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曼少校的报告让斯欧密军总司令部陷入恐慌状态。
因为得知从柯拉南部森林地带西进的敌人不是滑雪部队,而是一个师的大规模部队。如果放任他们通过的话,拚命保卫柯拉至今的意义就全没了。而且要是被他们突破拉多加·卡雷利亚,接下来他们就会绕过卡雷利亚地峡后方直接攻击首都。若是如此,防线会一口气崩溃,名为斯欧密的国家则就此消失。
「柯拉那边不要紧吗?」
正在营本部担任值班军官的尤帝莱宁上尉,接到第四军团司令W·海格伦特少将深夜打来的电话,如此回道。
「只要别下令撤退就撑得住。」
「我们会尽快把援军送过去,一定要想办法守住柯拉。」
后来,虽然晚了点,但总司令部还是从这个战线拨出一个连、从那个战线拨出一个排地抽出兵力吃紧的预备部队,将士兵送往柯拉地区。
「上尉?」
在柯露卡眼中,放下听筒叹气的尤帝莱宁肩膀比平常下垂许多。
「是克鲁克啊?」
「我泡了泥浆般难喝的咖啡喔。」
柯露卡若无其事地把有点扭曲变形的锡杯放在桌上。
「喔喔!谢谢,本大人最喜欢这味了!」
尤帝莱宁说著,像平常般神采飞扬地把杯子凑到嘴边。
「好烫!喂、值班士兵,这咖啡太烫啦……话说,现在是你值班吗?克鲁克?你不是才刚出任务回来,不想休息一下吗?」
「当然想休息。不过以我这种最基层的小兵来说,值班反而是种休息。放眼望去全是焦躁的长官和学长,老是对人颐指气使的,根本无法松懈一下精神。但如果值班的话,我只要应付连长一个人就够了。」
「真的吗?不过对本大人来说,值班兵是熟人也比较好,所以不介意。但明天〇五三〇要发动攻击唷。今晚到这里就好,去休息吧。」
「我会照做的。」
柯露卡老实地答应,正打算从尤帝莱宁面前退下时却被叫住。
「克鲁克。」
「什么事?」
「……没什么……那个,幸亏有你在。」
在横看竖看都没啥开朗要素的这场战争中,六连之所以能以快活的气氛一路战斗过来,是因为你很会说大话的缘故。尤帝莱宁如此告诉她。
「不过……明天得和强大的敌人杠上,片刻不停地持续发动攻击,非得让敌人觉得我方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不可。此刻若有你这种嚣张小子在的话,可以激励士兵……你懂本大人的话吗?」
「我懂,连长。」
柯露卡满脸笑容地答道。这个面包店老板终于认同自己的存在价值,令她觉得很满足。
「请包在我身上。」
「嗯,就拜托你了。」
因为值班的缘故,柯露卡当晚必须在营本部假寐,但牙刷等等用来清洁身体的盥洗用品全放在连队营地中,柯露卡得到值班士官的许可后离开营本部帐篷,回到连队营地。
一回去就看到海赫正在整理威尔卡拉的遗物。
「下士。」
「克鲁克,你不是正在值班吗?」
「我是来拿盥洗用具之类……你在做什么?」
「不能回收威尔卡拉的遗体,所以有点遗憾。」
由于无法带著尸体执行侦察任务的关系,在不得已之下,大家只好把威尔卡拉的遗体留在战场上。
「至少要把他的私人物品送回去给家人。」
阵亡士兵的装备会交给装备士回收利用,除了私人物品以外,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样啊。」
背对著还在收拾东西的海赫,柯露卡除了盥洗用具外,连背包都拿在手上。如果自己阵亡的话,行李会被人拿出来翻看,这样一想就觉得有许多东西得先处理掉才行。
「说到这,抱歉了,克鲁克。」
「什么事?」
「把你的猎物抢走。」
「先抢先赢嘛,请不要在意。」
「但那女狙击兵不是和你有恩怨吗?」
「从我的位置又看不到她,而且赛波的仇人还有一个。」
「这样啊……」
没有主题的闲聊就此中断,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但既然海赫没有继续开口,柯露卡也就准备回到营本部。
「说到这个,你之前问过如果自己是女的,我会怎样……对吧?」
「什么?」
柯露卡停下脚步回头。
「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会叫你待在我家直到战争结束。」
