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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净透明的物体,染上淡淡的色彩,持续跳动,有如生命象徵。
这个裹著一层薄薄绿光,让见者彷佛心脏遭到轻咬般忘我的东西,乃是生命的嫩木。它令人联想到植物萌芽的画面,是种能够温暖人心的柔和幻象。
──前提是,它没长在娜塔莉•伽斯的胸口。
霍恩基地医务室,娜塔莉躺在诊疗床上,胸前敞开──看见萌芽于白皙肌肤上头的嫩木,室内所有人都为之屏息。
「……真失礼。少女的肌肤,可不能让人这样盯著看喔?」
「娜塔莉……」
面露微笑的娜塔莉扣起上衣钮扣,开了个玩笑。然而,没有人笑得出来。全员都藏不住惊讶,神色忧郁──不,也有两个人的表情与众不同。
一个是透过读心能力,揭穿娜塔莉秘密的席琳。
至于另一人──
「身体怎么样,伽斯?任务前后有什么变化吗?」
没错,就是以平静语气提问的亚历山卓。
男子端正的侧脸上,只有冷静的洞察力,看不出半点惊讶之色。对于亚历山卓的问题,娜塔莉也只是摇摇头说「不」。
「幸好,感觉不出任何变化。话虽如此,要像以前那样还是……」
「这样吗……那么,按照约定,就到此为止了。」
「──是。」
娜塔莉低下头,表示同意。亚历山卓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不过,明白的只有他们两人。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明白两人这番对话的意义,就连露莎卡也不例外。
「请你们解释。司令,还有娜塔莉……你们到底在讲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少校。只是我以前就对奥斯特雷司令提过。如果我的神木化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没办法飞。」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以前……」
跪在床边的阿尔玛,颤抖著问。
平常面无表情,几乎看不出情绪起伏的阿尔玛,即使肌肤是褐色,也看得出她此刻脸色苍白。
「不、不是因为……今天的任务……?」
「……嗯,不是。我被种下嫩木,是在希格德莉法首次遭遇槲寄生那一战。」
「这、这样的话,代表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耶!你那么早就……」
听到娜塔莉这番令人震惊的告白,就连莉兹蓓特也难掩动摇。
不过,也有人听到之后,心领神会地表示「难怪~」──那就是从初次上阵便和娜塔莉并肩飞行的战友,夏侬•史都华。
「你果然有事瞒著我们呢……真见外啊,娜塔莉。」
「对不起……打从第一次发病开始,这件事我就没告诉过军医和奥斯特雷司令以外的人。」
「为什么……」
阿尔玛声音颤抖,紧紧抓著娜塔莉不放。阿尔玛这么情绪化还是第一次,娜塔莉先是有些惊讶,随即轻抚她的头。
「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我露出这种表情。」
「呜、呜……」
「……不只阿尔玛喔。娜塔莉,我也觉得胸口彷佛开了个洞一样。」
即使面临残酷的状况,娜塔莉脸上依旧挂著微笑,这点令露莎卡摇头。她的表情、眼神,露莎卡都有印象。
那种眼神,属于已经有所觉悟的人。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呢?娜塔莉的眼神,和露莎卡最强烈的后悔──爱咪如出一辙。
「──不要责备娜塔莉。因为命令她别说的人,是我。」
「──」
一个偏高的美声忽然插入,露莎卡等人一同转头。
医务室入口的门没开。但是,靠在门旁墙上盘起双臂的少年──神,没有人会认错。
「大神奥丁……」
「那个少年就是……?」
奥丁突然出现,让克劳迪娅和席琳倒抽一口气。
对于不是女武神也不是军人的她们而言,这应该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真正的神。惊讶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过,现在没空关心她们。
「这是怎么回事,奥丁?您命令娜塔莉这么做的用意是……」
「……遭到槲寄生侵蚀的人救不了。即使是受到世间一切事物喜爱的光明化身也不例外。所以,娜塔莉已经无药可救,这点也是一目了然。我的庇佑,能够减缓槲寄生的侵蚀;然而,既不能停止,也无法摘除。我不能放著女儿受到这样的不安和恐惧影响。更何况……」
「我不忍心让少校和大家知道后心痛……不对。」
接过奥丁话头的娜塔莉,摇了摇头。她温柔地看向紧抓自己的阿尔玛。
「不是这样。我大概是害怕看见这样的景象吧。」
娜塔莉害怕同伴们知道自己的命运之后,会受到伤害。而且,她也害怕同伴们会以悲伤的眼神看自己。
露莎卡也明白这种心情。就算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露莎卡也不会想一直哭泣到命运降临的那一天。
「──虽然我是局外人,但可以让我问个问题吗?」
就在现场气氛一片悲痛时,胆大的克劳迪娅轻轻举手。她的目光,放在伫立于入口处的奥丁身上。
听到克劳迪娅发问,稚龄的大神眯起独眼问「怎么样?」。
「我见识浅薄。所以,判断可能不准确……」
