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琉因为沉积于体内深处,如灼烧般的剧痛而发出呻吟。
睁开发颤的眼皮后,陌生的木质天花板映入眼帘。
当她稍稍挪动身体时,一条有些骯脏的毛毯从身上落下。
从床上撑起身体的琉,立即明白此处是一间廉价旅店。
「……!璃昂,你终于醒了!」
「安朵美达……?为什么你……不对,比起这个,这里是──」
推开门迅速溜进房间的亚丝菲,不知为何头上包著一块布。琉在感到诧异之前,忍不住先问出心中的疑惑,不过说到一半便回想起来了。
「记得我被【猛者(王者)】袭击……!!」
琉随即回想起自己在昏倒前所碰上的状况。
「安朵美达!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重拾自己三两下就败给野猪人的记忆后,琉慌乱地寻求情报。
亚丝菲轻轻按住才刚完成治疗的精灵,提醒对方先冷静下来才开口解释。
「首先,这里是阿格里镇。我们在逃出欧拉丽后,千里迢迢跑来此处避难。在你昏厥之后,时间已过了整整一天……根据我打听来的情报,【芙蕾雅眷族】袭击并掳走所有的【赫斯缇雅眷族】。与你同行的贝尔•克朗尼也不例外。」
「我昏睡了一整天!?不对,比起这个,都市最大派系(芙蕾雅眷族)居然袭击贝尔他们……!?」
听完亚丝菲粗略的解释,琉一时之间还是无法理解。
纵使对于「逃出欧拉丽」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语感到纳闷,不过担心爆发「斗争」的她连忙起身。
「你怎么没赶紧叫醒我!?得立刻赶回欧拉丽才行!」
眼看琉准备从床上跳起来,亚丝菲搭在琉肩膀上的双手更加用力了。
看著位于眼镜后的那双眼眸,琉不禁慌了手脚。
「……是荷米斯神嘱咐我们逃出欧拉丽。如今的欧拉丽,恐怕已在『美神』的掌控之下。」
亚丝菲尽可能地克制住情绪,在解释完现况后又补上自己的猜测。
她确实目睹,不对,是感受到那股覆盖整个欧拉丽的「银之神意」。
按照主神(荷米斯)在事发前露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几乎能肯定那就是「魅惑」之力。
结果便是该尊女神已经「完全支配」欧拉丽。
琉听完亚丝菲的说明后,除了瞠目结舌以外没有其他反应。
「利用『魅惑』之力支配都市……!?你说芙蕾雅女神吗!?这怎么可能!?为何她要这么做!?」
「接下来全都是我的猜测……理由是为了把贝尔•克朗尼据为己有。」
「──!!」
「芙蕾雅女神从以前就相当执著于不停迅速成长的贝尔•克朗尼。因为我经常被迫陪伴荷米斯神去处理麻烦事,才会得知这项消息。至于为何挑在这个时候才下手,我就无法肯定了……总之她决定趁著这场女神祭『收割』贝尔•克朗尼。」
只要身为迷宫都市的居民,都对芙蕾雅女神的多情非常清楚。
甚至还发生过为了争夺一名男子,不惜歼灭敌对【眷族】。
琉的内心更加焦躁不安。在终于听懂自己的心上人竟被女神夺走之后,她感到心乱如麻。
面对琉的反应,亚丝菲再次奉劝她务必要「自重」。
「璃昂,就当作是我求求你,请你答应我接下来你不会意气用事,不会操之过急,会保持冷静展开行动,要不然我就算得揍翻你也只能把你牢牢绑在床上。」
「安、安朵美达……?」
「没有人能够抵抗『美神』的『魅惑』……欧拉丽的居民必定都已全数遭受控制,就连你认识的朋友、同伴以及诸神皆无一幸免。」
「!」
「……就连平日里总是泰然自若的荷米斯神,当时也神色惊慌地命令我逃走。所以他……如今很可能已是我们的『敌人』了。」
琉至此终于会意过来,亚丝菲之所以像是偷偷摸摸地回到这里,以及有如掩饰身分般披著布巾,就是担心「追兵」的存在。一旦亚丝菲和琉被抓到芙蕾雅女神的跟前,两人就肯定没戏唱了。
所以亚丝菲拚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同时对于没能保护主神的自己失望透顶,对抗著不得不与这群人开战的绝望。
看著亚丝菲那双尽可能保持镇定,避免让自己发抖的眼神,琉这才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抱歉,安朵美达……我打从心底感激把我救出来的你。」
「别这么说,如果现在只剩我单独一人的话,肯定会拿手边所有的东西来出气。等做好准备之后,我们就返回欧拉丽吧。首先该做的就是展开侦查,设法收集情报。」
「好。」琉点头认同,准备随著这位有过一段孽缘的「朋友」展开行动。
「阿格里镇」位于欧拉丽东南方,地处贝尔他们和阿波罗系派进行战争游戏的舞台「修利姆古城遗迹」附近。从欧拉丽搭乘马车前来需要耗费整整一天的时间,但是从天上飞过来就不在此限。琉忍著得被亚丝菲抱住这件事,运用「飞天鞋」的力量以最短距离直奔欧拉丽。
包含在「阿格里镇」备妥变装用道具所消耗的时间,两人直到「女神祭」结束后的第三天早上,才再次看见围绕著迷宫都市的巨大城墙。
「除了都市南门以外都没有开放通行……?」
因为不能随意接近市区,琉藏身在一座小山丘的岩石暗处,使用一个小型圆筒观察情况。这是亚丝菲的望远镜(魔法道具),可以「强化」高级冒险者原本就比常人更优异的视力,即便是十K(公哩)以外的景色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窥探著市区的琉她们很快就注意到异状。
平日里会沿著北与东等各方位开放的都市城门,如今就只有一处开放,导致行商人跟旅人把南门挤得水泄不通。
当亚丝菲怀著不祥的预感低语时,将望远镜对准城门内侧的琉不由得瞪大眼睛。
「是芙蕾雅女神……!?」
因为她竟然看见在准备穿过城门的人群前,女神那彷佛准备宣布神谕而展开双臂的圣容。
琉立刻放下望远镜撇开视线。理由是就算相隔遥远,只要目视就等于满足「美神」的「魅惑条件」。一旦看见她的「美」,下界人都会马上成为她的俘虏,就此陷入失神状态。假如听见她的声音,就会化身成最忠心的傀儡。
琉拚命压住心跳剧烈的胸口。
经过一段时间后,不慎接触超越人智之「美」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缓和下来。
「你还好吧!?璃昂!!」
「嗯……不过这下子可以确定了,芙蕾雅女神已凭藉『魅惑』之力占领市区,并对外来者施加某种『暗示』……!」
当机立断才得以避免中招的琉,斜眼望著市区的方向。
这下子可以肯定欧拉丽已遭美神(芙蕾雅)的规则统一,化为「封闭世界」。
──另一方面,琉自然不会发现她所看见的女神其实是其他人「变神」冒充的。
「依照他们全面控管城门,对所有入城者全都施加『魅惑』的情况来看……别说是公会,就连【迦尼萨眷族】都成了他们的傀儡。」
「潜入市区之后,如果我们的身分被识破,有可能会立刻遭到逮捕。现在只能祈祷我们没被列为悬赏目标了。」
