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
少女的喊叫声从屋子里头响起。
「喂,透——!」
她片刻不停歇地,就跟小孩子一样既尖锐、又充满精神的响亮喊叫声又唤了一次。
从屋子里、从充当作少女房间的其中一间别室所发出来的喊叫声,透过了紧闭的纸门,穿过走廊,通过敞开的窗框,绰绰有余地传到了中庭来。
「干嘛——!」
冰见透继续蹲在中庭、蹲在老式日本民房的宽阔中庭不动,大声嚷了回去。
「叫我有事吗,由宇——」
不大声嚷嚷的话,声音会传不过去。尽管嘴边大喊大叫,透仍旧不忘挥动拿在右手上的铲子。将铲子深深插进地面,然后把冒出来的杂草连根拔起。
「你该不会已经换好衣服了吧!」
明明十一月份也已过了一半,夏天都已经结束了,杂草这种东西却丝毫没有从庭院绝迹的感觉。随着季节的不同陆陆续续出现种类繁杂的杂草,然后又逐一凋零消失。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季节转换的现象,不过站在这栋房子的住户的立场而言,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偶尔必须像现在这样动手将它们拔除干净。
喀沙。挖掘土壤,拔出杂草。在细长的叶子上,爬满了貌似毛虫的黑色果实。这是狗尾草,亦即俗称的逗猫棒草。真是够了,到底种子是从哪飞来的啊。
「你不是有仔细读过教人换穿的书……『如何穿上浴衣』的书了吗!
就算你找我帮忙,那也是不可能的啦,你自己一个人穿喔!」
「不用你告诉我!」
应答立刻回传了过来。
「一个人换穿的过程书上也有写!可是——」
「可是什么啦!」
「这套浴衣没有附『调整用具』说!」
「调整用具?」
从纸门另一头传来的声音令透停下手边的工作,并且拾起脸转动脖子。
「这本书上面有写说『在穿上前,必须先使用调整用具调整体型』耶!」
「不需要那种玩意儿!」
「可是书上有写『记得在肌襦袢(日式内衣裤)上头套上调整用具』啊!」
「只不过是镇上的祭典而已,用不着穿得那么正统!」
「可是……」
「里面随便套件运动内衣之类的就可以了!」
「呣……」
总算乖乖听话了。
你来我往的嘶吼总算告一段落,真是累死人了……透松了一口气,重新把视线挪回手中的铲子上。环视生长得茂密繁盛的杂草一圈,轻轻地唉声叹气之后,不自觉开始思考了起来。
还是那个老样子……那个少女红由宇,不知道该说她是知识优先,还是喜欢照本宣科呢,或者说缺乏应用能力呢——尽管她在这栋屋子开始生活已经过了七个月之久,但在这方面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不过……若思考她的『诞生』,会这样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嘿咻,透重新打起精神,挥动铲子的同时,一面遥想过去的往事。
没错……那是……距今刚好九个月前所发生的事。
就在九个月以前,今年的二月十二日,在那一天,那颗陨石坠落到这个市镇上。
二月十二日,有一颗陨石坠落到神奈川县的十叶市,并造成数干人死亡与下落不明;在该颗陨石上,另有小型情报矿物生命体『宝石』搭乘便车一同前来。
『宝石』因坠落的冲击而粉碎,粉碎后的『宝石』分别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断片」与「碎片」。『宝石』的情报处理能力和体积成正比,留有大质量的『宝石』皆各别具有自己的意识。
具有意识的矿物们各自对附近长着人类外形的物体……亦即脑死的人类、抑或完全死亡的尸体……进行接触,然后改写其身体构造、融合,使其变貌为具有『宝石』意识并长着人类外形的生物——『断片』。
『断片』遂从那里扩散遍及到全日本……说不定遍及到全世界去——
当中的『一人』……
把铲子插进杂草群生的地带,一口气展开全面扑杀。
……『断片』的其中一人,正是现在在纸门的另一头换穿浴衣的少女——红由宇。
至于那个时候,『宝石』粉碎时体积变得过于微小、以至于无法具有自我意识的「碎片」,基本上因无法自行采取行动而就地化为无用的物质,不过当中也有极小部分因偶发性的事态——好比坠落时爆风的影响等等——而入侵了人类的体内;在这个状况,遭到该「碎片」入侵的人类会成为保有原有人格并获得陨石之力的存在——即被称为『碎片』的存在。
『断片』和『碎片』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异,但皆具备『超越凡人』的臂力、智力(极少情况会出现特殊能力),两者被统称为『宝石附身者』。
另外……自己则是……
群生的杂草全消灭了。透除掉杂草根部并拨下土壤,然后一边用那土壤填补刚才挖开的洞,一边继续思考。
另外……自己则是那个『碎片』。四月二日和由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她拿『宝石』放入体内,自己就此变成了『碎片』。
从那一天以来——到今天为止,整整七个月的时间。
曾经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如今两人也像这样在这栋屋子里同居当中。
透在把拔掉的杂草扔往一旁的同时拾起脸,将房子映入眼帘。
……这栋位在十叶市一角的房子,是屋龄有六十年的旧式日本民房。
原本这里是祖父的住所,不过祖父去世之后有短暂数年的期间成了无人居住的空屋——于是,自己在九个月前,因为一点状况独自一人搬来了这里。从此之后便一直在此居住。四月由宇出现后,两人开始一起生活。
两人一起生活——话虽如此,那个……呃,简言之就是『同居』。不是什么更加亲密的关系,也没做过啥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两人都是正派的高中生,十叶市立十叶高等中学的学生。透自己是二年级生,至于由宇则是一年级的学生。
「穿好了!」
就在透低头俯视那堆积如山的大量杂草……当中几乎全都是逗猫棒草……并开始思考这些杂草有无其它利用方式的这种蠢事的瞬间……
「我穿好啰!」
伴随『断片』少女红由宇神采飞扬的声音,纸门一口气被打了开来。
「哦哦。」
透从杂草别开目光注视少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声。
由宇身穿一件淡红色配上花朵图案的可爱浴衣,并在腰身处用白色衣带打成漂亮的单蝴蝶结。左手则提着装有随身杂物的布袋,装扮颇为正统。
「……还挺令人惊艳的。」
有点往上吊起的双眼、一头长长的红发,和年龄相称的可爱长相、娇小的身材。有如高贵典雅的饰品般贴附在额头中央的红色『宝石』。老实说,身着浴衣的那个身影颇为美丽动人。没错,漂亮到就算直接拿去充当任何一本流行杂志的彩色美女图片亦不足以为奇的程度——
「很棒吗?」
由宇露出极为满意的模样挺起了胸膛。
「嗯、嗯。」
透紧握着铲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嗯?你怎么了,透?」
「没、没事……」
透忍不住别开视线,把爬到喉头的话又吞了回去。
「唔。有话想说的话就说清楚啊!」
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而已——
——没想到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女人味了。这种话当然打死也说不出来。
「穿起来很适合你。嗯。」
透随便回了句话来模糊话题……也不知怎的,从不久之前以来……
对,就是从忍不住在这家伙面前哭出来的那个时候以来。
难以推测自己和这家伙的距离的瞬间,好像会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似的。
「是吗,很适合我吗?」
少女一如以往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摆出洋洋得意的模样。
「浴衣这种服饰就是适合那种没什么凹凸的身材啦。」
透不小心朝着那张得意的脸说出多余的废话。
「你那是什么意思?」
插图011
由宇像个小孩子似地皱起了眉头。
「当我没说话。」
透说完瞥开眼睛,装出直盯着她身后的屋子看的模样。
……好一间旧式日本民房,房间的数目跟历史的悠久性都多到一种无谓的地步。两个人住也用不上那么多的房间,房间几乎都成了置物的空间,历代先祖的杂物全都直接收拾在里头。只要在那里翻箱倒柜挖宝,多半的东西都找得到。这件浴衣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之所以会在一瞬间看起来有女人味,我看都是浴衣的缘故……吧?
