繁殖这方面行为来说,会有一副极为有意义的光景呈现在你眼前。」
「你该不会是宇宙人吧!」
「瞧你这句话扯得可远了不是吗?」
「泳装啊……」
喃喃念着的由宇从宣传手册上别开眼睛,抬头仰望天花板。
「我没有泳装呢!」
明明就是很期待嘛!唉唉这孩子真是的。
「这表示,该是学校泳装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吧!」
「为什么你会露出那种像是『完全符合计划』的眼神呢?」
「可别忘记胸口上的名牌喔!」
「别对我竖大拇指啦!」
「个人希望使用平假名标示名字!」
「给我滚!」
专注于音乐游戏上的年轻人,以及远远围成人墙观看别人游玩的群众、聚集在一台机台前大吵大闹的小学生、凝望着从萤幕的另一头露出微笑的人工少女的男子。展示画面的音乐和人潮的交谈声,还有从角落传过来的大量机器排放音。
在电玩中心的喧骚中,默默地停止了动作的起重夹张开了设计粗糙的爪子,开始缓缓下降。
「你要再往前一点,才抓得……」
「嘘!」
由宇浑身散发出宛若要以眼神杀死人的气势,紧盯着起重夹的爪子。仿佛臣服于由宇的眼力一般,爪子刚刚好勾住了正下方的目标、以鲜艳的包装纸所包装的礼盒的缎带——
「勾到了!」
透不由自主地摆出了胜利姿势,而超重夹就像是在回应加油声一样开始用力。被勾住的长方形礼盒,一瞬间好似在挣扎似的晃动了起来,接着便乖乖升起。就这样——礼盒一路被超重夹抓着不放,顺利地往赠品出口水平移动,爪子放开的同时,发出咚的一声,礼盒的身影出现在赠品收取口里头。
「你还真有一套耶!」
一枚代币可以玩三回,在第二回的挑战就拿到了赠品。人生第一次挑战夹娃娃机,就有这样的成果,岂不是相当令人为之振奋吗?
「成功率有五成耶!」
「第一回只是在做我和机器之间的些微调整。」
由宇也不打算打开赠品收取口的盖子,只是把嘴抿成一直线不放,盯着重新开始闪烁的起重夹。
「现在才是来真的。」
由宇严肃的视线所注视的前方——真正的目标就位在透明压克力板的另一头。
红白色的小狗布偶,和前天灯璃所送的布偶是不同颜色的版本。
就连先前挡在布偶前面妨碍起重夹行进的礼盒,现在也向我方阵营投降了——
「上。」
由宇默念了一声,开始操作按钮。对于底下所显示的『剩余挑战同数——一回』电子数字毫不感到惊慌失措,只是全神投注于目标上,并且当作是命运一般去接受面对,就好比一名伫立于布满晨雾的森林里的剑豪,将一切赌注在仅有的一击上,伴随着那份独一无二的决心——
由宇从按钮上松开了手指。
起重夹仿佛为了作出某种审判从天而降的无情神明般,庄严肃穆地——
「喂。」
庄严肃穆地——没错,就如同没有半点声响,没有任何装饰,力求排除所有人的意见的钢块一般,只是一味地下降——
「果然还是太前……」
在由宇那宛如怒瞪某个拥有血海深仇大敌的视线前方,逐渐下降的起重夹慢慢地着地,一意孤行的命运与宿命的代行者、超越人类知识范畴的机械装置之神——偏离了布偶的中心——在稍微前面的位置停止了。
「啊…………」
只差那么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结果偏掉了,可是,不管是失之交臂也好,亦或天差地远也罢,重要的只有『扑空了』这个决定性的结果而已,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你看,我就警告过你了嘛!」
「少罗唆!」
在破口大骂的少女的面前——起重夹——缓缓地——将它的爪子——
「给我闭嘴!」
——夹紧。
「!!!」
少女细长的凤眼,以像是要发射出某种破坏光线般的气势睁得又大又浑圆。而仿佛那道光线造成了什么物理作用似的——
起重夹的前端居然碰到了小狗布偶的项圈。
「啊…………」
勾着小狗布偶的项圈,起重夹好像在迷惑不知该如何是好般停止了动作。或者——或者,有可能无情的机械装置之神,会为地上带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慈悲也说不定。亦或——钢铁的奇迹在这片土地上显现也说不定。搞不好,照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不过,重点的难关从现在才要开始,凭这种如此靠不住的固定方式,究竟能不能撑过之后的路程,以及起重机的上升、移动、直到放开为止呢——
「呜。」
突然右手手臂上感到一股温热,令透倒抽了一口气。由宇一把握住了透的右上臂。因汗水而略显湿气很重的由宇的体温,以及连同握力一同直接传达而来的感情,正所谓是紧张得满手是汗的少女触感。
