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她非死不可?
蕾菲亚不断思考这个问题。
不停提出这个问题。
可是在枯竭的思绪荒野里根本找不到答案,就算重复对著已结冻的理性冰墙提问,也完全得不到回应。
此时此刻,将她淹没的并非愤怒或哀伤。
而是「空白」。
无论是大脑跟内心,全都被染成一片白。
一切都被白色的灰烬所覆盖,所有边界就此消失。
从哪里开始是情绪?从哪里开始是思绪?从哪里开始是「悲痛」?
她什么都搞不清楚。
什么都动不了。
什么都无法作用。
在这片无穷无尽的白色原野里,被灰烬埋没的「各种记忆」如宝石般闪闪发亮。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保护你。只有你,我绝不会让你死。』
早已消磨殆尽的心灵,抗拒著浮现于脑中的那幕光景。
但偏偏就是停不下来。
各种情景恍若跑马灯般稍纵即逝。
她的声音。
她的举止。
她的体温。
『等一切都结束后,我们就去。我答应你。』
以及她在最后一刻面露微笑,与自己许下没有机会实现的约定。
「……」
泪珠从蔚蓝眼眸中滑落。
明明都已哭了那么久,这双眼睛、这副身躯却还能流出泪来。
明明都已这样嚎啕大哭,体内的泪水竟尚未乾涸。
彷佛不断涌出水来的精灵之泉。每当由深邃苍蓝点缀而成的水面掀起涟漪时,就会勾起蕾菲亚的悲痛。
「──,──!」
似乎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不停说著什么。
但是蕾菲亚没办法认知。
因为毁坏的心灵无法接受现实。
唯独乾燥的唇瓣还能受控制。
她轻声呼唤那个名字。
「菲儿葳丝小姐……」
*
「蕾菲亚……」
艾丝的内心感到一阵抽痛,再次喊出少女的名字。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蕾菲亚就像个断了线的提线人偶,维持著瘫坐在地的姿势,不停流泪。
此处是【洛基眷族】大本营,蕾菲亚的卧室。
精灵少女就在这个原本是两人同住的房间里静静地哭泣著。
她的模样就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她失去表情,那张宛若面具般的脸庞残留著数道泪痕。
乾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形同坏掉的音乐盒般不时轻声呼唤著如今已不在世上的同族少女。那副模样甚至让人联想到一尊只有灵魂寄宿在上头的雪花石膏雕像,只会不停低声啜泣,从双眼流出不该存在的泪水。
其实艾丝直到五天前也一直关在自己房间里,孤独一人不断地自问自答。
但两人的情况截然不同。
不同于躲进自身内心世界的艾丝,蕾菲亚的重创来自于「外界」。
她是亲眼目睹自己的挚友──菲儿葳丝•夏利亚遭人夺去性命。
「蕾菲亚!蕾菲亚!!求求你看著我……!拜托你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好吗……!」
与蕾菲亚是室友的艾露菲,在艾丝身旁流著泪如此大喊。
艾露菲已哭肿双眼,就连嗓子也喊哑了。这些日子一直陪在蕾菲亚身旁无私付出的她,任谁看了都会为之心碎。
不管蒂奥娜跟蒂奥涅如何相劝都无动于衷。
就连里维莉雅说的话也听不进去。
这房间里目前就只有三个人。由于现况实在不容许有人能随时相伴于蕾菲亚左右,但她们一有空就会过来,只是每次见到蕾菲亚现在这个样子,最终还是没能摆出强硬的态度斥责她,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给予鼓励。
眼睁睁看著同胞被人扭断脖子。
甚至遭怪兽啃食,死无全尸。
对于这位心地善良的少女而言,实在太过惨无人道了。
但在担忧之余,大家内心深处却冒出「她已经不行了」的念头。
身为第一级冒险者的艾丝等人,心中都已做出冷静的判断。
认定蕾菲亚•维里迪斯已经「无法振作」。
