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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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10集·1991.1·目录
|①刊头致词「初春之思」——————————董事长 汤川忠辅
|②关于羊——————————————————董事 宇田川力
| (年初特别座谈会)
|④如何面对景气低落之不安
| 连载新都市计划之乐趣〈第10回〉
|⑫河岸新开发地区之4———————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深受好评!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10回·完结篇〉
|⑯九州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探访博多、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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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㉕新年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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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
| ㉝真田俳坛
| ㉞新书介绍
| ㉟今月围棋
| ㊱电影介绍
| ㊲拼图
| ㊵读者广场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㊳赏鸟——富山营业所所长 畑中廉
|㊴39雕金乐趣——山梨营业所所长 远山悦子
| 卷尾大特辑!圣诞节·尾牙总决算
|㊷我们公司喝掉了全国几公升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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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㊺业务状况报告
|㊽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电磁塔初一之日出(摄影·伊藤阳子 静冈营业所)
一月
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新年侦探
有的男人可以用眼神让人闭嘴,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让电话铃声停止。
我从舒服得像袋鼠口袋的棉被里,露出眼睛直瞪着电话。现在是三更半夜,而且是草木都已入眠的半夜两点。竟然在这种时刻,而且还是大过年的假期中打来,实在太没常识「,。
数到第十三响,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棉被爬出来,拿起听筒。
「怎么这么慢才来接,响几声就该接了。」是姐姐的声音。
我不高兴地埋怨:「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她用嘶哑的嗓音说:「真是……万一家人发生什么不幸怎么办?电话不管几点都会响,你要练习马上接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棉袍披上,不由得紧张地问。
「什么事也没发生,有的话我早说了。」姐姐冷冷地回答。
我厌烦地说:「你醉了吧?」
「是啊,醉了又怎么样?你这个连过年都不回家的无情弟弟,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现在过年没有锦蛋※可吃,干嘛特地回去?」我说。(※将水煮蛋的蛋白与蛋黄分开,分别用细网筛过、调味,再叠成上下两层蒸出固定形状的和式新年料理。)
在电话那头,姐姐保持黑漆漆的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没事,怎么可能有事。」姐姐在电话那头咿咿唔唔地低鸣,然后忽然想到似的说:「你要小心你的朋友。」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黑暗中屏住了气息。