「你等一下,这是在干嘛?」
宛若在祈祷般加紧力道的少女,在她的眼前,起重夹缓缓地开始上升——缓缓地,小拘的双脚从这块白色大地,从过去所安居的上地轻轻一蹬,朝着解放的空间、朝着上空——
「去吧——」
——和小狗布偶上升的高度成正比,少女的眼睛和手臂渐渐笼罩一股力量。然后——
「等一下!好痛,真的很痛耶!你力气大得跟鬼一样,所以拜托不要用全力抓我,都快皮开肉绽了啦!我的骨头在发出惨叫,手要断了!」「嘘!」
横渡少女那有如在见证神的制裁的信徒般的视线,又有如想要见证神迹的虔诚宗教家般的视线——起重夹一路移动。
移动——紧接着——
「来了!喂,透,你看!就快成功了!」「喂!这不是在开玩笑的,手臂真的要废了,手指头的感觉快麻痹啦!喂!」「从距离来看,只剩那一段而已,就快了!」「好痛,好痛,别抓了!叫你别抓了啦啦啦啦!放开我啊啊啊啊!」
咚砰。
「!」
「成……」
一道清脆的声响解放了被紧夹的东西,仿佛是在呼应这个结果般,布偶掉到了赠品取出口里。
「成功了!」
由宇放开握得紧紧的右手,从中拿出布偶和先前的礼盒,就好像刚刚才成功登上了阿尔卑斯山一样,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抓起两样礼物,高举起来炫耀。
「啊啊…………」
透抚摸着获得解放的右手臂,松了一口气。
「太好啦,太好啦!」
当知道出发时,由宇口中所说的『想要的东西』,居然是电玩中心的赠品布偶时,原本还以为会不会砸了一大笔钱却空手而回,没想到结果却只靠一个代币就拿到了,真是了不起。
「对了……」
那一盒礼盒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还不来不及问,少女已经在撕开包装纸了。从里头露出来的,是用超俗艳的彩色POP字体印刷有『变身少女☆交涉小天使·莉卡』字样的长方形盒子,盒子有一部分呈透明状,可以看到里面所装的东西。有别上月牙装饰的黑色女巫帽、红色的领巾、装饰显得过于繁复、加了一堆丝带的黄色上农,以及仿佛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部遮掩住的黑色长袍,一整套魔法少女的服装,看起来像是用来角色扮演,总之也就是『假扮卡通人物游戏』时会派上用场的派对专用道具。
「这是啥玩意?」
「你不知道交涉小天使,莉卡吗?」
就算你说得好像这是一种常识,不知道的一样不知道。
「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那是一部描述平凡的少女莉卡,在面对镇上的纷争与家庭纠纷时,如何一边调整两边的说法与立场、以及磨合对各机关的意见,一边摸索解决方法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概念,会不会太跳脱常轨了?」
「附带一提,莉卡并没有特别受到什么奇人异士的钦点,虽然说是变身,但也不会使用魔法,性格也没因此有任何改变。」
「那个观众年龄层好像很高的设定是怎么一回事。」
「动画的观众年龄层本来就很高吧!」
实在很不想回答她,所以干脆装作没听见好了。
「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呢!」
她该不会想穿上这玩意吧!
「……结果如你所见…………」
由宇拿起娃娃机上所预备的纸袋,把布偶和角色扮演套装,塞进里头后抬起了脸。
「是我赢了。」
「我们有在打赌输赢喔?」
「那当然。」
明明开始玩的时候,根本没提到这件事。
「我们去吃午餐吧!」
「喔喔!时间已经这么晚啦!」
隔着电玩中心的入口,抬头观看中央公园的装饰时钟。已经快要中午了。
「去商店街入口附近的那间汉堡店吃好了,记得好像是叫『女王汉堡』吧!」
「给我站住,那种店就算用了折价卷还是一样贵死人不偿命耶!反正我们是骑脚踏车来的,干脆先出去一趟吧!」
「胜利者可是我耶!由我来决定!」
什么时候订出这种规定的?
「总之就去尝尝那个叫作什么『精制』的特选汉堡。」
「你先别急,汉堡只能点一个喔!」
「废话,当然是三种全部都要。」
啊啊啊啊!存款渐渐坐吃山空了。
「曾有一阵子……」
透轻轻叹了一口气,从电玩中心的椅子站起身。
「有一阵子怎样?」
「没事。」
过去曾有一阵子天真地心想『只要节约过日,就能一辈子不愁吃穿』呢!
