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的失败后,维纳亚军的攻击就带著一点不认真的感觉。
虽然还是进行了好几次攻击,但那顶多算是用来查探斯欧密军配置状况的威力侦察而已。莱依斯卡战斗团的团长哈利 基努宁中校对此抱著维纳亚是不是在准备什么大规模作战的疑虑。
「比如打算迂回绕过来攻击?」
「敌人的战力都倍增了,我想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但如果想因此把防线向南边扩张,兵力再怎样调配都不够用。对战力有限的斯欧密军来说,这是办不到的事。必须判读出敌人的意图加以应对,把兵力配置在刀口上才行。
基努宁对幕僚下达警戒的指示。
「多派些斥候去监视敌人的动静,知道没?」
但这天维纳亚军的样子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在厕所事件中吃了大亏想报仇,或者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所致,总之维纳亚军一反之前的态度,认真且彻底地对斯欧密军进行正面攻击。
一月二十一日(日)早上八点十五分。离日出还有约十分钟的时刻,炮弹开始降落在斯欧密军的阵地中。
拋投过来的铁块不论时间长度还是空间密度,都是与之前无法相提并论的惊人数量。
「他们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柯露卡趴在堑壕中,压著吉利服的斗篷帽以免被爆炸的气浪吹走,同时向同样趴在一旁的海赫以不输炮弹爆炸的声音大喊著。
「为什么生气!?」
笼罩在因爆炸的剧烈冲击波而狂乱飞舞的沙石中,柯露卡盯著海赫直瞧。
这男人好像不知道自己上礼拜做的事有啥意义。
「呃……那个,因为我们让他们遭受很严重的损失。」
「的确。」
海赫接受这说法,点了点头。但柯露卡越发怀疑这人是否真的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阵地周围的地形因轰炸而完全改变之后,炮击才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即出现仰赖二十辆战车掩护,数个进行步战协同的步兵营。敌方步兵营的攻击特别集中于柯拉前线的侧翼,也就是六连负责的战斗区域,共有超过干人规模的战力被投注在这里。
「呜啦(万岁)——」敌军士兵的表情极为狰狞。
「天啊!果然生气了……好可怕!」
即便是斯欧密的士兵,也被敌人异常的气魄给震慑住了。
阵地内的机枪不停发射子弹,为维纳亚量产遗孀。但敌人完全没有胆怯的样子,跨过同伴的尸体、踢飞深达腰部的积雪,举著刀尖闪闪发亮的刺刀,以怒涛之势汹涌而上。
「先、先暂时撤退!」
连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尤帝莱宁,都怕死守阵地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
在连长下令撤退后,斯欧密军一齐离开堑壕,朝著后方事先准备好的储用堑壕后退。
虽然出现大量的伤亡,但维纳亚士兵们遗是大声地欢欣鼓舞著,享受从斯欧密军夺下阵地的胜利滋味。面对这场暂别的胜利,大家怀抱自己或许也能因此被称为英雄的期待而互相拥抱,同时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怨气。
但这兴奋只是暂时的。
「抢回阵地!」
应该已经撤退的斯欧密军,不一会儿便再次回来袭击维纳亚士兵。
「动作快!」
维纳亚士兵们慌忙躲入堑壕中举枪射击。
「开火!」
对他们来说,这虽是偷袭般的攻势,但并不可怕,因为维纳亚军拥有压倒性多数兵力。只要躲在阵地中,就算敌人比自己多好几倍也能加以抵御,这件事已经由斯欧密军证明了。既然如此,不论人数或地形都有利的自己当然不会输,维纳亚军全都这么相信著。
这次换成斯欧密军沐浴在猛烈的炮火中。
趴在雪中的尤帝莱宁极力想避免强攻。
「卡拉夫上士!」
「是!」
「动手!」
卡拉夫猛力压下点火栓,事先埋设在阵地中的炸药立即将躲在堑壕中的维纳亚军一个营的幸存者,约四百多人连同大量砂石一起炸上半空中。一瞬间,整个维纳亚军第五十六狙击师第三十七团第二营就这么惨遭歼灭。
本来在占领堑壕后,应该要立刻调查敌人有没有在其中留下危险物品才对,但维纳亚军还没空做这件事,就为了躲避斯欧密军的反击跳入堑壕中了。因此维纳亚士兵无人生还。
「这、这该怎么形容?真是让人无言的做法呢。」
在爆炸声散去后的奇妙寂静中,卡拉夫上士呻吟著。雅各兵长则是沐浴在飞扬后落下的砂石中简短地说出感想。
「真狠。」
四散的维纳亚士兵尸体有一半被埋在土和雪中,就算神经大条到不行的柯露卡也不想就这么直接进入阵地继续作战。
「这个,难道就是所谓的虐杀吗?海赫下士?」
「…………可能算吧。」
平常沉默寡言的男人说的这句话,出乎意料地清晰传人大家耳中。
北风咻咻地吹过,尤帝莱宁像是找藉口般的回道。