「不慎选朋友,会后悔喔。」她撂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比打来时更不讲道理地挂断了电话。
我打个呵欠,扭扭头,再钻回温暖的被窝里,开心地脱掉棉袍。
电话又响了。
我叹口气,一边在已经完全清醒的大脑中,排列出所有我想得到的今年第一次骂人的话,一边接起了电话。
「Emptiomania,」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你知道Emptiomania吗?」
「我哪知道。」
我愣了一下,这么回答后,电话那头传来嘻嘻笑声。
「就是购物强迫症,一种精神疾病,被非买东西不可的强迫意识绑住,不顾后果拼命刷卡买东西。」
直到这时候,我才认出电话那头是谁,就是我的朋友坊野章吾。他服务于某家大型企业,是个年轻能干的业务员,每天都非常忙碌,忙到自称是比十津川警官※还要忙的男人。这三年来,我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他。(※西村京太郎小说中的人物。)
「你相信吗?我居然会得精神疾病。」坊野吸口气,笑了起来。
我又披上棉袍,点燃暖炉,打开灯,直眨着眼睛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在我主观中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早上醒来就会看到房间里堆满了我从来没看过的东西。每个月都被借贷公司拿走一堆存款,隔壁邻居也问我,每天都提那么多大袋子回来,是不是中了奖券。」坊野哭笑不得地说:「我实在不相信我会得什么精神疾病、健忘症,我既没有压力,也没有欲求不满,小时候也没有因为父母造成心灵创伤。我很正常,完全没有问题。」
我听到坊野在电话那头摩擦火柴棒的声音。
「拜托你,」坊野嗓音嘶哑地说:「我完全没有购物时的记忆,拜托你帮我作确认。」
「确认?」
「就是跟踪我,确认我到底是不是有购物强迫症。」
随便想都有一百零八个理由拒绝,问题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坊野,只好叹口气说:「你认为自己不可能是购物狂?」
坊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最近我每天都是六点下班,从公司直接回家,离开公司不久,就会开始觉得很困,站在地下铁的月台上时,感觉身体就像搭电车时那样左右摇晃。」
电话那头传来缓缓叹息的声音。
「我的记忆就到此为止,清醒时都是躺在自家床上,遥望着东方天空,而且满屋子都是我没发疯的话绝对不会买的东西。」
没发疯的话……
我伸长脚趾头,关掉暖炉。暖炉哔哔作响,停止了运转。
小孩子们握着被红包钱塞满的钱包,冲进了电视游乐器商店,穿着长袖和服的小姐们成群结队走出了美容院。我看着她们离开,忽然感觉一阵寒意,赶紧松开绑在肚子上的草绿色围巾,重新围在脖子上。
如果是冷酷无情的侦探,脚边就会有踩扁的烟屁股散落一地,但很不巧,我没有抽烟的习惯。我看看手表确认时间后,开始阅读我为了提振委靡的精神特地带来的小说,写的是精明能干的侦探。
坊野住在钢筋水泥建筑的四层楼单身公寓,可能是新年大家都不在,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公寓四周也没有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景物。
在这种状态下,再怎么喜欢看书也不可能集中精神。我不知道打了第几个呵欠:心想如果十分钟后坊野再不出现,我就冲进他家,要他请我吃麻糌锅。
这时候,从公寓某处传来关门的喀嚏声。我阖上书,看到一个穿格子短外套、脸上蒙着骆驼毛围巾、戴着墨镜,帽檐压低到盖住耳朵的男人从楼梯走下来。男人连打了几个喷嚏,压住帽子快步往前走。我把书塞进外套口袋,紧追在后。
三年不见的坊野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紧张、僵硬,要不是他事先告诉我外套的样子,我说不定认不出来他就是坊野。
我所认识的坊野,是个理大平头、老是背着运动背包的人。养乐多燕子队的三大强打者前一天的打击率,他统统可以背出来。喜欢用味噌煮麻糬锅,冰箱里随时都有麻糬。讨厌吃盐渍鲑鱼子,最喜欢吃锦蛋,过年时常常跑来我家品尝我姐姐做的锦蛋。
坊野快步走下通往地下铁的楼梯,我小跑步跟在后面。坊野在一百二十圆专用的售票机前排队,我躲在肥胖的欧巴桑后面,绕到比较空的售票机,按下按键购买车票。我通过剪票口时,坊野还茫然地排在队伍后面。