透转移焦点好模糊涌现在自己心中的那股莫名的、没来由地格外让人害羞的那个感觉。
「不过里面只是随便套了件运动内衣就是了。」
看来这个少女孩还对那件事很在意。
「那又没差。」
透刻意以轻松的口吻针对这句话回答。
「反正里面又看不见。」
「对看不见的地方锱铢必较才是正港的江户人!」
「你是真的明白江户人的意思才这么自称的吗?」
「说到祭典,那就一定是非江户人莫属啊!」
果然没搞懂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这套浴衣真的跟我很合身耶。」
浴衣打扮的少女在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
「……」
「怎么了?」
「没有啦,确实很适合你。」
「是吗?」
少女停下脚步,堆起满脸的笑容。
「我还去翻出了圆扇说!」
如此说道的少女掏出了两把圆扇。
一把是红底白色金鱼图案、感觉很有气质的圆扇——另一把则是……
「这把是给你的。」
相反的设计。少女将白底红色金鱼的圆扇塞到透的手上。
「啊、啊啊。」
透一面暧昧地叹气,一面从少女手中接过扇子。
「干嘛。透你怎么了?」
由宇手拿扇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没啦,只是觉得——」
高中一年级学生、十五岁的女孩——吗。那倒也难怪。
(事到如今还在鬼扯啥啊?)
透在内心做了个冷静的吐槽,在鬼扯啥?都到了这个时候反应有啥好僵硬的,就像平时样随便哈啦个一两句快点收下就好了啊。
「你看我穿的衣服。」
透穿的服装是普通的长袖上衣以及平凡无奇的牛仔裤。
「那把圆扇和我这身服装一点也不配嘛。」
你这是在说啥无聊的废话。有什么好紧张的啊。
「不要在意那种鸡毛蒜皮的事啦,拿去。」
由宇摆出一贯的脸,轻飘飘地挥动扇子给透看。
「啊,也是啦。」
看起来既臭屁又倨傲不逊、但又不失稚嫩的一贯的脸。
透没来由地放下心中大石,点点头伸出手来。
「好……和大家集合的时间就快到了吧。」
拿着圆扇的少女说道便仰望天空。天色也差不多要开始暗下来了。
「大概……还有一小时左右。我们也该出门了吧?」
「唔。」
透轻轻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快点跟上来,透。」
「是是是。」
透一如以往叹了口气。
十叶高等中学的社团活动「校园活动执行部」的秋季例行活动——运动会也平安无事地落幕了一个礼拜。
今天所有的社员一同前去参加邻近的祭典,顺便庆祝运动会结束。
那是由当地的岩礼神社所举办的祭典,当天有小区自治会主办的小学生拾轿,以及由宫司(神官)所主导的神乐活动(祭祖神明的歌舞),此外还有百来个摊位林立。就地方的氏神神社而言,算是规模相当浩大的祭典了。
集合地点是在从家走过去路程约十分钟左右的『十叶GRANDSHOP』的停车场。
「啊,七尾学姊你看,透学长来啦!」
「哦~真的耶。来啦来啦,一次来两个。」
在集合地点处早已有两个女孩在等着。两人皆是一身浴衣的打扮。
其中一人是式津爱华,在她那剪齐的短发中,唯有一撮前发像是局部性睡翘的头发般向上翘了起来。她脸部散发出来的神韵,以高中生的角度来看稍嫌有些稚气,感觉就像尚未长大的小狗之类的小动物。国中时代似乎是参加运动社团的,她那充满活力的身体就和年龄相称,活脱脱就是健康的代名词的运动系少女。
她和由宇两人是同班同学,并且同是社团仅有的两名一年级社员。
「小冰有没搞错,竟然穿便服喔。」
「就是说啊,你没有男生的浴衣吗?」
「真是无趣的家伙——」
另外一人、七尾伸出舌头垂下拿在手上的圆扇,露出一个傻眼的表情。
她是二年级的学生,和爱华从国中时代开始便是学姊学妹的关系,同样也是校园活动执行部的社员。留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还戴着一副大眼镜,乍见之下是文学少女的外表。全名为七尾花梨,可是叫她花梨的话她可是会火冒三丈,根据本人的说法是『因为这名字听起来实在可爱过头了』。
「你在看个屁啊。喂,小冰。」
虽然平时讲话总是这么粗鲁……
「没有啦。」
透目不转睛地注视爱华与七尾,开口说道:
「总觉得你们两个给人的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说。」
毕竟平时几乎都是身穿制服,一穿上浴衣之后感觉就宛如不同的人一样。
「哦~小冰,你是浴衣爱好者啊?该不会现在终于注意到我的魅力了吧?嗯?」
「哪是,我只是在想浴衣很适合你啊,七尾。」
「啥……」
果然,穿浴衣的女孩大致上看来都很有女人味。
刚刚会对由宇感到害臊一定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嗯。
「你、你在放什么狗屁啊。笨蛋!」
七尾不知怎地哑然失声,用手上的扇子遮住嘴边,把头撇开。
「因为平时只看得到你穿制服,浴衣平常看不到嘛。」
「吵、吵死了。少说废话!」
七尾先前的兴奋情绪突然浇熄,面朝一旁小声地嘀咕。
「透学长,你果然喜欢浴衣?」
爱华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往前踏出了一步。
「可爱吗?」
「嗯、嗯。」
老实回答了。
「我就知道。嗯,祭典就是要穿浴衣没错啦。能听透学长这么夸奖,就不枉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穿上它了。对不对七尾学姊?学姊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才穿上那件浴衣……」
「喂、喂。给我闭嘴,爱华,不要刻意宣扬那种事。」
「你在生什么气呀?学姊。」
「我只是因为祭典才穿的而已,跟可不可爱没有关系!」
「学姊你睁眼说瞎话喔。明明一直超级在意什么『这样可不可爱~』啦、『这样适不适合我~』啦之类的。你听,透学长也说很可爱耶——」
「不要多嘴,白痴爱华!」
七尾依旧用扇子遮住脸,转头看着旁边。
这家伙是在要什么花样。透看着七尾用来遮脸的扇子的同时如此心想。
「不准看!白痴!」
被骂了。
「我是自己一个人穿好的喔。」
由宇站到走出来的爱华面前,像是要一较高下似地抬头挺胸。
「穿浴衣这点小事我轻而易举就办到了。我可不是小孩子。」
「你这样就跟个高中生没两样耶!由宇小妹妹。」
「我就是高中生啊!」
她们两个感情还挺不赖的不是吗?