「可、可是为了胜利也不得不为嘛!本大人和优雅的战斗方法合不来,而且想出这种可以简单胜利的方法也是为了你们喔!多亏这个计策,阵地不但又被咱们抢回来,还能对敌人迎头痛击……反正敌人今后也会开始警戒这种情况,所以不可能常常适么做啦。」
如此这般地,堑壕又再次易主。
顺便一提,正如尤帝莱宁所言,后来维纳亚士兵非常讨厌躲在斯欧密的阵地中作战。因此,就算阵地被维纳亚军抢走,也可以轻易地抢回来。
* *
基努宁中校的担心成真了。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的斥候报告说,维纳亚军似乎正在柯拉南方的森林中做什么,可能是打著把分队送到斯欧密防卫阵地后方的主意吧。
也许是因为连总司令部都对这个报告产生危机意识的缘故,所以决定把增援部队送到柯拉战线的南方。
第一猎兵营的一连及第四游击队、第十二师直属的骑兵营等兵力被投入该地区,这是一月底时的事。
工兵队的士兵们砍著树、以牵引车把树木连根拔起、把路面铺平。看著士兵们做这些事的伊格里发现步兵部队的人群中,有辆双人组狙击兵跨坐著的T二六,跑上前去从顶门向内窥探。
「喂!维西宁,作业还顺利吗?」
正在看著地图的维西宁闻书抬头,揉著睡眠不足的眼睛寒喧道:「这不是上级政治委员大人吗?早安。」
伊格里露出了「现在可不是说早安的时间了」的不悦表情,但在看到维西宁的脸色后反倒有点担心的问:「难道你整晚没睡?」
「是的,不过不要紧。」
维西宁笑著告诉伊格里不必担心,敌人一定会攻过来。
「因为得到了敌方斥候在这一带打转的报告呢。」
「那些人之中有『白色死神』吗?」
「应该还没来吧?那家伙所属连队的主要任务是防卫柯拉阵地。」
伊格里对维西宁这番话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杀了『白色死神』?你要不要和我交换位子,体会一下每天都被催著快点交出成果的感觉?」
娜塔利亚既不恭也不敬的对伊格里发声:「上级政治委员大人,现在得先忍一忍嘛,加油!」
伊格里无法阖上开著的嘴,但一想到娜塔利亚和米夏是打倒「白色死神」的终极手段,就无法因为这种程度的冒犯而处罚她们。
大概是想找别人出气,伊格里将矛头指向维西宁开骂。
「真是气死我了!你们这群讨人厌的家伙乾脆让斯欧密军通通杀光算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通通推到你们身上,然后再去向上级报告!知道了吧!」
「好~~恐怖喔!」
米夏发出害怕似的声音叫著,但脸上挂著微笑,因此只觉得她是在嘲讽。
「可恶……!你也别太嚣张了,这个小贱人!」
伊格里举起手,米夏趁机揽住了维西宁的脖子。
「救我啊~~英雄先生!」
但在这时「敌袭!」的叫声和爆炸声一同响起。
也许本来就在等待这件事发生了,维西宁向四周的士兵喊道:「好啦!大家过来!所有人出发!前进!前进!前进啊!」
战车兵、步兵、娜塔利亚与米夏大喊著:「呜啦——!」战车发出引擎声,载著伊格里等人开始前进。
「等、等一下!不要把我拖下水!」
「别这么说嘛,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也一起来呀~~」
米夏不让伊格里逃走似地抓住他的手。
那淘气的笑容相当有魅力,但伊格里还是无法忍受被带到危险战场的惊慌,挥开米夏的手并慌慌张张地跳下车,但是却落地失败,还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大概是跌下来时撞痛了好几个地方,伊格里扶著腰和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大声怒骂:
「我明白了!我现在明白你们真正的心意了!谁还要再配合你们作战啊!我会用我的做法干掉『白色死神』!你们就擦亮眼睛等著瞧吧!」
但士兵们连看都不看伊格里一眼,跟在战车后方继续前进。
「爆炸声从北边传来,斯欧密军在北边!」
以维西宁搭乘的战车为先锋,士兵们朝著敌人的方向全速前进。
一月三十一日。
斯欧密的第一猎兵营袭击布署在邬立斯马森林的维纳亚军,但因为维纳亚军有著极为强大的支援部队存在,无法进入森林深处,斯欧密的威力侦察最后以失败收场。
* *
「你说休假?」
柯露卡难以置信地喊著。
一九四〇年二月中旬,斯欧密军的总司令部决定,让从开战起便不断战斗至今的第十二师休息整补,命令第三十四步兵团移动到罗伊莫拉的西侧。这是为了让疲惫不已的战士们恢复体力和战斗意志。
士兵们将利用这个机会轮流休假。
「明明战争还没结束啊。」
虽然最近敌人的动静安分许多,但柯露卡做梦都没想过有机会休假。
「所以要趁著可以休息时多休息啊!趁这个机会和好久没见面的老婆……嘻嘻嘻嘻嘻。」
卡拉夫上士的心已经飞到爱妻那儿去了。
「说起来,自从开战以来,连一天都没休息地持续战斗才此较奇怪吧。」
雅各兵长喃喃地道,同时在自己的反战车步枪上涂了层薄薄的润滑油。
「吶,克鲁克,我们都累到软趴趴了,你懂吗?连站哨时都可以直挺挺地站著睡著呢……」