他踩着梦游似的脚步搭上进站的电车,缓缓向里面走,握住吊环,两脚并拢站直,除了偶尔把快掉下来的墨镜扶上去外,几乎没有其他动作,好像倾听着地下铁在黑暗中奔驰的声音。
不久后,电车滑入日本桥站,我和坊野随着全身厚衣的人潮从电车下来。
这几年来,大型百货公司都在大年初三前就开了,因为有这样的需求。如果店没开的话,人们应该会在家闲晃,享受半年来难得的休假,连购物狂都不会特地来搭电车。
坊野在入口处买了福袋,再搭手扶梯上二楼,步伐蹒跚地逛着妇人服饰,然后买了一件色调很像把卡士达酱撒在夏天柏油路上的毛衣,在三楼买了有品牌的领巾,在四楼买了长卫生裤,在文具卖场买了着色画本、恐龙纸模型,和面包超人面具,接着去儿童服饰卖场,买了缝有熊宝宝图案的可爱围兜兜。
百货公司人挤人,又闷又热,因为冬热夏冷,被称为舒适的都市空间。
我脱掉刚用冬季奖金买的二手皮外套,解下围巾再绑回腰上。一面用手帕擦汗,一面盯着坊野,他倚靠在龙形巨大填充装饰品上,别说是外套了,连围巾都没脱下来。一脸专注的他,把可以换穿衣服的兔子娃娃翻过来,看着娃娃的两腿之间。那样子不像购物狂,倒像个可能引来百货公司人员注意的变态。
「叔叔。」
忽然有个声音从我手肘下传来,我惊讶地往下看,是一个披着鲜红色斗篷的小女孩,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很热喔?叔叔。」
「是啊。」我回答。
「很热的话,就要把外套脱掉,对不对?」
「是啊,没错。」我表示同意。
「可是,我妈妈说拿在手上很麻烦,叫我穿着,很奇怪吧?」
「嗯。」
「我真的很热呢。」女孩毅然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烦恼了几秒钟。
「叔叔真好,热就可以脱掉。」女孩留下哀怨的一瞥,就转身离开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女孩抓紧时机,很快地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跟往年一样,我今年的目标也是三分钟热度,譬如每天用干布擦拭身体保健、每天写日记等等,我觉得自己订的目标都太高了。
坊野请店员把娃娃包起来,走到小黑板前,在写着「样本」的黑板上,用有色粉笔涂鸦恶作剧。突然,像指甲抓过般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递卖场,那种频率就跟动物学家华特森所说的「人猿祖先发出的警报」一样,包括我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都寒毛竖立。
制造声音的坊野,似乎也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啪叽折断了粉笔。我追着快步离去的坊野,想起国中班上的事。吵到屋顶快被掀掉的自习时间,像天使飘过般忽然安静下来,然后,不知道谁先傻笑起来。被称为「淘气鬼」的坊野,在自习时间更是调皮捣蛋,他把橘子放进瓦斯炉上的洗脸盆里煮过,再扔到黑板上,结果被冲进教室的体育老师打了一顿。
坊野到地下的食品卖场绕了一圈,又搭上了手扶梯。这次一口气搭到最顶楼,因为手上提着十多个百货公司的纸袋很占空间,所以非常引人注目。
纸袋几乎撞到所有与坊野擦身而过的人,坊野进入美食广场,放好堆积如山的纸袋,先去买餐券。我也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排队买餐券,突然觉得肚子很饿,就点了汉堡套餐。
美食广场很多人,坊野占据的桌子是靠窗的四人座。我选一个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服务生端来湿淋淋的水杯,精神奕奕地复诵我的点餐,撕走了一半的餐券。
坊野吃的是咖哩饭,我斜眼看着他,看到最后又送来了法式布丁冰淇淋。我不禁窃笑,在美食广场点法式布丁冰淇淋,会暴露年纪啊!
放下法式布丁冰淇淋的服务生正要拿起咖哩的盘子时,手跟坊野交叉相撞。就在下一个瞬间,响起剧烈声响,咖哩的盘子弹落在地上,黄色液体四处飞溅。
服务生拼命道歉,坊野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服务生只好把什锦八宝酱菜扒进金属盘里,泫然欲泣地走开。我忘了他现在处于不正常状态,差点想跟他断绝朋友关系。
坊野两口就吃完法式布丁冰淇淋,然后拿起纸袋站了起来。
「然后呢?」坊野的表情像被金桔卡住了喉咙。
