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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th STAGE

我写的变身程序已经超过一百个人下载,大约可以得到两万圆左右的进帐,拿来当零钱花一点也不嫌少。

这就是我的生活。

有限的收入、有限的同伴、有限的世界。因特网这片茫茫大海,尽管是由数以亿计的使用者彼此共有,然而我在网上实际交谈的对象,却只限以老爹为首的一小部分人。

我对这般有限的生活型态感到满足。

然而,自从沙奈歌进入我的世界,我的生活领域便悄悄扩张,生活重心也开始出现偏移现象。

即便如此,今天我依旧来到路边小栈剧团参观他们团练。

团练地点是由沙奈歌的学校出借剧场,提供剧团使用。看来他们基本上也是学校认可的学生社团之一。我之前一度以为大关的剧团拥有独立的办公室跟剧场,看来这种业余剧团怎么说都不可能应付那种奢侈的支出。大关曾说,自己的剧团不过是个戏剧社规模的团体。看来并非什么谦逊之词,事实就是如此。

然而团员们的意识可是职业级的。

他们这般执着的态度,只要曾经努力朝着某个职业领域迈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至于这群人在演技方面的表现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虽然举出一些真正的职业演员跟他们比较之后,孰优孰劣可以一目了然,不过我还不至于狂妄到以一个外行人的立场,去评论两者之间的差别,至少现在完全不懂戏剧的我不会。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人数会不会太少了点?

在舞台上练习的仅仅只有三位团员加上大关一共四个。相较之下,前来见习的沙奈歌、椎名,还有我,另外再加上山野边跟伊葛雷司的佐佐木社长一共五人,若是没有说破,还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被参观的对象。

「唉,其实我们才结束一场规模比较大的公演,大家都还在休息阶段。一些已经决定就业方向的人,都全心投入那方面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决定的人也都忙翻了天:剩下的那些团员,则是得要弥补公演前一些兼职工作的请假时数。多数团员都空不出时间来了。」

尽管大关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听在台下的我耳里,怎么说都欠缺一点说服力。

「A、I、U、E、O、A、O」

寥寥可数的团员正在台上进行发音练习,看起来实在有点凄凉。

话虽如此,团员们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们仿佛对于现在的练习内容没有半点怀疑,表情显得非常认真。这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诡异,差点连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沙奈歌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们练习,一旁的椎名眼神虽然一如往常冰冷,却也透露出认真的气质。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我究竟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呢?

我的自我定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原本稳若盘石的自我认知,在沙奈歌的声音诱惑下逐渐松动,最后来到现在这般田地。环顾身旁的沙奈歌、椎名,还有台上几名并排练习的团员们,心里顿时涌现出音乐剧在配乐中就要开始的错觉;接着仿佛演员们纷纷手牵着手,用尽所有力气牵动声带和睑部肌肉,表现出笑容踩着舞步进场。我被想象中画面里的笑容牵引,脸部肌肉也勾起嘴角的笑容;过去宣示着我独特人格的节奏,今日在这群团员的发声练习中受到强烈干扰。察觉到此事的我,慌慌张张地运动整个脸部的所有肌肉与关节组织,努力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此时大关不知道是否看到场边参观的群众全都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也或许是因为团员出席数不够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只见他终于忍不住对沙奈歌还有椎名招手,问她们是否一起参加练习。谈话中,他有意无意地将眼神瞟向佐佐木社长方向,暗示两人这是个毛遂自荐的机会。

受邀的沙奈歌与椎名找不到理由拒绝,答应后便到后台换衣服去了。经过十分钟左右,原先的四名团员加上换了运动外套的椎名与沙奈歌又重新开始练习。事实上,大关也顺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参加,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是白问了。我的答案当然是「N」。

结束短暂的伸展操与发声练习后,紧接着便是即兴舞台创作的练习。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我才终于明白所谓即兴舞台创作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大概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吧!

除此之外,我也了解到沙奈歌的演技比起其它团员其实并没有差到哪里去;同时我也确实体认到椎名压倒其它团员的超群演技实力。原来领学校奖学金的学生这么厉害。不过话说回来,椎名自己究竟会怎么看待周遭团员都比自己差劲的事实呢?我不认为她会简简单单地只将这次的团练当成是对佐佐木社长展现实力的机会。

总而言之,所谓戏剧这门学问,其实远比过去我印象中更来得深奥。今天我算是彻底体认到了这点。

练习结束,第一个换好衣服走出来的人是椎名。她看到我独自坐在位子上便梢梢抬起下巴对我开口:

「你来一下。」

「我在等沙奈歌。」

「待会会让你跟她碰头的,反正我们几个回家的方向全都一样。」

椎名此举确实勾起我的兴趣,她不但找我攀谈,还要特地换个地方说话,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非常诡异毕竟这种事过去从没有发生过。

所谓人性,就是会一头栽进自己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里去。我受到这种天性驱使,跟着椎名一同走出去。

看来她是先冲过澡才出来的。一阵类似沐浴乳般的化学香气,从椎名身上飘来搔弄着我的嗅觉。这是所谓成熟女人的气息吗?是有什么陷阱不成?我会被她吃掉吗?