「是这样吗?」
「对,因为很危险。」
「……这会令我伤脑筋呢。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一定会乖乖听话等下士你回来也说不定呢。住在有森林、湖泊、田地和畜舍的那栋大房子里,身边还有一大群家人陪著,生活一定很快乐吧。」
柯露卡苦笑地搔著后脑的头发。
之后她为了掩饰害羞,丢下「我不是女人真是不好意思呀……啊哈哈哈哈哈」这句话并乾笑著,像是为了从海赫面前逃走般的冲回营本部,
三月六日(二)早上五点三十分。
在有如炮兵部队想把寥寥无几的炮弹用完似的掩护炮击结束后,西路普战斗团正式发起攻击。目的当然不是防御也不是拖延战术,而是以攻击把敌军打回去。就算到了这个时期,斯欧密军也是以发动攻势作为战斗指导原则,而事实也一直证明这个做法的正确性。
这天的日出是在七点八分左右。为了打破势均力敌的战况,在天色开始转亮的六点半时分,上层对尤帝莱宁上尉所率领的六连下达攻击命令。
「不愧是哈特曼少校,在决定性的局面叫咱们出来,很懂得本大人的能力在哪里嘛!各位,一定要击溃敌军喔。」
「我的无双传说终于要开始了!我往后会超越海赫下士,立下最多的战功给你们看!」
柯露卡高举著狙击枪叫著。
「喔?克鲁克你挺有气势的嘛!好!今天整天的战果可以超越海赫的人,我会跟上面申请荣誉假给他,而且还会请他喝我珍藏的摩洛哥豆子磨的咖啡喔!」
「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六连成员们全都露出放弃的表情摇头如此说道。
「怎么?你们这么没自信啊?」
「上尉,这条件对大家太不利了啦。就算可以不用狙击枪干掉敌人,但海赫下士使用冲锋枪的话……」
对于士兵们的话,尤帝莱宁也「这样说也没错」地点头同意。
海赫同时还是使用冲锋枪的高手,会依状况分别使用狙击枪与冲锋枪,所以才能取得大量的战果。
「好!那海赫你今天不能用冲锋枪,只用你那把靠表扬得来的步枪作战就好,听到没?」
士兵们听了面露喜色骚动起来。如果是这种条件的话,也许有机会一试。
「那条件也适用在我们身上吗?」
新来的军官们靠近尤帝莱宁。
「当然!只不过,若是你们的话,荣誉假得等到战争结束后再放,这样也可以吗?」
少尉们异口同声说没问题。
「好!出发啦,小子们!」
尤帝莱宁所率领的六连一投入战场果然不负高层的期待,展现出足以打破胶著战况的强大冲击力。
「冲啊!前进、前进!」
「杀光毛子!」
维纳亚军屈服于六连的攻击魄力,开始从郎立斯马湖北方撤退。
「敌人开始后退了。」
传令兵的报告令尤帝莱宁露出微笑。
「很好,很好,非~~常好!追上去,追上去,把他们追过去!」
「请问要追到哪里去呢?」
「当然是莫斯科瓦啊!」
尤帝莱宁宣布要把溃败逃走的敌人追过边界,甚至想推进到维纳亚的首都莫斯科瓦去。
但在太阳升起、天色一亮之后,战状就整个改观了。
维纳亚军发现斯欧密军的规模不如想像中庞大,因此决定调派大规模援军投入作战。若是在这里败退,整场战争会拖得更长。维纳亚军也只能把手上的战力全都用上了。
「维西宁中尉,出动吧。」
眼前只剩一辆T二六、九名步兵,以及娜塔利亚。这就是为了击毙「白色死神」的伊格里四处集结而成的部队残兵。原本在伊格里死亡后,应该解散部队并且让士兵各自归建,但列留申科政治委员却把他们留了下来。
维西宁差点把传来无脑命令的听筒捏碎,但还是努力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激动,问道。
「列留申科同志,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原来的部队已经不在了。目前为了准备总攻击而重新整编,指挥官已经换人,连士兵也满编了。现在你们回去也只会造成现场的混乱而已。」
「但不是该把娜塔利亚还回去吗?她可是从第七十五狙击师借来的喔。」
维西宁回过头,视线盯著坐下来的娜塔利亚背影。
他回想起昨天难得流露感情的娜塔利亚。
「笨死了!那个傻女孩!爬上树啥的不就等于说请把我当成靶子来打吗?笨女儿!真是个笨女儿!」