「问题是疾风(你)早就被列入危险人物名单(blacklist)……暂停暂停!我说笑的!拜托你快将举起的手刀放下来!」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宪兵盯上的一天──亚丝菲如此感叹的同时,两人开始准备潜入都市内。
*
窗外一片乌云密布。
在没有朝阳射入的床铺上,有一座用毛毯堆起的小山。
能看见从裙襬里伸出的一条猫尾巴,但它瘫软无力得宛如奄奄一息的蛇。
阿妮雅用两手环抱住双腿,两眼无神地坐在那里。
「…………」
这里是酒馆「丰饶的女主人」的分栋内。
自从女神祭第二天晚上起,阿妮雅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不仅没能阻止打算杀死「希儿」的【芙蕾雅眷族】,甚至对亲生哥哥艾伦•傅洛摩言听计从,毫不抵抗地把路让开。
阿妮雅一直将酒馆的同事们视为「家人」。
偏偏她这次没能保护「家人」,并且还主动把人交出去。
至今都窝在房里不出门的阿妮雅,自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希儿怎样了?假如她还活著,自己也没脸见她。
就算能得到希儿的谅解,阿妮雅也原谅不了自己。
她对自己深感绝望,平日那副开朗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
(我……不敢睡觉……)
与哥哥(艾伦)重逢经过一夜之后,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的阿妮雅作了个「梦」。
在「梦」里,阿妮雅她们一如往常地过著生活。比方说工作摸鱼被蜜雅臭骂一顿,与可萝伊等人斗嘴,惹得琉忍不住发出叹息,最后大家都笑成一块。是酒馆里稀松平常的景象。
可是少女(希儿)并不在里面。
阿妮雅她们之中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个异状。
彷佛少女(希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贝尔则莫名成为【芙蕾雅眷族】的一份子,除了记得的「情报」以外,阿妮雅等人对贝尔一无所知。
(我好怕……睡著后又看见那个「梦」。)
阿妮雅自此再也不敢躺下休息,一直保持清醒,恍若时间静止般坐在床上。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梦」会不会是自己对少女(希儿)见死不救所产生的某种宣告,她就惊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此她只想继续把自己关在这样的空壳之中。
「──小呆瓜阿妮雅──!还不赶快给我出来喵──!!」
偏偏她的这点心愿没能实现。
只见房门被一把推开,可萝伊和露诺娃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你是要窝在房间里多久啊!虽然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快给我振作起来!」
「蜜雅妈咪叫我们别来吵你,但猫可不会乖乖照做!绝对饶不了你公然翘班!可以摸鱼的只有猫而已喵!」
紧闭的窗帘被拉开来,盖在阿妮雅身上的毛毯也被抽掉。
当可萝伊和露诺娃目睹失去昔日风采,眼神空洞的阿妮雅之后,纷纷板起脸来。
但是两人依然毫不留情且毫不客气地抓住阿妮雅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来,快走啰。」
「瞧你这副臭呼呼的样子,先去冲个澡再说喵,小呆瓜阿妮雅。」
看著拉自己往前走的两人,阿妮雅感动到好想哭,却又十分厌恶这样的自己。
阿妮雅被强行换上制服,来到酒馆里之后,发现「丰饶的女主人」如同以往那样准备开门营业。
阿妮雅她们以外的猫人忙里忙外地进行开店准备。
「你不在的这两天,我们可是快忙翻啰?」
「琉也不知跑哪去了,只因为女神祭一结束就这么松懈喵!」
露诺娃与可萝伊气得大吐苦水,阿妮雅听见后不禁双肩一颤。
琉的事情确实也很令人担心,不过她现在最牵挂的就是某位少女。
「……希儿呢?」
嗓音沙哑且阴郁到彷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完全抬不起头来的她,就只能注视著地板。
不知目前是何表情的露诺娃她们给出回应。
「希儿是什么?」
以十分清晰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啥?」
「是人名吗?我们的客人里有这个名字吗?」
「露诺娃你真呆喵~这只小呆猫是把稀饭不小心说成希儿,意思是起床后就赶快拿早餐给她吃喵……!咦,是猫说错了喵?」
阿妮雅抬起头来,发现露诺娃和可萝伊都不解地歪过头去。
她很想反驳两人是在胡说什么,却迟迟说不出口。
看她们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也没在撒谎骗人。
两人的反问甚至不是「谁」,而是「什么」。
表示她们是打从心底感到困惑,从来没听过希儿这个名字。
阿妮雅错愕到忘了呼吸,就这么伫立在原地。
「……你们在说什么喵?希儿当然就是希儿喵!!」
「呜喵~!?等、你在做什么喵!?」
「就是希儿喵!跟猫们一起在这间酒馆里工作的希儿•福罗瓦!」
「你是怎么了!?阿妮雅!!」
「虽然她有点坏心眼,而且很不会做菜,对人却非常温柔!当猫被拋弃而落单的时候,就是她带猫来到这间酒馆!是猫很重要的家人喵!!」
抓住可萝伊的阿妮雅拍掉露诺娃的手,但不管她如何解释,一切都没能传达出去,反倒加深两人的困惑。
她们的情况已无关于能否重拾记忆,而是听不懂阿妮雅在说些什么。
「梅伊!贝丽儿!妃依!萝希!你们都不记得希儿了吗……!?」
阿妮雅开始询问其他店员。
不过站在远处看过来的店员们,也露出跟可萝伊两人一样的表情。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显写著没听说过「希儿」这个名字。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神,全都射向阿妮雅。
阿妮雅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全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
「不会吧……这都是骗人的喵!?」
眼前的情况恍若「梦」的延续。
如同置身在唯独自己才保持清醒的「恶梦」里。
某位少女曾经存在过的地方,现在已化成一片空白。
「……别说了,阿妮雅。」
蜜雅从店内走出来,出声制止乱了分寸的阿妮雅。
阿妮雅走上前去,求助似地一把抱住不像平常那样充满霸气的酒馆主人。
「蜜雅妈咪!大家都不记得……不记得希儿的事……!可是……蜜雅妈咪不一样对吧!?蜜雅妈咪一定还记得对吧……!」