「说说看。只要是女儿说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听到最后。」
「──?但我不是你的女儿啊……那个叫神木化的现象,把它的源头打倒也恢复不了吗?」
听到克劳迪娅的疑问,露莎卡轻轻倒抽一口气。
阿尔玛和莉兹蓓特,也同样一脸惊讶。如果能够打倒把娜塔莉和其他人化为神木的原因,打倒「灾厄」槲寄生──
「我必须说,这十分困难。」
但是,奥丁给了个无情的答案,没有肯定众人萌生的期待。
追究根据的「为什么」眼神聚集过来,让奥丁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化为神木的人,我也亲眼见过。槲寄生的力量,已经将他们彻底改造为不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另一种叫做神木的生命。即使杀掉将他们化为神木的存在,也无法推翻这个事实。」
神的保证,令人既沮丧又愤怒。
据说,国际和平维持机关还保护著那些看似人类神木化后形成的树木。期待他们将来有一天,能够恢复原来的人类模样。
假如这种可能性已经彻底断绝──
「──你刚刚是说『已经化为神木的人』吧。而且你确定不会有错吗?」
「……司令?」
亚历山卓的声音有些紧绷,令露莎卡感到疑惑。
看见亚历山卓一双蓝眼认真地盯著自己,奥丁点点头。
「……无法肯定。毕竟我的眼睛并不是万能。这点我也非常不满。」
「即使如此,可能性存不存在依旧有很大的差别。」
听到奥丁的答覆,亚历山卓握拳如此回应。看见两人的互动,莉兹蓓特一脸焦急地大喊:「怎样啦!」
「你们两个男人不要自己讲自己的!到底在讲什么啊!现在……」
「──如果打倒槲寄生,说不定能解救伽斯。」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
沉默降临,比起困惑和惊愕,催促他讲下去的期待成分要来得更重。只不过,让大家燃起希望的并不是这句话──而是因为这句话出自亚历山卓之口。
待在人类最前线,被称为奇迹缔造者的男子,亚历山卓•奥斯特雷,由他口中说出的可能性,很有可能成为颠覆绝望的一步。
面对周围期待的眼神,亚历山卓盘起强壮的双臂,开口说道:
「遭到槲寄生攻击后化为神木的人,无法复原。因为他们已经被改造为不一样的东西。那么,伽斯呢?还是娜塔莉•伽斯。」
「啊……」
「伽斯的状态,是奥丁庇佑与槲寄生之力相抗衡所产生的稀有案例……正因为如此,有改变结果的可能性。」
「只有娜塔莉……」
听到亚历山卓的假设,露莎卡感到自己内心燃起炽热的希望。
拯救娜塔莉的可能性浮现,令人热血沸腾。即使明白拯救不了她以外的槲寄生牺牲者也无妨,知道有可能拯救战友,依旧令人激动。
「娜塔莉,这么一来……嗯。」
「司令,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
萌生的希望,让阿尔玛睁大眼睛看著娜塔莉。但是,在她把话说完之前,娜塔莉已经用手指堵住她的嘴。
接著,娜塔莉一个人神情平静地摇头。
「不要随便让大家有所期待。多亏大神奥丁的庇佑,我才能战斗到今天……对我来说,这样已经很够了。」
「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因为,还不知道……」
「我知道呀──要怎么找到那个连出现条件都不清楚的槲寄生?这种根本没把握的事,任谁都……」
娜塔莉用「做不到」当结论,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不愿把自己的性命放上讨论桌折磨大家。她的高洁人品,乾脆地做出了决断。
──但是,如果推崇这种高洁,人类早就灭亡了。
亚历山卓说了。如果打倒槲寄生,说不定能拯救娜塔莉。
娜塔莉说了。如果没有找出槲寄生的手段,这些就只是梦话。
于是──
「──你们姊妹,能够呼唤皮拉。」
露莎卡回头看向克劳迪娅与席琳,这么说道。
此话一出,没参加保护布拉福德姊妹任务的成员都愣住了。反过来说,同行的莉兹蓓特则是「啊!」地惊叫出声。
室内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姊妹身上。于是,姊姊挡住视线,把妹妹护在身后。
「嗯。的确,这是事实。皮拉已经盯上我和席莉。」
「而且,席琳有感应皮拉接近的力量……大神奥丁,这就是您要我们保护她们两个的理由对吧?」
克劳迪娅大方肯定,露莎卡听到回答之后点点头,看向奥丁。神耸耸纤细的肩膀,先说了句「别误会啊」。
「感应皮拉出现的异能很有用。无论如何,这就是最重要的理由。当然,如果能拯救遭到神木侵蚀的爱女,自然再好不过。」
「您是位远比我想像中更有人情味的神呢。」
「哎呀呀,我是该生气呢?还是该高兴呢?」
听到露莎卡的评价,奥丁淡淡一笑。
但是──
「麻烦你们,不要因为我不说话就自作主张。」
少女不高兴的声音在医务室内响起,截断露莎卡等人的对话。
开口的人,是原先躲在克劳迪娅背后的席琳。此刻还是半个身子藏在姊姊背后的她,俏脸上满是不悦。
「我和姊姊会吸引皮拉是真的。但是,我非常讨厌这种体质,这种事非得说出来你们才会懂吗?我原本以为,就算不说你们也会明白。」
「我为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就擅自拿来讨论谢罪。我明明知道,你就是因为不想替周围添麻烦才会躲进森林……」
「不对。真是的,完全不对。不是这样,还有别误解了。」
「误解吗?」