看过那模样之后,就算现在看到的是和平时没两样的娜塔利亚,也会觉得她正在忍受失去米夏的悲伤而故意逞强。
但身为男人,维西宁为了体贴娜塔利亚而做的建书却被列留申科一口否定。
「不,『红色卡斯巴尔』的任务还没完成。」
「是要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作战吗?」
「没错,我想把你们纳入我们的指挥下继续作战。你对隶属光荣的内务人民委员部直属独立部队有什么问题吗?虽然你们是战车与步兵的混编部队,规模又小,但只要让你指挥的话,一定可以交出成绩来的,不是吗?」
「至少要给我们补给品吧?」
「当然会给。若是在第八军管辖范围内,我会让你们优先从所有的补给部队取得资源。」
「那请问我们要往哪边去才好呢?」
「布署在郎立斯马湖北岸的友军正遭受敌人的猛烈攻击。虽然我们接下来会送援军过去,但我想让优秀的你们也一起参加。」
维西宁察觉到了,这家伙是打算榨乾自己一行人的最后剩余价值。
独立部队什么的表面上听起来很响亮,但恐怕跟只会拿士兵当炮灰的惩戒营(注)同一个调调。在失去伊格里、作战也失败的现在,维西宁等人除了在即将前往的战场上活下来外别无他法。
维西宁注意不露出沮丧地答道:「我明白了」,放下听筒并前往向部下所在之处。
维纳亚的激烈炮火攻击著布署在墉立斯马森林中的斯欧密军第三十四步兵团第二营。
注:惩戒营为收容在战场上逃兵、犯军法士兵的单位,通常会被送到战况最激烈的激战区作战,因此死伤惨重或惨遭歼灭的情况屡见不鲜。
炮弹有如从天而降的巨大瀑布,对第二营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害,而幸存的士兵则陷入混乱之中。郎立斯马的树木整片地倒下,军官已经无法率领士兵行动了。在得到战车支援的维纳亚士兵攻击下,整个六连分散在森林中,成了前后左右皆敌我难分的混战状态。
奥林少尉等两名排长在早上阵亡,还有将近半数的士兵阵亡或重伤,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即便如此,斯欧密士兵依然没有停止前进。与指挥官失散前,他们接下的命令只有一个,就是「进攻」。而能够收回这命令的尤帝莱宁,早在这团混乱中下落不明。
「上!大家上!」
「进攻、进攻!」
斯欧密士兵进攻著。
跨过维纳亚军建造的堑壕、狙击敌人士兵、奔跑逃开、在树木掩护下装填弹药、找出敌人的所在之处、一调整好呼吸便再次跃进(注)。
柯露卡趴在拦腰折断的树木暗处,看著四周寻找同伴身影。
周围有许多同伴、前方有许多敌人。敌人机枪制造出来的弹幕正在阻挡友军前进。
「喂、克鲁克!拜托你想想办法处理一下那个吧!」
不是「你快想办法处理」而是「拜托你想办法处理」,对于雅各兵长恳求似的叫唤,柯露卡高兴地回应著,自己终于也像老兵一样可以信赖了。
「包在我身上!」
柯露卡很快地举枪射杀了敌人的机枪手。
接著又射杀了慌忙操作机枪以免弹幂中断的装填手。这使得维纳亚军防线出现缺口,斯欧密士兵们开始朝著那儿前进。就如同以尖锥刺进厚木板,左钻右挖地钻洞并把洞口撑大一般,斯欧密士兵蚕食著对方的防线。
但就在这时,撼动空气的爆炸把友军炸得四分五裂。
气氛随之一变,勇猛进攻的友军变得意气消沉、敌人奋起,形势在瞬间逆转。
柯露卡把身体抵在树干上以抵御四散的碎片,但那树木也被连根粉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倒下。
开炮的是T二六。
钢铁打造的巨大躯体,推倒阻挡在眼前的树木并碾碎树干前进。
幸运躲在敌方死角的柯露卡从逼近的巨大躯体前方逃开。
「扫荡敌人!」
麾下步兵们一接到维西宁的命令便开始散开。
虽然双方演变成正面交锋,但以战车代替火力点前进的维纳亚军可说具有压倒性优势。
雅各回头向柯露卡道。
注:跃进是一种单兵作战方式,以快速移动并大幅改变作战位置为目标。
「这样下去会很不妙的。得想办法解决战车。」
「反战车步枪呢!?」
「已经没子弹了!不过我会想办法搞定那辆战车,麻烦你掩护我。」