曾经在内心的某处偷偷地想着。节约、再节约,一直逃避,直到死亡到来为止。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可笑了。现在一回想当初就能清楚了解,那只是种不切实际、想法天真的计划罢了。
『生活』需要花费金钱,并不是只要拿出吃饭钱就能搞定一切,就算不乱买东西,钞票还是会一张张地从口袋飞走。这是很令人意外的。
「每个月的花费都控制在数万日币之类的……以前我曾经想过这么蠢的事啊?」
「什么?」
「没事,别介意。」
透掏出钱包,朝汉堡店走去。
一面听着跟在后头由宇的脚步声,透一面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也罢,反正在开始工作以前,这点钱还花得起吧!
从正上方洒落下来的阳光,将中央公园的群树一览无遗地照射了出来。
伸长了枝伢,长得十分茂盛的阔叶树的枝叶,沐浴在阳光底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天气真好。
「夏天是个好季节。」
「还好啦!」
透坐在汉堡店的木制椅子上,点了点头。
张望店内的环境,因为暑假已经来到了高潮,所以店里几乎座无虚席。
亲子同行、朋友相约、家族聚餐,有各式各样的消费族群。形形色色的人,基于各自的理由,在暑假这一天、这个场所,随心所欲地度过这一段时光。
「……呼。」
透重新将视线栘回中央公园。
在梨花海棠树下,有小孩子在哭泣。那是一个穿着蓝色的连身童装,年约五岁的小男孩。看来似乎是因为恶作剧拔起树木四周的木栅,因而惹来了父母的责骂。在小男孩哭了好一会儿之后,父母连忙向赶来的管理员道歉,事情姑且就此打住了。
那个小男孩是否会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回忆起今天所发生的事呢?回忆起这一天在阳光的照耀下、围绕在父母的爱与欢笑中的经过。
出乎意料地,所谓一辈子的回忆,或许就是这种稀松平常的日子所堆彻起来的也说不定。
「再不粗,歹阳都快瞎山了,透。」
坐在对面的少女嘴里塞满着食物,把两张汉堡的包装纸塞回了纸袋。
「你已经吃下两个啦?」
这是哪门子的速度?她是怪物吗?话说她本来就是怪物嘛。
透一面仔细确认,同时从纸袋里拿出自己的份。
「你只吃一个够吗?休想我会把我的分给你吃喔!」
「我才不要……真亏你竟然能吃得下三个。」
「这是为了庆祝抓到布偶。」
由宇大口咬下第三个汉堡,用视线示意放在旁边位子上的纸袋。红白色的小狗布偶一样从纸袋的缝隙、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真有你的,居然能找到同款的布偶。」
「我之前来的时候,就有看到了。」
「之前……你什么时候来过的啊?」
「就是买那套衣服的时候。」
那套衣服。若捉到这家伙自己一个人买回来的衣服,就别无第二个可能。
指的就是那套哥德萝莉装,那是在这家伙还是满脑子合理与机能的理论时所买的东西。
「在当时,我觉得这只是派不上用场的垃圾,所以视若无睹。」
由宇口气冷静地说道,没来由地点着头。
「昨天看到那只白黑色的布偶我才回想起来……如果只有一只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寂寞吧!」
「…………」
「怎么了?」
「…………没事。」
透欲言又止。将嘴里的食物吞下肚,陷入一阵沉思。
「我说你啊……」
虽然要把这种事情说出口还挺令人害羞的。
「变了呢!」
「……我有变吗?」
「变了。」
透喃喃说道,然后又拿食物塞满了整个嘴巴。这是在掩饰害臊的行为。这么一来的话,就可以不用说话带过事情。
借这机会,他顺便伸手去拿装了乌龙茶的纸杯。
「我就是我。」
由宇把第三个汉堡的包装纸塞进了纸袋。
「嗯,这样讲也是没错啦!」
这家伙就是这家伙。
最近,她不再提起当初的『目标』——不再提起——「统治人类社会,消灭敌人」——这种事了。所以这家伙现在目标是什么,往后又要往哪前进,想要成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还没有个答案。
不过,这家伙的本质始终不会有任何变化吧!