「啊,呃……总之就是那个啦。」
看着开始互相拌嘴打闹的由宇和爱华,七尾拿圆扇为自己扇风吹凉,好似要恢复镇静的模样。
「年、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呢!嗯。」
「哪有什么年轻不年轻的啊!」
透开口说道。
「你自己不也很年轻吗?七尾。」
「已经不年轻了啦!下一个四月老娘就要十八岁了……唉,唉。」
七尾像是很忧郁似地「呼」的一声长叹了一口气。
「咦?十八岁还很年……」
「小冰,基本上你是萝莉控吧。」
「别凭自己的臆测乱开枪!」
透情不自禁地朝七尾大吼……
「……」
然后又闭上了嘴巴。
「干、干嘛啦,是在看个鬼。」
「啊,也没有啦……」
这家伙……七尾跟由宇不一样,身材十分姣好,所以只要一穿上浴衣,便……
「喂。」
七尾用手上的圆扇敲了透的头。
「你现在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看样子她似乎已经恢复镇定了,讲话跟平常一样粗鲁。
「没有啊,没事,小的什么也没想。」
「语气干嘛那么谦卑。」
透从七尾身上别开视线,盯着别的地方。
「那个……」
顺着这个时机,假装若无其事地带开话题。
「……其它的人都还没来吗?」
我们社团的社员包括已经在这里集合的四人,另外还有灯璃、美空、鸟羽、羽幌、部长,总计九人。由于部长跟羽幌今天有事无法前来,所以只剩鸟羽、美空以及灯璃没到而已。
「灯璃她还没来啦。」
七尾用坚定的眼睛看着透说道。
「不是啦,我又不是只在意灯璃而已,还有美空啊、鸟羽啊。」
「笨蛋。」
「而且灯璃她打从运动会以来好像一直都很忙呀。」
「笨蛋~笨蛋。」
「别一直骂我笨蛋啦!」
「好呗好呗。」
七尾很不自然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挥了挥圆扇。
「就当你不是真的只Care她吧。」
七尾最近有时都会说一些很坏心眼的话。
「可是……实际上,灯璃这一个礼拜不是很常跑别的地方吗?」
自己这么一说才回想起来。
这么说来的话……灯璃昨天放学后也是特别急着赶回家的样子。
「……她是有什么事情吗?」
灯璃是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会有很多事情得处理也不奇怪就是了……
不过……
「好热喔,喂,这边好像还满热的耶。」
七尾态度很不自然地用扇子为自己扇风。
「所以说、那个,我不是在在意她喔。」
「明明都已经十一月了说,对不对?」
「……对啊。」
「你到底在狼狈啥呀,真是没男子气概。」
「啊,我又没有……」
为啥我要被讲得这么难听啊。
「让大家久等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和七尾一搭一唱时,明亮的声音从旁响起。
「啊,灯璃!」
「灯璃学姊。」
原本互相打打闹闹的由宇跟爱华不约而同地喊出声音。
灯璃就站在声音的源头。就女生而言算是修长的身材,还有率直的眼眸。虽然今天穿的是浴衣,灯璃还是那个老样子没有变。透悄悄地点了点头。
嗯。还是那个老样子没有变……
「喂,灯璃。今天——」
由宇离开爱华,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是穿浴衣,如果胡闹的话——」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灯璃的叫声撕裂了由宇的话。
「哇!」
由宇的脚迅速地摆出准备避难的姿势——但是抢先她一步——
「由宇穿浴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过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拉着一串凄厉叫声的灯璃扑向了由宇娇小的身躯。
「啊,由宇你的浴衣、你的浴衣!」
「住、住手,喂、喂,别、别拉带子!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光滑柔嫩嫩嫩嫩,穿浴衣的由宇摸起来好舒服服服服服!」
「啊,住手!喂!放、放过我的腋下,别从、别从那里把手伸进去,啊啊啊!」
「有什么关系——!」
「啊!手……手……一直不停地仲进隙缝里,我没办法阻止……穿这套衣服没办法阻止。从、从隙缝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爱浴衣——!」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留下一道凄厉叫声的余音,两个浴衣女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就跟以前一样。
「……」
盯着跑走的那两个人,另一个少女悄然现身。
她拥有一副苗条修长的身体,并且站姿好似比例完美的模特儿。一头滑顺笔直的长发绑成马尾、如同白雪般白皙的肌肤、看起来面无表情、既漂亮又端正的五官。额头上镶着一颗和由宇一样但颜色不同的蓝色『宝石』。她是苍美空。这女孩穿上浴衣之后,感觉就像日本人偶一样,就以和由宇不同的意义层面来说,非常适合她。
「啊。美空学姊好美喔,穿浴衣超好看的,好像模特儿!」
「……」
美空接受爱华的赞叹,用若有似无的表情微微地点了点头。
「……」
「果然美空学姊超适合穿日本传统服装的,嗯。下次和我一起去买衣服嘛,好不好?」
「……」
苍蓝的少女抬头瞅了爱华一眼。
虽然这女孩还是老样子不多话,而且看起来面无表情……
「……嗯。」
可是她的眼眸很清楚地存在着意志。
「很好!全员都到齐了吧,OKOK!」
就在美空点头的同时,响起了男性的嗓音。
「你来得太慢了,鸟羽!」
七尾向现身的男生说道。
最后出现的是留着大光头的自HIGH狂-鸟羽。附带一提,他也一样是穿那种很俗气的便服。透悄悄地感到放心,只有自己一人不是穿浴衣的话,还是会有种凄凉的感觉。
「唉~别这么说嘛。我看你们应该也没等多久吧。」
「喂,你可是代理部长耶.拜托你第一个来行不行!」
七尾粗暴地伸出圆扇指着说得一派轻松的鸟羽。
「我可是扛着重责大任出来上工的哩。」
鸟羽很干脆地拨开扇子。
「真是悠哉的家伙。」
「『悠哉的社团』就是我的座右铭……那么……」
鸟羽伸出手指朝透一指。
「你,去阻止那个。」
说出『那个』两字的同时,鸟羽指示在黑暗的远方依稀可见的两个浴衣女。
「啊啊!由宇好水嫩喔!皮肤水水的……奇怪?」