斯欧密军以雅各为首,一面寻求掩护、一面接近正在进入,因为炮击而无法再称为森林的郎立斯马森林中的敌方战车。
「别让斯欧密军接近战车!」
察觉此事的维纳亚士兵迎击雅各等人。
柯露卡把桥夹抿在口中,朝敌人接连发射子弹。
维纳亚士兵纷纷倒下。子弹用完的柯露卡把瞄准镜从莫辛那干步枪上取下,迅速装填新弹,接著直接以步枪上的准星照门来射击。距离这么近的话,瞄准镜反而是碍手碍脚的东西。
柯露卡的快速连发技巧把维纳亚士兵钉死在原地,而雅各等人则贴近到距离战车不远处。
维西宁为了防止斯欧密士兵发动反战车格斗,操纵车载机枪把从四面八方涌上的斯欧密士兵连同四周的树木整排击倒。但斯欧密士兵还是不停涌上来,直觉快要挡不住了。
「丢手榴弹!」
维西宁丢出手榴弹便躲进战车里。
正在拔出集束手榴弹插销的雅各因爆炸而倒下,从他手上掉落的集束手榴弹也跟著引爆,把倒地的友军遗体与砂土、树木一起卷入爆炸中。但这冲击除了激烈地敲打战车的侧面外,没有对战车造成什么损害。
「真危险,有出现损伤吗?」
维西宁在袭向战车的剧烈晃动缓和下来之后松了一口气。
「好,战车前进!」
但驾驶兵立即大叫了起来。
「糟糕!履带卡住,车子动不了!」
引擎发出怒吼声,车身也摇晃著想要前进,可是却好像被什么拉住似的无法动弹。
雅各那枚集束手榴弹的爆炸,把滚落在森林中的岩石稍微向战车推近了些,而那些石头正好卡在T二六的路轮和履带之间。
维西宁大叫道。
「快给我想办法!」
糟了,太糟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动的战车就和铁棺材一样。
驾驶一面发出哀嚎声一面前后推动操纵杆,战车疯狂地前进后退,被夹入履带中的石头因多次的压迫撞击而产生裂痕,只差一点就会粉碎了。
但流著血倒在一旁的斯欧密士兵爬近战车,把汽油弹丢向战车引擎。
随著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响起,维西宁搭乘的战车猛烈地起火燃烧。
娜塔利亚置身在混乱的战场中,一个人静静地看著战况。
敌人的动态、我方的动态、发出轰隆隆爆音并飞过头上的维纳亚战斗机、炮击的声音、受伤士兵的哀号。
在与暴风雨相似的噪音风暴之中,娜塔利亚趴在郎立斯马的山丘棱线附近持续地观察著战场的一举一动。
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出杀死米夏的仇人。因此,即使维西宁的战车被斯欧密军攻击,她还是眨都不眨眼地持续蝥伏等待著。
她想起与维西宁间的对话。
「娜塔利亚,你不用跟来也无妨。」
「别这样,我可没脆弱到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一蹶不振。」
「为什么要如此逞强呢?就算你因此沮丧也不会有人怪你啊。」
「哼,我和米夏可是因为喜欢才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早就有这天终将来临的觉悟了。」
「觉悟什么的大家都有,我也是。」
但就算如此,感情这种东西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涌上来,维西宁是这么告诉娜塔利亚的。
「你的觉悟和我的觉悟的质是不同的。」
「娜塔利亚,我一直看著那孩子的行动。米夏可是为了保护你才战斗,而且也是因此才丧命的。就算如此,你还是说得出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没感觉啊!我也不希望是那样的结果。但现在伤心又有何意义可言!?等我宰了杀死米夏的家伙再来想东想西吧!」
这么一回话,维西宁倒是接受似的点头。
「这样啊,我懂了。那米夏的仇就由我来报,你就躲在视野良好的地方等『白色死神』出现吧。」
「你是要我退到安全的后方吗?别说笑了。」
「你听好,娜塔利亚,这是效率问题。我得指挥战车和步兵,所以不管有没有米夏的事都必须到前线去,也就是『白色死神』可能出没的地方。总而言之,你只要加以利用这个情况就可以了。」