椎名的脚步带我来到走廊,顺着楼梯走到楼层中间的平台上。

「要去哪里?」

「这边就可以了。」

椎名站在几阶高起来的楼梯上低头看着我,那一对原本就处在高处的眼眸,此时的位置更高了,以锐利的视线笔直贯穿我的意识。

「拜托你要那小女生帮帮忙吧!」

「那小女生?」

「我说姬野啦!你是她男朋友吧?」

「Y。」

「那就请你叫她不要参加这个剧团,我不想跟这种都没有心的小女生一起演戏。」

对方正面开炮了。虽然是意料之外的话题,不过椎名的第一波攻势毫不拐弯抹角,迎面就是一记正拳。

「沙奈歌一样也是以职业声优为目标。」

「她嘴里这么说,其实不过只是想见到那些有名的声优罢了不是?她不是也认为只要进入声优界,周围的人就全都是喜欢动画的人?我一想到自己跟她处在同一个剧团,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既然如此,那妳直接加盟伊葛雷司不就好了。」

「你开什么玩笑呀!难道你不知道那间经纪公司是专门培养偶像声优的吗?那种公司」

「什么?」

「没有啦!像姬野那种典型的人才应该加入伊葛雷司。」

「不过这还是不构成妳加入剧团的理由。」

「你」

椎名没把话说完,只是自顾自地摇头,表现出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像极了西洋电影里的大明星:难道此时的我俨然成了她练习演技的对手不成?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椎名低下头说道。「那是一部黑白西洋电影。我想它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作品吧!名字我也记不得了。不过那部电影中描述火灾烧掉整栋洋房的场面,却让我记忆犹新。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女主角毫不畏惧火势,双脚稳稳踩在地板上对男主角说出了我爱你。她还说:『虽然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不过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位人生伴侣,那么那个人肯定就只有你一个。』她的声音非常宏亮,那个宏亮的声音也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我觉得这样的女性,才能说是一个拥有成熟魅力的美女。然而,当我跟母亲说这个女演员的声音很棒时,她却告诉我,那是替电影重新配上日文发音的声优所配制,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有声优这种职业。而今天的我,同样还是以那位女声优当作自己追求的目标。」

「然后呢?」

「我想要成为声优的渴望跟姬野不一样.」

是啦,至少是想要成为声优的契机不一样,不过沙奈歌的想法我能了解。如今她已经能够理解声优这种职业究竟有多了不起,她现在对于自己这般崭新的体认怀有深刻感动,而且非常认真地思考成为声优这件事。她跟以前的沙奈歌已经不一样了。

「沙奈歌也是认真的。」

「你真这么肯定吗?算了,在剧团活动期间慢慢就会证实这点了。我打算藉由这个剧团来提升自己的实力,所以对我来说,比起加盟伊葛雷司,此刻剧团的工作更为重要。」

「他们很业余呢!」

「是没错,大部分的团员都不怎么样不过大关的实力无庸置疑。他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过他领奖学金可不是领假的,这个剧团只要有他在就好了。只要我们连手,这个剧团就会有够水平的演出。至少,我一定会让这个剧团成长到能够在公演中得到高度评价的水平。」

我逐渐开始理解椎名这个人的想法,她想和大关一起手牵着手旋转。她希望能在自己跟大关的手掌间找到世界的中心。而且,就算这个世界最后只剩下他们双手环抱的一小圈也无妨。

「妳喜欢大关吧?」

「这种说法令人感到厌恶。」

椎名是孤独的,她是一名以成为职业声优为目标的孤傲专校生。

一个人独自进修、一个人成长、一个人为自己的人生而战,以自己这种生活方式为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大关是她唯一认可够格成为自己人生伴侣的人,也期盼这样的渴望成真。

这家伙一定能够成功不,说什么我都希望她能够成功。

到了今天我才真正掌握到椎名的想法。

她其实非常单纯,就跟我一模一样。换成是我,肯定可以跟她心灵相通。

不过我想就算对方也这么想,她也不会任由这句话脱口而出吧?

话说完了,若是我们一起回到剧场去肯定会引入遐思,因此椎名先走出楼梯口,而我则等了三分钟左右才又回到走廊上。

此时正巧是山野边跟「企图心社长」离开剧场的时候。我跟他们擦身而过,在点过头后,我听到他们提到沙奈歌的名字。多走了三步之后,我终究按捺不住转身,却只看到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里。慌张的我伸长颈子,企图窥视教室中的模样。这好像是一间普通的会议室,没有其它人在。在他们进去之后,门便关了起来。

这可不妙。相当不妙。如果要说什么东西不妙,那是因为在这间会议室门阖上的瞬间,我看到里面有一片屏幕,同时了解到它是一间视听室。

我没有回到剧场,转身又回到方才的楼梯间躲起来。

虽说非礼勿听,窃听行为更不可取,不过既然让我听到他们打算谈论沙奈歌的事情,要我遵守这样的道德规范是强人所难。

我取出拙在腰上的PDA,解除PDA的按键锁。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只是一台PDA,不过即便要它作为一台电脑,功能方面也绰绰有余,足以担任藉由因特网执行入侵式攻击的机器。

我首先扫描过这个空间内的无线网络,并建立关联。这个无线网络似乎是学校为了提供给学生使用所设,因此并没有设置联机密码,天助我也。接着我确认过这问会议室的编号,以此为线索搜寻名称转换服务(NamcService),得到该会议室中视听设备的IP位置,送入魔法封包后便成功启动网络唤醒功能。漂亮!

接着将PDA接上视听装置,开启其中的语音通讯功能后,再把PDA接上耳机收听现场回传的谈话内容。所幸会议室里的屏幕并没有维持在开启的状态,也没有被此时待在会议室里的两人开启。虽然此时该视听装置的液晶灯号可能会出现闪烁的状况,不过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注意到。话说回来,即便他们察觉,一般人大概也不会知道自己遭到窃听吧!