「就是这样,你提得了多少就买了多少,买的东西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而且还把服务生惹哭了。然后你就搭地下铁回家了,我一直看着你,直到公寓入口。」
接着,我在附近找到一家咖啡店,喝着热红茶,从那里打电话叫坊野出来。
「我打电话给你时,你在做什么?」我边环视宽敞的店内边问他。
「应该是在睡觉。」坊野搅拌着柠檬苏打,显得很疲惫。
「很多事都模模糊糊的,很像是睡着了,也很像是累得倒在床上。」
「我对精神病症不是很了解,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我说:「根据字典描述,购物狂是被商业主义毒害所引发的一种现代疾病。由此来看,如果是怕赶不上流行,买一堆杂志报导的商品,或是接二连三地买想要的东西还可以理解,过度使用信用卡,购买超过偿还能力的商品而破产的例子也时有所闻。但是你不一样,你好像专采购你不需要的东西。」
我把加点的大吉岭红茶倒入杯中,继续说:「而且,所谓Emptiomania,应该是实际欲望的强烈呈现吧?」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坊野茫然地说。
「我的意思是,人都会想要什么东西吧?但是通常在满足欲望前,会因为种种条件而放弃。譬如,经济上买不起,或是已经拥有类似的东西,这次就算了,或是想把这次的钱存起来,去买其他更好的东西。可能是失去那种煞车器的状态,就叫做Empitonmania吧。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看着坊野的脸说:「也就是说,要成为购物狂,就绝对少不了当事人的日常意识。然而,你的意识却不存在,太奇怪了,你根本没有逃避的必然性。」
「那么,我到底在做什么?」坊野用嘶哑的嗓音说:「如果我不是购物狂,那么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要激动,找到病名不代表就可以药到病除,一个病名消失了,也不代表你的病情会加重。」
坊野双手紧紧交握,跟学生时代全然不同的苍白手上,浮现几条静脉。
「问一件你可能不想听的事……你说你最近都六点就下班了?」
「是啊。」
「你不是『比十津川警官还要忙碌』的男人吗?难道是因为这个病?」
「嗯,出差时有时候会失去意识,所以请公司帮我调回内勤,现在是比神探尼罗·伍尔富※还要优闲的男人。」坊野淡淡一笑。(※美国作家Rex Stout笔下所创造的大胖子神探Nero Wolfe。)
「变成购物狂是在开始失去意识之前吗?」
「不,是在那之后,大约十一月底时渐渐觉得不太对劲。从圣诞节那天起,清醒过来时,就会看到满屋子都是没见过的东西。」
「圣诞节?那么,你没去看过医生?」
看到我满脸惊讶,坊野不高兴地说:「如果去看过医生,就不会找你来当侦探了。」
「那么购物狂的想法是从哪来的?」
「山崎说的啊,他住我隔壁,跟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们是好朋友,这件事我也跟他说了。他跟我一样都很爱赌博,常常在一起赌马、赌船,也曾经一起买股票、奖券。」
我把手伸进头发里,来回抓挠着。
「那个人真行呢,居然知道购物狂这种名字。」
「他很博学,跟你一样,跟我不一样。」坊野微微一笑说。
「那山崎现在在哪?」
「他回老家了,昨天还担心地打电话给我,我把请你跟踪我的事也告诉他了,他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比我壮一点,性格跟你有点相似,你们两个都很聪明。」
听别人说这种话会觉得是讽刺,但出自坊野口中,听起来就很自然。我皱起了眉头。就在这时候,正要用大嘴巴的嘴角衔起柠檬苏打吸管的坊野,忽然在嘴巴里叫了一声,欠身向』肘。
「怎么了?」我尾随坊野的视线,转过头去。
我们的座位后方是一片玻璃,面对商店街。
坊野抿嘴一笑说:「说人人到,是山崎,居然还不到初三就回来了。我们走吧,我把他介绍给你。」
我们各自喝完自己面前的饮料,站起来。
「是我看错了吗?」坊野抱着杯子和日本酒,坐在房间仅有的空地。
「他就算听不到电铃声,也应该听得到你在叫他啊,可能是回来了,但还没回自己住处。」我难以置信地环视房间。
这个房间真的比想像中惊人,冰箱、电话、音响、录影机和收音机等电器产品,重重叠叠堆在墙边,床的四周都是填充娃娃、女儿节的小饰品、要有杀人的勇气才敢穿上街的奇装异服,而且是男生、女生的衣服夹杂在一起,还有百货公司的袋子、装着碗盘的箱子、纸尿布、玩具、小饰物和鞋类。我抱着膝,勉强坐在铺仅有的空间上,接过坊野递给我的杯子。
「真是够惊人了。」
「你也知道,年底没有收垃圾,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卖点钱,只是没有收据,恐怕没办法拿去退。」
