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宫殿(White Palace)」。
人们如此称呼第37层。
这里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白浊色壁面,以及与之前楼层无法相比的巨大迷宫构造。尽管部分地区例外,但通道或窟室大多都很宽广,几乎所有区域的宽度少说都超出十M以上。虽然昏暗光源让人无法目测天顶的高度,但一样也是不容小觑。
最具特徵的是「大圆墙」。
彷佛将存在于楼层中心通往下一层的阶梯当成王座,这里环绕了总共五层堪称「城墙」的巨大圆形围墙。在其他楼层区域看不到这种迷宫构造,冒险者们必须在这大圆墙(围墙)之间的复杂迷宫中前进,或者是在无数高低地形之间爬上爬下,前往楼层的中心地带。
说整个楼层的范围领域能容纳整座迷宫都市也绝不为过。
一般推测这个楼层还有很多未绘制地图的「未开拓领域」,又说一旦迷失方向就再也别想出来。我们不巧就面临著这样的状况,非得突破这座巨大过头的「白色宫殿」不可。
突破这充满「严酷现实」的迷宫。
「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蓝色鳞片包裹著的强壮胳臂,挥剑一闪而过。
白发发梢有几根被砍去,肌肤飞溅出冷汗。我于千钧一发之际闪开,蜥蜴战士对我挥来强力的斩击,轰然吼出威吓的叫声。
「蜥蜴人精英(lizardman elite)」。
正如其名,它是出现在「大树迷宫」的「蜥蜴人」之高级种,两者能力相差悬殊。从红色变为蓝色的鳞片硬如铠甲,攻守两面都没有破绽。
它双手灵活运用的是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两把好似白骨的白浊色岩斧。尽管个体之间有所差距,总之「公会」将其威胁度定在Lv.3到Lv.4,是肉搏战的特化型(specialist)。
「咕噜吼!」
「喳呀啊啊!」
战场是正方形的窟室,敌人有两只。
琉小姐行动不便,不能强迫她打近身战。我一边护著在后卫位置跪地待机的她,一边同时对付两只怪兽。
我切身感受到深层种的潜在能力,无法随意出手反击。我以右手装备了长剑的侧身姿势步步后退,有耐心地承受敌人的攻击。
一边感觉到天蓝色眼眸在背后守望著我,我一边注视敌人的动作,累积力量。
在探索「深层」时,琉小姐要求我做到「一件事」:
以保存体力为优先,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尽可能用一次攻击就解决掉敌人。
换句话说,就是「一击必杀」。
瞄准的是怪兽藏在胸腔内的「魔石」!
「──呼!!」
其中一只怪兽不耐烦地高举岩斧到大上段劈砍而下的瞬间,我瞬即转守为攻,发动电光石火的快击。
左脚往前踏稳,右臂──如「长枪」一般刺出!!
「咕哇!?」
冒险者遗下的长剑,刺进毫无防备的胸部正中央。
感觉得到贯穿了坚硬的魔石(某物)。
蜥蜴人眼球外凸,大大地痉挛一下后,化做尘土崩落了。
「喝啊啊啊啊啊!」
另一只看到同伙被杀而慌张失措,我乘胜追击。
怕错过这个破绽而心急的我,接著再次使出刺击。
剑尖贯穿了敌人的胸膛。然而……
「!?」
「咕……嘎嗄嗄!」
吐血的怪兽并未归于尘土,用满布血丝的眼瞳狠狠瞪向了我。
「魔石」没碎,打偏了!