露莎卡试图安抚,但席琳依旧情绪性地否定。她所讲的误解,露莎卡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见露莎卡没搞懂,席琳以手遮脸。
「我之所以远离别人,不是因为会给周围添麻烦。是因为周围那些遭殃的人,会用讨厌的眼神看我和姊姊。一来我会倒下,二来姊姊则会为了保护我蹦蹦跳跳……一切结束之后,周遭的人会怎么想,你们懂吗?我全都听得到!」
「────」
「好恶心。是不是她们害的啊。好痛好痛好怕好怕。为什么会这么倒楣。要是能换成别人就好。她抱著妹妹沿著屋顶逃跑,人类根本做不到那种事。她们也是怪物……我已经受够了!」
席琳放下遮住脸的手,声嘶力竭地大吼。听到这些夸张的体验,知道她有读心异能的露莎卡,感到一阵心痛。
席琳听得到。人类的善意、恶意。疑惑、憎恨、卸责,都听得到。所以,她只能不断地逃。尽管如此──
「──就是那个眼神,少校小姐。同情,对我来说也是种毒。」
「席琳……」
「我只要有姊姊在就好。姊姊表里如一。只有姊姊的心声能让我安心。所以,拜托,姊姊……」
席琳紧紧抓著姊姊的背,对克劳迪娅如此倾诉。
与生俱来的恩惠,不见得会带给所有人幸福。席琳的遭遇说明了这点,特别的她为此牺牲了许多东西。
一直以来都在身边看著她的姊姊,不可能不晓得妹妹的苦恼。
所以,听到席琳悲痛的倾诉之后,克劳迪娅想必也会拒绝露莎卡等人恳求般的期待──
「──席莉。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满足她们的期望。」
但是,克劳迪娅乾脆地这么回答向自己恳求的妹妹。
「姊姊……」
姊妹意见分歧,姊姊以真诚眼神看著妹妹。
克劳迪娅挺起胸膛,盯著缩起身子的妹妹看。
「如果要遵从父亲……爸爸的交代,那么我该带你离开这里。毕竟我一直在身边看你饱受那些无心话语的折磨。所以……」
「所以……和我一起逃啊,姊姊。」
「──抱歉,席莉。」
克劳迪娅想了好一段时间,试图想出一套说词,却在看见妹妹含泪的眼睛后咬住嘴唇没说出来。不过,她依旧没有回应妹妹的哀求。
克劳迪娅紧抿嘴唇,指向露莎卡等人、指向相拥的娜塔莉与阿尔玛。
「我也重视家人。席莉,我最重视的就是你。不过,重视家人这点,每个人都一样。她们也是想帮助自己的家人。」
「这种事!让他们自己去做啊!这和我……和我们无关!」
「席莉……」
席琳坚持不肯,不愿理会克劳迪娅的说服。看见妹妹如此固执,克劳迪娅也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所以,接著采取行动的,是越过克劳迪娅走上前的露莎卡。
以清晰逻辑说之以理,或者承诺提供协助时的报酬,再不然也能动用军队强权逼迫对方就范。尽管有这么多选择──
「──拜托你。席琳•布拉福德。」
「……」
「请你帮帮我们。我无论如何都想救她。」
露莎卡依旧选择低下头,老实地提出请求。
看见露莎卡这副模样,席琳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但是,她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情绪,准备开口拒绝露莎卡。
「拜托你!我想救我的朋友!」
「──啊……」
就在席琳说出拒绝之前,夏侬已经站到露莎卡身边低下头。
每个认识夏侬的人,看到这一幕都难掩惊讶。
她总是悠悠哉哉,维持自己的步调;让人不晓得有几分认真的言行举止,占了旁人对她印象的大部分。这就是名为夏侬•史都华的少女。
所以,她低头向别人哀求的模样,没人想像得到。
「我也要拜托你!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非得解决这件事不可!」
「拜托你!娜塔莉小姐是个好人,不该这样死掉!」
莉兹蓓特和蕾莉,也跟著夏侬低下头。平常总是互相看不顺眼、完全合不来的两人,此刻有了同样的愿望。
此外──
「……拜托你,救救娜塔莉。」
阿尔玛含著眼泪恳求,突破了席琳的最后一道防线。
动弹不得的席琳嘴唇颤抖,咬牙切齿。
「太、卑鄙了……」
「────」
「太卑鄙了。这样根本不公平!奸诈。太自私了!你们的年纪都比我和姊姊来得大吧?尽管如此却还是……!」
席琳愤怒地痛骂恳求自己的女武神们。对于她的指责,露莎卡等人没有反驳,而是老实承受。这也是理所当然。
席琳的主张全都理直气壮,既卑鄙又卑劣的是露莎卡她们。
「……我就知道会这样。」
席琳轻声嘀咕,方才的激动已经淡去。露莎卡等人注意到语气的变化抬起头,随即看见席琳以手掌摀著脸,坐倒在地。
接著,坐在地上的席琳,以孩子般的哭腔──
「……知道了啦。管它当诱饵还是什么的,我做就行了吧。」
挤出这句话。
「席莉……」
克劳迪娅跪了下来,搂住不肯抬头的席琳。席琳窝进姊姊怀里,不断啜泣。
席琳的应允之中,带有满满的认命,令听者饱受良心的呵责。她只是一个民间人士,还是个持续逃亡的少女,遭受这种对待实在过分到了极点。
不过,就算是这样──
「感谢你。席琳•布拉福德。」
露莎卡依旧对这个无法不理会众人期待的少女,说出感谢的话语。即使知道这是一把伤害席琳心灵的利刃,她仍然选择这么做。
「少校、大家,我……」
看见这一幕,当事者娜塔莉眼眶里满是泪水。然而,多半是想贯彻人类高尚情操的她,被阿尔玛的拥抱拦住了。
阿尔玛含泪望著娜塔莉近在眼前的脸。
「求求你,娜塔莉……」
恳求想要拒绝援手的她求救。
对于阿尔玛的恳求,娜塔莉屈服似的低下头。
就形式上来说,和说服席琳没有两样。娜塔莉和席琳,都是屈服于周围想要拯救娜塔莉的意见,于是──