「可是,今天你也都是刷卡啊,怎么会没有收据?」
坊野张大了眼睛,喃喃地说:「说得也是。」
我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一点都没变。」
「国中时,我弄坏了实验教室的烧杯,你居然以为是自己弄坏的,还去跟老师说对不起。」
我倚靠着床上的大牛填充娃娃。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坊野笑了起来。
我喝一大口酒说:「你绝对不可能有购物狂或健忘症之类的疾病,因为只有心思太过复杂的人,才会得这样的精神疾病。」
「你还说得真白呢。」我想把脚伸直,正要挪开坊野脱下的外套时,突然发现一件事。「喂,坊野,这件外套……」
眼前突然地一片迷蒙扭曲,杯子从手中滑落,房间里堆积如山的物品,就像透过鱼眼镜头观看般,不断向自己逼近。
「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
在坊野逐渐微弱的叫声中,我看到坊野的粉红色指甲,在我眼前左右缓缓摇晃,然后愈摇愈快、愈摇愈远、愈来愈朦胧……
眼前有匹蓝色的马,我思索着这世上不可能有蓝色的马,但明明就在眼前,所以我想再思索也是枉然。我发现一只蜜蜂停在马的鼻子上,是黄色与茶褐色相间的条纹花样,看起完全就像只蜜蜂。小熊维尼遇上这样的蜜蜂,应该也没得挑剔吧。
我推开毛围巾的马鼻子爬起来,头一阵剧痛。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坊野也全身虚脱地躺在我脚下。酒瓶翻倒在地上,弄脏了地毯。我看看时钟,确定已经天亮了,我们整整睡了十八个小时。
一打开窗户就灌进了冰冷的空气,我觉得恶心想吐,立刻冲到厕所。然而,最后吃的汉堡套餐早已在胃里消化,只吐出了黄色液体。我洗把脸、喝点水,再把坊野叫醒。
「这酒哪来的?」我问。
「咦?山崎送我的啊,他说我新年八成是一个人过,叫我把酒喝了。」脸色苍白的坊野说。
我想起昏迷前要说的话,把坊野的外套拿起来仔细检查,上面没有半点污渍。
我站了起来。
「喂,到底怎么了?」坊野忐忑不安地问。
「说你是购物狂,是山崎扯的漫天大谎。」我说。
「为什么?」坊野大惊失色。
「我跟踪你时,你吃了午餐,吃的是咖哩饭,服务生送点心布丁来时把盘子弄掉了,咖哩的汁液四处飞溅,你的外套也沾到了。可是这件外套却没沾到任何东西,可见这件外套不是那时候打扮得很像你的人穿的衣服。」
「打扮像我的人?」
「我三年没见到你了,坊野,我只是跟踪你所说的那件外套的主人。而且,为了不想吓到对方,我还尽量保持距离。对方披着围巾、戴着墨镜,根本看不清楚长相。再说,我虽然有看到对方从这栋公寓出来,也看着他回到了这栋公寓,但是并没有确认他进了哪间房间。」
「不会吧……」坊野抬头看着我。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山崎打扮成你的样子去当购物狂。」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只能问他本人。总之,他会给你吃安眠药,让你失去意识,还故意布置成你有精神疾病的状态,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站起来,走出房间,坊野急忙跟上来。
我拼命按电铃,山崎还是没有应门。我把手伸向门把,轻轻一转,门就打开了。
「怎么会这样?」坊野小声地说。
没有家具或任何东西的空屋,只有一份报纸掉在地上,有一则报导用红色签字笔圈了起来。
我把报纸拿起来看。
三更半夜的电话,都没什么好事。我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像在聆听夜深处的动静般,停滞了好一会儿。然后,我拨了电话。
「谁啊?」对方的声音不太高兴。
不能怪他,若是我在半夜两点接到电话,也一样不高兴。
「事情都解决了吗?」我问。
「是你啊。」坊野的声音夹带着呵欠。「怎么解决啊,山崎没有回老家,也没有跟任何人联络。」
然后,坊野又打了个呵欠。
「不过,我真的很诧异呢,没想到那张奖券真的中了,我完全没发现。」
每年的圣诞夜都有大金额的奖券贩售,向来糊里糊涂的坊野可能没有发现,山崎一直默默关注着那张奖券。
「因为我们是一起去买的,所以他知道我那张中奖了,他想偷偷跟我的奖券掉换,但是,要这么做,必须我不记得自己的奖券号码,偏偏我就是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你从以前就对数字特别敏锐,可以把燕子队前三强打者的打击率背出来。」我说。