「给我等一下,那被拋下来的我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你一个人活不下去的话,就找出另一个女儿,母女俩人安稳地过日子吧。」
维西宁似乎觉得娜塔利亚被人孤伶伶丢下就会很寂寞。顺便一提,另一个女儿或许还是自己的敌人。
「我说维西宁,我没有……」
「总之你乖乖待在后方监视敌人就是了,听到没?」
娜塔利亚以瞄准镜看著说完这些自以为是的话,随后便径自离开的维西宁侧脸。
「你不但不瞭解我,也不瞭解自己呢。」
对于从懂事就开始拿枪的娜塔利亚来说,活著就是战斗,战斗等于活著。
她曾想过以别的方式生活,所以试著住在没有争斗的和平土地上,甚至还生了孩子。但这些尝试是失败的,因此娜塔利亚丢下了刚出生的孩子,回到故乡重操旧业,成为士兵。
因此她战斗。就像一般人工作糊口、年老死去,娜塔利亚也是如此自然地战斗。赢了就活下来,输了就此结束。这才是自己的人生,当自己停止战斗时,就是死亡的时刻。
但是擅自作主的维西宁,不听她的答覆就径自前往战场了。维西宁和其他男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他不是无法了解娜塔利亚,而是故意不去了解娜塔利亚。为什么呢?因为一旦了解就无法回头了。
光靠偶然是无法成为英雄的。虽然维西宁老说自己只是拚命活下来而已,但其实他有战斗的才华,那是不管敌人或我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成为战斗能量的「非人」才华。维西宁和娜塔利亚皆拥有同样的才能,相对于娜塔利亚的才能是狙击,维西宁拥有的则是战术与战略。虽然领域不同,但那男人和自己臭味相投。娜塔利亚可说是因此才会被他吸引的。
娜塔利亚不是想被他保护,而是想和他一起战斗。这是为了「让自己比现在更尽情战斗」,同时也是「让自己比现在更尽情地活著」。
「你也需要更深的觉悟呢。」
而现在,维西宁的战车正在起火燃烧。
维西宁从车内跳了出来。接著,娜塔利亚发现有敌人正把枪口朝向维西宁。
那似乎是名为席摩·海赫,外号「白色死神」的男人。
这位不到一六〇公分高的小个子男人,曾被斯欧密的报纸将他的新闻连照片一起刊登出来,这报导透过情报官传到了娜塔利亚手上。根据新闻的说法,这男人就算不使用瞄准镜也可以轻松狙击五百公尺远的目标。
「那根本是怪物啊。」
而实际上,他的枪确实没装瞄准镜。
「原来是个矮男人,怎么看都不会联想到怪物嘛。」
穿著白色伪装服的士兵在维纳亚制瞄准镜里看起来相当娇小。
就像个小女孩一样。
虽然距离相当远,但娜塔利亚还是向那敌人发射了子弹。
于混战中接连杀死敌人的海赫,近距离看著战车起火燃烧的样子。
友军发出欢呼声。
「这是雅各做的吗?」
但他没时间感伤,以抵腰射击的姿势杀死了从背后袭来的敌人,但下个袭击过来的维纳亚士兵已经近在咫尺了。
战况演变成互相格斗的肉搏战。
「去死吧!反动主义者的臭乡巴佬!」
「!」
海赫闪开大块头敌兵挥过来的手枪,抓住他腹部。
身形高大的维纳亚士兵被小个子的海赫抱住,只好用枪柄乱打海赫的背部。但海赫直接把那大块头男人仰天翻过来摔倒后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他,抡起拳头痛殴大个子男人并打断了他的门牙。而厚厚的手套保护了海赫的拳头。
海赫突然发现视野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光芒出现在郎立斯马山丘的半山腰处。认为自己被敌人狙击手盯上的海赫立刻离开维纳亚士兵,以树干为掩护并躲了起来。
维纳亚士兵不明所以地发愣,但马上回过神以手枪指著海赫,被打断牙齿的口中喷出鲜血。
但海赫也早已将步枪指著维纳亚的士兵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射中敌兵腹部让他倒下。
喘气中的海赫重新把视线转到郎立斯马的山丘上,敌人的瞄准镜依然反射著耀眼光芒。
那个敌人狙击的目标是谁?如果不是自己的话,是想杀死谁?