蜜雅垂眸看著宛如一只弃猫般瑟缩颤抖、眼眶泛泪的阿妮雅,说:
「……我当然还记得那个傻丫头。」
「!」
阿妮雅在听见这句呢喃后,睁大的双眼里渐渐布满希望,但是──
「问题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记得她了……女神已彻底抹去城市姑娘(希儿)的存在了。」
听到她接下来的说明,彷佛有一股电流窜过阿妮雅的身体。
「除了那位女神的眷族,大家都已被扭曲了。」
足以令世界变调的「绝对魅惑」正是「美神」的力量。虽然曾加入过【芙蕾雅眷族】的阿妮雅从没见过有谁像这样被窜改记忆,不过这件事对那位美神来说轻而易举。
芙蕾雅对阿妮雅而言,就是足以让她这等确信的可怕存在。
「为什么……为何芙蕾雅女神要这样对待希儿!?」
「…………」
「蜜雅妈咪!?」
即便大声质问背上有著相同「恩惠」,曾经隶属同一个眷族的眷属,终究没能得到答案。
嗓音颤抖的阿妮雅不再理会听不懂这段谈话的可萝伊等人──以飞快的速度奔出酒馆。
「阿妮雅!」
纵然背后传来蜜雅的呼唤,阿妮雅仍头也不回地快步穿过西侧主要大街。
对女神来说,抹去一名少女的存在究竟有何好处?脑袋空空的阿妮雅想破了头也得不出答案。
不过,这么做真的太过分了。
阿妮雅认为不管希儿发生什么事,自己都没资格为她哀伤。但是像这样被人遗忘,简直比死更痛苦。一旦少女(希儿)的存在全被抹去,等于失去诞生到这个世上的意义。就算为她立下墓碑,换来的竟然不是泪水,而是众人全然不记得的笑容,这对一个人来说真的太凄惨了。
阿妮雅一股脑儿地往前冲,朝著或许能见到女神的「巴别塔」前进。
浑然不知等待在她前方的是「毁灭」。
「站住。」
「!!」
一名猫人如同先行等在这里般,就这么站在大街中央。
此人的虹膜颜色和阿妮雅一样,体毛却有别于阿妮雅,是呈现黑色。
阿妮雅唯一的哥哥手持银色长枪,就这么挡在前面。
「哥哥大人……!?」
艾伦不耐烦地对著被自己瞪视而全身发颤的阿妮雅说:
「明明你只要继续窝在房间里,完全置身事外就好。」
他无视旁人从远处射来的异样目光,转身往某个方向走去。
「过来吧,我全部告诉你。」
阿妮雅只能乖乖跟上哥哥逐渐远去的背影。
*
「虽说是顺利潜入欧拉丽了……」
琉因为让人笑不出来的「潜入」二字,不禁感到一阵莞尔,同时观察周围。
为求计画万无一失,两人在外有尽可能打听关于欧拉丽的情报,在亚丝菲的主导下也对港都(梅伦)进行过调查──尽管并未深入探访,但亚丝菲的结论是「港都(梅伦)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是看起来不太对劲」──敌方是都市最大派系(芙蕾雅眷族),以及能掌控人心的「美神」,因此无论有再多时间准备也不够用。琉压下心中的焦虑,花费数日拟定计画。
欧拉丽唯一开放的只有南门,直接爬过城墙也绝非良策,因此琉她们决定使用专为创设神(乌拉诺斯)所建造的「密道」。
亚丝菲知道这条在「邪恶」猖獗的「黑暗期」里,【荷米斯眷族】曾经使用过的地下密道。于是琉进入位于欧拉丽正北方「比欧山地」山腰处的出入口,赶在被魅惑俘虏的守卫(费尔斯)发现之前前往市区,并各自沿著出现的岔路分头行动。当她推开密门后抵达的是都市的西北区,来到被标记为「四号街」的没落居住区。
「璃昂,我们就分头潜入市区吧。藉此降低被敌人一网打尽的风险。」
琉和入侵都市前如此提案的亚丝菲兵分两路。
她应当会运用可以让自己变成「透明状态(invisibility)」的黑头盔(黑帝斯头盔),独自从空中进入欧拉丽。
「我们各自收集完情报后,于日落时前往我标注的藏身处会合……假如你没如期现身,我会当作你已落入【芙蕾雅眷族】的手中采取行动。反之你没见到我,就也以相同的方式来应对。」
这便是她与亚丝菲的最后一次对话。琉在记下藏身处的位置后就把纸烧掉,默默为朋友祈求平安的同时开始行动。
(若想收集情报,最好避免前往大街。酒吧也同样风险太高。就以巷弄为主吧。)
即便是大白天,远离主要大道的萧条小巷内仍然相当昏暗,沿途能看见流浪汉、落魄的冒险者以及可疑的摊贩,绝大多数都是失去小腿等身上带伤的人。
绷紧神经以提防被【芙蕾雅眷族】盯上的琉,用一件破旧的披风裹住身体,故意把脸弄脏,开始四处打探消息。
「把我们以外的所有欧拉丽居民都视为敌人。」
这么考量的情况下,行事尽可能谨慎点并没有坏处。
「今年的女神祭一样非常热闹。奇怪的地方?我完全没印象耶。」
「【芙蕾雅眷族】?跟往常一样吧?就是一群不能招惹的家伙。」
「瞧你的样子是旅人吧?你想打听的事情还真奇怪耶~」
无论是向蒙面的占卜师或以厨余果腹的流浪汉们打听,全都口径一致表示「没有异状」,并且对自己已遭「魅惑」一事浑然不觉。甚至令琉不禁怀疑芙蕾雅的「魅惑」只是空穴来风。
然而,当琉把发现她是女精灵的落魄冒险者──打算从暗处偷袭她的暴徒狠狠修理一顿之后──
「你知道贝尔•克朗尼目前人在哪里吗?少年所属的派系(赫斯缇雅眷族)现在又怎样了?」
「贝、贝尔•克朗尼?而且少年所属的派系(赫斯缇雅眷族)又是什么意思?这位潜力股(新人)是隶属【芙蕾雅眷族】才对吧……!?」
被琉用小太刀抵住颈部逼问的暴徒,一脸恐惧地如此回答。
面对这段不能当成耳边风的证词,在琉准备详加盘问之际──
「…………难道你在四处打探贝尔•克朗尼的消息吗?」
原本神色惊恐、不停颤抖的暴徒,突然像个人偶一样面无表情。
吓出一身冷汗的琉,随即把准备大声呼救的暴徒当场打昏。
「立刻就变成傀儡了……!?难不成有谁与女神制定的『规则』发生抵触时,就会马上通报其他人……!?」
不过这下子已能清楚确定。
正如亚丝菲所言,芙蕾雅打算将贝尔占为己有。
并且打算彻底排除有可能威胁到这个「封闭世界」的一切变数。
琉对「魅惑」之力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内心也燃起一股怒火。义愤填膺的她暗自发誓必会夺回少年(贝尔),让都市(欧拉丽)恢复原样,绝不纵容这种亵渎人心的行为。
「而且,希儿……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
琉在持续调查的期间,也十分挂心目前下落不明的挚友。
为求谨慎,琉把昏倒的男子五花大绑,藏进一处废屋,然后扩大打听范围。
(那是……【芙蕾雅眷族】?难道是在搜寻我们吗?)
琉藏身于暗处,从通向主要大道的小巷探头一看,发现一群身穿【芙蕾雅眷族】制服的团员们。她凭直觉猜出那些人正在追捕躲过「魅惑」的自己与亚丝菲。
与此同时,她惊觉有些团员已乔装成市民混在人群里。
故意让团员穿著制服吸引注意,藉此揪出形迹可疑之人。这也是宪兵队惯用的手法。加上自己在正义派系(阿斯特莉亚眷族)累积的经验,琉迅速远离现场。
(果然不能行走在大街上。「丰饶的女主人」势必也遭到监视。既然对手已在警戒我们,前去侦查敌方的大本营(总部)就形同自杀。还是先等到日落,与安朵美达会合…………?)