──站起来,去报仇雪恨。
唯独这句话,艾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无法刻意搧风点火,去引燃别人心中的黑炎。
理由是她深刻明白受黑炎缠身者会变成什么模样,因此说什么都没办法将少女推入那片业火之海。
「艾丝小姐~蕾菲亚她!蕾菲亚她~~……!」
「……」
艾露菲把脸埋在艾丝的肩头上,哭成了泪人儿。
艾丝只能撑住艾露菲的身体。
只能搂著代替无法落泪的自己放声大哭的艾露菲。
艾丝敛下眼眸,任由无力感侵蚀内心。
她将手往前伸,轻轻握住少女的手,但少女依旧像个坏掉的人偶毫无反应。
*
「各、各位……」
劳尔伫立在原地。
面对眼前的光景,他实在无能为力。
地点是大本营的大食堂。
位于此处的【洛基眷族】团员们全都不发一语,状似参加葬礼般个个脸色阴郁。彷佛声音遭人夺走,以往总是热闹非凡的食堂此刻寂静无声,格格不入得甚至让人感到一阵薄薄的寒意。
「…………!」
一身黑毛的猫人,安娜琪蒂也位于其中。
她脸上那张表情写著──好恨自己居然得休假。若是能埋首于自己的工作岗位中,就可以不必思考其他事了。看著那张因懊恼而比平常更美的侧脸,劳尔原想上前搭话,最终却还是作罢。
理由他心知肚明。
就是因为日前在人造迷宫中吞下败仗。
其程度不是「打输了」、「吃了闷亏」等三言两语足以形容,而是致胜的棋局被对方彻底翻盘了。
己方朝著胜利勇往直前,最终竟成了一场空。可说是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至今不曾遭遇过的情况。
所有人都拚了命想活下去,都不想失去身边的同伴,于是对伸手求援的其他同行见死不救。
【狄俄尼索斯眷族】──
该派系有多达八十名以上的成员们,因为这个冷酷的决定而惨死。
「各、各位……」
劳尔对只会重复这两个字的自己感到失望透顶。
因为,一直以来经常出糗的人都是自己。
总是【洛基眷族】的同伴们来安慰他,对他伸出援手。
反过来说,就是多亏劳尔糗态百出,才让周围得以维持「平衡」与「和谐」。这是身为不起眼的人族的劳尔所拥有的特权,也是他无意识展现出来的魅力。不管面临多么艰苦的局面,当劳尔•诺德露出平时那副窝囊样之后,总能让团员们放松表情,浮现笑容,找到办法。
克服自我厌恶、愤怒、不安、困惑和恐惧重新抬起头来,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尽管有时会羞耻到浑身发痒──但若是自己的问题,劳尔总有办法再次振作。
因为他十分了解自己,所以能够咬紧牙根,拚著一口气抬头去面对难关。
(问题是现在……)
如今,劳尔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鼓舞垂头丧气的同伴们。
毕竟,劳尔并非当事人。
并未亲身经历这起不惜牺牲他人也想苟活下去的「惨剧」。
为了确保脱离人造迷宫的退路,他们很早就确保好通往地下城的「门」。劳尔当时的工作,就是等待同伴们都逃离地下城的瞬间,立刻关上以最硬金属铸造的「门」,遏止排山倒海而来的「绿肉」罢了。
任谁都无法代为承受别人心中的绝望,更别提该如何把绝望一扫而空。
劳尔无法像芬恩他们那样鼓舞众人。
就只能将自身的无能表露在他的窝囊样上。
「你们还在那边耍废啊。」
在现场气氛与哀悼无异的大食堂里,忽然传来一股不耐烦的说话声。
劳尔吓得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狼人正从门口走进食堂。
「伯、伯特大哥……」
伯特应该是想来这里用餐。
他似乎也对有没有人负责做菜一事不抱期望,大摇大摆地朝著存放粮食的厨房走去。途中,他瞥了不停啜泣的团员们一眼,厌恶地啐了一声。
劳尔连忙跑上前去。
「伯、伯特大哥,你不要紧吗……?」
没有感到心情沮丧吗?没有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吗?