柯露卡也不得不承认大伙儿都累了,因为她自己也很疲倦。为了在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这场战争中撑下去,必须在某些时间点休息,多睡、多吃,好好恢复体力和精神才行,所以她没有说不的理由。
「但是……」
「克鲁克怎么啦?你不想念故乡那一大票女朋友吗?」
尤帝莱宁环视著因为放假而雀跃不已的部下们,发现不怎么兴奋的柯露卡,发问道。
「没那回事……不过回萨米的路程有点远。」
「这么说来,你家是挺远的没错。」
尤帝莱宁一群人回想著斯欧密共和国的地图,萨米人分布在包含北极圈在内的斯堪地纳维亚北部的边陲地区,有些人会把那一带称为拉布兰、把住在那里的原住民称为拉普人,但因为这种称呼法带著点轻蔑的意思,若想对原住民表达善意的话,通常会称呼那里为萨米。
「就是这样,很远。」
在这种战争的非常时期,不保证交通工具能够顺利前往各地,因为纳维亚军轰炸机丢下的「面包(燃烧弹)」是以都市、交通网和所有设施为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做长途旅行,大概光是来回就足以消耗掉整个假期,惨一点的话,连能不能来回都很难说的。
「我要留在部队里。」
「不行!」
「不行!」
尤帝莱宁和海赫异口同声地反对柯露卡的话。不,应该说整连的人全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反对,他们深知休息对身体有多重要。
他们之所以能一直撑下来,是为了保卫家园。因此回去看看老家、见见故乡的家人朋友,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让自己能够更努力一点的兴奋剂。而战场就是靠著这或多或少的「努力一点」来决定生死的地方。
「不然你跟著本大人一起回家?顺便让你看看我老弟。他叫埃伊诺·伊尔马里·尤蒂莱宁(注),早晚会变成响誉全国的击坠王喔!你要是曾待过本大人的部队又和那小子见过面的话,以后一辈子都可以拿来炫罐哩!」
尤蒂莱宁向柯露卡说著自己的休假计画。但那与其称为休假,还不如说是巡礼般的强行军行程一到处去拜访分散住在斯欧密全国各地的亲戚朋友。
「呃、不了。这好像……会有点累呢。」
「什么啊,克鲁克你是在休息时一直睡觉的那种人吗?本大人可是不动反而会不舒服的类型呢。和朋友们喝美酒吵通宵,和女人在温暖的床上睡觉,天亮时来杯香醇的咖啡,若有了这些,疲劳啥的就会一下子通通没了。我在摩洛哥时买的女人很不错唷,但蓝斯开的女人就有点贵了……」
身处男人堆中,这类黄腔话题就算再不愿意也会跑进耳朵里。虽然柯露卡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些话了,但这时似乎没有心理准备似地捂住耳朵。
「呜啊……够了、够了!请别让我听到这些话!」
尤蒂莱宁马上露出了野生动物发现猎物时的高兴表情。
「克鲁克!我这样怀疑是不太好,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女人吧!?」
「这可是大问题呢!」
其他士兵也纷纷探头说道。
「你的马子们也太过分了!居然让男朋友以处男之身上战场!既然如此,我就介绍些好女人给你吧!当然,她们都是卖身女,所以你可以省掉搭讪的麻烦,不过她们都很情深义重又温柔,一定会好好帮你破处的。」
注:史实人物,芬兰的王牌飞行员。击坠数为世界排名第二。
「不、不用了!谢谢你!女人的事我很懂的!」
「呵呵,你说的喔?不是骗人的吧?」
「在这种事上说谎要做啥?况且,我想这个连上应该没有比我更懂女人的人喔!」
生来就是女孩子的柯露卡,很单纯地认为自己当然是最懂自己性别的人。
「那就来确定看看吧。」柯露卡听到有人这样说,但发言者马上就被别人敲了一下后脑。
尤蒂莱宁逼近柯露卡。
「哼哼,这番话还真不能当做没听到啊,也就是说克鲁克,小底迪你是经验丰富的超级老手,不然怎么说得出很懂女人这种大话呢?当然,你如果是女人就另当别论啦。」
「嗯嗯,是啊……」
柯露卡边后退边后侮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就让咱们来好;好瞭解一下你是在哪里、怎么懂女人的,好不好啊?各位!」
柯露卡因此不得不与以尤蒂莱宁为代表六连的男人们比赛谁对女人,尤其是性方面的知识谁比较多。
结果……当然是柯露卡惨败。没有性经验的柯露卡只懂自己的事,当然敌不过经验丰富,而且对象不只一个女人的男人们。柯露卡甚至还心里偷偷惊讶著「嘿~~原来如此啊?」,如此这般,柯露卡又在不必要的奇怪方面增广了许多见闻。
* *
将柯柆阵地交给第六十九步兵团守卫,进入建在罗伊莫拉西侧的营地后,柯露卡等人轮流回到各自的故乡。
「真的不跟著本大人吗?到时候可别羡慕喔!等回来之后,我会说一大堆本大人的精彩生活给你听,你就先准备手帕等著咬吧!」
尤蒂莱宁丢下这些话便意气风发地离开了,他是一位不管发动攻击或是玩乐都乐在其中的男人。
然后,说到柯露卡,不知为何坐在前往赫尔辛基的火车上。她的终点站当然不是赫尔辛基,而是要前往拉乌特湖,所以会在中途下车并转乘马车继续赶路。