如此这般

「社长,你觉得姬野怎么样?」

「很糟。技巧再怎么不纯熟也该有个底线,这个女生完全上不了台面。」

「不过本人可是相当有干劲喔。特别是最近,她在课堂上的表现相当专注呢!」

「态度认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生为人,绝对不可以没有企图心。即便技巧不够纯熟,那种拚命努力的态度,也可以成为回报给支持者的条件。有这种人格特质的声优,我们公司其实也是相当重视的。不论技巧纯熟与否,有没有企图心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过比较可惜的是,这种新人几乎可以说是多到泛滥了。」

「这、这样啊。那么关于椎名的部分」

「她可厉害了。当然免不了还是有些稚嫩之处,不过即便在她经验还不够丰富的情况下,竟然可以表现出如此高超的水平,这可真了不起。而且扣掉这些不说,努力跟热情这两种态度却也毫不输入。这种企图心值得嘉许!她的能力如此突出,却同时拥有这般旺盛的企图心我想得到她,甚至希望她现在就加盟我们公司。」

「不过佐佐木社长,这件事我之前已经跟椎名提过了。不过她表明暂时想要将所有心力都投注在大关的剧团上。」

「从她刚刚参加练习的情况来看,她确实相当拚命。不过可惜的是,那个剧团里的团员全是些外行人,加入那个剧团对她来说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对大关来说,今天出席的团员碰巧都是些在实力方面会让他削面子的,我也不能说什么。不过大关本身的实力相当优秀喔。他跟椎名一样是本校的奖学金学生。所以说,如果佐佐木社长您可以一起签下大关的话,本校可说是感激不尽呢!」

「他没有企图心。也许实力真的不错,不过他实在太缺乏企图心了。再说他是个男生,很遗憾地,本公司没有跟男声优签约的打算。」

「这样啊」

我取下耳机,稍微活动一下肩膀。看来椎名说伊葛雷司是问只走偶像声优路线的经纪公司,看来所言不假。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椎名会继续执着于大关的剧团。站在校方的立场,比起看她把心力投注在这个业余剧团,我们当然更希望她加盟伊葛雷司,竖立本校毕业生可以成功跟经纪公司签约的事例我想这么做对她个人来说也是比较好的结果。」

「你说的没错。她这种对于外行人剧团如此执着的反应,怎么看都觉得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我希望这女生可以把视野放得更高、看得更远。」

「是啊。关于这点,我有事情想跟佐佐木社长商量」

此时山野边刻意压抑说话声量,而我则随着他声音改变的同时,调高PDA的音量。

「我觉得我们该想想办法让椎名放弃那个剧团。」

「具体来说呢?」

「比如说,我们得想办法利用这个剧团不成熟的地方,塑造一个跟椎名无关的原因,让剧团公演以失败收场之类的。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要让她理解到这点,其实距离我们想要的结果就相去不远了。」

「这个提议有点危险。真要这么做,难道不会对大关的职业生命造成创伤吗?」

「放着不管这两个人会一起完蛋,而且一般业余剧团的公演以赤字或失败收场也是常有的事,并非什么太过严重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椎名怎么看待这样的结果。」

「我很怀疑,事情真的可以进行得这么顺利吗?或是你已经有什么对策了?」

「目前没有。毕竟每天去找他们的碴,怎么看都像是国中生的行为,大概只会带来反效果。我想最好还是从长计议,让他们在举办重要活动时以失败收场会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得先让他们准备展开一场稍微盛大一点的活动。」

「原来如此。如果能够藉此让椎名回心转意,我想这也不会减损她在我们公司底下的企图心。」

事情麻烦了。这件事情既麻烦又沉重,而且令人难以置信。不,虽说这件事情令人感到震惊,却不见得难以预料至少是个非常特殊的案件。

耳机里传来椅子喀啊喀啊的声响,我于是赶紧将PDA断线,取下耳机放入口袋,从楼梯间里探出半张脸,企图窥伺走廊边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两人行进方向所幸他们最终是往反方向走去。我在心中默数一百秒后,才走出楼梯间。

窃听这种行为在因特网领域中属于非法入侵行为之一,行使这种行为的人有别于「计算机骇客」,一般通称为「怪客」。方才我的所作所为便是属于怪客领域。事实上,对方的防御措施非常松散,即便可以轻松入侵,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不过像这般以怪客行径获取的情报究竟有多少价值呢?此时双脚步行在走廊上的我,反复思考其中的正当性。

我来到校门口,沙奈歌已经等在那儿。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有点事。」

「最好是一句『有点事』就可以含混带过啦!大关跟椎名都已经先回去了;刚刚佐佐木社长还有山野边老师也都走了。那个社长还特地跑过来问我,是不是有保持企图心呢!」

这样啊,看来我暂时没必要担心会跟他们碰头了。

「人家才想说是不是要丢下你自己先定呢!」

「汉堡跟薯条。」

我搜集到极为重要的情报,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沙奈歌。为了平息她的怒气,此时只能拜托速食贡品奏效了。

「干脆买套餐比较便宜。」

「好,就这么办。」

我们一同迈开脚步。

身后专校那栋高楼大厦呈现一贯的灰色,柏油地板依旧一片漆黑,而我的心灵此时亦彷佛受到这两种颜色的影响,蒙上一层阴影。

如果需要仔细分析一个人的企图,最轻松的方法便是直接站在那个人的立场思考。比方说站在我的角度以我的价值观来衡量这群人,那么除了沙奈歌之外,其它都不是我视线的焦点,就这么简单。虽然这个例子举得不算贴切,不过实际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如果我们自以为了解所有人心中各式各样的思维,就可以推知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就我而言,我的气量不可能如此庞大,脑中早已充斥着各式各样复杂的情绪:再说,以怪客行径获得的情报,对我而言实在有些沉重。我想将这份棘手的情报封印起来,不过这么做能不能带来理想的结果呢?

