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24层那场事件结束,三天后的早晨。
艾丝走在西北大街上。
砖瓦建造的护身配件(accessory shop)、以坚固加工石建成,有如小型要塞的道具店、盖在视野远处,由着名派系经营,涂着鲜红油漆的武器防具店等等,专做冒险者生意的豪华店家林立在大道旁。在整齐铺设的石板路上,有许多同业人士来来往往。
身体随着人类与亚人形成的人潮摇摆,艾丝回想起直到今天的记忆。
红发女子,芮薇丝。
人与怪兽的「混种生物」、「怪人」、「强化种」……战斗结束后确认到的这些情报,至今仍然让她大受震惊。芮薇丝是人族——甚至恐怕连诸神都——尚未确认过的特大级异常存在。而且如今他们已经得知芮薇丝等人的目的是「毁灭欧拉丽」,艾丝不禁产生幻觉,彷佛看见乍看一派和平的这座都市,即将被无边无际的巨大黑暗所覆盖。
艾丝必须采取行动,去探究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又将会发生什么事。
芮薇丝的存在,以及芮薇丝等人说过的话,让艾丝如此下定决心。
(那个穿着黑袍的人,或许也在追踪真相……)
将冒险者委托交给自己的黑衣人,前两天似乎去找过露露妮。
据说黑衣人听露露妮报告了详细情形,整个人先是陷入抑郁的沉默,最后将两把绘匙交给她,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黑衣人告诉她这两把钥匙就是「报酬」,露露妮一头雾水地亲自将其中一把钥匙拿来转交给艾丝。「我想这应该是地精的出租金库的钥匙。」艾丝照她说的做,两人一同前往东区的保管箱(safe point),发现钥匙的确能打开其中两个小小金库。
艾丝与露露妮一起打开687号与688号的相邻两个金库……只见里面塞满了闪烁红蓝绿紫光辉的大量贵重宝石、金银戒指、经过装饰的独角兽角,还有几本魔导书。晶莹璀璨的小小宝物库,让艾丝与露露妮都看得傻眼。
推算了一下能换多少钱,两个人都被金额的天文数字吓了一大跳,艾丝将这笔报酬全数挪给准备「远征」而使资金快要见底的【眷族】。因为艾丝将楼层主(乌代俄斯)除了那把黑色大剑之外的「掉落道具」全部脱手,已经勉强付清了代用剑(细剑)的债款,拥有这么一大笔钱反而会让她怕怕的。
这笔金额以冒险者委托的报酬来说实在太高,那个黑衣人竟能准备这么多的珍贵道具,他究竟是什么人?
艾丝虽然满腹疑问,不过至少目前看来,那人似乎不会与自己为敌。
(「远征」,也决定了……)
事件的事后处理几乎都结束了之后,团长芬恩把艾丝叫了过去。
她与伯特还有蕾菲亚,将第24层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芬恩后,一个人留下来,把自己与芮薇丝之间的事从头说了一遍。
并且也告诉他,自己想去第59层。
芬恩沉思默想了一会后,「知道了,我淮。」答应了艾丝的申请。【洛基眷族】就这样正式决定进行「远征」。
八天后,他们将集结派系的所有战力,踏上攻略深层的「远征」之路。
想像着自己一个人到达不了的楼层区域,艾丝静静地等待那一刻到来。
「……天气,真好。」
思考告一段落的艾丝,朝着晴朗的蓝天喃喃自语。
不过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脱口说出耀眼阳光让她难受之类的话来。走在大街上的脚步也显得强而有力,不久就抵达了她的目的地——公会本部。
她在前院停下脚步,瞄了一眼臂弯里的东西。她双手小心抱着的,是用白布包好的防具——盾牌护具。
这是她在第10层捡到的,是白兔——也就是少年贝尔·克朗尼的遗失物。艾丝为了把这个还给他,才会来到公会本部拜访他的顾问。