身为指挥官的尤帝莱宁吗?或者是……。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正瞄准从起火战车中逃出来的敌方军官,从邬立斯马山丘监视位置可以发现克鲁克的行踪。
「不妙!」
海赫瞄准那名狙击兵。
但退下枪机拉柄准备装填子弹的瞬间,他发现枪枝出现异常,不知因为是新枪,还是因为刚刚格斗时的撞击影响,空弹壳卡在膛室中无法退出,而且卡弹的程度无法只用手指把弹壳挖出来。
海赫身上有工具,但修理完才射击会来不及。
「克鲁克!」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丢下枪向前奔出了。
柯露卡的意识完全集中在敌人身上。
虽然她老是被海赫纠正,也试图改掉这个习惯,但紧急时还是会出现,可说是种坏习惯了。
将准星与照门重叠在敌人指挥官上,接著向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施力。
从枪口飞出的子弹打飞了拥有英雄外号的敌方军官头颅瞬间,柯露卡的腰部受到撞击,身体被弹开。
她一时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了几眼之后才理解到刚刚的状况。
有人脸部中弹倒下。
脸上满是鲜血。是未爆的炸裂弹吗?还是被达姆弹打中呢?那人脸上血肉模糊,还看得见白色的下颌骨。
「有、有人正在狙击啊!」
周围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这个士兵为了救自己而被打中。
柯露卡原本以为这名士兵已经死了,但还在喷溅的血液与呼吸时的肩膀起伏宣告这名士兵还活著。
「快、快来人啊!医务兵!」
必须救这名出手救了自己一命的士兵才行。一心想救人的柯露卡拚命大叫著,而跑过来帮忙的士兵们却喊著她恩人的名字。
「海赫下士!?海赫下士被击中了!」
柯露卡听到这名字,一边喊著:「这不可能,别弄错人了!」一边往该士兵靠过去。
「如果不是海赫又会是谁?」
士兵如此回答,柯露卡难以置信地重新看著那身体。
「骗、骗人的吧?怎么会这样?席姆那、席姆那他!」
「人还活著,急救后说不定能活下来。」
但敌方狙击手的下一发子弹飞来,把准备搬起海赫的士兵背上开了个大洞。
「可恶,是狙击!」
奔过来的斯欧密士兵们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急救!不快点急救的话,席姆那会死掉的!」
「虽然这么说,可是我们被敌人钉死了!」
士兵们的叫声让柯露卡的思考从悲伤完全转变为愤怒。
「他打中了席姆那是吧?是吧!」
柯露卡大叫著。
「我去解决敌人的狙击手,你们快点救救席姆那!」
「知、知道了!」
柯露卡在听到回答的瞬间立刻向敌人飞驰而出。
娜塔利亚一时之间呆住了。
明明是要狙击「白色死神」,却被突然乱入的敞兵妨碍而失败,而且连维西宁也在那个时被杀了。
「啊啊!畜生!」
她重新调整情绪,再度拿起枪要狙击敌人,但围在满身血的牺牲者附近的敌人全都穿著差不多的白色伪装服,分不出来谁是谁。
既然这样,只好随便挑一个人来射击看看。
开枪后,敌人反而四散躲在树木后方或炮弹打出来的弹坑中。
「也好,反正分不出来谁是谁,乾脆把所有人全杀了。」
娜塔利亚如此想著,准备继续射击,却见到一名拿著狙击枪的敌人朝自己飞奔而来。她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强力的视线,而视线中满是怒火中烧的强烈情感。
「真是帮了我大忙呢,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娜塔利亚举枪瞄准。但除了敌人的狙击手之外,其他还有好几人开始也朝著自己开枪,当子弹飞过自己身边时,她脑中闪过了「在这里驳火可能会打不赢」的想法。
娜塔利亚的斗争本能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如此,只好把敌人引诱到对我有利的地方了。」
娜塔利亚穿上滑雪板开始移动。
「追过来吧!让我们一对一决胜负!」
曾经和萨米人丈夫一起追捕猎物的娜塔利亚,对自己的滑雪技术相当有自信。
柯露卡见敌人穿上滑雪板逃走,举枪瞄准敌人背部,但敌人立刻消失于棱线的另一头。
柯露卡穿上身边的滑雪板追上。
她背著枪,拚命以雪杖突刺地面,等爬上斜坡到达棱线附近时,敌人已经滑下山坡远远地离开了。
「想逃吗?门都没有!」
柯露卡也劈开风似的从山上笔直滑下。
曲著膝以缓和从不平坦的地面传来的冲击,柯露卡把雪杖挟在腰边滑降。
那姿态如同一只为了捕捉猎物而直线下降的隼鹰。
娜塔利亚在前方等著,直到身后传来的杀气确实地逼近为止。然后滑到相对缓和的斜坡上,停下来转身。
就这样以立射的娄势朝追过来的敌人举枪。
她原本打算趁对方直线滑降,缩短距离的时候狙击,但柯露卡忽左匆右地曲折滑行,无法简单地瞄准。
「呿……」
娜塔利亚重新向前滑行,一口气加速拉开距离。
娜塔利亚微笑著回头说了句:「跟过来吧!」
接著加快速度滑入眼前的广阔森林中。
这家伙技术很好!