「感谢两位的协助,布拉福德姊妹……奥丁,这么一来──」
「──嗯。你们的企图,有了最低限度的实现可能。」
亚历山卓开口询问,确认状况,奥丁对他点点头。
大神隔著眼罩轻触自己被遮住的左眼,以剩下的右眼看著姊妹相拥。那只眼睛里闪过的,恐怕是乡愁或哀凄吧──露莎卡这么认为。
虽然不知奥丁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布拉福德姊妹。
但是,在询问真正的意图之前,奥丁已经张开他纤细的双臂,开口说道:
「我心爱的女儿齐聚一堂,承诺携手合作!面对的敌人,是连光之子都杀得掉的槲寄生光柱。打倒它,就有机会拯救性命垂危的姊妹!那么,除了挑战之外别无选择!只能打倒它!而我,也会助如此期望的女儿们一臂之力!」
奥丁高声吟唱。从他身上,散发除了神以外绝不可能有的神域压迫感。这股压迫感的余波,令露莎卡等人全身僵硬。
于是奥丁继续说道──
「苏醒的时刻到来了。光之神拥有的宣战号角──海姆达尔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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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姆达尔的号角,究竟是什么?」
娜塔莉与阿尔玛留在医务室,谈话地点转移到司令官室。露莎卡就在此时,当著奥丁的面提出疑问。
司令官室里,有盘著双臂的奥丁与提问的露莎卡。此外,还有奥丁要求露莎卡带来的布拉福德姊妹,以及房间主人亚历山卓。
以夏侬为首的其他女武神,则是暂且待命。当然,方才在医务室提到的那些严禁说出去。于是──
「我要个能够说服我的解释。包含她们的存在,以及关于槲寄生的事。」
「你的脸色还真恐怖啊,露莎卡。你那个眼神,简直就像在看敌人喔?」
「我认为,隐瞒事实造成己方不利的友军,可能比敌人更加危险。」
对神说话用这种口气颇为狂妄,然而露莎卡是故意把话说得这么重。奥丁听完之后,说了句「真是勇敢啊」并且对露莎卡露出笑容。
「即使会惹我不高兴,依旧选择为其他人著想是吧。你变得很有飞行队长的样子呢。亚历山卓,这也是拜你的薰陶所赐吗?」
「得了吧,这是露莎卡本身的资质。老实认同她的成长吧。我所做的,顶多就是持续让自己在这家伙眼中很伟大而已。」
「原本要对你刮目相看,但是后半的自吹自擂又让评价暴跌了。」
听到露莎卡冰冷的话音,亚历山卓搔了搔头。然后,他露出严肃的表情,看向布拉福德姊妹。
「大神奥丁,刚刚没机会确认,她们两人……」
「你的猜测无误。不过嘛,一眼就看得出来了吧。她们是我的女儿。」
「──又来啦?」
看见奥丁耸肩,亚历山卓叹了口无奈与焦躁等量的气。但是,想要表现出这种态度的人,其实是又被丢下的露莎卡。
「司令,请解释──你和大神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要用『鬼主意』这么难听的说法啦。动歪脑筋的只有这位神明,我也是受害者……尤其是和这两人有关的部分。」
亚历山卓扬起下巴,比向布拉福德姊妹。抱著妹妹的克劳迪娅见状,开口道:
「恕我失礼,席莉……我妹妹已经表明愿意合作,而我也打算支持她。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也有些事想问。」
「什么事?」
「具体来说,你们要我们扮演什么角色。我和妹妹有吸引皮拉的性质。那么,你们对我们的要求,就是当个单纯的摆设吗?」
「摆设?怎么可能。另外,你有些误解喔,克劳迪娅。」
听到克劳迪娅的质疑,奥丁夸张地拍手。神兴奋地睁大独眼,往稍微缩起身子的克劳迪娅走近一步。
接著,他轻轻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提起不知作何反应的克劳迪娅下巴。
「我可爱的女儿啊,你有一对美丽的眼睛呢。」
「……很荣幸得到你的赞赏,但我不是你的女儿。」
「真冷淡啊。还有,刚才也说过,你误会了。你似乎以为是自己和妹妹会吸引皮拉,不过这是个误解。」
「什么?」
下巴依然被奥丁抬高的克劳迪娅,听到出乎意料的内容后两眼圆睁。奥丁看了显得很愉快,独眼望向旁边的席琳。
神的独眼,让缩著身子的席琳发抖。
「啊──」
「坏孩子。好啦,你就是这样一直欺骗克劳迪娅对吧?你紧紧抓著庇护自己的姊姊不放,让她一直保护你到现在。」
「不、不是……我、我……」
席琳瞪大眼睛,抗拒地摇头。
自从和奥丁接触以后,席琳一直显得很怯懦。在有防空洞的森林里初次见面时那种强悍印象,和现在完全背道而驰。
哪一边才是真正的她呢──不,不管哪边是真正的她都无妨,哪种生存方式对她来说比较自在显而易见。
「奥丁,拜托不要随便欺负人家。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皮拉盯上的不是姊妹──只有席琳。这件事,席琳自己也很清楚。不知道的只有克劳迪娅。」
奥丁揭露真相,席琳的表情当场僵住。
她的震惊,也影响到了露莎卡和亚历山卓。当然,一直蒙在鼓里的克劳迪娅也不例外。
「席莉?这是真的吗?」
「啊……不、不是的,姊姊。我……」
「……看来是事实啊。」
席琳的反应,让克劳迪娅确定奥丁没说错。于是她闭上眼睛,轻轻叹口气。
「我总算明白爸爸的意思了。爸爸交代过,要我保护你。」
布拉福德姊妹的父亲,似乎知道某些内情。回想起父亲的嘱托后,克劳迪娅说服了自己。
于是,她怀著自己得到的结论,睁开眼睛看著奥丁,开口说道:
「大神奥丁。我听说女武神是由你挑选后赐予庇佑。真的吗?」
「嗯,正是如此。有资质的人,我会迎接她成为我的女儿,赐予庇佑。同时,她也会得到用来战斗的羽翼。」
「那么,我也有成为女武神的资质吗?」
「──!」
克劳迪娅把手放到自己胸前,这么问道。席琳听在耳里,大为震惊。
但是,克劳迪娅没理会席琳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飞行员。虽然不晓得飞行员之血在我体内还有多少,但我认为自己至少该有飞行的适性。以前,家父曾经让我坐上他那架小型机,当时的经验或许能够发挥作用。还有,我喜欢仰望天空。」
「自介内容姑且不论,你的志气我已经明白了。还有,不必担心,克劳迪娅。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有女武神的资质。」
「那么……」
「慢、慢著!」
奥丁表示认可后,克劳迪娅准备向他低下头,却被席琳拉住。席琳抓著神色坚决的克劳迪娅衣袖,阻止步伐坚定的她往前走。
「姊姊,我不要紧!我不要紧,姊姊你不需要……」
「我应该说过,席莉。无论是谁,都想为家人而战。我也一样。」
「啊──」
「我也想为我心爱的家人而战──即使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是个没用的姊姊,害得你没办法将苦衷拿出来商量。」
原本以为姊妹都身负被皮拉追逐的宿命。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件事,深深刺伤了克劳迪娅。
恐怕只要这份痛楚还在,克劳迪娅就不会放弃吧。
「────」
大概是明白这一点吧,席琳顿时泄了气。她此刻的模样,比答应担任皮拉诱饵时还要憔悴。
简直就像唯一的愿望断绝一样──
「实在是美丽的姊妹爱。姊姊为了妹妹,决定投身战斗。真是美谈啊。」
看见姊妹的模样,奥丁满意地点头。他的态度,让露莎卡产生某种不该有的焦躁感,于是露莎卡对神投以强烈的抗议目光。
「奥丁,你不该贬低她们……」
「贬低?不要乱想。我说的话没有什么其他含意。更何况,克劳迪娅参战会是一大帮助──她会成为与爱咪相当的战力。」
「──与爱咪相当……?」
奥丁的保证,直接刺中露莎卡的弱点。
听到有爱咪级的潜力,露莎卡反射性地看向克劳迪娅。她搂著妹妹,正面承受露莎卡的目光。
她的五官神似爱咪,却显得更有英气且紧绷。
「奥丁,差不多该说说关于海姆达尔号角的事了。我和露莎卡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像是刚刚那场战斗的报告。」
亚历山卓不想让话题停摆,如此催促奥丁。
「竟敢催促神,这可是大不敬呢。不过,我心情很好,原谅你吧──海姆达尔的号角,就是你们迫切想要的神器。」
「我们想要的神器……该不会……」
「不错──能够侦测皮拉出现前兆的神器。」
听到奥丁这句话,露莎卡和亚历山卓十分震惊。
预知皮拉出现──这正是人类的希望。
截至目前为止,人类面对皮拉只能被动应战。皮拉出现无法预测,等于持续和天灾作战。即使如今有女武神加入战线,得到了对抗皮拉的手段,人类的战力依然缓慢地持续磨耗。
而且,女武神终究是人类。无法避免疲劳与消耗。
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避免民众受到皮拉的第一击伤害,面对这种无力改变的现实,令人心碎。
「它会让战况产生戏剧性的转变──只要有席琳的协助。」
许多女武神的心神持续磨耗,当然露莎卡也包含在内。奥丁这句抚慰受创心灵的话语,让露莎卡为之屏息。
「席琳•布拉福德的协助……也就是说,她那种能吸引皮拉、在发现皮拉之后会沉睡的体质,和神器有关?」
「严格说来,之所以会吸引皮拉,是因为能够察觉皮拉的存在。那些家伙不希望情况对自己不利。因此……」
「先下手为强,打算毁掉我们这边的胜利途径。」
露莎卡帮忙下了结论,奥丁对她露出笑容。如果神的说明是事实,那么皮拉固执于席琳也就能理解。同时──
「也就表示,你们持续逃离有人烟的地方,是有意义的。」
「意思是,假如我和……不,假如席莉丧命,就失去了得到神器的机会。」
「嗯,就是这样。虽然可能无法让你们逃过良心的呵责,不过这也是事实。」
先不管这点能不能成为救赎,布拉福德姊妹的逃亡之旅,意义比保住两人的性命更为重大。再来就是──
「如果要让它变得更有意义,只能拯救人类了。」
听到奥丁这句话,克劳迪娅看向神。
「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海姆达尔的号角吗?」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需要海姆达尔的号角。」
奥丁对克劳迪娅的问题表示肯定。
接著,他耸耸纤细的肩膀,扫过室内的每张面孔。
「如果海姆达尔的号角复原,战况会有很大的改变。但是,娜塔莉所剩的时间也不多。眼前,你们就把心力贯注在击破槲寄生上头吧。」
「可是,就算席琳在,也不见得能叫来槲寄生……」
「不,不用担心。不用多久,槲寄生就会出现。因为──」
说到这里,奥丁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向席琳。他从上到下打量无力的少女,眼中带有些许乡愁。
「槲寄生,会飞向普照世界的光芒。掌握海姆达尔号角复活关键的席琳•布拉福德亦然──第一位女武神,背负人类希望而飞的爱咪•奥斯特雷亦然。」
「……咦?」
奥丁这番夹杂著寂寥感的话语,静静地撼动了露莎卡的心。