能将三个汉堡不当一同事地一扫而空的少女,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
「汉堡也吃完了,那么——」
一口气喝干套餐所附的柳橙汁,由宇站起身。
「我出去一下,十分钟左右就会回来。」
「你这个人真的是静不下来耶!是要上哪去啦?」
「我要去书店,买神代岛的旅行指南。」
果然是满心期待。
「宣传手册上面的资讯就写得够清楚了吧!旅行指南上面连其他岛屿的资讯都有,所以一定不会有特别新颖的情报啦!」
「我想要。」
「……不过是一本旅行指南而已,社团里一定有其他人有的啦!反正九号还要在社团教室进行最后的讨论,等到那个时候——」
「我就是想要。」
「你是三岁小孩喔!」
透话一说出口,自己就恍然大悟,这家伙,是小孩没错。是在半年前『才成为人类』的存在,是在半年前才出生的小孩,还没习惯人类的感觉。所以会受到店面气氛的吸引,什么东西都想买也无可厚非,可是!——
「赖皮这招你已经在电玩中心用过了吧!这次别作梦了。」
「唔。」
由宇鼓起了脸颊。没躺在地上大哭大闹已经实属万幸。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去看看就好。」
「你没搞懂我的意思喔?只要去看你就会吵着想要啦!」
「我看起来像是精神层面那么脆弱的人吗?这点自制能力我还有。」
「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
自尊心很强。
「我看你也稍微准备一下吧!」
「大家一同出游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计划那么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喔!」
「……要是结束了的话,可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透拿着纸杯的手停了下来。
…………………………?
有那么一点不对劲的感觉。
感觉就像原本播放得好好的音乐,没来由地变调了一样。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要问说是哪里觉得不对劲,却又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办法明白说明清楚。
可是这家伙刚刚所说的话……或者应该说,散发的氛围……亦或者说,全体的感觉。
「你没听见吗?」
由宇回过头来,开口说道。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需要预习的。」
…………?
又变回来了。有一种如此的感受。
因为弄错而多加的变调记号,被连忙擦掉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是自己多、心?不对…………
「总而言之!我只是去看看而已,不会买的!」
由宇丢下这句话便迈步离开。
「…………」
少女于一片喧嚣与人群之中消失而去。
「到底是怎样……」
透喃喃说道,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不对劲感觉有如大梦初醒时梦的结尾般,开始变得朦胧不清。
「是我多心了……吧!」
就在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同时,还拿起汉堡大眼瞪小眼。虽然声称十分钟就会回来,不过应该会等上半个小时吧!没差,就悠悠哉哉地等她回来好了。
透的视线又挪回中央公园里,眺望着一成不变的喧闹。被拔起来的栅栏仍然尚未恢复原状。奇怪,是该谁负责来修好呢?他百无聊赖地—边如此心想,一边没来由地暗自嘀咕。
「实在搞不懂……啊!」
「…………有去搞懂的需要吗?」
「因为,要是搞不懂的话,不就只能在一旁无奈干瞪眼吗?」
「不,若是为了胜利,什么理解不理解的,根本不是重要的问题喔!」
「那你说说看,什么才重要啊!」
「重要的只有『什么时候,该怎么动手』这一点而已,这就概括了全部。」
「可是靠那种方式的话,就是会失败呀!」
「这招意外地进行起来,可是很顺利的呢!」
「最好会很顺利啦!」
「若以开门见山的方式来表示的话呢!就是『芝麻小事等做了再去想』换句话说——」
「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透一边咳嗽、把突袭进入气管的鸟龙茶赶出来,一边大叫,他的眼前有个人影。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啊。
那是一个把一头柔顺的金发藏在压得极低的帽子里的娇小人影。
「栗林小姐。」
「你好,会在这里见面也算一场奇遇了呢!」
特殊犯罪对策室职员脸上挂着笑咪咪的笑容,也不事先过问,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请问……」
总算把乌龙茶咳出气管了。
「你那身衣服……」
「咦?」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的衣服。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套装、黑色的长手套,还有黑色的平顶圆帽。
虽然在夜晚的街头感觉还没有那么不自然,可是在这里要不引人注目还真的很难。
「因为要执行秘密任务嘛!」
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因为上头指示『记得打扮要低调』。」
所以说你这样穿,反而太引人注目了啦!不过因为说出来太过麻烦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我也是来吃午餐的。」
栗林秀了秀拿在右手的纸袋,憨憨地一笑。明显就是一脸非常期待着要大快朵颐的表情。这个人为什么会坦率到这种地步呢?
等到黑衣女子从纸袋里拿出汉堡与纸杯后。
透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请问,克林小姐。」
「请不要叫我克林。」
「咦?可是前些日子你自己……」
「我才不是克林。」
栗林仿佛闹起别扭似的说道,啊啊!她终于发现了,总算喔。
「等任务结束了,我第一个打算就是去掐那个『大叔』的脖子。」
栗林一边不以为意地说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事的同时,一边用左手撕开汉堡的纸袋。女子的手包覆在黑色的手套里,至少外表看来,纤细的手腕相当符合她的年龄与性别。
「啊啊……不好意思!」
似乎是对注视自己左手的视线产生了误会,栗林微微地点了点头。
「就算是吃饭的时候,我也不会脱掉这副手套的。」
没人在注意你的手套啦!