「别、别摸了!别摸了!住手——!」
「啊!等一下!这个、让我摸一下这个!由宇等等啦!」
「啊……不、不要——!我、我不喜欢那样!」
透瞥看鸟羽的脸。
「我去喔?」
「除了你以外还能派谁去啊?」
岩礼神社位在住宅地、杂木林之中。神社四周的林子在夜晚时,总是被一整片黑暗完全笼罩住,气氛就变得跟暗黑森林一样。
可是今天的景色却和平时截然不同。透眺望着远方的红白相间帘幕如此心想。
区隔神社腹地的低矮护墙上四处挂满了提灯,入口附近张设有小区自治会的本部帐篷,搭建在神社腹地的角落上、准备了板凳和桌子的休息处则灯火通明。摊贩绽放着五光十色的光辉;开始聚集的人潮吵杂声与巫女敲打的太鼓声、隐约发出低鸣的摊贩的发电机声,以及在远方响起的小学生抬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没错,今天是祭典。
在本部的帐篷里头。「哎唷大熊先生,才刚开始而已喝酒不太好吧。」「少啰唆小川。来了就先干一杯再说!」两个身穿法被的大叔却早早就开始应酬了。「不好啦,我们还是先等中村先生过来吧。」「中村他不会来的啦!那老家伙跟儿子正吵得不可开交哩。听说好像是儿子已经大学四年级了却没有办法毕业,结果只好滚回老家来的样子。」就算是祭典之日,镇上的沉重话题也照样很干脆地被搬了出来。「哎唷大熊先生,至少等抬神轿的小孩子们回来再来喝酒也不迟吧。」「别吵,祭典只要高兴就好!」照这个调调看来,大概用不着一小时的时间帐篷就会沦为酒鬼老头的巢穴了吧。(领子或背上印有图案或字样,工匠或手艺师傅身上所披的外衣。)
「祭典啊……」
(若有似无地和灯璃保持距离的同时)走在最前面的由宇开口喃喃说道。
「祭典……神社……」
她望着神社入口的提灯,停下了脚步。
「不过……话说回来……」
接着在原地转头回望。
「祭典是什么?」
就知道她会问。透和由宇四目相对,就地站定。
「那个嘛……」
「就是一种向神明感谢这一年来的事情的仪式啦。」
走在由宇身旁的爱华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说神明?」
「没错。」
「我又没有拜托神为我做什么事。」
「喂,那个小女生又开始语出惊人了耶。」
七尾用很大的音量跟鸟羽咬耳朵。
「怎么办?喂,代理部长。要怎么回答啊?」
「我哪知道。」
「……祭典……」
走在最后头的美空开口:
「……所谓的祭典,乃是担负各个不同文化的一项重要仪式;在日本,大半的祭典主要是由神社和寺庙来举办。往昔,虽然祭典的目的乃是为了敬献给神的一种祭祀活动,不过在近年来,祭典本身就是目的的倾向也开始出现;另外在文化人类学的领域里,将日常生活的一般行事与非日常生活的特殊活动做出了区别——」
「莫名其妙听不懂。」
「……」
由宇的一句话令美空陷入了沉默。
「……」
……难不成……美空有点恼羞成怒了?
「简单地说就是大家团聚在一起『祭拜』啦。」
灯璃斩钉截铁地断言。
「总之就是差不多那样的感觉。」
「唔。」
由宇重新面向前方,将入口的提灯映入自己的眼帘。
「可是就因为『差不多那样的感觉』每年都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吗?」
「那是一种Fu啦、Fu。」
「喂花梨。愈讲会愈麻烦啦,所以别再跟她随便扯了。」
「别叫老娘花梨!鸟羽!」
「要你管~」
「唔……」
由宇的背影显露出有些陷入沉思的氛围。
「好,就让我亲眼见识看看吧。」
同一时刻……
「请问……」
岩礼神社秋季的本部帐篷。
「请问……」
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站在早已充斥着浓厚酒味的帐篷前。
「请问……不好意思……那个……」
人影穿着和祭典的场合并不搭调的服装。上半身是没有系上领带的休闲白衬衫,下半身则是搭配上衣的黑色裤装。
做了一身成熟打扮的人影却拥有一副如同小孩子般的模样。不仅身高特别的矮,中性又端正的面孔乍见之下很难以区别出男女。那外表……就好比试着时髦地做大人打扮的少年——抑或故意穿男生服装的少女那一类的感觉……在只有男性大人的帐篷里,那个模样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嗯?啊啊。」
帐篷里的其中一个体格壮硕的壮汉发现到人影的存在而转头望去。
「小鬼有什么事?迷路了吗?恶?」
「啊啊,大熊先生,你看你又发出那种声音了。」
帐篷里的另一个男子、体型瘦高的青年向壮汉吐槽。
「……对不起……」
「看吧,大熊先生。这孩子都吓到了。」
「小川你真的有够啰哩叭唆……真没办法,喂,小妹妹。」
壮汉朝着人影把脸贴近。
「啊,大熊先生。不管怎么打量,这个构图都充满了犯罪的气息啊。具体而言就像是以肉体为目的的绑架之类的。」
「你闭嘴啦,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
人影就像要避开逼近到眼前的壮汉的视线似地搓揉起了双手。
「其实……我是……男生。」
「你说啥鸟?」
「哎唷大熊先生,你那种说话方式不管怎么听,都像本职是在干黑道的啊。」
「……那个……我不是小妹妹……」
少年向上翻起眼珠,畏畏缩缩地发出声音。
「啊?是带把的喔?那可真是对不住。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少年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我叫讣山院……」
「啥?」
「哎唷大熊先生,从这构图又可以嗅到犯罪的味道了。」
「对不起……」
「你看看,这孩子哭了不是吗。虽然这话很难以启齿,不过这次的味道感觉得出性的意味特别浓厚,这应该只是我多心了对吧?」
「那个……我叫……」
少年以湿润的双瞳仰望两名男子,再一次报上自己的名字。
「讣山院……灰人……」
架设在神社的麦克风发出了「嘎嘎嘎嘎嘎嘎」的杂音。
『喂,这玩意要怎么弄才能广播?』
『已经接通了啦大熊先生.只要讲话就会广播出去了!』
『哦,真的吗。呃……喔对了,是迷路的小孩,要广播通知有小孩迷路。啊~』
「接下来去那里。我们去那个摊贩!」
在沸腾的人声中,由宇大叫道。
「喂,别在那里拖拖拉拉的,透,快点跟上来啊!」
由宇叫着跑开了。
「由宇,你先别脑充血,拜托你安分点、克制力量!」
「喂老板,这边的肉给我两份!快点给我包好!我要赶下一摊了!」
「就教你别一个人到处跑是听不懂喔!团体行动啦——!由宇——!」