周围的冒险者不时偷瞄她,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在胸中鼓足了干劲。
把这个拿给他,这次一定要好好道歉。身为第一级冒险者的少女,心中燃烧着一股热忱。
内心深处的幼小艾丝也在为自己加油,「好!」艾丝踏入了公会本部内。
「……华伦斯坦小姐?」
「早安。」
她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艾丝找到了在窗口等着为冒险者效力的半精灵服务小姐——埃伊娜·祖尔,上前攀谈。
她将至今发生的事情还有护具的事,都一一告诉一脸不解的埃伊娜;埃伊娜听完后,『我明白了。」露出了笑容。
「我会代您将护具交给贝尔……贝尔·克朗尼,并且转达您说过的话。」
看到埃伊娜微笑着,艾丝有点紧张,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
「?」
「……我想亲自,还给他。」
艾丝虽然觉得这样要求很自私,但还是说了出口。
少年也是位冒险者,这件防具(护具)能越早回到他手上当然越好。但即使如此,即使艾丝知道这样很任性,却还是想亲手把这件护具交还给他。
而且她要当场向少年道歉,包括给他惹来的麻烦,以及伤害到他的事情。
这次……不能再让他跑掉了。
艾丝注视着眼前的绿宝石色双瞳,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地如此恳求后,埃伊娜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我也提供协助吧。」
「?」
「我会安排一个机会不让他逃走,不对,是让他跑不掉。我要让他好好跟您面对面谈谈。」
她用有如监护人……不,是很会照顾人的姊姊般的语气,向艾丝提议。
同时又对少年生起气来,加重语气地说:「实在太没礼貌了!」
艾丝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开始与她这位顾问调整起预定计画。感觉有那么一点像用胡萝卜把白兔引诱出来。
两人在窗口开始谈话。许多冒险者为了探索地下城而从门厅内出发,美丽的半精灵与金发金眼的少女吸引了众人目光。
两人决定于艾丝「远征」之前,在埃伊娜陪伴之下,把贝尔关进面谈室里,再让艾丝来个出其不意。然后就在她们诚挚而积极地推敲整个计划时……
突然间——与艾丝面对面的埃伊娜,看到艾丝的后面,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
艾丝略为偏过头,也顺着她的反应回头一看。
(——咦。)
她看见了有如处女雪的白发,以及深红(rubellite)的眼瞳。
今天他似乎休工,纤细的身体脱掉了防具,穿着朴素的服装。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少年,面对回过头来的艾丝,表示出近乎战栗的惊愕。
……就是,那孩子。
艾丝等人甚至忘了要互相讲些什么,三个人各自以不同姿势停止了动作。
「……」
「……」
「……」
料想不到的异常状况让顾问小姐来不及反应……
僵在原地的艾丝,与那双深红眼瞳四目交接时。
少年用僵硬的动作,转身背对两人。
「咦……」
艾丝才一轻呼出声,白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再度拔腿就跑。
「贝、贝尔!等一下!」
也不管顾问在叫自己,少年全速奔跑。就在艾丝大受打击时,埃伊娜对她喊道:
「请您快追上去,华伦斯坦小姐!?」
听到埃伊娜叫自己不能放他跑了,艾丝猛然回过神来。
说的对,她握紧了手中的布包。
艾丝的金色眼瞳,捕捉到冲出建筑物大门口的白兔。
——别、别想逃!