「因为这是义肢,我是在半年前的事故失去手臂的,记得那一天是二月十二日吧!」
二月十二日,透浏览若记忆中的月历,在『那一天』还画上了特别的记号,二月十二日刚好就是『那一天』,即由宇、矿物生命体群们降落到地球来的日子。
「人类没有身体再生能力,是我最大的误算。」
「人类没办法办到这么了不起的事。」
「万一有所缺陷的话,就只能抱着缺陷过一辈子吗?无法补救吗?」
「正是如此。」
「看来真的是这样耶!」
戴着黑手套的栗林咬了汉堡一门。
「人类好不方便喔!我刻骨铭心地感觉到。
如果,可以变得更强的话那就好了,加果,能更方便一点的话,那就好了。」
栗林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会儿之后吞进肚里,接着才像是突然想到一样开口说道:
「你别误会,我也是人类啦!」
「我知道啦!」
「额头十的这颗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非常普通、极为自然的饰品。」
之前不是说那是青春痘吗?
「……这件事先搁置在一旁不提。」
为什么我非得对她这么客套才行啊!虽然有一股无法释怀的戚觉,但透还是强行另外换了个话题。
「请问你的工作还没结束吗?」
「是的,还没结束。」
「『杀人宝石』呢……」
「也还没落网喔!」
有一股不耐烦的感觉突然油然而生,为什么她能这么这么一派轻松啊!
「『苍白的人』到现在仍旧没现出行踪呢!不过,现身的预测日期是八月九日、十日,所以还有三、四天的时间吧!今天我只是来跟监而已。」
「跟监?」
「没错,现在正在进行中。」
栗林十分干脆地点头承认。
「对象就在那里唷!」
栗林一边把汉堡往嘴里塞,一边有气无力地举起左手指出目标。
「咦?」
透反射动作同过头,观望着栗林的手指所指出的方向。
在包着黑色手套的纤细手指所指出的方位延长线上……
在阳光照耀之下的中央公园的长板凳上……
仿佛喧嚣人潮中的一点空白似的,又仿佛一片光明中的—道细微裂痕般……
「杀……」
透倒抽了一口气,那个人就出现在那。
发后绑成左右两条尾巴的发型,如同朴实乡下少女般的长相——
和照片如出一辙的身影。
「『杀人宝石』……!」
透以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动作、从椅子上抬起屁股,连同身子整个转了过来。
少女就坐在长板凳上,既不会消失,也不会凭空蒸发。
杀害了男子的少女、杀害了情人的『宝石』。
她就出现在那里。
实际存在于现实中,现在就活生生坐在那里,毋庸置疑。
「为……」
即使抬起了屁股,接下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摆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姿势……
「为…………什么?」
总之姑且先张动嘴巴,有条理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啊!为了以防万一,就算去报警警察也不会来的喔!似乎是已经先知会过了。」
栗林对透诡异的姿势丝毫不感到兴趣,也不放下指着长板凳的左手,只是若无共事地继续把话说下去。
「那女孩就是我的跟踪对象,为了捕捉『苍白的人』。」
透忍不住观望了栗林的脸,她的表情始终是那张一号表情,就和当天在家里喝茶时一样,一种满不在乎、对任何事都不特别感到兴趣的表情。
「反正也没有特别危险的地方,总之,可以放轻松啦!」
栗林转动手腕,垂下了手指。
「没有……危险…………吗?」
那家伙是如何处理用来杀害男子的道具的呢?
那个女孩把染满了情人血迹的凶器,藏到哪去了呢?