「呣,这块肉是什么!这是什么肉?明显和牛肉不一样!」
「不要太过深入追究那个!」
「啊!有香味,有味道飘过来了,这个味道我还记得。对了,是在神代岛的加藤商店吃过的烤玉蜀黍!刚好就跟那个是一样的调味料和材料!」
「配合大家的步调一起行动啦,由宇——!」
「不快点过去的话我的、我的烤玉蜀黍就要卖光光了!」
「卖不光的!喂停止继续亢奋不要跑,教你不要跑了用脑筋思考一下,对了说到这个祭典的意义你思考得怎样,抛下问题不想这样可以吗由宇——!」
「谁说过要去思考那种无聊的问题了,喂老板来三根玉蜀黍!」
「慢着你先冷静下来,这里有写一根五百日圆耶,三根的话不就要——」
「下一个是什锦煎饼,喂透麻烦帮我丢一下这根签子拜托你啰。」
「教你不要脑充血啦,给我好好看清楚荷包里头的惨况,有没有听到——!」
「什锦煎饼——!」
「别穿浴衣用跑的啊——!你的腿要露馅了——!」
『哦,已经接通啦。咳咳,那么小鬼,你说你叫啥名字?』
『那……那个、我、我叫讣山院……』
『哎唷就跟你说过不可以这样吓他了,大熊先生!』
「唉……由宇真的精神好充沛呢。」
爱华用沉着的语调说道。
「就是说啊……咦?爱华你……」
「怎么了?」
爱华一面狼吞虎咽地嚼着手上的炸薯条,一面瞅着灯璃的脸。
「你是在什么时候拿到那个的?」
「刚才人家给偶的。」
「谁给的?」
「一个感觉帅呆的男生给我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糟了了了了了了!」
鸟羽抱着光头仰天长啸。
「已经有展开行动的家伙出现了吗吗吗吗吗吗!泡马子!在祭典泡马子的事也发生在我们社员身上啦!」
「咦?……然后那个男的跑哪去了?」
「偶也不机道。」
爱华一派轻松地回答七尾的问题。
「你也不知道……?」
「我笑着回他说『谢谢,我会跟朋友一起吃的~』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出乎意料的,看来是个高手嘛……这个丫头……」
「……高手?」
对字眼产生反应的美空面无表情地拾起头,瞧着满嘴都是薯条的爱华。
「你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也无所谓啦,小美。」
『……那么,呃……来参加祭典的各位请注意,这里有迷路小孩的通知……这样讲没问题吧?』
『你干嘛那么别扭呢?大熊先生。』
『你烦不烦啊。马的,中村那家伙实在是……都教他来帮忙了也不来。』
『中村先生的儿子孝志,好像从九月开始就成了茧居族的样子呢。』
『关老子屁事,别在这种地方谈那种事。中村也别管他那个已经超过二十岁的儿子,来这里就对了。为啥我得播报这种迷路小孩的通知啊?。』
『你在害羞?』
『我、我才没在害羞!好,那我要开始讲啰。这里有迷路小孩的通知~』
「啊啊啊啊啊啊又是五奖啦啦啦啦啦啦!」
鸟羽高举有如纸屑般的签纸大叫。
「阿伯,里面真的有放头奖吗?」
「喂鸟羽,别在摊贩就奇怪的问题找碴啦!」
「你很吵耶,透!我超想要头奖的那台游乐器的说——!啊啊这个月的钱已经……」
「你抽几次了啊?」
「十次。」
鸟羽举起十张空签。
「既然都抽那么多次了,那好歹抽中点东西吧!」
「哦,对了。来转换一下气好了,你抽一次。」
「咦?」
透指着自己。
「我抽?」
「没错。在运势的潮流里抛下石头,然后第十一次我就能抽中了。」
「……唉,好吧。」
透点点头放下三枚百圆硬币,把手伸进抽签箱里。
「赌博这回事讲求的就是运势的流动啦!在巨大的激流中,有往后倒退的浪潮也有往前进的。」
透打开了签纸。
「中了。」
「偶尔会因为自己不断的失败导致在潮流中创造出一定的方向。」
「我抽中头奖了耶。」
「于是在那道潮流里突如其来地掷下一块石头,然后投身于那道创造出来的相信自己的命运之流、那道浊流里的那一瞬的恍惚正是——」
「听我讲话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败者仰天长啸了。
『在这里跟大家报告有小孩子迷路了……呃——』
『你要播报到什么时候啊大熊先生。已经可以了啦!』
『很烦耶。就跟你讲我现在要报了还啰唆个屁.那个……』
「喂、透!这是啥?这一群颜色鲜艳的鱼到底是什么生物!」
「这是金鱼。」
「是吗,叫做鲜鱼是吧?」
「别乱叫人家鲜鱼!」
「该怎么吃?」
「没人会吃!」
「是烤来吃的吗?」
「我跟你说没人会吃了!」
「可是看起来好像是淡水鱼耶。淡水鱼有腥味。」
「把人家的话听进去好吗——!」
「由宇,这是捞金鱼的游戏啦!」
灯璃在由宇的身旁坐下。
「拯救金鱼?(日语捞跟救同音)」
「呃~音调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水槽里的鱼有救命的机会吗?」
「……救命……是什么……?」
由宇和美空两人直盯着水面不放,口中念念有词。
「这两个人有时候讲的话听起来很恐怖耶。」
七尾退开了一步。
「来,由宇。我示范给你看好了,仔细看清楚啰。」
灯璃一把卷起了袖子。
「就像这样朝着水面斜斜地刺进去。」
啪哩。
贴在网子上的薄纸转眼间就破掉了。
「奇怪?啊,有点小失误。再来一次。呃呃,像这样从下面巧妙地……」
噗哩。
一下子就破了。
「啊,刚刚的不算!再来一次。」
哔哩。
一秒就破了。
「我、我看……灯璃,差不多可以了啦……」
透畏畏缩缩地从旁跟灯璃说。
「透等一下,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下一次一定要捞到,呃,这个……」
哔哩。
「……啊!老伯再给我一个网子!」
「喂、灯璃你先保持冷静啊——」
透弯下了腰。
「教你等一下别吵啦,刚刚这只金鱼在看着我窃笑,再来一次!老伯!」
「啊啊啊啊啊啊够了了了了了了,灯璃坏掉的不会是只有网子而已,所以拜托你住手手手手手手!」
透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叫。
『那个……我……』
『搞到最后还是交给本人自己来说啊,大熊先生。你待在这里完全没有意义嘛。』
『我叫……讣山院……』
『灰人。』
啪叽。
放在休息处桌上的雕图用砂糖在手边裂开了。
「……啥?」
透坐在休息处的板凳上定住一动也不动。
失手掉下的雕糖用图钉在桌上滚动。
「喂,透。你怎么了,手都没在动喔!」
坐在右边的由宇一边嚼着章鱼烧一边说道。
「啊~小冰,你弄破了啦,很差耶,竟然弄破了!」
坐在正面的七尾一边划动自己的图钉一边取笑。