「那个……下士,真的可以吗?」
「嗯,没问题。」
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第三次了,但是柯露卡还是对于在休假的时候,到别人家中打扰感到不好意思。
海赫原本只是简短地回答这问题,但被问到第三次后,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柯露卡的背并多加了一句话。
「他们会很高兴有客人拜访的,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那就……受您照顾了。」
「至少在休假时放轻松点……」
海赫小声地叹气。邀柯露卡来自己家的当然是海赫,他听到柯露卡说老家太远,打算留在罗伊莫拉的营地中练习射击时,就说有更好的练习地点,要柯露卡跟他回去。
「海、海赫下士的家吗?」
「没错,而且也得练习这家伙。」海赫一边说边拍著接受荣誉表扬时得到的卢沃季(注)制步枪。
由于海赫收到这把枪,所以不得不与亲密熟悉如情人,被称为「Pystykorva」的爱枪分手,因为他不能拒绝邻国赠送的礼物,但收下后又不能收在柜子里不使用。
「虽然的确是把好枪……」
这把名枪经由枪匠的巧手把长度调整成适合小个子的海赫使用,和用惯了的老搭档相比还是有些差异,不是那么顺手,例如过于坚硬的弹簧感触,还有全新零件特有的尖锐毛边(注)等等。
海赫打算在休假中克服这些问题,并向柯露卡说可以顺便调整她的枪,以此邀她回故乡走走。
这就是柯露卡坐在人满为患,连走道上都塞满人的狭窄火车厢内座椅上的缘故。
四周有同样得到休假许可回老家的士兵、穿著西装而且可能是要谈生意的男人、还有许多因为敌人逼近而被迫从战场疏散的农民。
一群较晚上车,占领走道并坐著的士具,可能是因为刚从军队解放而喝得醉醺醺的,不但大声唱歌,还硬拉著旁人听他们大肆吹嘘自己杀了多少毛子、摧毁多少辆战车之类的事。
要说他们活力充沛也没错,但超过某个程度就只是扰民了。对同为士兵的同伴吹嘘也就算了,还硬要不认识的农夫或商人跟著听,大家都因此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一名烂醉的士兵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些人的反应。也许是不高兴大家没有对他们投以好奇的视线,导致他越说越大声。
「你们这些人!以为是谁保护你们的!居然让刚刚从战场回来的英雄大人坐在走道上!」
甚至还说了这种话。同行士兵中开始有人要他冷静点别再说了,却被顶了句:「你们吵死了,那时候要不是多亏我杀了敌人,你们早就死光了,可别忘了这件事!」同伴们被如此讨人情,只好噤声不语。
喊叫声又吵又烦,说出来的话又都是些自吹自擂的低俗内容,柯露卡越来越听不下去,偷偷瞧了一眼海赫。
海赫一上车就把头靠在柯露卡的肩上睡著了。在柯拉时,由于不知敌人会在何时出现,所以没有松懈神经的机会,现在平静入眠中的海赫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因此柯露卡对于那些喧哗叫嚣的噪音相当不高兴。
注一:瑞典的芬兰语说法。
注二:新出厂的零件多少会有些没打磨乾争的微小突起(俗称毛边),枪枝的零件著没有将之清理乾净会导致动作不良,进而发生卡弹等等问题。
柯露卡将海赫的头轻轻靠在墙上,猛吸一口气并站起来喊道。
「给我闭嘴!」
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已经听了很多你的丰功伟业,可以不必再讲了。在这战争中打仗的又不只你而已,讲得好像光凭自己一人就挡下毛子似的,你脑子还正常吗?还是说你太没人缘,所以没人想和你一起战斗啊?如果没人想和你一起作战,只能孤军战斗的话是很可怜啦,那我就同情你一下好了。不然你要不要转调来我们部队啊?」
醉鬼被柯露卡呛得一下子回不了话,原本就因酒精而通红的脸涨得更红了,甚至反呛回去。
「你说啥!?你打哪来的!?哪个团的!?」
「你又是哪个团的!?」
「第三十六步兵团!」
「什么啊,那不是邻居吗?我是第三十四团的唷。」
酒鬼吞了口口水,第三十六团也曾隶属于特提宁战斗团,所以双方知道彼此都是打过硬仗的。
「哈!你说你是三十四团的,不过像你这种小鬼应该都只是做些补给啊、团本部的文书工作啊、还是擦长官鞋子的事吧?好好喔,我好羡慕喔。这样子还有脸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真是不知羞耻的臭小子。」
柯露卡一听到这些话,整个脑袋便因暴怒而沸腾。
「不要小看侍从的工作了!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任务!而且三等车的座位本来就是先抢先赢吧?我们是从起点站的罗伊莫拉出发的,那时到处都是空位喔!你们晚上车还想坐椅子的话,买头等车的票不就得了!」
「你说啥!」
醉鬼像是要揍柯露卡似地抡起拳头,挤过满是人群的走道过来。但他的同伴们当然不会默许这种事发生,伸手把醉鬼拦了下来。