「没错,至少比恐怖行动的执行部队要安分多了。」
特殊犯罪防范室的职员全然不看自己的手边,就把包装纸塞进了纸袋。
「『苍白的人』可以算是恐怖行动的主谋者、司令官吧!……不对,实际上,『那家伙』到底在企图什么、思考什么,任谁也捉摸不清。」
「那个家伙……『苍白的人』……」
透视线停留在『杀人宝石』的身上,低声地嘀咕。
「如果是『自杀』……的话……目的不是要杀了所有人,然后自己也一同赴死……吗?」
数个月以前,少女由宇曾描述过一段矿物生命体的历史。
矿物情报处理体『宝石』,在其庞大的情报处理中,不知何时开始混杂出现的杂质『自杀』——毁灭一切,自己也一同死亡——一种带有如此念头的情报冲动。『宝石』为了摆脱『自杀』而坠落到地球上,因此变得支离破碎,其中的一部分,就是由宇——
至于『自杀念头区域』的其中一部分,便成了『苍白的人』——事情应该是这样才对。
「哎啃,你知道得挺详细的嘛!」
栗林像是有些惊讶似的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何这动作看起来就是很刻意装出来的。
「是啊!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接着她拿起了纸杯。
「话虽如此啦!不过『宝石』当中,得到『人类的身体』后受到影响、想法产生变迁的个体也不在少数喔!毕竟是变成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理构造,要说想法会变,也是无可厚非的话,确实一点也没错。」
就如同由宇的转变一样吗?透如此坚信。
「不过那究竟是压抑住了『自杀』的想法呢?还是说,想法依旧没变,但是在『手段』上下工夫呢?亦或者只是漫无秩序地在行动呢?这一点我们并不清楚。
反正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因为答案是什么一点关系也没有嘛!只要加以排除,问题就能解决了。至于能否成功排除,那就没办法肯定罗!」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你想说把茫然迷失自我的杀人犯丢在这种地方很危险吗?这个嘛,确实是很危险没错,不过,『苍白的人』可是更危险喔!至少对人类而言,对建立了秩序的人类社会而言是如此,对希望维持秩序的人类而言真的是极度危险的喔!
我来讲个恐怖故事吧,是真实发生过的恐怖故事,在三个月前左右所发生的故事……
……是的,这是『对策室』刚成立没多久时所发生的事!当时拥有『碎片』之力的人类,接连不断地被雇用为『对策室职员』,然后积极地被派遣去『讨伐身分不明的邪恶患者』。」
没错,灯璃过去就是在做着这样的事,被人如此使唤着。
「当然了,也行人会被派去找从当时就已经开始展开活动的『苍白的人』。合计共有三人——然而……」
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感叹,栗林只是事务性地——继续说着故事:
「那三个人最后被人发现了,全都变成了『人类以外的东西』。
闪闪发光的人形水晶雕刻——第一目击者是如此证言的,不过这个证言并没有留在任何纪录上·『苍白的人』是用什么方式把人变成那种模样的呢?为了什么目的、打着什么主意,才做出这种事情的呢?『正常的人类们』即使事到如今,对此仍旧没有一个底,甚至连推测也办不到——
——不论事情如何,都不能任凭这种见光死的尸体散布在大街小巷里。
这就是『人类的结论』。他们表明了是拒绝理解、否定存在,还真是明智的抉择呢。
而『对策室』的方针也因此受到变更,开始改以少数精锐成立专门的『派遣部队』的契机就是这桩事件。目前实际上有能力可以『排除』的人才,即使在『对策室』里,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喔!其实——
……哎呀呀,不小心离题了,现在重点在『杀人宝石』才对呢!嗯嗯。
…………那女孩的行动模式是一成不变的。」
那口气宛如像是在讲解电玩的攻略似的。
「她总是前往回忆的地点,然后在那里枯坐数小时的时间,如果她有意愿,就会接着前往下一个地点。就是一再重复如此的过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行动,也没在留心观看四周的情形。多亏如此,我跟踪起来也轻松多了就是了。」
「回忆的……地点?」
「过去和恋人一起约会过的场所啦!」
她的这一番话充满了冲击,透很清楚。
冲击分有很多种类,好比殴打般的冲击、撕裂般的冲击、刺入般的冲击。
而现在的这个冲击,是被栓上沉重枷锁的冲击。
「在这里。」
透在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栗林面前故作起身的模样,借此挪动椅子,椅脚喀喀作响地在地板上拖动着,如果能发出更大的声响的话那该有多好。如果能用巨大的声响,将这一番话全部遮盖过去的话,那该有多好。
「他们之前在这里约会过喔!放假的时候常常两人感情很好地一起来此……那个男生是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对象呢,他是那种长期处于没什么异性的职场与环境,好不容易才交到女朋友的那种人,总之两人过得还算挺幸福的啦!