一时之间不知这是为何的露莎卡陷入混乱,但是奥丁没理会她,而是走向布拉福德姊妹,伸出双手。
右手和左手,分别伸向两人。
「握住这只手,克劳迪娅。我会赐予你战斗的羽翼。」
「……嗯。」
克劳迪娅回应了奥丁,握住他伸出的左手。
然后,奥丁看向空著的右手,以及缩起身子的席琳。
「握住这只手,席琳。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以为我是谁?」
看著面带笑容的奥丁,让席琳十分紧张。然后,她短短地吐了口气,用力握住奥丁的右手。
就这样,和姊妹握手的奥丁点了点头。
「那么,我带她们到密米尔之泉。晚点见喽,亚历山卓。」
「──我知道。麻烦你了。」
亚历山卓点头后,奥丁轻蹬地板。紧接著,司令官室的墙壁发出光芒,眨眼间出现一道原本不存在的门。
通往奥丁居处「至高王座」的门。
所有女武神都会通过这道门,跟随奥丁前往神秘泉水「密米尔之泉」,在那里经历赐予庇佑的仪式后,才成为女武神。
露莎卡也经验过,想来下定决心成为女武神的克劳迪娅,会按照一样的流程得到庇佑吧。
不过,现在──
「为露莎卡解释一下。被女儿用那种眼神看,实在令我难过。」
「……明明是你自己种下的祸根,不要推卸责任。」
「种下祸根的是你。而且,还是很早以前呢。」
奥丁留下这句话,随即领著姊妹走向门的另一边。临去之际,克劳迪娅与席琳各自满怀决心的侧脸令人印象深刻,不过露莎卡的注意力早已从神和姊妹身上移开,转向熟悉的男子。
因为,方才奥丁说的那些话不能当成没听到。
「奥丁刚刚说的,爱咪•奥斯特雷……是什么意思?」
「────」
「如果是指我认识的爱咪,那就奇怪了。她曾说过,自己已经将家名献给神,打从成为神的女儿那一刻起,就成了单纯的爱咪。」
「第一世代」爱咪,曾经坚强地藏起内心想法,对露莎卡这么解释来历。当时露莎卡没将她的发言想得太深入。
然而,现在不一样。只要是爱咪的事,露莎卡什么都想知道。
好比说──
「你还是老样子,直觉真敏锐。没错,爱咪是我的亲妹妹。」
一脸困扰的亚历山卓和面带淘气笑容的爱咪,两者的共通点。
3
「奥丁是突然来到我家。虽然他似乎已经在我妹妹……爱咪的梦中出现好几次,但是爱咪完全不相信梦中的神谕。于是,焦急的奥丁亲自上门,这就是最初的相遇。」
在露莎卡追问下,亚历山卓娓娓道来。
自己和爱咪──亲妹妹,第一次接触大神奥丁的事。
「我们的父母很早就因为意外去世,家里只有我和妹妹两人。那个令人看了就不爽的神跑来说,为了人类要把相依为命的妹妹交给他。我不可能接受吧?」
「所以呢,后来怎样了?该不会你直接对神动粗?」
「先不管是不是神,我不可能动手殴打长那副模样的家伙吧……总之,我试著把那家伙赶走,不过失败了。」
出现在亚历山卓与爱咪家中的奥丁,突然在兄妹面前谈起拯救人类,甚至不顾困惑的两人,要求爱咪跟祂走。
当然,这么做是为了赐予大神奥丁的庇佑,让爱咪成为人类第一个女武神。
「当时,皮拉已经出现大约一年……身为军人的我,也深切体会到情势对人类不利,希望尽可能让妹妹远离战场。就在我这么打算的时候,奥丁来了。」
「……真是讽刺。希望让爱咪远离战场,结果她不得不在人类最前线飞行。」
「是啊……最讽刺的是,我在最重要的时刻,没帮上她的忙。我明明是大哥,又是军人。」
亚历山卓引以为耻,紧握自己的拳头。
在他脸上,浮现平常绝对看不见的负面激情。而且,怒气矛头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我问你,露莎卡。在你眼中,爱咪是个怎样的女孩?」
「『怎样』吗?这……」
「她是个背负著人类命运,昂首阔步,胸怀使命感而飞的人吗?」
对于亚历山卓的问题,露莎卡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但是,答案很快就出来了──爱咪不是那种靠使命感支撑的战士。
「她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想必她之所以飞行,不是出于『为了人类』那种宏伟的理由……」
「她是为了保护朋友、熟人……还有无力的大哥啊。」
听到亚历山卓的结论,露莎卡低下头,以沉默表示肯定。
假如爱咪是背负著什么而飞,那肯定不会是为了世界、未来之类的辽阔概念,而是为了身边那些她所重视的人。而且,她的理由之中也包括露莎卡──告诉露莎卡这点的不是别人,正是亚历山卓的传话。
现在露莎卡总算明白爱咪托付亚历山卓的理由。
「原来,理由在于司令是爱咪的亲哥哥啊。」
「……好像是。」
「好像是?这回答听起来很暧昧耶?」
亚历山卓别开目光,以苦涩的表情回答露莎卡。看见她搞不清楚状况后,亚历山卓抓抓自己的金发。
然后,他对困惑的露莎卡丢下一颗新炸弹。
「说来丢脸,我当时毫无实感。至少,在听到爱咪提起你的时候,我没将爱咪当成妹妹。」
「……啊?」
「你刚刚说过了吧?爱咪将家名献给神。这句话不是指单纯的仪式。而是将她身为爱咪•奥斯特雷的事实奉献给神。换句话说……」
「就连和司令是一家人的事实,也消失了?」
露莎卡得知亚历山卓和爱咪之间的悲剧,大为震惊。
相依为命的两兄妹,居然在忘记这个事实的状态下,于战场上擦身而过──
「爱咪应该还记得吧。那个时候,我还觉得鼎鼎大名的第一世代女武神爱咪居然这么爱装熟……」
「……她大概很高兴吧。因为又能和司令见面。」
「──而且,这个丢脸的大哥想起这个事实,已经是在爱咪死后,不得不面对地狱撤退战的『拉米雅奇迹』当中。」
亚历山卓自嘲般的话语,背后藏著对于自己牺牲妹妹爱咪苟且偷生的愤怒。