像是被伯特吸引过去的劳尔如此关切,短短的一句话中夹杂著其他含意。
或许是基于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态也说不定。
劳尔希望能借用第一级冒险者的强大力量来改变现状。
不过──
「少在那边畏畏缩缩的!有啥想讲的话就给我大声说出来!」
「咿!?」
伯特的态度是「一如既往」。
他还是老样子,既粗鲁又蛮横,与往常毫无分别。
但仅是这样的反应,就给如今的劳尔带来一股安心感。
「……要是认为自己还不够废的话,就给我继续废下去吧。」
「……咦?」
因此,伯特甩下的这句话,著实令劳尔意外。
总是对弱者不留情面出言辱骂的伯特,竟然就连冷嘲热讽都没有。
就某种层面上来说,将这情况称作「手下留情」也不为过。
「伯、伯特大哥,你怎么了……?难道是吃错药了……?」
伯特别说是没像以往那样唾弃他人了,甚至没发飙怒吼,劳尔此时的神情彷佛当场撞见一只倒立行走的怪兽。
(插图008)
劳尔那张脱线的表情似乎令伯特很不耐烦,于是他又啐了一声。
「我也同样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咦……」
「直到时机成熟前,想如何哭闹说丧气话都行。」
劳尔至此才注意到一件事。
负责确保人造迷宫另一扇「门」的伯特,跟劳尔同样属于「旁观者」的立场。
伯特也受到败战的记忆所苦,不过他为了继续向前迈进而设法整理自己的心情。
「『时机成熟』是指……?」
面对劳尔反射性提出的这个疑问,狼人这才终于恢复昔日作风,冷笑一声:
「相较于你们这群原地踏步的废物,芬恩等人已在采取行动了。」
*
「目前情况如何?」
的确如同伯特所言。
芬恩伙同里维莉雅、格瑞斯在办公室里整理情报。
完全不负一匹狼人的信赖,严肃、毅然地进行。
「伤亡最严重的就只有【狄俄尼索斯眷族】,我们和【荷米斯眷族】并未折损多少人马。」
「不过此事导致团员们士气低迷。毕竟我们是牺牲其他同行才保住性命,就连安琪也为此受到不小的打击。」
芬恩默默听著里维莉雅和格瑞斯的报告。
他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就连一丝悔恨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这位小人族勇者不光只是【洛基眷族】的团长,如今更是不得不担任「派系联盟」的指挥官,因此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沉著冷静。他得严以律己,藉由坚定的态度去率领众人。
而此刻的芬恩,就处于能办到这点的状态。
(似乎是多亏与「异端儿」的邂逅,让我变得心如钢铁。)
芬恩不禁分析起自己的心境。
甚至想自嘲,这或许就是主神口中的「成长」吧。
当然他心中仍有愧疚、懊恼与后悔等情感存在。
不过他也拥有足够的气魄整理心情,挺身迎向下一场战斗。
绰号为【勇者】的他,很清楚自己目前非得履行不可的职务为何。
芬恩该做的就是提出方针。
他必须制定出能让士气低迷的团员们重新振作的目标,退一步来说就是构思早从一开始就在预定计画内的「第二波攻势」方案。
「人造迷宫的状况呢?」
「清理充斥于迷宫内的『绿肉』,主要由【迦尼萨眷族】负责。当然,我们也有派人前往支援,只不过……」
「进度没有想像中那么顺利。听说『绿肉』彷佛拥有意识般会展开反击。」
芬恩听完里维莉雅紧接在格瑞斯之后所说的报告,至此首度陷入沉思。
「第一波攻势」的目标是攻略人造迷宫。
针对黑暗派系余党和怪人等地下城势力的「强行侦察行动」,自始至终都是「派系联盟」占尽优势。在芬恩制定的闪电战术之下,多亏冒险者和治疗师等各派系的英勇作战,成功驱除黑暗派系的余党,甚至对提供「斑斓怪兽」能量的苗床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即将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最后一刻,「派系联盟」竟被敌人彻底翻盘。