不只是焦虑,更重要的是技术的生疏招来了失败。埋在鳞片与肌肉里的长剑拔不出来,怪兽的乱打乱闹让我松了手。可怕的是「蜥蜴人精英」就这样让剑刺在身上,开始反击了。
「!?」
蜥蜴人将身体转个半圈,粗壮尾巴挥出一击。
面对从左侧面迫近的这招,我用装备了〖歌利亚围巾〗的左臂防御。
紧接著,一阵自左臂麻到脑髓的冲击来袭。
如今左臂已经成了我的要害。虽然挡下了敌人的攻击,加倍的剧痛却让身体僵硬,暴露出致命性的破绽。而「深层」的怪兽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它发出愤怒的咆哮,岩斧高举过头。
「别想得逞。」
然而,还没把我的脑袋劈开,飞来的短刃先插进了蜥蜴人的右眼。
「咕嘎啊啊啊啊!?」
「!」
是琉小姐的支援射击。
睁大眼睛的我,一瞬间后身体反射性地动了起来。
我从腰际拔出〖白幻〗,摆动身体扑进痛苦挣扎的「蜥蜴人精英」怀里。
「!?」
亮白的长匕首捅进胸部。
胸膛被剑刺穿,又遭到匕首穿孔的「蜥蜴人精英」这才终于灰飞烟灭。
随著尘土崩落洒下,短刃与长剑也一起掉在地上。
「克朗尼先生,下一批要来了!」
「……!?」
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通道远处传来许多脚步声。数量太多了,在这里战斗会被包围!
擦掉流下的汗水,我歪扭著眼睛,硬是将意识从战斗转为逃走。
我没忘记捡回脚边的长剑与短刃,将后者丢还给琉小姐。在这种状况下,一件武器都不能浪费。我到接过武器的琉小姐身边跟她会合,一边让她靠著我的肩膀,一边急著开始移动。
从冒险者遗体长眠的窟室出发后,只有一开始能巧妙躲过怪兽。我们按照地图避开死路,一来到大型通道的同时,以一场战斗为开端,惊涛骇浪般的怪兽进击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以广大领域为傲的第37层,怪兽的总量──出现的绝对数也是拔类超群。就连生产间隔都很短,不给冒险者任何时间。楼层过度广大使得怪兽分散于迷宫各地算是唯一值得庆幸之处,但是只要运气不好被「集团」抓到一次,就会变得像现在的我们这样。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
蜥蜴人精英、骸骨羊……众多怪兽对我们展开追击。
战斗唤来战斗,嘶吼招来嘶吼。只要稍有拖延,五感敏锐的深层种立刻就会察知,聚集到猎物这边来。
琉小姐叫我极力避免战斗,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交战次数已经达到第十四次,怪兽出现数量超过三十只时我就没在算了。
这就是「深层」的常态?
不是开玩笑的!
「──吼喔喔!」
「狡狼」迅速横越我的视野,挥动天然武器的石刃攻击我。
身高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C,属于中型级的矮小躯体是兽头人身。乍看之下会以为是「地灵」的高级种,但它的头部不是「狗」而是「狼」。
它会凭藉著远比上层区域的低级怪兽强壮的筋骨,使出不符合矮小躯体的强烈攻击。
也就是狼人的怪兽版──要是敢在地表讲这种话,可是会被兽人围殴的。
尽管属于「深层」的怪兽,「狡狼」却是臭名远播。
因为它们在闯入地表的怪兽当中引发了特别多的惨剧。村庄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遭到灭村的噩耗,大多都是这种「狡狼」族群所带来的。就连孩提时期的我都知道这个名字,一听就吓得发抖。
受到狼人厌如蛇蝎的,好战的狼族怪兽!
「咕喔喔喔喔喔喔!」
「呜喔喔喔喔喔喔!」
「……!?」
它们踢踹墙壁自头顶上方来袭,又如匍匐于地的野兽从脚边杀来。
一次两只怪兽挥舞著恍如匕首的白浊色石刃,对我使出近乎扰敌战术的乱击。举到额头上方的长剑迸出火花,左大腿被浅浅斩裂;面对深层怪兽中格外出众的「敏捷」,我只能一味防守,更别说对敌人胸膛使出必杀攻击了。
──激烈的肉搏战。
第37层之所以被称为宫殿(palace),原因之一就在这里。
因为除了「活尸(undead)」之外,这里还会出现众多所谓的「战士类(warrior)」怪兽。
以「蜥蜴人精英」为首,「狡狼」或「地生人」等灵活运用天然武器,凭藉著臂力或敏捷身手来袭的战士类全都是肉搏战特化型。就连以「技巧与战术」见长的冒险者面对它们都会血流成河。
正可谓镇守宫殿的守护者(guardian)。
(艾丝小姐他们,每次都要经过这种地方吗……!)