「沙奈歌」我对着走在前方的女生问道:「妳喜欢这个剧团吗?」

「喜欢呀!虽然一切才要开始,不过今天真的很愉快。我有一群一起奋斗的新伙伴,也觉得自己应该开始认真看待一些事情了。」

「这样啊」

现在的我还是个小鬼,无法了解未来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更无法理解什么样的现实才能为所有人带来幸福。不过,如果这样的状况让沙奈歌感到满意,那就罢了。

封印吧!此时此刻的我,决心暂时将这个意外取得的讯息深藏在心里。

今天为了沙奈歌,掏腰包点的汉堡超值全餐为我带来一种赎罪的心理。为了填补这份心情,我还顺便帮她点了一块炸鸡。这让沙奈歌恶劣的情绪一下子扭转过来,而我心里也因此得以稍微好过一些。

对我而言,所谓学校这种东西,不属于收束或发散的任何一种概念,而是一束螺旋形象的延伸。虽然给人一种永无止尽的感觉,却终究会在结束的那一刻冷不防地遭到斩断。就好像螺丝钉的弧线终会终止,我的高中生活亦将在三个月后永远成为过去。我要毕业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实在很难实际掌握三个月后即将到来的那个休止符,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感受,不过所谓的高中生活,似乎就是会在那些浓缩各种升学目的的行程中唐突结束。

面对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我似乎该去思考安排什么节目,却也着实体认到升学考试在即,现在并非玩乐的时间。然而此时周围一片轻松愉快的气氛,这些人们所处的现实世界,又是另一个与我的时间并行的平行空间。

同班的本田跟铃木每天放学后都得去补习,于是电玩游艺中心便成了他们在两个行程问短暂的喘息时间。铃木在补习班交到一个女朋友,现在正拿着她的照片,游说我们加入愉快的补习生活。

「广野,圣诞节可不能打光棍,一定要痛痛快快好好玩一场,你说对吧?」

「没兴趣。」

「我倒是已经决定好啰!你看这个,『一般恋爱中的情侣应该要这么过耶诞!汇集十二项耶诞的常识检定!』这篇报导写得很详细呢!广野,你要不要也看看?」

「我没兴等等,让我看一下。」

「对吧,对吧?总是要看的吧!让我详细说明给你听。」

虽然这东西其实真的无关紧要,不过听到「常识检定」这几个字总让我放不下心,决定还是听他说说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的脑子里始终还是以升学为重。虽然我一天到晚将「轻而易举」四个字挂在嘴上,实际上也逐渐将升学考试的重要性向上提升。

附带一提,我的耶诞行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计划不对,甚至可以说我对此还怀抱着满满的幻想。这点对于一般恋爱中情侣的常识检定,搞不好相当不利。至于沙奈歌呢?

对,她此时依旧热中于自己的剧团活动。

现在的沙奈歌分配给剧团活动的时间比重日渐增加,彷佛其它事情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般。

我们的生活大致依循着上述情况直到耶诞前夕。这天,我在放学后让老爹约了出来。

今天也是结业式的前一天,室外的气温降到冰点。一群婆婆妈妈走在街上讨论着「今年第一波的寒流」,却也忘了她们口中的「今年」其实也是从冬天开始的。不过就连上下课的学生们,不知何时也开始围上围巾这一道重装备毕竟考生是没有权利感冒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高三生的课业几乎已经全部结束,在学校的时间都是学生自行自修。这些时间该怎么运用,全交到学生的自主性上。所谓自主性这个字眼就有如魔法一般,懂得妥善运用的人就是知道如何妥善运用。对于不懂的人,「自主性」这个词汇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不过令人感到害怕的结果是,考得上的人就是考得上,会落榜的人终究会落榜;跟这个人努不努力一点关系也没有。像这样的结果其实也就是源自于「自主性」三个字的因果论。

我在自习的时候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看到一群高一学生在操场上长跑。他们跟没有权利感冒的我们不一样,即便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依旧被「毅力」驱使着,不断面对冰冷的空气。

窗外俨然就是一副冬天景象。我尽管明白自己此时已经身处考试在即的时节,心情上却没有办法融入当前的状态,充满了违和感。一方面是沙奈歌的事、椎名的事,还有为何我非得为她们担心不可这件事情也不断困扰着我。

我一边解着自己安排的最后一道习题,一边茫然地思考着。一般物理跟数学方面的习题,几乎都只是从固定模式中组合出来的题目而已。这么一来,我是不是可以运用计算机运算自动产生这些题目,然后让计算机自行解析呢?记得老爹曾经说过:「所谓微分方程式不过都是使用代号书写,其中较为简单的问题是可以用简单的程序加以运算的。这方面的问题你会在大学的时候碰到,所以敬请期待吧!」

唉呀,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短暂时间中,胸口那份纠结的情绪忽然失去踪影。要是我能够成天只想着计算机相关的事情该有多好?再怎么说我可是一个计算机黑客,这才是我该拥有的生存之道。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我迅速地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然后步出教室。老爹此时正在门口等我。

「等很久了吗?」

「没有啊,人家刚到☆」

老爹,我会揍人哦。

老爹的外套里放置了各式各样有线与无线装置,诸如手表、PDA、手机、音乐播放器等等,这些全灌了PIXIE。厚重的包包里头除了笔记本跟笔记型计算机,还有各式各样的周边配备。一身宛如行动高科技装置的打扮,便是老爹工作时穿着的制服。他今天也是在结束工作之后,恰巧来到我们学校附近才约着碰面的。

尽管老爹的这身打扮让我觉得真是帅呆了,不过我却从未询问过沙奈歌是否认同这种想法:对沙奈歌而言,老爹好像也是一种近似御宅族的怪人。

「姬野最近怎么样?」

「全心投注在剧团上了。」

「这样啊那你不就变得寂寞了?」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自己的女朋友全心全意投注在自己的兴趣跟工作上,完全把你忽略掉了,这样不寂寞吗?」