对芬恩而言,「翻盘」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局势,说是连同棋盘「一剑劈开」会更贴切。
对方发动了拥有意识的「绿肉」。
那些恶心的肉块从人造迷宫各处的通道展开侵蚀,不断捕食冒险者们。
遭牵连的【狄俄尼索斯眷族】已名存实亡。
蕾菲亚也亲眼目睹挚友的惨死。
如今已被绿肉填满的人造迷宫不再是魔窟,而是沦为「魔城」了。
「乌拉诺斯神那边……正在与魔术师取得联系,不过情况过于混乱,因此尚未掌握全貌。根据对方的见解,那似乎类似于仙精引发的『奇迹』……」
芬恩瞄了一眼放在办公桌上的魔道具「眼晶」。
按照格瑞斯的说法,黑暗派系主神桑纳托斯并非将人造迷宫当成「要塞」,而称之为「祭坛」。至于形式则是「活祭品」。
主神的「遣返」。
以此为契机触发「祭坛」。
这就是敌方首脑兼幕后黑手──「都市破坏者」的计画。
「假如这一切都在『厄倪俄』的预料之内……著实叫人不寒而栗。包括我们在内,就连黑暗派系的余党都被当成了弃子。这样的敌人,真可谓是立于神的视角在看待事态。」
对于「厄倪俄」的所作所为,里维莉雅坦率地说出她的感受。
隐约能从这句话听出她心中的畏惧。
「……你对此有何感想?芬恩。」
相较于柳眉深锁的里维莉雅,一旁的格瑞斯开口发问。
芬恩稍微顿了顿,才终于说出心底话。
「……我看不清对方的『全貌』。无论是他布下天神桑纳托斯那一局时的表情……或是隔著棋局所展现的『意图』等等,我全都感受不出来。」
「……」
「若是他为了发动『祭坛』,别说真面目,甚至将其余连带情报都彻底封锁的话……那就真如里维莉雅所说,敌人是超乎想像的『怪物』。而且这名对手甚至不考虑以正常手段和我们交锋。」
芬恩会利用棋盘上的棋子,运筹帷幄,布下完美的棋局。
可是相较于正面迎战的芬恩,对手根本是无视下棋的规则,直接拔剑毁了这盘棋。
别说是棋子,这一剑还打算杀死与之下棋的芬恩。
「这就是天神吗……」
对手站在与芬恩等下界居民截然不同的视角,抱持相去甚远的价值观,采用天壤之别的「世界观」在应战。
芬恩赢了棋局,也在这场斗智中胜出,不过对手直接把这场战斗视为枉然。这样的感受,简直已达到前所未见的境界。
芬恩笑了。
那是由屈辱、学习以及斗志交织而成的笑容。
「……总之,眼下也只能调适好心情。我们现在非做不可的事,就是制定出此次必能取得胜利的『第二波攻势』计画。拋下畏惧之心,再次去挑战『厄倪俄』。」
芬恩为了激励里维莉雅、格瑞斯以及自己,说出这番充满勇气的誓言。
三人互相点了个头,为了攻克已化成「魔城」的人造迷宫,再度整理情报。
但在进行讨论的期间,芬恩他们碰上一个避无可避的「疑问」。
「我们已然知晓敌人使用『污秽仙精』,覆盖了整个人造迷宫,不过……对方有何打算?」
率先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里维莉雅。
这位有著一头翡翠色秀发的精灵王族,眉头深锁,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唯一能肯定的部分,就是多亏桑纳托斯神的『反覆无常』,迫使『厄倪俄』没能杀死我们。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想继续『死守』吗?」
被绿肉填满的人造迷宫,至今仍保持沉默。
别说是「仙精分身」了,就连怪兽和怪人也没有进攻的迹象。
一如格瑞斯所说,启动「祭坛」绝对是「厄倪俄」的杀手锏。为的是坑杀会对完成「毁灭迷宫都市」一事造成阻碍的【洛基眷族】。
尽管这个计画最终没能如愿以偿,「厄倪俄」他们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令情况更是增添一股诡谲的气氛。
「你原本担心『仙精分身』会被召唤至地表……但目前好像没有这类迹象。难不成敌人想当缩头乌龟?」
「……」
听完格瑞斯的话语后,芬恩动了动自己的耳朵,陷入沉思。
虽说加上了这个名为「绿肉」的盖子,但等到时机成熟时,「派系联盟」势必能再次进攻人造迷宫。在敌人保持沉默的这段期间,更是让「派系联盟」有机可乘。
或许对手就是抱持著这样的打算,想引诱「派系联盟」再度进入人造迷宫?
还是有其他的「目标」?