明白自己被敌人狙击时,柯露卡全身用来感应可疑、麻痹般的某样东西浓度急剧增加。敌人正瞄准著自己。为了摆脱狙击,柯露卡翘起滑雪板的边缘,在雪面上画出大弧度的曲线前进。
数发子弹激起柯露卡脚下的雪,每次都让柯露卡不得不改变方向,滑雪板激起了大片的雪花。
「可恶!」
速度确实变慢了,而敌人趁这时重新逃走,把缩近的距离再次拉开。
逃进森林里了!?
柯露卡并不追著敌人进入森林。
对方可能正在准备伏击。就根本来说,被猎人追捕的野生动物就算躲进森林或草丛里也不会就此停下来。即便躲入可以隐身的场所,也会从那里迅速离开,藉此摆脱因技巧生涩而说著「好奇怪,应该躲在这里的」并四处寻找的猎人。
柯露卡改变前进方向,沿著斜坡滑到森林边缘。一边滑降一边举枪朝森林内进行瞄准。
来了、来了、来了、过来了!
敌人果然飞快地滑出了森林,但由于对方滑雪穿过树林时减低了速度,因此两人并排在一起。
「来吧!」
两人举枪互指著对方,而使用的武器都是莫辛那干步枪。直到弹匣内的五发弹药射完为止都能让对方沉浸在弹雨中。
扣下扳机、退下枪机,但结果子弹连对方的皮肤都没擦到。
双方都是可以自由提高或减缓滑雪速度的人,具有障碍滑雪赛选手一般的高级技术。
维纳亚士兵从柯露卡的瞄准镜中溜开。
早已料到我在等著了?
拿下瞄准镜,把桥夹按入弹仓重新装填弹药的柯露卡,一面痛骂著不如己意的情况,一面被到达顶点的兴奋感牵引著,并发出赞叹。
这个敌人真是厉害!
娜塔利亚也对这位追兵的滑雪技术咂舌。
这个时代的滑雪板和后世的不同,是以天然素材制成,因此就各方面来说都不怎么样。但相对于现代大量生产的制品,它会有特别仔细的加工。例如在滑雪板下方贴上毛皮,让毛的方向性一致好让滑雪板只能向前滑。
当然,娜塔利亚并不是光靠这些工具的性能来练就一身滑雪技术,而是在追著猎物的萨米生活中锻炼出来的。
可是追兵的滑雪技术明显在她之上。这使得娜塔利亚无法活用机动力,也不能采取绕至敌人侧面或背后再加以狙击的战术。
只要不拚命使用手脚滑动,距离好像就会立刻拉近。
娜塔利亚拿出手榴弹,朝著自己的行进方向扔去。
拔出插销的手榴弹需要数秒的时间才会爆炸,娜塔利亚在那短短几秒间通过手榴弹落下的地点,比自己晚一点的敌人则会被那爆炸给……。
但敌人转了一个大弯,躲开了爆炸。
「可恶!再一次!」
娜塔利亚停下来回身举枪,但出人意表的是,斯欧密的士兵穿著滑雪板飞身滑翔起来,并以枪口指著娜塔利亚。
「呜哇啊啊啊啊啊!」
数十公尺的距离被猛地缩短,两人枪口互指并朝著对方射击。
子弹分别擦过对方身体,令肩膀和手臂溅出鲜血,在白色伪装服上染出红色的斑点。
两人在肩膀几乎相撞的距离交错而过,然后远远拉开。
「可恶!怎么会这样!」
虽然想回头追去上攻击,但弹仓内的子弹已经用完,而且向下的斜坡也到了尽头。即使前进也是积了新雪的平原,没办法以足够使出飞身滑翔的速度滑行。
娜塔利亚踢著雪,拚命向前跑。
但敌人也追著娜塔利亚,距离近到连喘气声都可以听见。
稍微回头便看到对方已经快逼到眼前了。
「怎么可能!不但会射击,连滑雪也有这等水准,根本是萨米人……」
自言自语的娜塔利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说不定这名追兵不是「白色死神」,而是萨米人……也就是拥有「雪妖精」外号、可能是自己女儿的人。
「不会吧?骗人的吧……」
娜塔利亚为了看清追兵而再次回头举枪。
必须看清楚的是,敌人的长相。
身后的敌人可能觉得会遭到狙击,因而迅速卧倒在雪面上。娜塔利亚趁敌人举枪向著自己之前绕到树木后方。
果然是那女孩。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母亲是不可能认错文儿,而且那容貌有父亲的影子,的确是柯露卡没错。
原本以为「雪妖精」没什么了不起,因此娜塔利亚一直没把她看在眼里,没想到她居然能成长为如此强敌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为了和自己战斗而追了过来。