琉边走边思考对策──突然注意到「异状」。
「四周都没有人……?」
此处仍是都市西北处的「第七区」。
琉的确是故意挑选人烟罕至的路线来移动,但问题是周围感受不到任何一人的存在。就连屋内也是。现场的状况形同接获避难警报──不对,这更像是附近已设下「避免外人进入的结界」。
彷佛一整区的人们全都消失无踪,就这么腾出一个巨大的「空间」。
(是陷阱吗?我得赶快离开──)
有股不祥预感的琉,准备转身快步离去时──
「──!!阿妮雅!?」
恰巧看见了跟在【女神之战车】身后的酒馆同事。
*
──我追逐这道背影已有多久了?
默默跟在亲生哥哥身后往前走的阿妮雅,看著眼前那道背影如此心想。
阿妮雅•傅洛摩没有「家人」,但前提是必须撇开艾伦不提。
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总之阿妮雅想不起自己为何没有双亲,当然也可能是内心深处拒绝回想。她只隐约记得自己生在还算幸福的家庭里,等回过神时已身处于大片废墟之中。
于是阿妮雅和哥哥相依为命。
准确地说,阿妮雅一直是艾伦身上的「寄生虫」。
面对不受秩序枷锁束缚的歹徒、不懂何谓人性的怪兽,以及不惜从幼童身上取走一切的掠夺者,脾气暴躁的哥哥毅然反抗并击退敌人,反观阿妮雅就只会害怕地不停哭泣。
阿妮雅总是寻求著哥哥的庇护,原因是她身边仅存的就只有「家人」的羁绊,所以她一直黏著哥哥,渴望得到温暖。可是阿妮雅也非常清楚,艾伦对于这样的她感到很不耐烦。
哥哥那双眼睛不知因烦躁而扭曲过多少次。
何时会一拳挥向阿妮雅都不足为奇。
如今的阿妮雅明白,哥哥之所以没有遗弃她,纯粹是因为哥哥当时也同样是个孩子。
在两人生活了一段时间的荒废都市角落里。一座兴建于路边,因日晒雨淋而生锈的兽人铜像,俯视著阿妮雅他们提问:
『迷途无助的小猫们,
你们的家在哪呢?』
总是在哭泣,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阿妮雅和哥哥──某日遇见了一名「女神」。
「随我一起来吧。」
芙蕾雅女神在看见两人的「灵魂」后,尤其是望向艾伦时更是眯起眼睛,轻轻伸出自己的手。
面对那空前的美貌以及无上的神格,阿妮雅惊恐地瑟瑟发抖,紧紧抓著哥哥的衣角。反观艾伦则是默默地握住女神的手。
自这天起,阿妮雅的生活发生骤变。
两人接受「恩惠」成为【芙蕾雅眷族】,在被带到迷宫都市(欧拉丽)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惨绝人寰的「洗礼」。纵使有提供衣食及住所,生活中却充斥著比待在废墟时更严苛的战斗和伤痛。阿妮雅不断被打得口吐鲜血与秽物,不支倒地。她有好几次想逃出这个地方。原野上的战斗对阿妮雅来说是心理创伤,她也明白唯独真心效忠于女神之人才有办法坚持下去。除此之外就只有天资优异的人,或是跟她一样,在这里有著女神(芙蕾雅)以外的「无可取代的存在」才能继续奋战。
艾伦一如芙蕾雅的赏识,随著时间经过渐渐崭露头角。
他很快就适应「战场原野」的生活,短短一年就升上Lv•2。
因此阿妮雅无暇说丧气话,为了避免被哥哥拋下,于是一马当先冲进「庭院」里拚死战斗。
阿妮雅渴望能拥有「家人」
即便加入【眷族】,与艾伦之间的羁绊仍有别于其他人。
因为阿妮雅依旧是只迷途的小猫,所以就算如何被艾伦嫌弃,她还是坚持不肯放开牵住艾伦的那只手,并且深信一旦放手的话,自己将会真的无依无靠。
当年的欧拉丽正值「黑暗期」,纵使是【芙蕾雅眷族】的团员也会轻易丧命。阿妮雅有在派系里结识朋友,可是经常发生对方到了隔天就已不在人世的情况。所以团员们总是绷紧神经,没有余力关心旁人,对于弱者更是恶言相向。愿意关心阿妮雅的「某位矮人团长」只是少数人,肯和她说话的团员也屈指可数。反过来说,阿妮雅就是如此一心一意地追逐艾伦的背影,对旁人视若无睹。
阿妮雅拚了命地追赶著艾伦的脚步。
不管旁人如何劝说,她只想继续待在艾伦的身边。
之后,艾伦升上Lv•3,阿妮雅则升为Lv•2。
哥哥被众神赋予【女神之战车】这个光荣的称号,不肯离开哥哥身边的妹妹则顺带被赋予了【战车之分身(Vana Alfie)】的称号。
最终──还是迎来极限。
阿妮雅一如既往地不愿听从艾伦持续表示抗拒的怒斥声,强行参加前往深层领域的「远征」,结果差点赔上性命。
艾伦也因此遭到牵连,受了重伤。
假如只有艾伦一人,就绝对不会输给对手,这一切全是阿妮雅害的。
天才与庸才,艾伦很明显是前者,阿妮雅则是后者。
即便是兄妹,仍存在著名为才华的高墙,更是极尽残酷的区别。就凭阿妮雅的速度,绝对无法追上艾伦的脚步。
艾伦因阿妮雅的连累而徘徊于生死之间,当他康复以后──
当著阿妮雅的面甩下重话。
「废物,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天,艾伦清楚明白地断言了。
当阿妮雅看见艾伦那冷若冰霜的眼神时,不禁发出绝望的惨叫。
她拚命哭泣叫喊,请求原谅,紧抓著艾伦的身体不放,却还是被无情地踹倒在地。
「我不需要你了。」
主神(芙蕾雅)也如此宣告。
一边是珍贵的「剽悍勇士」,另一边则是半吊子,明眼人都知道该留下谁。面对差点害死属意之人(艾伦)的废物(阿妮雅)绊脚石,女神露出一抹浅笑,毫不留情地直接割舍。
芙蕾雅想得到的是艾伦,阿妮雅打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
愚蠢的阿妮雅直到哥哥被女神夺走才终于领悟这件事。但在她那无法克制的情感转化成憎恨之前,内心就已被哀伤支配,哭倒在地。
如雨水般落下的泪水令她成了泪人儿。
不管阿妮雅如何将手往前伸,哥哥都不再回头看她。
迷途小猫就此失去最后的家人,从那天起变成了一只「弃猫」。
她被赶出大本营(总部)后,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没走多久就跪坐在地。
骯脏、窝囊又失魂落魄的弃猫,旁人都对她漠不关心。
当时正值「黑暗期」,都市里只充斥著冷漠的人们。
阿妮雅分不清模糊视野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化成了一尊等待报废的人偶。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你没事吧?」
来者是拥有一头淡灰色长发的少女。
那只手并非来自阿妮雅百般期盼的哥哥,而是眼前的少女。
「你这样会感冒喔,要不要来我们家呢?」
少女对著毫无反应的阿妮雅露出微笑。
她什么也没问,赋予了阿妮雅「家」以及「家人」。
少女的名字叫做希儿•福罗瓦。
「我们的家,就叫作丰饶的女主人──」