「工作呀」

剧团活动对沙奈歌而言究竟是兴趣还是工作,这点我实在没有插嘴的余地。这就好像专注于电脑前的我,究竟是为了兴趣或者是工作我也无法断言,因为计算机对我来说就是人生。不过即便要再深入探讨,计算机之于我是否等同于剧团之于沙奈歌这个问题,由于我还没有机会跟她讨论,实在也无法回答。她好像不太喜欢跟别人讨论事情。

我跟老爹搭上JR。无论周围乘客带着何种心情处在车厢里,这种东京都内电车,就是会把所有人种的独特人格完全吞噬成为一片混沌世界。

不对,不是只有东京都内电车。就连乡下的田间小镇、不是太偏僻的山庄,手机跟音乐播放器这种东西,对走在路上的人们来说也都是人手一机。不过就算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要他们全使用PIXIE作为操作系统,根本是天方夜谭。因为这些装置只是徒有高科技产品的表象罢了,就好像将奶精倒入咖啡里头搅拌后得到的混沌景象,这个世界就是以这种方式逐渐进化。在咖啡和奶精画出一圈圈的同心圆不停旋转的同时,我们这些计算机黑客则默默独处在咖啡杯底孤军奋战。

这是个狭隘的世界。以这般狭隘的环境作为居所的人也许只有极少数,他们孤独却高傲。对这样的人来说,为数不多的伙伴便显得非常重要。

我想我跟沙奈歌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她在她的剧团里面奋战,我会帮她加油,这样就好。

所以我一点也不寂寞。

我们换了电车后,来到距离沙奈歌就读的专校最近的一座车站。沙奈歌在我们常去的那间家庭式餐厅等我们。

大桌子前聚集了三人:沙奈歌、大关、椎名,都是固定的几张熟面孔。我们时常在放学后、剧团团练结束时一起聚在这里吃饭。唯独今天有老爹加入,这是平常不会发生的事情。我该怎么跟大关还有椎名介绍老爹呢?

其实我根本不用烦恼,因为这个问题沙奈歌想都没想便帮我解决掉了。

「嗨,雷!」

「嗨,姬野。这两位是是妳之前提到的学长跟学姊吧?」

「对,大关学长跟椎名学姊。现在我们也是同一个剧团的团员。」沙奈歌为老爹介绍之后,马上转头面对椎名跟大关。「这位是我的朋友,叫雷。他好像跟广野认识得比较久就是了。」

「老爹是计算机黑客。」

「啊,对对对。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眼前这一对男女在面对最重要的一句批注时,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算了,一旦该说的话脱口而出,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关跟椎名听过介绍后稍微跟老爹点头示意,似乎不太能马上接受老爹。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双方年纪差了十岁以上,老爹全身都是线路,看来怪里怪气的打扮,要让他们不露出警戒的态度也难。他们肯定无法轻易理解老爹存在的价值吧?

我跟老爹各自点了一个蛋糕还有无限畅饮的饮料来到座位上。

「雷,你说好今天要给我的东西呢?」

沙余歌开口的同时眼睛发出光芒。

「来,给妳。这是血腥莓果的新作喔。」

老爹说着取出一本有着华丽封面的小册子,将它交给沙奈歌。我有意无意地也稍微瞟了书上的题名一眼。

「狂恋媚眼宝贝!」

这张封面果然还是画着两个美型男子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其中一个角色竟然还将手伸到另一个角色身上的重点部位,不过却被标题文字遮住没办法看清楚。喂喂,老爹,这家伙的手到底是在干嘛呀!

「哇!谢谢!我是第一个读者吧?啊!有签名耶!好棒喔我真的可以收下吗?身为233℃的支持者真是太棒了!」

「233℃!」

大关猛然站了起来。

「刚刚你们提到的血腥莓果跟雷,该不会就是同人社团233℃的血腥莓果跟雷吧?」

「是啊。」

「幸会!我是大关!我每次都有买你们出的书哦!啊,不过我都是用邮购的就是了,都没有到会场跟你们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你们的支持者,也一直想要见到你们呢!请让我再报一次自己的名字,我是大关义和!如果要说我是攻是受的话,我是属于受的那一方!」

大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他紧紧握住老爹的手猛然上下挥动。

原来这家伙有这种性向。如果要说意外确实也是,不过我本来以为,他是另类偏执狂,从没想过原来事实是如此。

「这本是233℃的新刊吗?啊,沙奈歌,不好意思,可以借我看一下吗?谢谢。哇啊,真棒!你们出的书每次都很有水平!该怎么说呢?跟那种耽美系的画派完全不同,像这种线条的感觉给人一种果断的劲道:简化到一定程度的角色描绘方式搭配极度精致的背景,这种高反差带出来效果真是捧呆了!还有这个故事的结构跟设定也很棒,跟那种没有高潮、没有结局、没有意义的BL系漫画截然不同,以故事的完整性来说非常出色。是一步完成度很高的作品呢!喔这次的两个主角是在偶然的相会之中,逐渐区分出彼此攻受的两种性向呀?真有深度。其实我觉得所谓BL这种表现,应该是基于那种对于中性魅力的憧憬所产生出来的。即便主角都是男生,不过在画法的表现上,其实很难区分他们的性别:甚至无法定义他们究竟是男是女。我觉得这是一种透过非男非女的中性角色彼此问的感情纠葛,烘托出耽美气质的表现手法,是一种道德规范中不被允许的欲望经过解放,才得以呈现的真爱形式。真的很棒!血腥莓果真是太棒了!」

面对径自开始阐述自我观感的大关,老爹只是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我会把你说的话转告给血腥莓果,让她知道我们拥有像你这样热情的支持者存在。」

老爹,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故事真的好棒,真是太棒了。我好想把这样的故事搬上舞台啊,干脆我就以血腥莓果的故事作为基调,重新企划下一次的公演好了。嗯有两个主角,其中一个由我来担纲,我是其中的受,另外一个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合适的广野,你呢?你是攻还是受?是攻吧?」

「你去死啦!」

「这样啊真令人遗憾呜,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大关拚命地用头敲着桌子叨念。不妙,这家伙太危险了!是个超级棘手的家伙!