「所以,山崎想把我逼疯,让我产生暂时性的记忆混乱,变成Emptiomania。他给我下药,让我失去意识,再把一堆东西搬进我房里,把我塑造成狂人。如果没有你,他已经成功了。」
「是啊,」我回答:「可能成功了,坊野,如果你没来找我。」
「山崎一定是在那家店里偷听我们说话,发现计划很可能失败,就赶回家,准备带着奖券连夜逃走。」我深深叹了口气。
「喂,坊野,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是烧杯那个人情,在我回到家仔细思考前,我一直以为我终于还了这个人情。」
我喝口滴了白兰地的红茶。
「我开始觉得不对,是因为想起你在第一通电话所说的话。那时候,你说每个月都被借贷公司拿走一堆存款。可是,你发生Emptiomania现象是从圣诞节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多天而已,怎么会被借贷公司拿走一堆存款呢?」
坊野在听筒那端打了小小的喷嚏。
「好吧,就当作是幻觉药的关系,让你产生暂时性的记忆混乱,可是,山崎为什么要连夜逃走呢?」
「咦?」
「他要连夜逃走,大可什么也不带地逃走,为什么要带走所有东西?奖券的奖金高达九千万,他根本没有必要把少得可怜的家具统统带走。没错,真的是少得可怜。今天我打电话问过房东,房东说山崎是在一月底搬来的,搬家时的行李只有一辆小型货车。」
电话那端传来摩擦火柴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
「你是故意打翻咖哩的盘子,好制造出咖哩汁沾上外套的状况。你演出幻觉状态中的坊野,像极了被陷害的精神病患者,只为了让我作出是山崎假扮成你的结论。但是,我当时跟踪的还是你,你装扮成扮演你自己的山崎。」
「你怎么会知道?」在漫长的沉默后,坊野问我。
「从指甲看出来的。在我昏睡前,你的指甲就在我眼前,指甲前端是粉红色。而你当时在玩具卖场的黑板上涂鸦恶作剧,用的就是粉红色粉笔。粉笔折断时,粉笔嵌入你的指甲里,就那样留下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坊野还是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山崎怎么样了,只知道你要把情况布置成山崎连夜逃跑、下落不明。因此,你必须想办法处理他的行李。如你所说,年底没有收垃圾,只装满一小货车,以九千万来说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家具,但要丢弃数量又过多。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把所有家具搬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再把这么多东西的出现,归咎于Emptiomania。那时候,你的房间除了你不可能买回来的东西外,还掺杂着山崎的东西,对吧?」
坊野缄默不语。
「于是,山崎窃据朋友的奖券,连夜逃跑的罪行就成立了,而且他还成了企图把朋友逼疯的大坏蛋。你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证明奖券是不是自己买的,所以不能报警。而山崎当然是下落不明了,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是故意的。」坊野说:「我并不是故意的,奖券本来就是我的,山崎却硬要分一杯羹。他在公司到处说我喜欢赌博,害我被打入冷宫,还说他有权利分一半的奖金。我只是轻轻打他一拳,没想到他撞到CD播放器,血喷得到处都是,嘴巴还冒泡,没多久就不动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那天不会接电话,」坊野说:「你不是说过你最讨厌三更半夜的电话?我决定把你卷进来后,一直很后悔。本来以为半夜打给你应该找不到你。我真的很不想这么做,拟定计划后,也很想找理由制止自己。在许久不见后,见面就拜托对方确认我是不是有精神疾病,恐怕也只有你会答应了。所以,如果你没来接电话,我就不会进行这个计划,你为什么接了电话?」
「我在练习,」我说:「我在练习接半夜不吉利的电话。」
「大过年就触你霉头,对不起。」
三更半夜的电话,总会突然挂断,屡试不爽,现在也是。
我披上棉袍,蹲坐在棉被上,打开电视开关。现在都大半夜了,穿着整整齐齐的谐星还拿着巨大的毽球板,在摄影棚里跑来跑去。
坊野变了,姐姐不再做锦蛋了,所谓「过年」只存在于电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