「就是这里。」
「!」
阿妮雅因艾伦的声音而回过神来。
此处位于西北区的中央附近,是一座空荡荡的广场。
若要指出不自然的地方,就是周围空无一人。由于阿妮雅之前都沉浸在回忆里才没发现,此处已遭人净空。这恐怕是……十之八九是透过「魅惑」之力。
身上穿了一件长袍的女神,彷佛在肯定阿妮雅的预测般伫立于广场中央。
「芙蕾雅、女神……」
纵使相隔一段距离,即便刻意掩饰身分,阿妮雅仍一眼看出女神的「美」。
阿妮雅感到喉咙一紧,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曾经遭对方遗弃的情景(心理创伤)唤醒她心底的恐惧。
灰暗的天空隐约传来雷鸣,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开始下雨。
「过来吧,阿妮雅。」
面对艾伦走到芙蕾雅身边待命的眼前光景,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的同时,阿妮雅慢慢地往前走去。
在接近至五M(米度)时,她便停下脚步。对此刻的阿妮雅来说,这段距离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
在压低的帽兜底下,芙蕾雅微微眯起银色眼眸。
「我还是对你说一声好久不见吧。尽管对我而言并非如此,不过以你的角度来看,我们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
「你有好好吃饭吗?你的脸色很不好喔?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听著那些不明所以的话语,阿妮雅感到一头雾水。
当初明明遗弃了自己,此刻却又矛盾地出言关切,那一字一句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基于无法以人智斗量天神的恐惧,阿妮雅彻底失去开口说话的自由。
芙蕾雅对著迟迟没有出声的阿妮雅嫣然一笑,随即切入「主题」。
「你想因为被我施加『魅惑』而忘了一切,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呢?」
「咦……?」
「意思是我现在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选择要不要成为我的『人偶』。」
在听完这句话的瞬间。
阿妮雅杏眼圆睁,两手也取回力量。
她押下对女神的敬畏,紧握双拳直视前方。
宛如一只被弃养的野猫对昔日的饲主露出敌意那般杀气腾腾。
「芙、芙蕾雅女神,您究竟想做什么喵!?」
「为了实现被爱环绕的鸟笼,我想打造一个『封闭世界』。」
「您为何要让欧拉丽变成这样喵!?」
「因为我有想要的东西,为此必须扭曲一切。」
愚蠢的阿妮雅在听完回答后,依旧猜不透芙蕾雅的神意。
不过当她明白情况正如蜜雅所言,是芙蕾雅主动创造出「这个扭曲的世界」时,她想确认的只有一件事。
「您把希儿带去了哪里喵!?」
对少女的思念。比任何人都更珍惜「家人」的弃猫,为了挚爱绝不会轻易退让。
阿妮雅心中的怒火瞬间点燃,扯开嗓门大声质问。
「请回答我!芙蕾雅女神!!」
怒吼声撼动大气。
彷佛传遍都市各个角落的这声娇斥结束后,广场暂时陷入一片寂静。
在帽兜产生的阴影之下,表情从芙蕾雅的脸上消失了。
阿妮雅片刻都没有将目光移开,持续注视著女神。
守在一旁的艾伦同样没有插嘴。
但他的眼神已透露出他知道妹妹的反应无法成为「审问」。
「她已经不在世上了──虽然我本想这么回答。」
藏在阴影内的唇瓣缓缓张开。
女神对著少女说:
「可是你们肯定不会轻易接受我的一面之词,所以就让你们见见她吧。」
即使原本已经不打算再变成「女孩」了──
阿妮雅还来不及明白这番低语的意思,女神搭向头上的帽兜。
接著──
「────咦?」
看见「女孩」从摘下的帽兜中现形之际,阿妮雅宛如时间遭到冻结。
眼前之人甩了甩头,淡灰色的长发落到肩上。
睁开眼皮后,她露出与发色相同的眼睛直视阿妮雅。
接著露出阿妮雅十分熟悉的那张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喔,阿妮雅?」
眼前之人以阿妮雅绝不会听错的声音──
以摆明就是「女孩(希儿)」的嗓音──
说出这句话。
也给阿妮雅带来了足以令她崩溃的「毁灭」。
「一直在酒馆里和你相处的人,就是我。」
「……不可能喵。」
「我是芙蕾雅,同时也是希儿。」
「……不可能喵!」
「芙蕾雅就是希儿,希儿就是芙蕾雅。」
「──不可能喵!!」
阿妮雅厉声尖叫。
她用双手压住自己的猫耳,甚至紧紧揪住头发,拒绝接受眼前的景象。
岂有此理。这是哪门子的闹剧。女孩(希儿)居然是女神(芙蕾雅)。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事。
不过理应站在面前的女神(芙蕾雅)──站在面前的女孩(希儿)不允许阿妮雅的内心否认这个事实。
「『你没事吧?』」
「『你这样会感冒喔,要不要来我们家呢?』」
「『我们的家,就叫作丰饶的女主人。』」
「──我以这个姿态初次见到你时,是这么说的吧?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喔?」
这股嗓音持续刺激著阿妮雅的大脑,强行勾起那段雨中记忆。
让一度成了弃猫的阿妮雅重新振作的契机。
与女孩(希儿)相识的珍贵回忆。
如今已被银色神意彻底吞噬。
「『打起精神来,阿妮雅,你不必感到害怕喔?』」
「『这里没有可怕的人。』」
「『我们一起工作吧?因为我也完全做不好,我们一块学吧?』」
一段段的回忆被接连唤醒。
那段刚开始不愿对人敞开心房,形同遭背叛的野猫一样乱发脾气,后来被希儿的温柔渐渐感化,再加上被蜜雅使唤到无暇沉浸于哀伤里,最终在丰饶的酒馆取回昔日的开朗,让自己得以重生的璀璨时光。
此时此刻无一例外地遭到玷污。
昔日的记忆跟现在的声音,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真相和绝望完全吻合。
眼前少女的笑容,再再证明这一切全无造假。
「啊、啊、啊……啊~~~~~……!?」
两手抱住头的阿妮雅,眼中不断落下泪来。
她唇齿发颤,四肢不停发抖,在听见耳鸣的同时感到头昏目眩。
到底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谎言?何为真相?何为虚假?自己(阿妮雅)又是被「何人」所救?又是被「什么」玩弄?