艾丝疾驰而出。
而且是玩真的。
她一转眼就通过本部门厅,高速穿过大门口,立刻就追上了逃跑的白兔。
伴随着神速(全力)的一阵风,就这样追过白兔的背影。
「——咿!」
挡在正面的艾丝,面对踩不了煞车,直接冲向自己的少年。
「嘿」一声,轻轻松松就接住了他。
■
然后,两人现在正在面对面。
艾丝眼前的少年似乎陷入了严重混乱。
即使埃伊娜追上艾丝他们,把事情解释给少年听,他似乎还是无法镇静下来,等埃伊娜说「你们俩好好谈谈吧」留下他离开后,少年如今的表情,就像被饲主遗弃的小动物一样。
纯白的头发彷佛显现了他的心情,忙碌地摇晃。
「……那个,这个。」
「!」
艾丝下定决心出声叫了少年,把护具递给他。
少年一回头,不假思索地接下护具,然后变得像石头一样全身僵直。
艾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变得满脸通红,再度慌张起来的表情,心里怀着紧张等各种情感——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歉。
「对不起。」
「咦……?|
「都是因为我没打倒那头弥诺陶洛斯,才会给你造成困扰,害你受到那么多伤害。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因为歉疚,视线不禁低垂下去;这时,她感觉少年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艾丝抬起头来,只见少年好像忘了刚才的动摇,一连串地说道:
「不、不是那样的!是我不该随便钻进下层,华伦斯坦小姐完全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我应该感谢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其实我才该道歉,都没跟您好好道谢,每次都只顾着逃跑……对、对不起!」
看到少年像堤防溃决一样说个不停,还反过来向自己道歉,艾丝吓了一跳。
少年脸变得更红,「那个,唉,所以……」拼命寻找字眼的模样,又让艾丝产生出一种不可思般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原来他讲话,是这样啊……)
艾丝很少有机会听到少年的声音,想不到还蛮大声的。
急着讲话的模样比艾丝想像的还率真,像小兔子一样,很有趣。
感觉就像童话里的登场人物蹦出书中世界,出现在眼前。他的模样与声音都有了色彩,露出艾丝所不知道的好多表情。
就在艾丝不禁忘了自己现在身在哪里,徜徉于温暖胸口的清澈情感里时。
少年讲了一会之后,猛烈地低下头。
「您救了我好几次……真的,很谢谢您!」
他的道谢传进了艾丝耳里。
少年弯腰行礼了半晌后,战战兢兢地恢复成原本的姿势。
艾丝彷佛听见了许许多多的误会冰释的声音。至少少年根本不怕艾丝,而且心里也有话想传达给艾丝知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高兴呢?
艾丝先是稍微瞠目,然后慢慢地笑逐颜开。
误会冰释的开朗心情与喜悦各半,形成了小小的微笑。
不过看到艾丝情不自禁弯唇露出的微笑,少年不知道是怎么了,又变得满脸通红。
「……」
「……」
该做的事做完了,想讲的话也讲完了,对话就此中断。
艾丝伫立在能与少年互相碰到手的距离,蓝天俯视着两人,只有宁静的时间不停流逝。
少年只是呆站原地,有时好像想起什么似地扭动一下,一与艾丝四目交接,又急忙别开视线。
艾丝很想再跟他讲讲话,听听他的声音,但她知道自己话并不多。很遗憾,若是没有共通的话题,艾丝跟对方根本讲不上几句话,她没办法像蒂奥娜他们那样天南地北地聊天。
这时,无意间,艾丝想起了一件事。
「……你地下城,探索得很认真呢?」
「是、是的!?」
听到艾丝叫自己,少年反应好大。
艾丝在这时候,问了令她一直很在意的一件事。
「听说你已经到达第10层了……好厉害喔。」
之前接到委托,在地下城里到处找他时,艾丝产生了一种突兀感。
而且,也开始感兴趣。
眼前这个少年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急速成长到能够对付第10层的怪物,引起了艾丝的注意。
「唉,不,那是因为有很多人帮我,我、我还差得远呢!离、离目标还有一大段距离……!」
艾丝注视着好像想掩饰害臊情绪,惊慌失措地自谦的少年。
同时,她不禁有了个想法。
如果有一项秘诀,能像少年这样快速成长的话。
(我就能,比现在更……)
闪过脑海的,是与红发女子——芮薇丝的一战。
还有几天后即将到来的,往未到达领域第59层的进攻。
许多颠峰就在前方等着自己挑战。这不是预测,是确信。
艾丝恐怕将置身于更激烈的战事,而且会波及到【眷族】的同伴。她需要比至今更强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她绝不愿后悔。
不能失去任何事物。
她要往更高的境界攀升。
即使已经到达了Lv.6 ,经过第24层的那场事件,仍让艾丝笃定了这种想法。
「像战斗方式,我都是自学的,完全是个外行人,还常常做出一些奇怪举动,差点被怪兽杀掉,我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可是总之就是完全不行,一点都不像样,我是说——……!?」
为此,艾丝想知道。
知道他成长的秘诀。
知道登上高峰的可能性。
知道少年是靠什么力量,在这短期间内飞跃成长。
面对涨红了脸、连珠炮地讲个不停的少年,艾丝陷入沉思。
她烦恼了老半天,把各种事物放上天秤,又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深处。
最后,艾丝战战兢兢地。
向少年做出了一项提议。
「那么……要不要我来教你?」
「……咦?」
——战斗方式。
就这样,
艾丝成为了少年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