「就跟你说嘛,这是很需要霸气和毅力的啊!」
「……完成了。」
坐在七尾左边的美空发出彷佛是在宣示「作业结束」的声音。
「呜哇!」
看着美空手边那有如精密的工业制品般的雕糖完成品,坐在透左边的爱华发出赞叹。
「美空学姊你好厉害喔!真了不起。」
「呜喔小美超棒的!那个艺术品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的啊。这里是现场采访,今天要介绍的师傅是十叶市的美空小姐。请问美空小姐,创作的诀窍是?」
朝着假装是采访记者的七尾所伸出的空气麦克风,美空面色凝重地开口说道:
「……忍耐。」
「喂!透你听,大师说出意义深长的名言了!要心怀感激地恭听大师的名言啊!」
窝在角落的鸟羽一边伸手去拿章鱼烧,一边讲着屁话。
「……?唉,透。你怎么了?」
坐在透右斜前方的灯璃问道。
透没有把话听进耳里。
「刚刚好像……?」
「……怎么了吗。透。」
由宇停下伸往第二个章鱼烧的手,一脸诧异地望向透。
「刚刚好像……」
透又重复了相同的话。
刚刚好像听到了曾经听过的名字的样子。
『我叫……』
放置在休息处旁边的喇叭再次传出了畏首畏尾的声音。
『讣……讣山』哔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插图028
这时在近处响起的激烈电子声响盖住了广播。
哔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透反射性地张望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哔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这是……某人的手机。
「……」
美空放下雕糖和图钉,翻找自己的布袋。
哔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声音来自布袋里头。
「……」
哔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美空掏出持续响个不停的蓝色手机之后,不知怎地拿着手机看向透。
「啊……你接听看看吧?」
「……嗯。」
美空轻轻点点头、按下按钮,把手机贴在耳朵。
「……」
她的嘴巴喊出了某个人物的名字。
「……浅黄小姐?」
从二月十二日开始,有一群『超越凡人』夹杂在一般人之中生活。
日本国家将那些人视之为『受到陨石的影响而感染谜之疾病的患者们』,因此极隐密地创立了管理那些人的存在、并视情况进行处罚的组织。其组织的名字,就叫『警备局特殊犯罪对策室』。陨石坠落事故以来,开始出现的『超越凡人的人类』绝非『宇宙人』,也非『得到宇宙之力的人类』,而是『感染了稍微有些奇怪的疾病并且获得了稍微有些奇怪的力量,而稍微有些异常的患者们』。
『特殊犯罪对策室』基于他们独自的判断,将那些患者分类为『发病者』与『罹患者』。简言之,有利于『对策室』、肯乖乖听话不轻举妄动的『患者』就是『罹患者』,而不利于『对策室』……换句话说,打算利用那股力量来捣乱社会秩序的『患者』就是『发病者』。
在『特殊犯罪对策室』里,(虽然『断片』和『碎片』是有其差距的)有多数的『罹患者』受到聘用,日复一日地与『发病者』交战——实际上,主要是藉由给予公务员的职位、以及定期津贴带给『罹患者』的安定生活,来防止他们『发病』——
然而,在『断片』之中也存在着积极成为该组织的一份子来求得生存的一派——那些人便以『断片同盟』来自称那一派。
这个苍美空也是那个『断片同盟』的其中一人。
透一面看着把手机贴在耳边的蓝色少女的脸,一面回想。
苍美空从属于『断片同盟』,同时也在十叶高中就读。听说这是基于本人的希望才得以实现的特殊的例子。至于其它的成员几乎全都在东京的『本部』服务的样子。
「……我明白了。」
苍美空点点头挂掉了电话。
「小美。电话说怎样?」
「……浅黄小姐她……」
美空说道,轻飘飘地站了起来。
「浅黄小姐……」
透跟着复述了一次。栗林浅黄。同样也是『断片同盟』的成员之一。
虽然应该没什么好跟我们这里联络的事才对……
「浅黄小姐她有什么事吗?」
尽管觉得有可能是在多管闲事,透还是忍不住问了站起身子的美空。
了……」
苍美空站着点了点头。
「……我去去、就回来……」
「咦?」
灯璃微微拾起屁股,仰望美空的脸。
「美空同学你要上哪去?」
美空直愣愣地看着灯璃的脸,张开了嘴巴。
「……祭典的本部帐篷。」
「本部?」
「……我马上、就回来、这里。」
她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并如此答道。
「是、是吗。」
「既然这样的话……」
透站了起来。
「我、我也一起去吧。游客很多,你一个人应该也满危险的。」
「呣!」
由宇把最后的章鱼烧塞进口中,大声嚷嚷。
「窝耶咬妻!」
「你还是把东西吞进去再说话吧。」
「我也要去!」
由宇乖乖照做了。
然后她从椅子站起身,朝这边走近,仰头注视美空的脸。
「你去本部帐篷要干什么?」
「……」
「刚刚的电话是浅黄打的吗?她打给你有什么事?」
美空一时露出思考的眼神,接着开口回答:
「……找灰人先生。」
「灰人……」
透又跟着复述。讣山院灰人。听到这名字,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找灰人做什么?」
灰人同样是『断片同盟』的成员之一。夏天时曾经打过一次照面。
「……浅黄小姐……要我去保护、灰人先生……」
「啊!」
在本部帐篷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望向这里高喊了一声。
「你是来接我的吗?谢谢.我在这里……」
少年看着美空的脸,顿时绽放出了喜出望外的微笑。
「那、那个、虽然我觉得或许不太好、那个……」
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似的,没错,就跟好不容易在遍地的人潮中找到认识的幼小小孩一样,灰人的嘴就像雪崩般口沫横飞地讲个没完没了。
「所以就、呃~那个我——」
灰人踩着宛如会发出「啪哒啪哒」声的激动步伐,笔直地朝这里跑过来。
「那、那个,我请这里的人帮我广播。」
灰色的短发,与其说是男生,感觉更像是富有中性味道的年幼长相。彷佛是变声前的尖锐嗓音、以及镶嵌在眉间的灰色异形——『宝石』、是为『断片』的证明。
单纯如小孩子般的少年用清澈的眼眸仰望透的脸……
这是怎样?