倾泻而至的情感激流将阿妮雅逼到崩溃的悬崖边。
「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脚边的地板已被泪水染湿,阿妮雅抬起不断痉挛的脸庞,嗓音哽咽地发问。
「你很清楚吧?」
她回答了。
「我只是想找乐子。」
她笑了。
「纯粹是神的一时兴起。」
少女(希儿)的脸上浮现女神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妮雅崩溃了。
她所有的回忆都崩解碎裂,落入灰色的浊流之中。
在真相被揭开之后,她的下场就是命定的「毁灭」。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真的!!」
阿妮雅失控地不停甩头。
她最终做出的选择是否定现实。
任由心中的思念与冲动宣泄,坚决不肯承认眼前的存在。
「你这家伙才不是希儿!不可能会是希儿!!」
阿妮雅没发现自己对曾经尊敬且畏惧过的女神使用了大不敬的措辞,但现在已无暇顾虑这些。
因为她对少女(光明)的渴望,已凌驾于对女神(黑暗)的恐惧之上。
「把希儿还来!把她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妮雅发出怒吼,直接冲了上去。
她已经无法正确判断眼前的「女孩」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一心只想伸手抓向对方。
「蠢货。」
「咿!?」
下一秒,这股激愤就被艾伦的银枪打飞出去。
担任护卫的第一级冒险者自然绝不容许有人对主神造成危害,他毫不留情地一击将阿妮雅打飞至广场角落。
阿妮雅撞进成堆的木箱里,掀起一阵尘埃,心中的激愤失去了去向。
*
「阿妮雅!!」
琉目睹好友被打飞,立刻站起身来。
暗中跟踪被人带走的阿妮雅,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待在附近见证事情始末的精灵,看见同伴陷入危机后便冲了出来。
「你终于现身了。」
仍维持女孩(希儿)容貌的女神宛如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般,以女孩(希儿)的声音如此低语。
就在艾伦轻松挡下琉挥来的小太刀之际,女神瞥了她一眼。
「为了让你发现我们并尾随至此,我对附近一带施展大规模的『魅惑』果然是正确的。」
「……!?」
急忙交叠的两把小太刀被枪柄逼退,马上就陷入颓势的琉,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同时明白自己被算计了。女神派系(芙蕾雅眷族)果真早早就察觉琉跟亚丝菲并不在都市里。至于直到今天才对阿妮雅进行的「处置」,就是迫使琉主动现身的「诱饵」。
为了让琉注意到诱饵,于是特地利用「魅惑」大规模地驱赶人群,以极不自然的方式突显出他们的行踪。
与阿妮雅的这场谈话,就是让琉自投罗网的「陷阱」。
「艾伦,把枪放下。」
「没这个必要,看我直接拿下她──」
「我说放下。」
「────…………遵命。」
主神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对第一级冒险者下令。
琉这才摆脱艾伦的施压,但她仍流出一身冷汗。
她同样还没办法接受明摆在眼前的现实。
「您真的是希儿吗……!?」
「──你应该有看见方才的谈话吧,琉?我就是希儿。虽说还有另一位能变成我的女孩,不过与你们接触的一直都是我。」
对于琉的提问,女神身上的气质再次产生变化。
她宛如人格分裂般,不对,像是基于对自己和少女们之间的关系表示尊重般,从女神(芙蕾雅)的口吻变回女孩(希儿)的语调。
天蓝色的眼眸微微发颤。
袭向阿妮雅心中的那阵情绪风暴,同样在琉的内心深处肆虐。
女神(芙蕾雅)就是女孩(希儿)?这是哪门子的玩笑。宁可相信自己是不是看见了某种幻觉。但无论如何祈求,眼前的光景终究没有散去。
琉明白自己已失去冷静的同时,勉强撬开唇瓣:
「您对阿妮雅说的那些……全是事实吗?」
「……」
「不论是您救了我……或是在酒馆里的那段时光!对您而言都只是一场游戏吗!?」
琉无法克制情绪,激动地发问后,希儿给出的答覆是──
「……唉~」
甚至忘了掩饰的「叹息」。
「那又怎样呢?琉。」
「咦……!?」
「这全是一场游戏,就是所谓的『角色扮演』。我挑选的角色是『城市姑娘』,地点(舞台)是『酒馆』。因为当个女神真的很无聊,所以我才想和孩子们(大家)玩在一起,难道这真的令你如此看不惯吗?」
琉听见女孩(希儿)说出千真万确的「事实」后,感受到有如肝肠寸断般的冲击。
「不论是谁都会『撒谎』吧?只是我的『谎话』刚好是这件事罢了。」
以此为前提,这段平心而论的真理,琉完全无法反驳。
「虽然阿妮雅变成了那样,可是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这是真的喔?因此你可以谅解『我』吗?今后『我』不会再撒谎,也不会再隐忍,会把最真实的『我』展现出来。所以拜托你,琉──」
一只手伸了过来。
随著这句宛如歌唱般的宣言,女孩(希儿)走向琉,伸出手来。
这画面就跟当年一样,就跟琉完成复仇,即将力竭的那天毫无分别。
女孩(希儿)即将握住琉的手。
「────!!」
下个瞬间──
琉拍掉女孩(希儿)的手。
「……!?」
但她立刻对自己的举动感到错愕,直盯著自己拒绝被人握住的手心。
至今能够握住琉的手的人,一共有三位。
第一位是亚莉榭,第三位是贝尔,第二位则是希儿。
以前确实能握住的那只少女的手,琉的身体现在却明确地产生排斥。
纵然拥有相同的外表,但彷佛对于藏在女孩(希儿)心中的「黑暗」感到厌恶。
能够辨识正邪的精灵之手,便是最有力的佐证。
即使是同一个人,精灵之躯依然认定眼前的存在并非琉所熟识的那位少女。
「您……不是希儿。」
琉得出与阿妮雅一样的结论。
她对著低头注视自己被拍掉的手,表情被浏海遮住的那个人大吼。
「我不会承认您是希儿的!!」
下一秒──
「住口。」
抬头露出的那双淡灰色眼睛散发「银光」。
「跪下。」
遭目光直视的琉立刻服从命令。
「唔!?」
双膝落地。
琉完全无法凭自身的意志进行抵抗,就这么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大脑被人彻底搅乱,意识犹若融化的糖果般渐渐消失,无论是身与心都期望成为女神的仆人。
当琉的身心正遭受无法抗拒的魔力侵犯之际,待在一旁关注的艾伦不由得稍稍瞪大了双眼。
女孩(希儿)很明显感到心烦意乱。
但她很快就发出一声叹息,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精灵开口道歉。