拦住作乱同伴的士兵中,比较冷静的一人回头看著柯露卡。
「那边的二兵,你对长官说的话也过分了些喔!」
醉鬼与发话士兵身上皆别著兵长的阶级章。但柯露卡无论如何都无法吞下去。
「我对醉鬼已经很客气了!恐吓平民又造成他们困扰,放著不管才是军队之耻呢!这是让国民对军方失去信任的利敌行为喔!还是你们其实是提利尤基的人民民主共和国(注)的共产党党员啊!?」
「你说什么!」
这番话让罪鬼的同伴们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
兵长「冷静冷静」地安抚快要抓狂的同伴们,但那兵长也以愤怒的眼光看著柯露卡。
「你也说得太过分了,把我们当成卖国贼是怎样,快道歉!」
注:苏联在芬兰的占领土地上建立的短命傀儡政权。首都为提利尤基,1948年后改名为泽列诺戈尔斯克。
「那你们就该好好管管那个醉鬼!我们是为了保护国民不被毛子侵略而作战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们怎么可以放著恐吓国民的同伴不管?你自己看看,现在威胁国民的是你们、保护国民的是我,其他人都装做没看到,这就是现在斯欧密的现状!」
醉鬼的同伴们多少有著造成周围农民与商人困扰的自觉,因此对柯露卡的话有点无法反驳,但以国际社会不加以伸出援手的斯欧密现状来举例,自己却被她比喻成打从心底看不起的毛子,这叫他们如何忍受。先不管自己做的事如何,只要对柯露卡的怒气没有平息,这件事就没办法了结。
但柯露卡却突然眼冒金星。
「好痛哦~~!」
柯露卡抱头惨叫,似乎是从身后被敲头的。
「给我道歉。」
从声音听来,揍自己的人似乎是海赫的样子。
「但是下士!」
「你的说法会让别人陷入下不了台的状况。」
海赫教训著柯露卡,随后向三十六团的士兵们说道。
「我代替这小子向你们道歉,所以你们可以也退让一步吗?」
柯露卡被海赫硬压著低下头。虽然不甘心,但既然海赫这么说,她也只好乖乖听话。
「对、对不起。」
「你们以为可以就样算了吗?这两个臭矮子!」
「矮子?」
你们这些人,下士特地出来当和事佬,居然敢说这种话!
若只是自己被耻笑,她并不会多想些什么,但这些家伙不但着不起侍从的工作,而且还嘲笑海赫,柯露卡在脑中闪过「乾脆枪杀这些人好了」的冷酷杀意。
「不懂礼貌的是、你、们、吧……?」
柯露卡话还没说完,三十六团的士兵们便全部脸色发青地闭上嘴。
其中还有被柯露卡一看就身体后仰,像是被枪抵住身体的人。
醉鬼士兵的表情就像看到全副武装的维纳亚士兵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手指开始颤抖起来。
「克鲁克!」
海赫的斥责声再次于柯露卡耳边响起。
「可是下士!这些家伙看不起侍从的工作……」
「不……这确实是我们不对。的确如你所说,侍从是重要的工作。」
三十六团的兵长硬挤出声音说著。不过,看得出他只是一心想从现场逃走才这么说的。
柯露卡似乎要被从内心深处涌上的黑暗情感吞噬,但被海赫「克鲁克!」地一骂,只好「……是、是。」地把负面感情硬塞回去。
「克鲁克,我们的确是过得很轻松。」
「哪有轻松!!」
「有利的地形、优秀的指挥官、愚蠢的敌人,还有好运。这些条件只要少了任何一个,我们就会更加辛苦,不是吗?」
柯露卡想起尤帝莱宁「哇哈哈哈哈哈」笑著的脸庞。那男人至少提供了海赫刚刚举出的条件中的二个——优秀的指挥官与幸运。如果少了这两项的话,自己真的能活下来吗?有机会像这样得到休假吗?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你对赛波的事感到难过。」
经他这么一说,柯露卡才终于发现为什么自己如此生气。因为她一直在意著讨厌侍从的工作才跟著自己行动,并因此死亡的赛波。如果他一直当著侍从就不会死,自己也不必亲手杀了他。
「下士,我、我……」
「就算如此,你现在的态度还是很差快道歉,真心诚意地道歉。」
「可是……」
「你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对著同伴举枪没什么两样。」
「咦?」
柯露卡不明白海赫话中的意思。而且自己不单只是为了赛波,也是为了海赫下士才生气的。
可是,她当然不想真的说出来:心中有一股说出来就输了的感受,所以只是嘟著嘴默不作声。
「不想照做吗?要我下命令也行喔。」
「不,下士你所言甚是。」
柯露卡说著,向三十六团的士兵们深深低头。
* *
「这里就是下士的家吗?」
柯露卡看著开垦森林建成的木造厉屋,发出了「哇啊——」的欢呼声。农场不但宽敞,房子也很大。
再仔细一看,畜舍中除了马和牛外,还有养猪。
「你和太太住在这里吗?」
柯露卡若无其事地入内探视著,想从反应中知道海赫是单身还是已经有交往对象了。
「你弄错了什么吧,我可是单身喔。」
「是、是这样吗?过了三十岁还单身,而且连个对象都没有,这人生未免太寂寞了吧。」
「…………」
海赫恨恨地看著柯露卡。但是他并没有多做反应,似乎打算把这些话当成没听到。
看起来应该没有对象呢。
柯露卡满足地无声偷笑著,但又想到,为什么我要笑呢?