不过这么一来──
三人皆不发一语的办公室里,就这么暂时笼罩于沉默之中。
「……若要说起我们仅存的线索,大概就是这个了。」
芬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羊皮纸。
纸上画了一头状似「邪龙」的怪物,以及像是将怪物团团包围的多名少女。
这是蕾菲亚在内心崩溃之前,依照自身记忆描绘出来交给芬恩等人的图画。而这张图正是初次进攻人造迷宫,她和菲儿葳丝一同在回廊里遭遇桑纳托斯时所看见的壁画。
根据蕾菲亚的说词,桑纳托斯那时确实说过以下这句话。
『那幅壁画,听说也是厄倪俄从哪个遗迹让人搬来的。』
「记得位于中间的那条龙叫做『尼德霍格』对吧。」
「前提是桑纳托斯神所说的话当真可信。」
格瑞斯与里维莉雅低头看著摊放在桌上的图画。
相传「尼德霍格」是真实存在于远古时代的怪兽。
芬恩在蕾菲亚交出这张图之后曾进行调查,但就只能推估出这是在三大冒险者委托目标「陆上王者」、「海中霸王」以及「黑龙」出现之前,由「大洞」释放出来的「远古灾厄」之一。
之所以无法肯定,是因为根本找不到任何详细记载相关内容的文献,于是芬恩只好从时代背景来推断。
据曾叙述到「尼德霍格」的仅存文献所言,它似乎拥有足以将世界打入绝望深渊的压倒性力量,而且强大到古代人类绝对无法与之抗衡的程度。
不过,任何史册都未提及当年是如何打倒「尼德霍格」的。芬恩最终只有找到「一切在光芒落下后就结束了」、「邪龙被祈祷者们的歌声净化了」等十分抽象的描述而已。
芬恩也有试著向主神打听此事。
「啊~我对那件事不太清楚。当时天界因为『下界非常危险』这项消息而闹得不可开交,而我那时为了弒神做了许多荒唐事。印象中是某个天神擅自『介入』,将源头直接轰了……」
却换来这样的答案。
在下界是禁止使用「神力」的。
即便如此却执意「介入」,听起来充满了烟硝味。
倘若当真从空中落下光柱,下界理当会形成不同于地下城的另一个「大洞」才对──芬恩听完此事后有一个想法。
「无论是这张图或与桑纳托斯的谈话,全都是蕾菲亚提供的。偏偏那孩子目前正处于无法交谈的状态,至于和她同行的菲儿葳丝•夏利亚也已经……」
里维莉雅一想到年轻同胞们的遭遇就忍不住敛下眼帘,嗓音低沉地如此说著。芬恩看了她一眼后,将视线移向羊皮纸。
位于中间的黑色邪龙。
将其团团包围的少女们。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这群少女,既像是「龙的活祭品」,也恍如为了安抚龙而献上祈祷的「圣女」。
人数一共是六名。
(六……六吗?)
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芬恩眯起眼睛,对这个数字所指之意产生一股确切的「忧虑」。
理由是【洛基眷族】拥有足以将这张古代壁画和目前状况相连在一起的「线索」。
问题在于迎向与这张壁画相同的未来时,到底会「发生什么状况」?