「对不起喔,我不小心养成了这种坏习惯。因为我现在已经失去耐心,变得难以克制自我,甚至不惜动用自己极为排斥的魅惑(力量)。你不喜欢这样吧?觉得很不舒服吧?抱歉喔,琉,我马上帮你解开。」
淡灰色的眼眸渐渐失去「银光」。
「──噗呼!?」琉也在同时大大吐出一口气。
搅乱内心的那阵滚烫浊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希儿弯下腰来,轻轻将手搭在琉的肩膀上。
剎那间──琉的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琉,我之前说过吧?我很喜欢为了他人而优美地存在于世上的人。虽然我最喜欢贝尔,但也同样很喜欢你喔?」
深植于体内的精灵天性不断发出悲鸣。
无论是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或是一反先前变得和善的嗓音,都化成不适感,在皮肤下蠢动。
明明很想拍掉那只手,偏偏尚未摆脱「魅惑」之力的身体不听使唤。
「有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独占贝尔呢?琉。」
「…………啊?」
怀疑是耳朵出现幻听,好不容易才把头抬起来的琉,眼前是女孩(希儿)那张无比灿烂的笑容。
「啊、也对,这样就不能称为独占,而是两人共享了。」
「…………你在…说什么…………」
「贝尔再过不久就会沦陷了,他体内那名为憧憬的诅咒即将解开。到时候,贝尔就能变成我的人。」
女孩(希儿)像个正在与人分享宝贝玩具的天真孩子,喜上眉梢地欢笑著。
「尽管我很讨厌其他人乱碰贝尔,但唯独琉没关系,我是因为你才特别容许喔?」
琉无法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只觉得毛骨悚然。
内心深处传来一股声音──自己所熟知的淡灰发少女已不在世上了。
「到时我们一起疼爱贝尔吧?只有我们三人抚摸彼此的身体,触碰彼此的嘴唇,享受彼此的体香,让我们尽情拥抱彼此。」
好恶心。
「我们就窝在房间里,在床上相亲相爱到分不清彼此的身体,就这么合为一体。」
好恶心。
「藉由灵魂的交合将爱互相刻入体内。这么一来,即便我无法如愿以偿,但你或许能怀上贝尔的孩子喔?」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那是魔女的提议,是当人明白「爱」之后无法抗拒的魔药,更是带来毁灭的渴望。
面对少女递来的这杯名为「爱」的美酒,琉只觉得无比厌恶与排斥。
眼前之人只是披著「希儿」外皮的陌生存在。
「唔…………我拒绝……!」
琉厉声拋出自己的答案。
她柳眉倒竖地反瞪回去,身体随著吼出的声音和气息猛力一震。
──我绝不会跟并非「希儿」的你达成任何协议。
那道充满怒意的目光,代替不听使唤的舌头说出这句话。
「……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
此时──
柳眉轻垂的女孩(希儿)──露出一张真心感到有些失落的笑容。
(咦……)
有那么一瞬间──
琉彷佛看见了记忆中的那名淡灰发少女。
「无论是成功或失败都会感到幻灭。就算如何争执,也无法重修旧好……最后还是演变成了这样。」
视野开始扭曲,意识迅速远去。
虽说「魅惑」已经解除,琉仍因为反噬感到头晕目眩,在她大口喘息、眼神失焦之际,已无法听清楚希儿的话语。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隐约传入耳里的那段话语,总觉得最近好像听她(谁)说过。
那副柳眉轻垂,哀伤一笑,无言以对的模样,似乎在哪见过。
记得是在稀松平常的友情与仰慕之间──
「但是,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当这句话结束之际,琉的意识落入深渊之中。
「艾伦。」
她静静地重新戴好帽兜。
少女──不,女神转身背对倒地的精灵。
「把这孩子带走。为了避免她跟贝尔接触,将她关进大本营(总部)的地下室。」
「……不对她施加『魅惑』吗?」
「基于感伤,我不想玷污这孩子的灵魂。你会对我感到幻灭吗?」
「……绝无此事。」
面对主神毫不掩饰的自白,艾伦轻轻地摇头以对。
「按照当初的约定,阿妮雅就交给你了。」
语毕,女神没多说什么就离开广场。
忽然有一滴滴的水珠落在肩头。
暂时陷入沉默的艾伦,转身看向再也无法起身的妹妹。
「要是你胆敢轻举妄动,我会毁了那座酒馆。如果不想变成那样就别来妨碍女神,给我管好嘴巴别乱说话。」
撂完狠话后,一切便宣告结束。
艾伦把琉扛在肩上,以护卫的身分尾随女神离去。
广场上就只剩下一名猫人。
「………………啊啊。」
开始下雨了。
雨水模糊了视野,听觉也被雨声淹没。
小猫仰躺在散乱毁坏的木箱上,分不清从脸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任由豆大的水珠滑落。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股哀伤的哭声被水声掩盖过去,没能被任何人听见。
与惨遭哥哥及女神遗弃的那天一样,阿妮雅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
厚重的云层和足以令市区产生雾气的滂沱大雨遮掩住夕阳。
在手中怀表发出的滴答声之中,闭上双眼的亚丝菲坐在藏身处的床上,不发一语。
「璃昂……居然连你也……」
看著怀表上的指针宣告日落时间已至,亚丝菲感到绝望地喃喃自语。
面对精灵好友没能准时现身于约定地点的事实,令她无法再抱持乐观或积极正向的臆测。无论置身于何等的孤独之中,现实都不允许她这么做。
「只剩下、我一个……没有任何伙伴了吗……?」
嗓音微弱到彷佛当事人随时都会消失无踪。
不过亚丝菲静静地站起身。
她压下心中的软弱和悲观,戴起伤痕累累的黑头盔(黑帝斯头盔)。
从这个隐蔽场所隐身离去的她,形单影只地消失在这座受冰冷雨水折磨的都市之中。
*
雨势不减。
低垂的夜幕之中仍传来阵阵雨声,彷佛天空正在哭泣。
就跟自己拒绝某人告白的那天一样。
(……希儿小姐究竟跑哪去了……)
「你在干嘛?」师父瞪了在长廊上停下脚步,扭头望向窗外的我一眼。于是我随即追上师父,沿著以往的路线在宅邸内走著。
「洗礼」并没有因为降雨就中断,所以今天比过去还难熬。
就连走向女神卧室的途中,我也掩饰不了心中的疲倦。
在朦胧的思绪中,我想著那位淡灰色头发的少女。截至今日,我依然不惜花费宝贵的外出时间四处寻找她。
但是仍旧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人认识她。
难道她也是我的幻想吗?