或许这股怒气,就是他缔造「奇迹」的原动力也说不定。
「──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在话题告一段落,即将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之际,亚历山卓轻声说道。
露莎卡抬起头,只见亚历山卓再度握拳,宛如狮子般充满魄力的脸上带有强烈的决心。
「人类利用爱咪赌命争取到的时间,建立与皮拉战斗的手段。这一次,则是要为反击做准备。希格德莉法的基础已经建立,接下来才要开始──接下来才是重点。」
「司令……」
「露莎卡,我真正想保护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角落。我这个人真丢脸啊,连自己为何而战都会忘记。但是……」
说到这里,亚历山卓笔直看向露莎卡。那双蓝眼锁住露莎卡的心,让她连发声都做不到。
亚历山卓就以那样的眼神,对著露莎卡继续说下去。
「爱咪想保护的东西,确实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
「我,就是为此而战。持续奋战。没有一刻懈怠。」
以坚定的语气说完之后,亚历山卓稍微放松了点,露出笑容。
他的笑容,就像孩子一样稚嫩、自然。露莎卡眯起眼睛,内心感慨不已。
看见这张笑脸就明白了──爱咪和亚历山卓,的确是兄妹。
「过去,我们都没能和爱咪并肩作战。所以──」
「至少,这一次没有搞错自己是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听到露莎卡的肯定,亚历山卓显得有些惊讶。
然后,他同样「是啊」地露出夹杂著感谢与害羞的笑容,不过很快就恢复严肃神情。
「如果奥丁的神谕无误,那个叫海姆达尔号角的东西应该能改变战争。槲寄生则会来阻止号角完成。那个时候……」
「就是击破槲寄生的唯一兼最后机会。」
露莎卡代为下结论,亚历山卓深深点头。
那个时候,就是打倒槲寄生的机会──拯救娜塔莉的最后机会。
「接下来有得忙喽,露莎卡。奥丁虽然说克劳迪娅的潜力直逼爱咪,但是一个连刚成为女武神都不算,只是即将成为女武神的女孩,不能指望她成为战力。关键在于你的希格德莉法。」
「是。我明白。我会让大家做好决战准备。当然,我也一样。」
露莎卡敬礼,亚历山卓也回敬。
「那边就拜托你。我也差不多该动用身为最前线司令官的强权了。虽然一想到要对付那些固执的大人物,就让我心情沉重。」
「这就是司令官的职务。请加油。」
露莎卡回应完半闭眼的亚历山卓后,又补了几句。
「还有,不是我的希格德莉法。而是您的希格德莉法,司令──无论是其他女武神,还是我,希格德莉法全都属于您。」
4
互相承诺会努力奋闹之后,露莎卡离开司令官室,再度前往医务室。
策划决战固然重要,却不能因此疏忽更重要的东西。露莎卡将这点铭记在心,走向娜塔莉所在之处。
「……啊,露莎卡。」
回到医务室门前时,她遇见靠在墙上的阿尔玛。
阿尔玛尴尬地低下头,脆弱的模样令人心痛。露莎卡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让情绪出现在脸上。
「阿尔玛,你在走廊上做什么?不进房间吗?」
「……现在,里面有夏侬。我也……不想碍事。」
「这样啊……夏侬吗。」
露莎卡眯起眼睛,看著待在门边的阿尔玛。
若是平常的她,根本不会茫然地呆呆站在通道上。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她想离娜塔莉近一点,不愿多离开娜塔莉身边一秒。
阿尔玛会对娜塔莉敞开心胸到这种地步,对于看著她们两个一路走来的露莎卡而言,实在令人惊讶。
虽然觉得她们感情不错,不过积极主动的向来是娜塔莉。
「露莎卡……那对姊妹,怎么样?」
阿尔玛抬起头,畏畏缩缩地询问自然而然站到她身边的露莎卡。
她会对别人感兴趣十分罕见──在这种时候,大概不能说这种话吧。毕竟克劳迪娅和席琳的决定,能够左右娜塔莉的命运,会这么问是理所当然。阿尔玛这样讲得好听是令人感动,实际上说令人心痛比较准确。
「总之,就和在医务室的回应一样,她们答应帮忙。克劳迪娅会以女武神的身分参战,席琳则会协助完成海姆达尔的号角。为此,大神奥丁将她们两个带去『至高王座』。」
「──奥丁……」
听到布拉福德姊妹的待遇,阿尔玛欲言又止。露莎卡以为她会迟疑是因为奥丁的名字,皱起眉头。
接著,在讶异的露莎卡面前,阿尔玛懊悔地说道:
「──或许,是我的错。」
「……阿尔玛?」
「都是我没做对,所以,娜塔莉才会……」
说到一半,阿尔玛突然情绪崩溃。看见泪珠从阿尔玛的大眼睛滚滚滑落,露莎卡连忙将她抱入怀里。
在露莎卡怀里泪流不止的阿尔玛,抽抽噎噎地说:
「奥丁……告诉过我。今天,战斗之前,在走廊上……」
「奥丁?他究竟说了什么……」
「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阿尔玛哭著交代发生的事。
露莎卡等人缺席,加上槲寄生瞄准布拉福德姊妹来袭。就在战斗前,奥丁对阿尔玛说了那些疑似预言的话。
战斗结束,娜塔莉神木化一事公开后,阿尔玛一直自问──所谓的选择、所谓的错误,究竟是什么?
「那个时候,我没有……攻击槲寄生。」
「────」
「因为,娜塔莉和你们,就在攻击范围的边缘……」
「于是你以支援撤退为优先,停止攻击。」
听完阿尔玛哭诉,明白她落泪的原因,令露莎卡难以呼吸。露莎卡很想立刻抓住阿尔玛的肩膀,告诉她事情并非如此。
但是,如今的阿尔玛,能将露莎卡说的话听进去吗?