好快,好强。
跟「下层」的怪兽根本不能比。
每一只绝非战胜不了的对手。但是,敌人的最大武器就是「物力」。
要打倒敌人至少得经过三个步骤:杀退敌人的攻击,用刺击打歪对手的姿势,再用匕首砍过去;经过这样的流程才总算解决一只。然后一旦耗费掉这么多的步骤,其他怪兽就会踩烂尸体接连涌来。
不行──解决不完!
「克朗尼先生,这边!」
可能是明白我已经到了极限,琉小姐的疾呼飞来。
转瞬间,飞过我耳朵两侧的短刃刺穿「狡狼」的额头。抢到这个破绽,我全速转身。蜥蜴人的岩石剑惊险万分地擦过背部,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我继续逃往琉小姐身边。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哦哦哦!」
当然,成群怪兽也追了过来。
逃不掉,会被辗烂。不知道琉小姐打算怎么办!
待在通道尽头的她看到我窝囊地撤退过来,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躲进转角低声说道:
「不得已……我要用了。」
听到她那独白,「咦?」我眼睛转向她。
琉小姐伸手到腰际,从自己的随身包里拿出赤红色的珠子。
看到这个眼熟的物品,我心头一惊。
「克朗尼先生,给我火。」
──「火炎石」!
她从转角露出脸来,朝著进逼而来的怪兽们丢出那颗珠子的瞬间,我反射性地举起了右手。
「【火焰闪电】!」
炎雷放出的同时,琉小姐用她一只纤瘦手臂──用Lv.4的臂力──将我拖进转角。
紧接著,被炎雷轰炸的火炎石(炸弹),引发了大爆炸。
「~~~~~~~~~~~~~~~~~~~~~~~~~~~~~!?」
冲击力与爆炸热风,迎面扑向我们藏身的转角。
就连层层重叠的怪兽惨叫都被淹没。
等到热浪好不容易平息时,我悄悄从转角露出脸来……只见浓烟散去的远处,有著被炸碎的通道,以及怪兽们一并炸死的尸体。
「……琉小姐,刚才那是……」
「对,是从那矮人身上扣押的『火炎石』。」
被肉类烧焦的臭味吓得发抖的我怯怯地转头一问,琉小姐歪扭著眼眉承认了。
那是在我于第27层最初碰见她的时候。
琉小姐当时正从失去战斗力量的矮人──名唤闍罗的驯兽师的同伙──身上抢走了「某种东西」。
那就是用来炸毁楼层的「火炎石」,也就是刚才的炸弹了。
「没想到从闍罗等人身上抢来的『火炎石』竟然救了我们一命……」
真是讽刺。琉小姐只有这时并未隐藏厌恶感,不屑地说了。
虽说她自己讲过必须不择手段,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但心情似乎很复杂。
总而言之……刚才那场爆炸似乎让袭击中断了。
大概是附近的怪兽全军覆没了吧,寂静造访通道。
「……还剩几颗『火炎石』?」
「还有五颗。」
换句话说,只要再用五次,我们就再也无法摆脱敌人重围了……
我陷入了沉默。
这同时也显示了我的无力感受。
「克朗尼先生,请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要开始绘制地图。」
「好的……」
「请您负责戒备四周。」
琉小姐谨慎地观察四下情形后,避开墙边在通道中央坐下,拿出地图。
她将羽毛笔──可用血代替墨水的魔道具「沾血笔(blood feather)」贴在伤口上让它吸血,然后开始记载后续的地图路线。我们遭到屡次的战斗追赶,大幅偏离了地图记载的迷宫路线。琉小姐似乎记得一路走来的复杂路途,运笔如飞。
「您连地图都会画啊……」
「只会简单的而已,远远不及专业盗贼(thief)或地图制作者(mapper)。」
我不会做的事,精灵第二级冒险者轻轻松松就能办到。
……我太过依赖琉小姐了。
非但没保护到她,还一直受到她的帮助。
真的,要不是有她在,我现在都不知道变成怎样了。
望著正确画出的红线,咚的一声,我有点粗鲁地瘫坐到地上。
已经没有多余精神撑面子了。
光是这场连续战斗,就耗尽了我恢复的体力。
凭我这副德性,有办法继续探索「深层」吗……?