「那个,如果是这样的话」

沙奈歌,妳住口!不要跟这家伙扯上关系啦!

「如果把主角的性别换成女生,由两个女生来演呢?」

「什么?」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过沙奈歌想表达的意思,大家也都马上意会过来。

「也不错呀,这样一般大众应该比较能够接受吧?至少应该会有男性观众捧场才对。」

椎名对此投下赞成票。

「可是这么一来就跟中性的美学」

看来大关并不认同,而我则是一样漠不关心。不好意思,我不打算介入腐男跟腐女间的对话。

「这个提案应该不错吧?我听了也觉得很有趣呢!」

老爹也表示赞成

什么?

我瞠目结舌地转头注视老爹,却依旧无法从他脸上那一贯的笑容中得到任何我想要的解答。

「这样吗?如果雷同意,我也赞成!如果可能,其实我还真希望血腥莓果可以跨刀撰写剧本呢!」

面对大关贪得无厌的要求,老爹则说:「嗯,我想应该可以。血腥莓果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老爹,你就这么轻易答应大关好吗?那个叫血腥莓果的家伙之后不会对你发飙吗?

「那就这样吧!剧本请血腥莓果跨刀,主角就由沙奈歌跟椎名两位担任。」

「咦」

尽管两位当事人提出反驳,大关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这种事应该由提案人自行负责吧?」

「等一下,我跟姬野两人担任主角,没办法平衡整部作品。」

「好了、好了,妳们就别抱怨了。何况我们剧团现在人手不足妳们也都知道吧?如果我说要藉此测试新人团的团员实力究竟如何,让妳们担任主角,其它人也不会反对。为了配合这种方式,我们就把剧本长度定得稍微短一点,尽早把这出戏搬上舞台吧!剧名该叫什么呢?」

「题名部分可以直接引用没关系。」

「那就这么决定,用《狂恋媚眼宝贝!》好了,请两位主角好好开始磨练妳们的眼神。那么接下来会很忙喔,因为没多少时间可以用。大家把手伸出来吧!」

大家听到大关的话,全都把手伸到桌上迭在一起。

「加油啰!YA」

「YA」

呃,跟我没关系。

老爹,拜托你不要摆出一脸乐在其中的表情好不好。拜托

算我求你好了。

瞬间一种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感受涌上胸膛,虽然在这张家庭式餐厅的大桌子上,怎么看都像是一群彼此非常要好的团体,周围飘荡着一股和乐融融的气息:然而,这样的氛围却让我无法适应。这种浓得化不开的湿热气息让我快要无法呼吸。

难道大家就这么喜欢成群结队这种行为吗?这么喜欢寻找一起行动的伙伴吗?这么喜欢成群结队地一起呼吸这种参杂着所有人体臭的汗浊气息吗?

我的双腿发出颤抖,原本精确无误的节奏逐渐失序。

我该逃走吗?一股要我即刻逃离眼前这般混浊空气的冲动,在我心中不断嘶吼。

原本应该是我的救世主的老爹,此刻也完全成为这群和乐融融的团体一员。

这就是所谓的孤独?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孤傲?

不对,现在的我周围没有任何事物是洁净的,我置身于一片泥淖中无法动弹。

我小小声地开口呼唤。

「黑麻糬,你在吗?」

「咦?你说什么?」

我的叫唤没有得到应有的响应,只有沙奈歌对我的自言自语感到疑惑。也许理应如此,因为此时的沙奈歌根本不需要那颗黑麻糬。

没错,妳现在可幸福了,不需要那颗黑麻糬为妳代言。

不过我现在却想见它,我希望它能够帮我排解胸口这份快要窒息的情绪。

黑麻糬,拜托你回话。

黑麻糯

我的双亲是一对稍微欠缺责任感的父母。他们径自规划好圣诞节的行程,把我这个小孩独自丢在家里。我曾跟他们提出想要一起去的想法,却被老爸回了一句:「圣诞节该跟你的女朋友一起过吧?」结果我反被将一军。他似乎觉得这么说对我而言是一种体贴。

这样的结果正合我意。现在的我刚好打算依照那个「一般恋爱中情侣的常识检定」逐项依样画葫芦试试看。我定有想过维持个人的孤傲原则,不过看到铃木他们那种时下情侣恋爱的模样,好像也挺幸福的。一般来说,这应该也是女性都渴望的幸福吧?虽然我的双腿仍为这个决定发出不安的颤抖,不过只要能讨沙奈歌欢心,也未尝不可。

不过沙奈歌完全忘了有圣诞节这回事。她把自己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差点没把今天晚上也排进去。我原本想,她会在晚上前告诉我什么跟耶诞有关的计划,实际上却没有。在结业式结束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去剧团看他们团练,然后一起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了下午茶便送她回家。

我在车站分手的时候,将外套口袋里那盒吸收我的体温,变得热腾腾的礼物递给沙奈歌。那是在创意派对买下的手机吊饰,事前曾为沙奈歌究竟喜欢什么而想破头,最后想到这个在我们初次见面的场合买下来的东西,或许颇有纪念价值,沙奈歌听了之后脸上露出些许喜悦。

「今天晚上」

「啊,对,我得回家。家人要我在晚餐前到家。」

也对。沙奈歌跟家人同住,所以会有人等她吃饭吧?虽然这家伙完全忘记今天就是耶诞,不过她的家人就算没有举办派对活动,也该有一餐比平常来得丰盛的耶诞大餐?