芬恩决定暂且不再思考此事,将还很模糊的「答案」藏于心底。
在一切情报都仍不明的当下,他决定至少得继续收集与黑色邪龙壁画有关的任何线索。
「……洛基还没回来吗?」
在办公室内的讨论停止之际──
里维莉雅似乎想听取小丑的建言,也有如想寻求帮助般看向某个位置。
芬恩等人也望去的那个地方。
正是空无一人的主神座位。
*
「──你是认真的吗?洛基。」
荷米斯听完她的解释后,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此处是位于【荷米斯眷族】大本营的神室。
当芬恩等人在整理情报的同一时间,被带进主神房间的洛基,与神情认真的荷米斯对视著。
「就如同我刚才说的,而且我是再认真不过,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厄倪俄』的真面目。」
就在不久之前──
洛基将她对这一连串事件,以及对于都市破坏者之真面目的见解都说了出来。
双唇紧闭、打量著洛基的荷米斯,掩饰不了布满在他那双橙黄色眼眸里的错愕之情。
平日里总是那么潇洒的花美男神,此时此刻正在尽全力验证洛基所说的一席话。
「……你是根据什么得出这样的推理?虽然听自己这么说也觉得有点可笑,但你能拿出决定性的『证据』吗?」
面对在如此状况下仍刻意想耍幽默的荷米斯,洛基看向自己的身后。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被迫跟来这里的男神苏摩。
洛基一把夺走他手中的酒瓶,将酒倒入酒杯之中。
然后把酒液荡漾的那杯红葡萄酒递到荷米斯面前。
她以犀利无比的眼神警告荷米斯绝不许喝。
「这是……不对,就是这个吗?」
「嗯,这是『神酒』。是我跟苏摩在狄俄尼索斯专用的储藏库里发现的。」
荷米斯将酒杯贴近自己的脸,开始确认杯中的香气。
下个瞬间,他已将酒杯扔到地上。
随著酒杯碎裂的声响,地上出现一滩如鲜血般的水渍,散发著诡异的芬芳。
面对足以蛊惑自身思绪的「神酒」,荷米斯毫不掩饰地露出唾弃的神情,恶狠狠地瞪著碎裂的酒杯。
「我敢保证……任何天神喝了它都会醉倒。」
苏摩开口解释。
在他那平淡的语调里,莫名夹带著一股不甘和兴奋的情绪。
这股情绪源自于竟有人酿出比他更极致的「神酒」所产生的对抗意识,以及强烈的好奇心。
「……没有实证,洛基的推理也漏洞百出。不过这瓶神酒……如此一来的确是……」
荷米斯听完洛基与苏摩的理由后不禁喃喃自语,暂时陷入思绪的汪洋里。
他将手摀在自己的嘴巴上,眯起双眼沉思。
彷佛正在拼凑没能找到的拼图碎片,努力推敲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懂了。」
一段时间后,荷米斯抬起头来给出答覆。
「我也支持洛基的看法。真要说来是因为你们发现了这瓶神酒,迫使我只能改观。」
这就是找出「幕后黑手」的线索。
眼前之物正是让人终于能解释男神为何会反覆做出可疑行径的「关键」,因此荷米斯立刻改变心中想法,展现出他那灵活的思维。
「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总不会只为了分享自己的推理才特地跑来我这里吧?」
「是希望你能帮忙『抄家』。毕竟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总是需要一些佐证。」
「说得没错。」
荷米斯还没听洛基说完,便耸耸肩向外走去。
「我就试著去找找你所想要的『答案』吧。」
荷米斯一走出房间,便对著在门外待命的眷族们下达指示。
跟苏摩一起待在房间里的洛基目送荷米斯离去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手里拿著一瓶装有红葡萄酒的瓶子。
*
「给我仔细搜!衍伸出来的问题都推给公会和荷米斯神就好!」
亚丝菲态度强硬地发号施令。
现场情况彷佛「突袭检查」,各处不断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
亚丝菲等人针对某栋建筑物进行「搜查」──准确说来是展开「镇压」。
「不行,亚丝菲!都已经人去楼空了!」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唔……!」
在听见虎人法尔加和犬人露露妮的报告后,亚丝菲气得咬住下唇。
为了寻找「物证」进行搜查的建筑物里,形同遭到抢劫般一片狼藉。橱柜里的东西都被翻出来,地上满是散落的羊皮纸,以及被砸碎的各种古董收藏。
即便如此,亚丝菲他们却没有进一步的斩获。
对方彷佛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恍若在嘲笑失去先机的【荷米斯眷族】。
听完团员们报告的亚丝菲,沿著楼梯前往唯一还没检查的地下室。
在法尔加等人的陪同下,地下室的门被一把推开。
「唔……!」
「这是……血腥味?」
听著露露妮跟法尔加的呻吟声,亚丝菲凝神注视眼前的光景。
在这间保存蔬果的地下室里,并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
但确实如同露露妮所言,唯一的例外就是有著浓浓的血腥味与「那个」。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深处。
墙上有一段用鲜血写下的不祥文章。
这段如同想嘲弄或挑衅人,又状似邪恶碑文的内容如下──
「灭绝吧,欧拉丽。通往冥府的道路由我来开启。」
面对这段能视为挑战书或犯罪声明的【神圣文字】,现场唯一能看懂内容的亚丝菲不由得握紧双拳。
并且愤恨地说出拥有这栋建筑物的派系名称。
「【狄蜜特眷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