「啥……」
透只有站着发出呆板的声音。
「那个,呃。大哥哥,你认识我……吗?」
谁跟你大哥哥了。
「……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你这小子……」
「咦?」
被人以『你这小子』称呼,少年吓得停下脚步。
「啊……」
就宛如突然被主人骂的小狗一样:
「那个……我……」
就好似被一道物理的隔阂阻挡住一样,那对水润的眼睛染上了一丝悲哀的颜色。
「喂……」
由宇也有所顾虑地小声说道:
「……你把人家弄哭了耶。」
「我、我不是故意的啦……抱歉。」
「……」
美空哑口无言。
「等一下,这小孩是谁呀?这小孩是打哪来的?等等啊啊啊啊,好可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那、那个灯璃学姐请不要乱来,这个人叫做灰人先生——」
灯璃全然不把制止的爱华放在心上,朝着少年惊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叫做小灰人吗?原来是这样呀,美空同学你是从哪捡回这孩子的咧,失主是谁!」
「……我去保护他、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到保护呢!小灰人受到人家的保护呢!」
「不、不要这样……大姊姊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叫我大姊姊耶耶耶耶耶耶啊啊啊,对了那个小灰人你要吃点什么吗?喜欢棉花糖吗?嗯?」
「……喜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大姊姊去买来给你吃你等我喔!」
「灯璃等一下!喂你刚刚就已经把荷包败光说不再花钱了!」
「喂,七尾。随她去吧,她已经没救了。」
鸟羽已经完全佯装成局外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阻止她——!喂、鸟羽!阻止灯璃啊——!」
「不可能的。」
「我跟你说喔,灯璃学姊,这个人是讣山院灰人先生。
那、那个,灰人先生不好意思我是爱华啦,你想不起来吗!」
「……对、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小灰人低头道歉了了了了了了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灯璃坏掉了!——」
一面远远地看着按住灯璃大叫的七尾,透一面开口说道:
「……现在是在搞什么鬼……」
在休息处的一角,少年正惨遭随心所欲的玩弄。至于将他带来这里的那三人,即自己、由宇、美空三人,则离得远远地观看少年被蹂躏的模样。
「喂,透。」
坐在旁边的由宇也低声喃喃地说道。
「那小子是在干嘛?」
「我哪知道。」
这个问题我自己才想问咧。透在心中默想。
想着想着,透又重新转头面朝灰人……少年的方向。
「唉,小灰人,棉花糖好吃吗?唉?」
「……好好吃……」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恢复理智啊——!灯璃——!」
「灰人先生!灰人先生等一下,现在是吃棉花糖的时候吗?那个,我是爱华呀!」
「八月见面的时候。」
由宇盯着灰人说道。
「……那家伙可不是那副忸忸怩怩的模样喔。」
没错。
透想起了发生在夏天遇见少年的时候的事。
在盂盆兰节的时候,曾经实际遇过灰人一次。
当时的那家伙……确实是……给人一种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
美空感觉也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啊。说到这个,美空同学。」
透试着询问美空。
「……什么?」
「刚才的电话到底是?保护……是怎么一回事?」
「……」
美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回答:
「灰人先生他……」
「灰人他?」
「……遭遇了。」
「……和谁遭遇?」
「……」
顿了一下子,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
「……『使徒』。」
「咦?」
「他遇到了……『苍白的人』的『白之使徒』。」
「使徒……」
「然后、记忆、被吃掉了。」
所谓『苍白的人』,是高质量『断片』的其中一人,同时也是『特殊犯罪对策室』最优先锁定的『发病者』。他的……虽以『他』来称呼,实际上就连性别也是一团迷雾……总之运用了其『超越凡人之力』所采取的行动完全是神出鬼没。他会在哪里进行移动、会在哪个地点出现,人类完全无力去确认和推测。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苍白的人』的行动理念只有一个,就是四处游走,分配自己的『宝石』给人类。
拥有高质量『宝石』的『苍白的人』目前正在把自己的「碎片」分配给人类。
他是根据什么样的基准、什么样的动机来决定『分配对象』的?这一点是完全不明。
只不过,接受了『白色宝石』的人类,抑或被镶入了『白色宝石』的动物都会在那个『宝石』之力的影响下,变身成『超越凡人』的存在、高质量的『碎片』。
那些接受、或被镶入『白色的宝石』的存在,皆被统一命名为——
『白之使徒』。
然后,跟那个『白之使徒』……
透看着美空的眼睛的同时,一边回忆。
自己曾经跟『白之使徒』对战过两次。其中还有一回是跟这女孩一起的。
使徒就是在自己身上种下『白色宝石』之力的人。一群得到力量,然后充分地、又态意妄为地使用那股力量的家伙,令人厌恶的一群人。
然而那种人……那种人的同类又出现在这里?