「沙奈歌,妳知道十二项常识检定这东西吗?」

「什么?那是什么?我不知道耶。」

「这样啊」

我简短地回答过后,便朝着以往回家的月台方向走去。既然她不知道,那我也没有继续开口的必要了。

一个人的家里跟想象中一样寒冷,不过到底是早就确定的事,我在回来前先绕到便当店,买了一份限量特价的烤鸡特餐,狼吞虎咽之后便将自己关进房里。

六迭榻榻米大的房间一共收容了我的衣服、寝具、书架,还有一部跟世界衔接的计算机。

这个空间虽小,却是属于我的世界,我确认眼前拥有的一切。

一切是否安然无恙?

没问题。

我躺到床上左右打滚着。

许许多多的疑问不断浮现在我的脑中。今天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呢?多虑是我一向难以修正的坏毛病,不过一旦开始思考就停不下来。

我本来想照「一般恋爱中情侣的常识检定」内容来跑跑看我有这种想法。不过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从头到尾只有自己在唱独角戏。

难道我该更积极地约她吗?还是我所送的礼物完全没有加分作用呢?

无论如何思索,就是找不出答案。

结果,我终究还是没办法像一般人一样,谈一场普通的恋爱吗?

方才吞进口中的鸡肉梗在胃里,彷佛无法加以咀嚼的情绪没办法消化。

我真要寻求那种一般的恋爱关系吗?

难道我不再是一个孤傲的计算机黑客?我应该不是一个可以用「普通」两字加以衡量的计算机黑客吗?

一阵仿佛窒息般的痛楚,在我胸口蔓延开来。此时得不到答案的我,就好像一条缺氧的鱼,不断张开嘴巴渴求水中稀薄的氧气。然而,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呼吸,也无法消弭这种令人窒息的感受。

我到底为了什么烦恼?

我到底又在渴求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希望能够拥有一个与沙奈歌两人共享的特别世界。以自己的力量朝向职业声优迈进的沙奈歌:以自己的力量朝向顶尖计算机黑客的我。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携手走在我们的人生路上,然后偶尔可以牵着彼此的手一起回旋。

然而

现在沙奈歌心里最重视的人是她的伙伴,她最重视的不是跟我共度圣诞节,而是跟同伴们一起享有那宛如棉花糖般的黏腻时光。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秀出沙奈歌的名字。

「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在想你今天晚上会怎么过。」

「我一个人在家。」

「这样啊。那个谢谢你送我的手机吊饰。我回家以后马上就把它挂起来了,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

我才不要什么耶诞礼物。我只要听到妳的声音就觉得满足,只要听到妳笑,就会觉得开心。骗人!这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不要管那个剧团了,我才应该是妳重视的对象呀!」一股冲动,差点让我将这句老掉牙的话吐出来。不过这样的台词实在太平庸,平庸到让我差点就要笑出来。这样的反应当然说什么也要忍下来,要是连这种话都吐出口,那我真是被那些常识给彻底洗脑了。

唉,是呀!我受到那些常识的感染太深。

我被普通的恋爱关系这种常识冲昏头,结果落得自己白忙一场。

我实在不想再看到自己这般肤浅的模样。

我绝对不要再让自己陷入这种痛苦的漩涡.

我是孤傲的计算机黑客,我跟沙奈歌是孤傲的恋人,我们应该各自朝向自己的目标努力才对。我们之问所拥有的根本不是普通的恋爱关系。

果真如此,那我

「我明天不去看你们团练了。」

我们暂时分开吧!

「咦?为什么?接下来的练习分量才会慢慢加重耶不管年尾年初我们都不会休息的」

「我是考生。」

「啊这样啊。也对,对不起。」

我们得稍微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回归到孤傲战士的身分。为此,即便我得使用这般狡猾的藉口那也值得。

我会一个人面对升学考试,沙奈歌也该专注于剧团的练习,我一点也不想去看她跟那些同伴们愉快相处的画面。

「广野,我明天也可以像今天一样打电话给你吗?」

「Y。」

「谢谢,那我会把团练时发生的事情也告诉你,我一定会越来越厉害的。」

「OK。」

对了。要是我们维持这种距离,沙奈歌就会成为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沙奈歌了。

我挂上电话,此时耳边依旧回荡着她的耳语,这是甜美声音的余韵,是幻影。不过多亏这通电话,让只属于我的沙奈歌来到只属于我的世界。她的声音化成空气将我团团包围;虽说这跟那群迷恋动画声优的异族人相去不远,但我一点也不介怀。

「黑麻糬。」《什磨事?》

为什么这家伙又跑出来了?而且是到我这里来?现在的沙奈歌应该不需要这家伙才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虽然不可能是被赶出来啦,不地沙奈歌现在可是越来越充满干劲,像我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出现在她身边比较好吧?》

「那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好了。」《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黑麻糬跑到我床上砰砰砰地不断跳来跳去,我有些畏缩地伸手触摸它一身仿佛在接触时,会将我整个人吞进去的外表,发现这家伙意外带有近似人类的体温。我稍微抚摸一下后,一把将它抓起往墙上扔去你给我滚到那边去,不要离我这么近。

这么做对吧?这种距离感才是我俩之问应该保有的距离吧,黑麻糬?