由于身心逐渐濒临极限,因此我再也无法否定这种稍早之前仍可以一笑置之的想法。我还来不及摆脱这股阴郁的情绪,就已经来到芙蕾雅女神的神室前。
「快过来吧,贝尔。」
获得许可的我留下师父,一走进房间便见到身穿纯白色睡衣的芙蕾雅女神。我不由自主地被每晚总为自己带来抚慰的女神大人吸引过去,也开始习惯和她坐在同一张躺椅上了。
我就这么感受著这股柔和的温暖,有如延续天方夜谭的情境似的,今晚同样由我来说故事──
「……?」
但总觉得今天与以往不太一样。
「你怎么了?贝尔。」
芙蕾雅女神不解地歪过头去。那头犹若波光粼粼的银色长发发出类似丝绸磨擦过肌肤的声响,反射著室内的光亮从肩膀洒落。
八成是我多心了。芙蕾雅女神的模样与往常没有任何分别。
不过……莫名觉得她有一部分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那双美丽的银色眼眸,好像夹杂著「其他颜色」。
「……请问您……发生了什么事吗?」
等我回神时,这句话已脱口问出。
芙蕾雅女神诧异地停顿了一下。
「……为何你会这么问呢?」
「那个……因为您好像,有点无精打采……」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地说完后──原本一直注视著我的芙蕾雅女神忽然浑身放松,柳眉轻垂地回以苦笑。
「明明你平常对女性那么迟钝,唯独这种时候又特别敏锐。」
「唔……!」
在明显被人调侃后,我尴尬地发出呻吟。
芙蕾雅女神早已宛如一只调皮的猫笑弯了眉,与往常一样发出轻柔的笑声。
与此同时,我惊觉自己也随之感到一阵安心。
「……要是您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听您诉说。」
「哎呀,你想听吗?」
「是的……毕竟平常都是麻烦您听我倾诉。」
芙蕾雅女神并没有同意或拒绝我的提议。
只是用她那双彷佛在不为人知的场所闪耀的寒冬星辰般的眼眸回望著我。
所以我反射性地开口关切。
「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点感伤。我伤害了一些认定为朋友的对象。」
「您吗?」
算是吧──芙蕾雅女神含糊其辞地一语带过。
「那个,有办法和好吗……?」
「没办法。因为都是我不好。」
此次并非由我诉说,而是芙蕾雅女神在向我倾诉。
这带给我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受,我稍作犹豫后,挑选出适合的话语。
「若是您这么认为……那个,何不试著跟对方道歉……?」
「你说的对,问题是我办不到。」
「……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选择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
芙蕾雅女神没有望向我,而是直视前方。那张侧脸坚定得近乎冷漠。
「我也决定不惜为此牺牲一切。」
那有若绝对零度的嗓音令我不禁全身一颤,完全不像是出自为我带来温暖的女神大人之口。
不过她的坚决──确确实实带给我一股非常落寞的感觉。
「若是不小心舍弃了非常珍贵的事物……没办法重新捡回来吗?」
「咦?」
「假如还来得及……就算过了一段时间,难道真的没办法回过头去把它捡起来吗?」
所以我不由得说出这段话。
我同样差点舍弃截至目前的各种事物。
即使想永远珍藏在心中,却还是逐渐凋零剥落。
可是就算再难过,再痛苦,几乎快要认输屈服,我还是很庆幸最终没有放弃希望选择舍弃。
倘若当真一度遗落在途中……我相信还是可以伸手把它捡回来。
「一旦重新捡回来……肯定会比以前更加地珍惜喔。」
我笑著说完后,芙蕾雅女神惊讶地睁大双眼。
她稍稍张开的唇瓣微微颤抖著。
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至少我明白,不论是人或神,内心深处都会一直对割舍的事物感到后悔。
芙蕾雅女神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她的双颊染上微醺,对我嫣然一笑。
「贝尔,我喜欢你。」
「咦?」
「我是真的喜欢你。」
下一刻──
彷佛时间不再存在。
「……咦啊!?」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我忍不住惊叫出声。
我用力挺直身体往后退,偏偏躺椅的扶手挡住了我的退路!
反观芙蕾雅女神,则露出一抹想捉弄人的笑容。
「吶,贝尔,你知道该如何安慰女性吗?」
「什、什么……?」
「学会之后能让你变得更受欢迎喔?因为女性就是喜欢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男性。」
「无、无无、无所谓!我对于是否受欢迎以及那些不正经的行为都……!」
「但你不是在寻求邂逅吗?」
「哇──!?」
为何芙蕾雅女神就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啊──!?
明明我应该只对神仙以及刚来欧拉丽时遇上的那些「守卫」提过这件事啊──!
「就让我来教你吧,乖乖遵照我的指示。」
调皮捣蛋的命令没有取消,最终我只能迁就女神大人的意思。
「首先是把手搭在肩膀上。」
「那、那个……」
「快点嘛。」
我依照指示坐在芙蕾雅女神的身旁,胆颤心惊地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一股体香飘进鼻腔里。
接著我才注意到,就算是再朴实无华的睡衣,穿在她身上也会立刻变成迷倒男性的性感礼服。
「等女方靠在肩膀上后,你也把身体靠向对方。」
「……」
「假如感受到对方抬起头来,就和对方四目相交。」
「…………」
「对视一阵子之后,伸手托起对方的下巴。」
「………………」
「然后就这么吻下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办不到!!」
我再也忍受不了地往后一倒。
以背部著地的姿势从躺椅摔下来。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贝尔,你在做什么呀!」
芙蕾雅女神看见我满脸通红地摔得四脚朝天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还真是既纯真又窝囊呢。」
「对、对不起……可是这情况好像不能这么说……!」
「明明我这么爱你,你还是不肯回应我吗?」
「咦咦!那个,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不能对女神大人做出逾矩的行为……!」
「爱之女神都对你表达爱意了,结果你居然转身逃走,这才叫做失礼喔。」
芙蕾雅女神伸手将出尽洋相的我扶起,见我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当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时,脸上已没有任何哀伤的神情。
虽说是第一次看她露出这种样子……总之能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
如此心想的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啊~害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我不禁当场愣住。
女神大人轻声呢喃的这副模样,和我的某段记忆突然重叠在一起。
「希儿小姐──?」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喊出这个名字。
却情不自禁地如此脱口而出。
────啊~害我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当我们在大精堂时,希儿小姐好像说过这句话。
眼前的这抹笑容,与希儿小姐当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在我惊呆之际,芙蕾雅女神也愣住了。
周围宁静得彷佛就连雨声也随之消失,只剩下两道视线紧紧缠绕著彼此。
经过了数分钟……还是数秒钟?总之历经一阵不知时间是长是短的对视后,女神大人轻轻地将手伸向我。
迟迟无法挪动身体的我,看著那只右手贴在我的脸颊上──
「──明明爱之女神(我)就在你面前,竟然还敢喊出其他女性的名字,你到底在想什么?」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然后狠狠地捏住我的脸颊!
看著蛾眉倒蹙的芙蕾雅女神,原先感受到的那道「倩影」已消失无踪。
别说什么倩影了,她正勃然大怒地瞪著我。
「我还是第一次蒙受这样的羞辱。」
「对、对不起!!」
即便我双眼泛泪地拚命道歉,芙蕾雅女神仍气得把脸撇开。
「气死我了。贝尔,麻烦你立刻离开房间。」
不小心惹女神大人生气了……
没有辩解的机会了。面对这个不由分说的逐客令,我认真地自我反省,垂头丧气地走向房门。在推门准备离去之际,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可是女神大人依然背对著我,看这样子应该是暂时不会原谅我了。
不过……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觉吗……?
尽管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盘踞在心中,但我最终还是被那道容不得人辩解的背影给赶出神室。
*
「…………」
芙蕾雅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
这副模样与桀骜不驯的女王格格不入,反倒像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后,她似乎无意识地走向位在房间一隅,桌上摆满各种金银首饰的梳妆台,拉开其中一格抽屉。
以纤纤玉指取出一个苍色发饰。
那是少年送给某人的对饰。
女神将发饰拥入怀中,不发一语地伫立在原地。
「…………!」
此时──
有一位外表跟女神毫无区别的人就站在拉门外。
这扇拉门恰好位在少年离去的橡木门对侧。
若是没有女神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神室,因此浑身微微散发魔力光芒的她就这么低著头,静静倚靠在拉门上。
她此刻的脸庞比谁都要扭曲。
「你在做什么?」
在这道声音传来的下一秒,魔力光芒随之消散。
待微光散去后,从中清楚浮现出一名少女的轮廓,只见原本低著头的赫伦抬起头来。
「……赫定大人。」
白精灵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赫伦没有多说什么,快步穿过他身旁。
精灵默默目送脸色苍白的少女离去。
接著随即将视线移向拉门。
他彷佛隔著门思念女神似地,在闭上双眼后又用力睁开。
「我发誓会成为您最忠心的仆人。」
宛如骑士立下誓言般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