——那张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就在那间照相馆。那叫纪念照片是吗?后来那张照片也在男子的房间——杀人现场被发现了,上面还沾满了血迹。」
「而且他们两人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也来到了那间旅行社。」
「不晓得是不是在计划去海边呢?感情真好呢!……哎呀!」
「为什么……」
透就像站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似的,呆站在原地咽下口水。
栗林茫然不解地露出了微笑,右手仍拿着装有果汁的纸杯。
「为什么她要杀了自己的情人呢?」
终于问出口了。
「这个嘛……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闭起单眼,瞄准目标,插进吸管。
「我讨厌碳酸饮料。」
栗林嘴里含着吸管,用两手捧着杯子,吸进可乐。
「早知道乖乖选柳橙汁就好了……对了,说到这个,听到事件的『大叔』好像感触很深地说了什么呢!」
宛如现场临时找一个串场的话题似的,栗林自然而然地开口说道:
「『小孩为何哭泣呢?』」
「咦?」
被趁虚而入了。
被攻其不备,大脑上出现空隙了。
有某个东西滑进了大脑的空隙里。
哭泣的小孩——在黑暗的世界独自一人哭泣的小孩。
那个小孩——是为了什么事那么伤心——以致于哭泣的呢——
「啊啊!不好意思,突然讲了奇怪的事。」
幻影因为栗林的声音而消失,四周围的风景恢复了颜色。这里是……对了,是『十叶商店街』的汉堡店。
「啊……!」
我刚是在想什么事情?呃——
「『小孩为何哭泣呢?』——
这是『大叔』所说的一句话。他过去似乎曾是个爱好文学的青年呢!感觉上好像是一个喜欢用夸大的言词来说明没什么大不了的意义的人耶!那么……你认为答案是什么呢?」
「那是因为……」
啊啊!对了,透摇了摇头,我是在和这个人对话。
「我猜……是因为怕黑?……或者……怕鬼……之类的?」
「为什么会怕黑?为什么会怕鬼?」
「这……」
「算了,我看就别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吧!
『因为小孩陷入了绝望,所以才会哭泣呀!』
对世界、对自己、对人类。对这一切全都感到绝望,所以小孩才会哭泣呀!
因为还不成熟——因为什么都不懂——因为语言不通。不对,不是这样的。小孩『正因为是小孩』所以才理解所有的事情,小孩因为不会思考无谓的事,所以才理解『人类的本质』、『人类的绝望』,也因此才会哭泣。害怕世界——害怕自己——害怕一切,如此告白后便开始哭泣。
然后,等到他们变成大人、学会语言、见识到光明之后,不知不觉间忘却了过去所理解的『人类的绝望』,忘却、逃避、当作不曾看过、当作不曾发生、甚至忘记过去曾经感受到『人类的绝望』——不过,这也难怪啦!毕竟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害怕得无法活下去。
蒙蔽感到害怕的事物。这是非常聪明的生活智慧。
……可是,『那个女孩』、『最近才成了人类的女孩』并不习惯『身为人类』,也不知道该怎么『忘却、逃避、当作不曾看到、当作不曾发生』。
『杀人宝石』交了情人,想要理解他人、进行观察,结果——
她理解到了无能为力的『人类的绝望』。
她深刻感受到自己身处那股『绝望』的正中间,并且感到恐惧,然后——」
「把他杀了。」
从自己嘴里所脱口而出的声音,就好比魔界的音乐。
魔界的音乐仅仅靠一个音节,就让色彩从世上消失了。
「没错。」
栗林一副仿佛是在赞扬透脑筋转得快的模样,点了点头。
「与『苍白的人』的接触,算是一个开端,『那只不过是挖在水坝上的一个小洞罢了』。『大叔』他是这么评论的呢。」
栗林点着头的同时,就像温柔的保健老师一样,脸上挂起了微笑。
「……不过,你也不需要真的去相信这些话。」
她脸上保持着微笑,把空荡荡的纸杯放在托盘上。
发出「咚」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不过是中年老伯乍听之下似乎意义深远,实际上却内容空泛的譬喻,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了……啊!你可别问我这样子的解释对不对这一类的问题喔!我既不想和『人类的绝望』牵扯上关系,也不想去面对,因为我会害怕。」
「……」
「虽然略嫌多管闲事,不过我再补充一点好了。」
把纸杯塞进纸袋的同时,栗林以一贯的态度紧接着说:
「『只要抱着必死的觉悟的话,必定能成功达成某个目标』这种想法,绝对是错的。
察觉到可能会死的时候,如果不逃的话,就没有任何的希望。
知道了吗?务必要逃离死亡喔!——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就会像那个男子一样——就像那个被杀的男子一样。」
「…………」
「哎呀,你怎么了?闷不吭声的。」
「…………我没事。」
透突然有了一个很蠢的念头。
放任『杀人宝石』一直那样下去,真的好吗?
让那个人孤伶伶地独自待在那儿,真的好吗?
「……请问……」
都没人愿意去倾听那个女孩的话,真的好吗?
独自一人坐在那儿的那个女孩,是否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呢?