螺旋般无限延伸的生活,依旧维持着严密的规律,不断朝着时间流逝的方向前进:即便看似一成不变,我的情绪却仿佛被拴紧的螺丝钉,每转一圈就变得更为紧绷。

考生是没有寒假的。就好像高中老师跟补习班老师常说:把握寒假做最后冲刺的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虽然我没有跟沙奈歌或老爹仔细提过,不过我的目标还是放在国立大学。对我这个考生来说,现在可是非常严峻的时刻。过去我时常挂在嘴边的「轻而易举」,这句话此时此刻逐渐从我嘴上消失。每当我解开一道题目、每前进一步,螺丝钉便又拴紧一圈。这根螺丝钉唧唧作响的声音,像是牵动我的脑神经细胞,将我的思绪紧紧纠结着。我几乎要忘记自己处事的节奏。明明这一切何时会结束早已确定,我却仿佛完全看不到那个固定不动的终点站,失去方向感,只是任由读书与计算机填满我的生活。在这个岁末新春交替之际,这样的日子已经远远超过「充实」两字可以形容,甚王于用「满溢而出」来形容都不过分。

电话里头每晚都传来沙奈歌的声音,她透过话筒将剧团准备公演的进度告诉我。

她说常常觉得没办法好好表现自己的声音:公演的剧本已经出炉,沙奈歌为了背诵台词每每忙翻了天,至于椎名,则是很快便把台词全都背熟了;他们的团练行程之中有安排几次预演,她却在预演的时候双脚打结,整个人在舞台上翻一圈;最后还告诉我,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完成一件事情,带给她莫大的欢乐。

叙述这些内容时的沙奈歌声音听来有些孱弱,带着些许疲惫感。

「话说,主角是名为奈奈子与东实的两个女生。奈奈子在路上捡到一台数位相机,基于好奇偷看其中储存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眼睛非常漂亮的女生,她被那个女生吸引。然后那台相机的主人伸治登场,伸治打算介绍奈奈子给照片里的女生认识。照片里的女生就是东实;椎名饰演奈奈子、大关扮演伸治,而我则是被分配到东实这个角色。不过眼睛很漂亮这种设定,真的适合我吗」

「绝对没问题。」

「接下来的故事就要请你来看我们公演啰。广野你的课业还好吗?你该不会是要考录取率很低的大学吧?」

「超级OK。」

「真的吗?不过不要太勉强自己喔。要是考试当天搞坏身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健康到不行。」

「广野,加油喔。我们也很努力呢!大家的付出一定都可以得到回报的。」

「我的心态超级平静。」

「公演的宣传海报已经做好了,我们还请人家做网站。到底是很重要的活动,一定得要好好宣传才行。下次我把这些东西拿给你看。」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大学升学考试怎么想,都比业余剧团的公演活动来得重要吧?不过我尽管知道这种话不能随便说出口,却觉得要是自己一时松懈,可能就会脱口而出最近才理解到,何谓自我中心这样的字眼,虽然这种知识就现在的我来说毫无必要。

不过先不管我的想法,剧团的公演还是很重要的活动吧?活动重要的活动。

这一句话让我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获得解放。

「沙奈歌」

「什么事?」

「你们剧团的公演传单,有给那位老师跟长毛社长吗?」

「嗯?你说山野边老师跟伊葛雷司的佐佐木社长呀?当然有。他们说如果有空就会来参加。」

这样啊这个剧团要在这两人面前展开如此盛大的活动吗?距离公演还有两个礼拜,对他们日前讨论的破坏计划而言,还有充裕的准备时间。

「广野,你会来看我们公演吧?」

「那天有大学入学中心考试。」

「啊这样啊不过我们的公演是晚上,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参加吗?」

「我想想看。」

「嗯。」

「睡吧!」

「嗯。」

沙奈歌的声音有如空中飘荡的游丝般微弱,不过在疲劳中却也藏不住她对公演活动满溢的期待。那是一种快乐即将引爆的预感、期许,还有渴望。这样的声音透过手机电波转换之后来到我耳边,温柔地将我团团包围,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此时的愉悦情绪。

然而我的心灵,却相对罩上一层阴影。

山野边跟长毛社长会针对这次活动,拟定什么对沙奈歌他们不利的策略吗?这个诡计肯定会将沙奈歌的期待与椎名全神贯注的意志彻底击溃。不过话说回来,对椎名而言,也许将所有心力投注在这个剧团确实不是好事。就像山野边跟长毛社长说的,椎名这般优秀的人才,不适合跟那些业余剧团成员混在一起。这点就我站在一个孤傲的计算机黑客立场,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然而沙奈歌肯定不会明白个中道理。相当然耳,这对其它剧团的成员也是一样。他们在完全看不透这点的情况下,不会对山野边老师跟长毛社长的计谋有所防备,也会轻易地着了他们的道。

要是沙奈歌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就好了;要是她舍弃那些平庸的伙伴关系,跟我一起塑造属于我们的两人世界就好了。也许这样的渴望完全没有考虑到沙奈歌的想法,不过我却无法制止自己这样思考。因为我就是如此渴望着沙奈歌,并且难以自已。

黑麻糬在我房里咕噜咕噜地到处打转,我将它抓起来用手用力一压,没想到这么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便可以将它压成一小颗圆球。

《没想到我可以这么伸缩自如呀!不过不管体积变大缩小。重量还是不会改变就是了。》

要是我就这么把它压缩到史瓦兹旭尔得半径大小,让它变成一个黑洞,那么它是否也能将我这般闷闷不乐的情绪一并吞噬掉呢?

我将视线投射到那颗始终面带笑容的黑麻糬。

那副挑衅的表情仿佛正对我下着战帖:「你知道自己心中的黑色物体代表什么东西吗?」

我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朝它扔了过去,结果这支自动铅笔不但被它轻而易举地闪避开来,就连它可恶的笑容都无法改变。

我又重新将自己脑中所有的疑惑与相关线索依序重新检讨了一次,不过始终找不出答案。

可恶,明明大学入学中心考试就近在眼前,我却因为意想不到的问题,陷入心烦意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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