「我和兄弟姐妹们住在一起,所以不会寂寞。」
海赫刚说完,玄关的窗户就被打开。
「席姆那!」
房中的兄弟姐妹、甥侄们惊喜地大喊著。
陆续出现的七名家庭成员张开双手欢迎海赫,柯露卡看著这样的长官,医得有些羡慕。
她已经没有能如此迎接自己的家人了。萨米社会是由称为Siida的一种亲戚集团所组成。因此,回到故乡时当然有等同于家人的亲戚好友,但在祖父死去的当下,柯露卡已经没有直系血亲住在那儿了,这也是她即便休假也不打算回去的理由之一。
祖父在临终时对唯一的孙女这么说道。
「去找个好男人成家。女人原本就有那样的能力,身为男人的我就算想做也做不到,但你可以。所以就算我留下你一个人走了,也不认为你将来会过著孤独的人生。虽然我是擅自这么想的,但你既然是那女人的女儿就不会有问题,应该说我希望你别做得太过火。」
这让柯露卡想著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既然被祖父如此形容,对爱情肯定很有一套吧。但没有经验的柯露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恋情顺利。这部分不知是没继承到母亲的资质,还是不上不下男孩子气的个性让情况恶化。
「这位是?」
虽然家人是对著海赫发问,但这时柯露卡应该主动自我介绍才对吧?
柯露卡站好身子,拿下帽子,等众人把祝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轻轻低头。
「我是二兵克鲁克 萨莱尼,一直承蒙海赫下士的照顾。」
听到这番话后,以主掌家务的女性们为中心,海赫一家人露出了毫不做作的爽朗笑容。
「欢迎你来玩。」
「你就睡这里吧。」
海赫家让柯露卡住在较远的客房中。
房间虽小但感觉起来相当舒适,床上有装满王绒鸭羽毛的被子,睡起来好像很舒服。对柯露卡已经习惯睡在硬梆梆的地面或把弹药箱并排当床睡的身体来说,这可说是相当奢侈的环境,说不定反而会因此睡不著呢。
「谢谢你。」
领著柯露卡来到客房的是海赫家的女主人——海赫的嫂嫂希尔妲及三个女儿,她们都以兴味盎然的神情看著海赫带回来的客人。
「可以跟我们说说席姆那的事吗?你也知道要让那个人开口讲话有多困难,很难知道他的事。」
「该说哪方面的事好呢?」
「反正一定会在晚餐时聊到战斗,能不能聊聊平时的事?」
对于希尔妲的要求,柯露卡以食指戳脸回想著:
「平时的事吗?」
她很清楚希尔妲说的平时是什么意思,就是非战斗期间的举止。例如维纳亚军在没有进攻的空档中,使用扩音器以蹩脚的斯欧密语喊著洗脑的心战宣传,或是以战斗机丢下文宣而不是炸弹或以机载机枪扫射时的事。
但海赫下士和柯露卡作为狙击兵活跃的时刻,其实就是这些时候。
迎击前来偷袭的敌人,或是反过来主动偷袭敌人,狙击方面的战果是数也数不清的。
海赫在希尔妲所说的「平时」,会从远处狙击从敌方堑壕中探出头的傻子、在战场上到处晃的斥候,或是进行其他的狙击活动。
因此柯露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希尔妲的问题。希尔姐看著她的样子,像是洞悉一切般点头叹气道。
「果然是这样子呢。」
「…………?」
「既顽固又几乎不通人情。当大家一起玩或休息时,他都在默默练习射击喔。他一定也是用这种认真的态度去作战的吧?」
「没、没这种事啦。下士他也会保养步枪或是吃饭,在睡前和大家……」
「闲聊。」
柯露卡原本想这么说,但也发现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与其说是闲聊,海赫下士总是单方面地听大家讲话而已。
柯露卡只想得到大家集合在尤蒂莱宁连长身边听他讲在摩洛哥时的丰功伟业,或其他士兵聊天时海赫在一旁斜眼听著的样子。要问说他什么时候会积极开口,就是谈论战况或如何击毙敌人这类的话题时而已,因此希尔妲说的那种享受闲暇的模样,柯露卡其实完全没印象。
「这样我就明白了。不过知道这一点的话,就等于是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了。」
希尔妲和女儿们交换著视线,像是想到什么新恶作剧似的。
看著她们的表情,柯露卡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柯露卡的预感在某种意义上成真了。
海赫一家人选择了以活力十足的吵闹,来帮么弟打发从战地回来的假期。
希尔妲的三名女儿们像是接下攻击命令似的,缠著叔叔和柯露卡讨抱抱或逼他们讲话,不让他们有独处的时候;希尔妲则是接连地做菜上菜做菜上菜,连餐桌都被这些食物压得咯吱作响。
「喂、希尔妲!你到底要出多少菜啊?桌上都快没地方放啦!」
「那你们就吃快点啊。还有很多菜没上呢。」
「呜呃,这也太撑啦!」
长男马帝松开裤子上的腰带,希尔妲的老公约翰,则以斯欧密独立战争英雄般的威严态度对年轻小兵道。
「克鲁克学弟,你要做好觉悟,为了避免餐桌被敌人征服,所以我们必须把敌人发射的料理炮弹全部吃完才行。」
「是、是!」
柯露卡偷偷瞧著海赫,她的上司已经开始挑战敌人了。目不斜视地专心把食物送入口中,重覆著咀嚼、吞下的动作。
餐后送上了葡萄酒。
抱著吃太多撑著的肚子,疲累地想休息一下,但海赫的哥哥们才没那么简单就放过弟弟与客人。