「迎接灰人先生的人……」
美空泛着心意已决的目光站起身。
「马上就要从、『对策室』的本部赶来了、在那之前……」
随着决心坚定的声音,她转头看向灰人。
「……他们希望、我先保护好他……」
「请、请问,美空同学。」
透情不自禁地开口跟美空说话。
总觉得这女孩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你、你要去哪里?」
「我要……执行保护的动作。」
「那、那个,美空同学……我看还是态度放轻松一点比较好吧?」
「我……」
美空朝灯璃展开了行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阻止我,七尾我要把他打包回家不要阻止我我我我!」
「喂——!这样就真的是犯罪了别闹了——!」
「……」
美空默默地介入了灯璃与灰人之间。
「啊你干什么美空同学,你让开一下这孩子我要带走!」
「……」
「唔?你想动手吗?要动手就来啊你这女人!」
灯璃朝着美空发出「咻咻咻咻」的声响用拳击打空气。
「我要……保护……」
美空对此也做出响应,无声无息、静悄悄地摆出动作。
「啊你们两个先稍等一下,私斗是禁止的喔!」
「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招了,这个时候不如两个人各拉着一只手看谁拔河获胜好了。」
「啊。这个建议不错喔,真不愧是七尾学姊,这招是江户时代的那个故事对吧。」
「OK啊!……那就这么办吧。美空同学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
「灯璃学姊、美空学姊,你们两个不要互相瞪来瞪去啦,七尾学姊我真的好害怕喔,这两个人超恐怖的!」
「其实这是一个名叫大冈越前的伟人所想出来的『比赛谁真心为孩子着想』的测验,表面上是比较谁的力气大,实际上则是先放手的人获胜,真的是好一段让人传为佳话的大冈判决!!」
「人家好痛喔~!不要拉了~!」
「为啥你们两个都使劲全力拉扯啊,就连大冈先生也会被你们两个吓得落泪了啦!」
「可是话说回来……」
或许是受不了那群女生的轰炸了,鸟羽跑来这边避难,替补美空的空位。
鸟羽闪人而加入了美空,对岸的火是愈烧愈旺了。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鸟羽一边说,一边看着人群中的灰人。
「天晓得。」
透如此回答道。其它事情再怎么样也无可奉告。
「看起来感觉好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之类的耶?」
「……应该就是那一类的……吧?」
透暧昧地点点头的同时,转动瞳孔往灰人的方向看去。
灰色的美少年依旧被四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夹在灯璃与美空之问被当成拔河绳,皱着一双外形姣好的眉毛,露出一脸打从心底感到困顿、泫然欲泣的表情。
「……」
……不论怎么打量……都不像是在演戏……
「……嗯?」
透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怎么了?」
原本用吸管喝果汁的由宇松开口中的吸管说道:
「休想我会分给你喝。」
「你想太多……我才不要喝。」
在灰色少年的额头上、那颗异形的『宝石』的上面一点点的地方……
刺有一根白色的针。
有一根若不睁大眼睛仔细看的话,就会分辨不出来的又细又小的白色的针……
「嗯?怎么了吗?透。」
「没事……」
透漫不经心地听着鸟羽的话,陷入了沉思。
『白色的针』……有种曾经在哪看过的感觉……
「抱歉。」
想不起来了。透抬起头。
「算了。」
「是吗。」
不过才仅仅三分钟的时间,巡逻车便以异常的速度赶来了。两个笑咪咪的警察从车内走了出来,然后在祭典、众目暌睽之下将灰人带走。
乍见之下,感觉好像前来保护迷路小孩的街坊的巡警,可是……
透一边远望他们带走灰人一边心想。
巡逻车上的文字是『警视厅』。他们不是一般的县警,而是本厅的人,是『对策室』的职员。
「反正……」
鸟羽悠哉地说。
「也不关我们的事啦……」
「说得也是。」
确实是这样没错。透同意鸟羽的说词,仰头看着夜空。
祭典的高潮退去,四周的人们陆续开始踏上归途。
夜空满是冬天的星座。祭典的高潮逐渐向寒冷的夜空扩散而去。
「秋天……也已经结束了吗……」
「第二学期也快过去了哪。」
对……我们是高中生。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事情都和我们无关,不管我们愿不愿意。
「高中二年级也只剩……四个月了吗。」
「啊啊。」
祭典结束之后,每次都是这种感觉。
六个小时之后。
东京某栋随处可见的大楼的平凡无奇的事务所的一角。
「……」
讣山院灰人像是死掉了似地,趴倒在平凡无奇的铁制办公桌上。
「灰人先生。」
坐在少年对面位置上、身为少年的同僚的人物开口跟少年说话。
「你身体不舒服吗?」
这名人物和少年呈对比,是一个气质相当沉着的女性。由于留着一头及肩的金发并且长有一张圆滚滚的脸,导致很难判断她的年龄。既有可能是超过二十岁的童颜成熟女性,但也有可能是可爱的国中生。
在她的眉心上,镶嵌着一颗和少年一样、但颜色不同的黄色『宝石』。
「发生了什么事?你出门跑到十叶市结果如何?」
「……」
「听说关于黑部先生的提名候选,地方市长和会议所的人采取了不少行动。」
「……」
「好像还去拜会了七尾的宗家。」
「……」
「之后好像还碰上了某个不幸的偶然遭遇。」
「……」
趴在桌上的少年、灰人对栗林浅黄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哎呀。」
发现掉在少年桌上的『东西』,浅黄轻轻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
她伸出戴着黑色长手套的右手拎起那个『东西』凝望。
那个『东西』……是原先插在少年额头上的『白色的针』。
「……啊啊,原来如此。」
浅黄点点头。
一根若不睁大眼睛仔细看的话,就会分辨不出来的又细又小的白色的针。
「这个……看来是『悖尔菲高尔』呢。」
浅黄脸上挂着微笑把针放回了桌上。
「那是谁?」
趴在桌上的少年发出了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
「……这人你知道?」
「这人我知道。」
「告诉我啦,是谁。」
「『那是谁呀~?告诉人家嘛,大姊姊~』你这样求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
灰人抬起脸看着浅黄。
「啊,当我没说,我告诉你吧。嗯嗯。」
浅黄脸上依旧挂着笑脸,往后退开了一步。
「『食忆者』悖尔菲高尔。
……他是『炼狱』七成员的其中一人呢。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