娜塔利亚停在原地。地点是结冻的不知名沼泽旁,位在树林之中。
柯露卡已经做好敌人一停下来就会再度开火的准备。
但对方不知在想什么,停下来后什么都不做,头也不回背对柯露卡,这情况令柯露卡感到讶异。
明明知道自己追上来,却不把枪口对著自己,只是一味地让肩膀上下起伏而已。
距离是五十二公尺。柯露卡试著抑制激烈呼吸,将雪杖插在雪中,并举起背上的狙击枪。
敌人的背影就在瞄具的那头,但呼吸还不平顺,所以很难瞄准目标。
这时柯露卡的敌人缓缓转过身。
「她在笑?」
那女人对柯露卡笑著。不,不只是笑而已,甚至还攀谈了起来。
「你长大了不少嘛,柯露卡!萨莱尼老爹还好吗?」
萨米话!?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连祖父的事都!?为什么维纳亚士兵会知道这些?」
陷入混乱的柯露卡将眼睛从瞄具上移开后问道。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认识你们啊。不过你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应该完全不记得我了吧?」
「祖父已经过世了。如果你是祖父的朋友,为什么会在维纳亚军中呢?」
「因为我是维纳亚人啊。」
「我不懂,你到底想干嘛?」
「我是觉得很怀念呢。所以想和你说说话。」
「怎么突然感伤了起来。」
「也有感伤的成分在啦。我是很想知道射杀米夏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在知道对方是萨米人时吓了一跳呢。」
「杀了那女生的不是我,是海赫下士!」
「那是谁?」
「刚刚你打中的人。」
「欸欸欸?难道飞身出来救你的家伙,就是被称为『白色死神』的男人?」
「没错。」
「那太好了。这样我的复仇就结束了呢。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这次就大家各输一半,就此不分胜负如何?」
「那可不行。因为你打伤了海赫下士。」
「那个叫海赫的是你男人吗?」
「是上、上司!」
「哎呀哎呀,真不坦率。」
「那还真不好意思啊!我生下来就是这种个性,有意见就去跟我爸妈说啊!」
娜墦利亚像是忍痛般紧闭双眼。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战斗了吧?」
「交战中的两国士兵们面对面时,除了战斗之外还能干嘛!」
「说的也是。我都忘了你是斯欧密士兵、我是维纳亚士兵了。况且现在是战争时期,所以战斗是士兵的任务。」
娜塔利亚把背上的枪拿在手上。
柯露卡也跟著再度举枪,现在两把枪的枪口互指著对方。
「这下没辙了,你确定要开打?」
「等一下!你不自报姓名吗?」
这么说也是,娜塔利亚耸了耸肩道。
「准备和你搏命的维纳亚士兵名叫娜塔利亚唷。」
「姓呢?」
「换过很多次了,所以现在只有娜塔利亚这个名字。」
换过很多个姓代表换过很多丈夫,这一点柯露卡也懂。
「你还真是不检点啊!」
「我可是让很多男人哭过,也常被说个性不好。最差劲的地方是明明身为女人,除了战斗之外什么都不会,你也一定会变成这种女人喔。」
娜塔利亚举著枪,瞄准镜中映出了柯露卡的脸。
该说是没有感情的机械式杀意吗?那感觉贯穿了柯露卡的身子。
来、来了!
柯露卡也举枪瞄准娜塔利亚。由于无暇重新装上瞄准镜,所以她是用标准装备的瞄具来瞄准她。
「谁、谁要变成你这种女人啊!」
柯露卡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是吗?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娜塔利亚说著,看著瞄准镜中被放大的柯露卡眼瞳苦笑。
没多久,雪地中传来了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