「克朗尼先生,您还有太多的多余动作。您必须更讲求效率。」
「……!」
琉小姐一边继续制图,一边指出我的过失。
看到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著地图淡然告诉我,我的脑袋顿时一阵发热。
因为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觉得好抱歉。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我就是做不来!」
连现在是什么情况都忘了,我大声嚷嚷。
「明明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怪兽好强悍,动作好快!我越是焦急就越是做不好!」
我用右手遮住半张脸,沉溺在烦躁与失意中。
琉小姐默默抬起了脸来。
「再这样下去……!」
无论是我自己还是琉小姐,我都保护不了……!
「…………对不起。」
最后脱口而出的,是窝囊的低声赔罪。
我垂头丧气地发出呻吟。
就在我双眉之间流露出苦涩,视线落在地上时……琉小姐启唇说了:
「克朗尼先生,您果然不像是个冒险者。」
她用平淡无奇的声调告诉我的,是这种好像搞错场合的话语。
「咦……?」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对您来说『深层(此地)』是一连串的『未知』……会惊慌失措或是做不好都很合理。就算达到了Lv.4,身心脱胎换骨了也一样。」
「……!」
「换作是一般冒险者早就对我吼回来,叫我不要强人所难了。」
琉小姐既不责怪我,也没有失望,淡定地告诉我。
告诉我她现在心里想著的,不加修饰的话语。
「您太会责怪自己了。所以,您不像是个冒险者。」
「啊……」
「反过来说,只要您能够再有一点自信……就能成为更强悍的冒险者。」
琉小姐讲到这里,嘴唇微微弯曲了。
她那在薄暗空间中仍然清晰可辨的微笑,让我无法调离目光。
她放下羽毛笔,露出些许迟疑的表情后,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小指。
「您必须看清楚敌人的动作,推测它们的行动。『深层』的怪兽智能很高,比以往怪兽更高度的『战术』应该能够成立才是。」
「……是。」
「您有个坏习惯,一焦急右臂就会往上飘。要放松肩膀力量瞄准『魔石』。」
「……是。」
「要多依赖待在后卫位置的我。现在的我们,是队友。」
「……是!」
用自己的食指与拇指,包住对方的小指。不知道这是不是精灵的风俗习惯。
心情变得风平浪静,琉小姐说的话顺畅地进入脑中。
从小指传来的体温,使我的心灵变得透明。
「除了瞄准『魔石』之外,您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要利用地形。」
没错。琉小姐点点头,直勾勾地注视著我的眼睛。
「不要忘了我现在说过的话,再战斗看看吧。您一定办得到。」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琉小姐的话语仍然有如魔法。
她点醒了我各种事情,让我想起了许多事物。
我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邂逅「异端儿」,又输给「劲敌(那个人)」,我或许是变了。
但那绝不表示我变得能够「独当一面」。
不管我如何成长,不管能力值或Lv.提升多少,成为冒险者才不过五个月的我,说到底就是个生手(novice)。不是无所不能的冒险者。
我还不够成熟。
但是反过来说,就表示我还能继续变强。
从现在开始,有著无限的成长空间。
(她果然很了不起……)
面对冒险者们的尸体时也是。
她除去我的不安,引导我。
所以,受到她引导的我必须变强,好让「深层」伤害不到她。
「……总觉得,琉小姐好像我的师傅(老师)喔。」
一回神才发现,我讲出了不经意的一个想法。
虽然向艾丝小姐拜师学艺的我,曾经受到某位第一级冒险者指出我跟她战斗方式很像……
但说不定我与琉小姐也曾经有机会建立这种关系,让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种可能性,或许也是有的。」
微微瞠目的琉小姐,也对我露出了笑靥。
状况还是一样没有好转。即使如此,我们仍能一同欢笑。
「克朗尼先生,做好回复吧。」
一会儿后。
琉小姐切换意识,摆出平时那种毫无破绽的表情。
我也点点头。即使心中迷惘已经一扫而空,靠现在的体力仍然对抗不了怪兽们的猛烈袭击。
琉小姐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收好绘制完毕的地图,取而代之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试管里,俗艳刺眼的紫色溶液令人毛骨悚然地波动起伏。
「喝了它。」
「…………」
这是从同行人士身上拿来的,不知道年代有多久远的灵药。
她不苟言笑地把彻底变色的药水拿到我眼前,使我流下了一道冷汗。
真的非喝不可吗……就在我心里这样想时──
「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喝了它。」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不讲情面地告诉我。
真的,就连严格又认真的个性,也跟不通人情的师傅(老师)好像啊……
「灵药就算发臭还是可以喝。」
「琉小姐!……」
「效果不会消失……应该吧。」
「琉小姐~!?」
听到她脱口说出吓人的话来,我忍不住再次惨叫出声。
但是再可怕还是非喝不可,因为琉小姐的「回复魔法」必须保留到紧急时刻再用。况且在地下城或遗迹迷路的众多冒险者,一定都克服过食用腐败粮食或道具这一关……!