连附近的邻居都被叫来,围在火炉前逼海赫说他的英勇事迹。
但海赫是很寡言的。因为他不太说话,所以大家要求待在相同战场的柯露卡负责叙说这些事。
在为期三个月的战斗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和海赫一起行动的柯露卡,亲切又仔细地为大家说明海赫是如何作战、如何制造战果,以及大家如何评价海赫等等,彷佛在述说自己的事绩般。
「哦、我是有听过『摩洛哥的恐怖』这个外号,但原来尤蒂莱宁是这种男人啊,真亏席姆有办法和这样的长官合拍呀。」
「是的。」
旁人喊著:「喝吧喝吧。」
一边将葡萄酒倒人柯露卡手上的玻璃杯中。
「谢谢。」
柯露卡的脸颊耳朵染上薄红,一边喝著酒,一边努力运动不清的口齿道谢。
海赫似乎因男人们片刻不停地灌酒而醉倒,坐在摇椅上睡著了。
柯露卡伸手把快从海赫膝上滑下来的毛毯放好。
「其实偶本来把连长误费成面包唐老板惹……」
再次坐下时,她也支持不住地失去意识。
深深地睡著了。
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在木头地板上滚动著。
「睡著了吗?」
「是啊。」
对于应该已经睡著的弟弟的问话,约翰一边把毛毯盖到客人的胸口,一边肯定地回答。
「你好像很疼他嘛。」
「他资质很好。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样子感觉很不错。」
「知道培育后继者的乐趣的话,人生就会更快乐,所以你也快一点结婚生小孩吧。」
约翰说完把木头添到暖炉中以免炉火熄灭。
柯露卡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
砰砰的射击音在脑中回响,像拳头似的敲打柯露卡的脑袋。
「敌人盯……好痛啊啊啊啊!」
柯露卡慌忙想起身,却因罩顶似的剧痛而爬不起来。
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沉重不已,而且眼皮内侧似乎还黏死在眼球上。头也很重,有点像铅制炮弹取代脑浆装在头骨内一般的感觉。
只要一歪头,那颗炮弹就咚咚地在脑中滚动,撞击脑内的各部位,这又引发了新的头痛。
「我、我被子弹打到头了吗?」
「不要紧的,你不是被打到头也不是受伤,而是泡在酒精中的脑袋想要一些水分而已。」
喝吧,柯露卡接过递来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喝了二杯后终于喘了口气,这时她才想到要问:
「请问现在几点了?」。
「已经十点了喔,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吗?」
这里是……海赫下士的家,自己和海赫是因为休假而一起来的。想起了这件事的柯露卡呻吟似的点头。
「有睡饱吗?」
「连梦都没做呢……身体好像黏答答的,恶……好想吐。」
「那是当然的,喝了那么多酒,任谁都会这样。」
砰砰的射击音让柯露卡再次按著额头。
「那是什么声音?」
「是席姆那在练习的声音喔。」
「他明明喝了那么多耶!?」
「他知道自己可以喝多少,这就是大人和小孩的不同。」
其实柯露卡是第一次喝得这么醉,这大概是不知自己酒量的惩罚吧。
「克鲁克,三温暖浴室已经准备好了,去洗澡吧。」
「三温暖吗!?」
柯露卡面露喜色。
但马上又「啊,但是、那个、我……」地推辞。
「现在没人在里面。我当然会叫大家直到你洗完为止都不能进去,所以你就放心洗澡吧。」
柯露卡听懂了希尔妲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知道?」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她们一下子就看穿并告诉我『那个人是打扮成男生的姐姐』了。」
「可以请你们保密吗?」
「当然。我可是很有礼貌的,才不会揭露客人的隐私呢。我也会好好跟孩子们说清楚的。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想说的话我就听。不知为什么,其实我很有兴趣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啦。如果肯告诉我的话,我可能会给你一些优待喔。」
「一切说来话长,那个,没办法简单地说……」
「也是呢。半调子的决心是不可能有办法让你女扮男装参加战争的。等你想说时再说给我听就好。」
结果还是非说不可嘛,柯露卡笑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别聊这个了,你还是快去把渗入身体的酒精和战争的污垢汗水之类的一起逼出来吧。快去快去!!」
柯露卡被希尔妲驱赶似地进入浴室。
喝了许多水后,柯露卡在三温暖室中流出瀑布般的汗水。
原本应该先以Vasta(将桦树的嫩枝叶绑成一束做成的道具)拍打肌肤,然后在浮著冰的湖中游泳或在雪中打滚才对,但可能被别人发现真相,绝不能冒这个险。因此柯露卡只好用外头的雪来稍微冷却肌肤,然后搓洗身体。
将乙醛排出体外后,脑袋也完全清醒了。
「年轻真好,看这滑溜水嫩的皮肤,真让人妒恨。」