「我可以……去和那个人说说话吗?」
「跟她聊过以后,你又能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透转身背向栗林,隔着后背如此说道,然后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你要去哪?」
他故意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没有回答。
穿过汉堡店的门口,横越旁边的道路,目标是中央公园。
在视线的前方,『杀人宝石』只是在那儿一味地枯坐着。
「………………」
在枫树下一动也不动地呆坐着的『杀人宝石』。
直到透靠近她,停下脚步后,这才回过神来。
我到底是想要怎么样?透扪心自问。
我到底是打算向这个人问些什么?
为何要杀害恋人——难道要问起这种事吗?在这种地方、跟这个人?
简直是蠢毙了,透心想。我实在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是啊!追根究柢,由宇和这个人又没什么关——
「你……」
冷不防冒出的声音,打断了无意义的思考。
「你——会死吗?」
「咦?」
眼前的『杀人宝石』,发出了声音,开口说话了。
「抱歉……」
我实在是一个没救了的笨蛋,透如此心想。
「可以请你再重复一次——刚刚说的话吗?」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从来都不好好考虑,也不肯听别人的忠告——
「你——会死吗?」
四目交会了,我和『杀人宝石』。
「你——也会死,对吧?」
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那个人把眼睛朝向这边。
「——啊!」
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双眼睛吧,透心中如此坚信。眼神飘渺,一切都没在看眼里,目中空洞无物,如同刚诞生于世上的婴儿般,无垢、单纯、清澈——绝望,正是如此的眼神。
「你——也是会死的吧!」
「啊——」
这个人是个怪物,笃定的感觉伴随着颤栗油然而生。
现在位于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怪物。
这个人,这个生物,已经变成一头怪物了。
我在此受到这头怪物的魅惑,然后在此化成了一尊石像。
我居然做了多么——愚不可及的——
「你这是在妨碍我的工作喔!透。」
被人从后头拉住肩膀,透转身回望。
他接着顺势向后方的人物——栗林低头道歉。
「对不起。」
「不会、不会。」
栗林摆着一张同样的表情微笑,挥舞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
「这是与你无关的事,水坝里的水只要放着不管,就自己会蒸发掉了。只要别在上头钻洞,只要不和『苍白的人』接触,那就不用担心了,就结果而言啦。」
「和『苍白的人』——」
接触过了。
透没办法将剩下的字眼说出口。
由宇和『苍白的人』接触过了,在八月一日那一天。
在那一天,由宁碰触入侵了灯璃体内的『苍白的人』的碎片——『自杀』的碎片,然后将其吸取进自己的体内,战胜了『自杀』的情报污染,战胜了『死亡的说服』。
明明——事实应该是如此才对。
「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哪些部分开始装傻的呢?
「我再提醒你一次喔!透。如果有可能会死的话,那就请快点逃跑。
如果觉得束手无策的话,那就干脆放弃,交付给『适合的地方』吧!
适合的地方——好比说,交付给我如何?这个请你收下。」
栗林不知从哪掏出了名片,透几乎是无意识自动将它收下。
在粉红色的四角形纸片上的正中央,印着『栗林浅黄』四个字,右下角则印有电话号码。
「——我刚刚也说过了,『我们』、『断片同盟』是有在下工夫的。没错,处理愈多的『工作』,独占愈多的『工作』,『我们』的地位就愈是节节高升。因此,在发掘崭新的人才这方面,『我们』总是特别地费尽心思。」
「…………」
崭新的人才,『我们』的同伴。
「你应该心里有数吧!我就不便多问了。」
把由宇交出来,这就是这个人所宣示的意思。
放开由宇,让她成为『断片联盟』啥鬼组织的其中一员,这就是这个人所宣示的意思。
「这也是为了你,还有为了那个少女好喔!嗯嗯。」
栗林勾起嘴角——开怀地笑了出来。
「要是觉得已经到达极限了,就打电话过来吧!我会帮忙你『想想办法』的。
…………等你再也承受不下去了,欢迎随时跟我联络喔!」
拿着汉堡店的托盘,栗林站了起来。
「我静候你的联络唷,透。那么,我先告辞了。」
透一面沐浴在黄昏的阳光下,一面往脚踏车停车场走去。
「你没忘记拿布偶吧!」
「才不会忘。」
由宇用右手紧抱着纸袋。
「这可是我干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
「也是啦!」
透蹲下身子,卸下脚踏车的车锁。
「毕竟在家里等着的白黑色小狗孤伶伶的未免太可怜了嘛!」
「毕竟葬礼需要参加者嘛!」
「对啊——」
车锁随着弹簧的声音解开了。
看也不看车锁,透转头回望由宇。
「什……?」
「白黑色那只狗已经死了。」
「…………」
「所以等我们带这支红白色狗回家后,就要举行葬礼。
它要为已经死掉的黑白色狗送终。」
变调的记号,并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