我一边脸孔抽搐,一边仰头喝下「腐坏的灵药」。
「咕啊……!?」
让嘴巴麻痹的呛鼻恶臭使我怪叫出声。
灵药是甜的,但这个已经「甜」过头,都变苦了……!
咕噜噜噜!内脏发出怪声音开始诡异地绞动。
我只好蜷缩起来一手按住肚子,忍受著肠胃的不适。
「只要您有『异常抗性(发展能力)』就不会有事……应该吧。」
请不要说什么「应该」……!
琉小姐从我头顶上发出的声音让我眼泪盈眶,我一鼓作气把剩下的溶液也喝乾。
所幸不但没拉肚子,连呕吐症状都没出现。
「异常抗性」……不,冒险者真厉害……
(不过……体力恢复了。)
自从来到「深层」,现在是体力最充足的一刻。虽然强烈无比的刺激味道与不快感受损害了我的精神就是了。把试管底下剩余的溶液洒在身上,连伤口都愈合了。
这样就能继续战斗了。
「我们走吧。」
「好的。」
我们迅速检查完装备站起来。
持续提高戒备的同时,也没忘记从炸死的怪兽们尸骸身上处理掉「魔石」──去除「强化种」诞生的可能性。一把短刃烧焦到不堪使用,但还是捡了回来。
不同于灵药或粮食,装备几乎没有老化。
毕竟是钻进深层区域的冒险者的武装,想必是知名高级铁匠打造的吧,即使历经漫长岁月仍能充分发挥其性能。
我重新握好右手里的长剑,一边晃动著单胸铠,一边用肩膀支撑著琉小姐迈出脚步。
「白色宫殿」的迷宫杂乱无章。
由于每一条通道都实在太宽大,因此很容易疏于注意,其实反覆出现的十字路口或上下延伸的阶梯数量也相当庞大。无数的路线分歧甚至让人联想到地表的迷宫街。
就这层意味来说,这样讲也许很奇怪,不过第37层的构造或许属于「正统派」。
不同于「大树迷宫」或「水之迷都」,是纯粹的迷宫型。
一座让入侵地下城王宫的贼人迷失方向,落入陷阱的白墙大迷宫(labyrinth)。
「琉小姐……在第37层当中,有特别危险的怪兽吗?」
「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个楼层的怪兽全都是威胁,不过……硬要举出例子的话就是『地生人』,以及『培鲁达』。」
在昏暗的通道中,我们一边戒备周遭环境,一边小声地交头接耳。
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激烈战况,迷宫维持著静默。感觉不到任何怪兽的嘶吼或气息,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很久没遇到怪兽了。
我祈祷这段时间能继续下去,但我与琉小姐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屏除稀有种不论的话,『地生人』在这里出现的战士类当中拥有最高强的肉搏战能力。而且它们会带著白骨武器诞生,这点也很棘手。其中甚至有的个体会装备标枪。」
我一边注意怪兽的气息,一边将自己的「知识」与琉小姐的「经验」做比对。因为我觉得要穿越「深层」就必须彻底摘除不安因素。
「『培鲁达』会使出有毒攻击。窟室里那些冒险者的直接死因……恐怕就是『培鲁达』的毒针所造成的。」
「……!」
「碰上这两种怪兽时,只要状况允许的话,最好都选择逃跑。」
我一面受到不小的冲击而有点惊慌,一面将琉小姐的意见记在心里。
我积极地请琉小姐说些她当冒险者时的故事。琉小姐也尽可能跟我讲了很多。
贪婪地、拚命地将情报塞进脑中的同时,我缓缓环顾了四周。
(「白色宫殿」啊……)
我心中暗想:形容得真贴切。
虽然令人毛骨悚然的白浊色墙壁或地板毫无宫阙的庄严氛围,但超越人类智慧的巨大规模却正如同天然城堡,或许称之为地下世界的「宫殿」并不为过。
「白色宫殿」的攻略难度──「公会」评定的第37层到达标准为Lv.4。
就从这点来想,我与琉小姐算是符合了标准。更进一步而论,柏斯先生说过琉小姐的能力值在Lv.4当中属于最高水准。而且她告诉我【阿斯特莉亚眷族】的到达楼层为第41层,因此我们绝不算是自不量力。
若不是这种状况的话。
「琉小姐,探索『深层』的小队,有没有人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是两个人……」