希尔妲一看到走出浴室的柯露卡,劈头便这么说。柯露卡雪白的肌肤冒著热气,相当有诱惑力。
「啊、可是希尔妲你也还很年轻啊。」
「已经生了三个小孩,觉得自己老了嘛,尤其肌肤这方面感觉更明显。」
「小孩子很棒呢。」
「你也快点生吧,成家生子是好事喔。」
柯露卡把手掌放在脑后「啊哈哈哈」地乾笑著回了一句:「那也得先找到对象才行啊。」
「咦?席姆那不好吗?」
「耶!?」
「你脸上明明寓著『我喜欢席姆那』。」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下士呢?」
柯露卡笑了起来,这大婶到底在说什么啊。
「败给你了,你根本没有自觉嘛。」
「啊?」
「如果女孩子一直以视线追著某人,一直在意他的事……那不就是恋爱了吗?」
「咦!?」
柯露卡僵住了,连自己都觉得哪里怪怪的态度居然被人准确说中。
一旦有了自觉,柯露卡的脸和耳根子立刻变得通红,这当然这跟三温暖的热气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柯露卡捧著脸,「我、我喜欢下士!?」边说边发窘地低下头。
「不可能!不可能啦!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没表情的男人,而且又矮、脸也长得……啊、对了!我该去练习射击了!」
柯露卡企图从希尔妲面前逃走。
「哎呀、真过分,怎么这样讲别人家的家人呢?」
却被她先发制人地拦了下来。
像是被蛇盯住而不知如何是好的青蛙般,柯露卡僵著身体猛摇头。
「我是不太想多管闲事啦,但可别期待那个老顽固自己开口跟你告白喔。要是自己不主动积极的话,你们两人是完全没有发展空间的唷。」
柯露卡对这话只能点头。虽然一部分是因为她想快点从这里逃走,但也是因为她完全无法想像海赫向女性告白求爱的模样。
「新枪的情况如何?下士?」
海赫家除了农场之外还有饲养马、牛、猪等家畜的畜舍,此外还有可以自制简单工具,连打铁设备都有的工作小屋。
柯露卡来到小屋时,海赫正和哥哥进行枪枝的调整工作。
专心于调整的两人没发现她的态度有异,对于扭扭捏捏的柯露卡看都不看一眼地回话。
「新枪的毛边令我很伤脑筋。」
海赫目光不离手上工作地低声道,他正以磨石打磨零件的表面。
「对了,马帝你帮我看看膛室的情况。」
「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装填时的反应有点怪侄的,大概是膛室还没习惯弹药的关系。」
「要是退壳时出问题就麻烦了。」
马帝仔细地端详著膛室。空弹壳要是退不出来的话会造成卡弹,在战场上是致命的事。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应该不用加工吧。我想用久就会顺了,不过遗是要注意一下使用的弹药,维纳亚制的弹药可不能用喔。」
「我知道。」
当然,这把枪在送给海赫时已经被调整成最佳状态,不需多余的加工了。但海赫这样精准又迅速的射手,对枪的要求自然更高。他没有看不起枪匠的意思,不过这枪既然是由他使用,自然得调整到符合他的习惯才行。尤其海赫使用的枪还得对扳机做精密调整,使其轻松流畅才行。
射击时的击发机会只有一瞬问。
在决定射击时扣下扳机,拉下阻铁,让撞针撞击底火。只要减少这些步骤中的摩擦,即可缩短弹头飞出枪口的时间。在零点数秒以下的世界中,这极短的时间差会在狙击数百公尺外的目标时造成很大的误差。
马帝放下了弟弟的枪,转头向柯露卡伸手。
「克鲁克小弟,给我看看你的枪。」
柯露卡依言将狙击枪交给马帝。
「嗯,这是维纳亚制的。」
「是从敌人那儿得来的枪。」
「不过作工很不错呢。维纳亚制的东西虽然没啥好货,不过毕竟是专家用的狙击枪,和一般的量产品还是有所不同。」
马帝将枪口对著放在小屋外的标靶。
「瞄准镜吗?原来如此,在狙击远方的敌人时,有它就很方便了……你举枪给我看看。」
马帝把枪还给柯露卡,让她摆出持枪的姿势固定不动,以尺量著手臂的位置以及长度。
「嗯,你的个子不高,所以枪托切短一点会比较好。握把的部分也削掉一些来配合你的手掌大小好了。」
马帝边说边拆开柯露卡的枪,取下枪托底板确认其中的空洞后拿起锯子。
「等、等一下!」
「不要紧不要紧,枪和身体越服贴的话,越容易射中目标喔。」
「调整的事就交给马帝吧。你只要试著把重心后移五公分就好了。」
柯露卡无法违抗长官的话。
柯露卡的枪就这么被海赫和马帝两人改造成个人专用枪了。
「哇!」
举起改造过的个人专用枪后,最让人惊讶的是在举枪的瞬间就可以完成瞄准。
只要正确地持枪、正确地将枪托贴在脸颊上,目标和T字瞄准线就会瞬间重叠在一起,而且没有偏差。握把感觉上只是削细了一点,就觉得更容易扣下扳机了,几乎不必使力。
合用到完全不像同一把枪似的。
「没想到只要调整重心的位置,感觉上就能变这么轻。」
「现在更容易承受冲击,还会觉得连后座力也变小了喔。」
马帝的话让柯露卡发出赞叹。
「这就是下士技术高明的秘密啊。」
后座力一小,瞄准就简单多了。如此一来,第二发射击就能更快更正确。
「好,那我们走吧。」
把枪背在肩上,戴上帽子的海赫向柯露卡说道。
「请问要去哪?」
「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