「不可能有那种人。除了有名的【猛者(王者)】之外,我想纵然是第一级冒险者也不会只身前来探索。这里就是那种领域。」
「……就算是【洛基眷族】也一样?」
「若是达到Lv.6的话或许另当别论……但组队的话至少要三人一组(three-man cell)……不,是四人一组(four-man cell)。如果可以贪心一点的话,能加入治疗师更好。」
就像抢先回答我想问的问题,琉小姐讲出了这一席话。
就连【洛基眷族】或【芙蕾雅眷族】也不能贸然行事。
甚至是那位【剑姬】也一样。
这项事实,彷佛冰冻了我的五脏六腑。
「克朗尼先生,你了解第37层的全貌吗?」
就像要斩断我的沉默,这次换琉小姐主动提出了话题。我点头回应,将我拜托埃伊娜小姐申请阅览许可,获准借阅的「深层」地图在脑中摊开。
第37层的想像图,正好可以比拟为装在盒子里的大蛋糕。
盒子是整个楼层,大蛋糕是迷宫地带,也就是这座「白色宫殿」。
让这座「白色宫殿」得以存在的「大圆墙」共有五堵。
从最内侧围墙数来分别被称为第一圆墙、第二圆墙等等;不只如此,受到五堵圆墙区隔开来的五个迷宫地带,也各有自己的名称。
第一圆墙的内侧──通往下一楼层的阶梯与「楼层主」出现的楼层中心地带称为「王座厅」。
接连著依序是「骑士厅」、「战士厅」、「兵士厅」与「野兽厅」。
虽然有著「骑士」或「战士」等名称,但出现的怪兽种类等差异并不大。只不过越往内侧走面积就越窄小,迷宫的构造也更复杂,使得怪兽的奇袭或遭遇次数也不可避免地增加。虽说怪兽们会移动位置,所以不一定是如此;不过有资料指出,越往外侧走,交战次数就会变得越零散。
最重要的通往第36层的阶梯位于第五圆墙之外,也就是「盒子」形楼层的最南端。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前往「白色宫殿」的外围。
以预测路线来说,绝对不会碰上潜藏于楼层最中央的「楼层主」。这点在这严酷状况当中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假如还得跟「迷宫孤王」大战一场的话……也许我真的会崩溃。
「这是……」
我听从琉小姐的指示,躲过几次四处徘徊的怪兽后……
走进到手地图未记载路线的我们,来到一处开阔的空间。
一堵巨大的墙壁,伫立于视线前方。
「……『大圆墙』。」
就连至今不曾亲眼瞻仰实物的我,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在一片白浊的迷宫当中,那堵圆墙呈现著洁净无瑕的纯白。
会让人误以为是透明冰层……不,是白水晶。或许跟「歌利亚」出现的第17层「叹息大墙」有点类似,只是大小完全无法相比。
平整到让人无法想像竟是天然形成的超巨大围墙,一路绵延到视野左右两方的尽头。充塞头顶上方的黑暗让我无法估量它的高度。想必就算找遍地表的所有国家与都市,也找不到如此雄伟的城墙吧。
「……错不了,是第三圆墙。」
看著那雄姿屏气凝息的我,听到身旁低喃的话语,心头一惊。
肩膀让我搀扶著的琉小姐,眯起眼眸仰望著正面的壁垒。
「每一堵大圆墙色泽都有些微不同,圆墙当中只有位于中间位置的第三圆墙,颜色是纯白的……」
琉小姐凭著十足把握如此断定。
她催促我靠近圆墙。对冒险者来说,迷宫墙附近是具有奇袭危险的地点,我心惊胆颤地害怕怪兽会从壁面诞生,但琉小姐平静地将手掌按在壁面上。
她一边以手贴墙,一边往旁移动几步。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墙壁是朝著我们这边弯曲。」
「……!那也就是说……!」
「是的,我们现在是在第三圆墙与第二圆墙之间……也就是『战士厅』。」
墙壁往我们这边弯曲──换句话说我们是被划出圆圈的墙壁包围著。
这点使得我们能够抓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在「白色宫殿」之中位于中间地带的「战士厅」!
「虽然正确的现在位置尚未明瞭……不过在第37层能够推测出我们的所在区域会很有帮助。」
听到琉小姐这么说,我难掩兴奋地点头。
我与身边的天蓝色眼眸四目交接,获得同意后,就立刻开始前进。没时间慢慢高兴,必须趁还没被怪兽察觉前,前往下一条道路。
只不过是抓出一个范围而已,还不知道正确的现在位置。
但这是一大「进步」。状况正在「好转」。
是迷宫无尽黑暗中照进来的一线光明。我必须让自己如此相信。
相信这个结果能带来希望,向前迈步。
(我要活下去……要回到地表!我们俩一起……!)
我在手上灌注更多力量,搀扶琉小姐的细瘦身子。
○
意志的「分歧」依然存续著。
(──在我离开他之前,能促进他成长到什么地步?)
琉偷偷看向贝尔重新坚定求生意志的侧脸,陷入深思。
瞒著少年,深思自己成为「牺牲」之后的事。
(从一开始就将牺牲自我列入考量是属于下策没错,但……还是该做好觉悟,以备随时可以付出生命。……一旦有所迟疑,会害得两人同归于尽。)
琉也希望能跟贝尔一起逃出生天。
这是当然的了,能一起生还是最好的。
但是「深层」恐怕不会让他们如愿,这点琉也很明白。
虽说亵渎了死者使得状况有些好转,但装备方面还是令人不安。地下城怎么可能放过受伤的脆弱猎物呢?
恐怕他们将被迫作出「选择」。
非得付出代价不可的「局面」势必会到来。
(在那之前……我要训练他学会生存技巧。)
琉打算在那之前,将自己的一切对贝尔倾囊相授。
好让他一个人逃离「深层」后,能维持生命到救兵到来。
琉认为他积极主动求学的态度是一种好现象。在这种置身于迷宫之中,就算不情愿也得实践所学的环境下,传授知识的吸收速度也会接近无限地快。
(克朗尼先生变强了,比以前坚强多了。即使现在在这「深层」中陷入苦战……只要能累积经验,化「未知」为「已知」,一定能适应过来。)
琉对这点不抱怀疑。
少年是真的变强了,到了判若两人的地步。
他单打独斗,几乎将那可怕的「札格纳特」逼入绝境。虽说是种种因素互相结合造成的结果,但仍然是堪称「丰功伟业」的英雄事迹。
从他那顽强抵抗并有能力打败【绝望】的背影,琉看见了希望。
看见绝不能让它熄灭的,拥有白焰之名的光明。
(……他仍然在追寻「理想」,追寻与我一同生存的未来。)
少年光辉耀眼,令琉感到炫目。
她想,自己以前是否也有过这般直率的眼光,相信更美好的未来向前迈进?
现在的琉,恐怕再也无法追寻「理想」了。
(高兴吧,辉夜……我也已经,是你那一边的人了。)
琉一边在黑暗笼罩的白浊色迷宫中前进,一边向已不在人世的战友送上自嘲的笑容。
追忆的光景重回脑海。
当身为冒险者的自己(琉)片刻不敢松懈地戒备四周时,分割开来的少女(琉)的意识却飞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