──自己的误判,导致她即将眼睁睁看著重视的人死去。
后悔与自责带来的痛楚,露莎卡一清二楚。
「────」
看著阿尔玛啜泣,自己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露莎卡深切体会到,无论是以大人的立场还是长官的立场来说,她都力有未逮,让她很想自我了断。
「咦,少校和阿尔玛?你们在干什么啊~?」
「夏侬……」
从医务室出来的夏侬看见两人抱在一起,瞪大了眼睛。不过,她的困惑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这样啊这样啊~」地点点头。
「少校有事找娜塔莉对吧~那么,阿尔玛就交给我喽~」
「可是……」
「没关系啦~只有今天,小队长是我喔~」
夏侬展现慵懒的笑容,从露莎卡怀中领走阿尔玛。眼泪还没停的阿尔玛,对于这一拉也是毫无抵抗。
虽然留下这样的阿尔玛去找娜塔莉,会让人觉得不够真诚──
「就算少校待在这里,也只是抱著人家吧~?这个嘛,虽然胸部和少校比起来显得单薄,但我的胸怀也是能让人依靠的哟~」
「你……不,抱歉。阿尔玛就拜托了。」
「好的~啊,不过,我当小队长只有今天喔……真的只有今天。」
夏侬答应得轻描淡写,看得出是体恤露莎卡。如果是她,应该比露莎卡更能安慰阿尔玛吧。
尽管有点难以放心,露莎卡依旧将两人留在通道上,敲敲医务室的门。接著,回应从室内传来──
「……哎呀,这回是少校对吧。一个接一个,让我体会到受欢迎的感觉呢。」
躺在床上的娜塔莉,对走近的露莎卡报以微笑。那张笑脸实在太过一如往常,让露莎卡打从心底为她的精神力感到惊叹。
如果处于同样的立场,自己能有一样的表现吗?
「我难得开玩笑喔?没反应会让我很尴尬的。」
「……啊,抱歉。你一直都很受欢迎喔,娜塔莉。」
「这……反应和我原本期望的不太一样呢。」
娜塔莉有些脸红,以手指轻轻理起自己的红发。平常漂亮的螺旋散开,柔顺地摊在背后,感觉十分新鲜。
不由得看呆了眼的露莎卡,让娜塔莉眯起眼睛质疑:
「怎么啦?盯著人家看……我虚弱的样子有这么稀奇吗?」
「不,你把头发放下来的模样很新鲜。因为平常入浴时都没有注意看……」
「要是入浴中感受到那样的目光,我早就申诉了!」
娜塔莉气冲冲地回答,那副模样怎么看都是平时的她。
实在难以相信,此刻胸口的「死亡」还在侵蚀她。
「……你刚刚,和夏侬聊了些什么?」
露莎卡不愿自己看娜塔莉的眼神里闪过悲哀,主动转换话题。但是,娜塔莉彷佛已经看穿露莎卡的内心,微微一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像是训练学校时期的回忆、今后的业务……毕竟夏侬将来应该会担任副队长,得让她振作一点才行。」
「──说的也是。在你归队之前,应该会指名由夏侬担任副队长吧。要是不交接我可就头痛了。」
「嗯,是啊。毕竟,这支部队包含阿尔玛在内,聚集一堆天空的问题儿童……莉兹蓓特和蕾莉,也还有很多东西必须让她们好好学。」
娜塔莉扳著手指,数起交接的内容。队上每一个人,她都有仔细观察。所以,不禁令人这么想──她果然是希格德莉法队的副队长。
「我怎么样啊?在你看来,我的飞行方式有没有什么能改进之处?」
「要我指出少校的改进之处?没有。」
娜塔莉当场回答,露莎卡听了微微苦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没有进步空间。
但是,娜塔莉彷佛要盖掉露莎卡这种想法似的,接著说道:
「因为少校的飞行方式,太美了……如果我还有什么能说的,那就是──少校一直都是我的榜样。」
「────」
「没办法一起飞到最后一刻,实在是非常抱歉。」
娜塔莉深深低下头,露莎卡一时之间无法回应。
这句悲痛的台词,她究竟深藏心里多久了?胸口寄宿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嫩木以后,她有多少次觉得自己已经走到终点?听说打倒槲寄生或许能得救以后,她又作了多少次自己得救的梦?
──这种煎熬,就像身处活地狱。
「……这是爱呀。」
「咦?」
突然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让露莎卡吃了一惊。娜塔莉看著瞪大眼睛的露莎卡,展现慈母般的微笑。
「我之所以能平心静气地为大家设想,是因为爱。」
可能是为了鼓励露莎卡,也可能是为了鼓舞自己,以前会红著脸否定这个词的娜塔莉,一点也不害臊地如此宣称。
于是,露莎卡杀掉了那个软弱的自己。那种话、那种意志,不适合此时此刻。所以,露莎卡笑了。
「我也爱你喔,娜塔莉。」
并且直接做出爱的告白。
「────」
听到这个答覆,娜塔莉眼中闪过难以诉诸言语的感情。
不过,真的只有一瞬间。她藏起眼底的感情,开口说道:
「那么,代表我们是两情相悦呢。」
娜塔莉给了这种开玩笑般的回应。从敞开窗户吹入的风,轻抚她的发丝。她任凭秀发随风飘,眯起眼睛。
「阿尔玛、夏侬,还有大家,就拜托你了,少校。」
娜塔莉坚强地微笑,露莎卡也努力回以微笑。
担心自己是否有好好微笑的同时,她也暗骂自己做的笑容练习不够──
5
「──麦酒,来一品脱。」
淡淡地点单,一把抓起摆在吧台上的酒杯,然后一口气喝掉带有泡沫的麦酒。露莎卡要将自己的不中用连著酒一起喝乾。
面对阿尔玛、面对娜塔莉,都是什么也说不出口;面对布拉福德姊妹,也只是强迫她们做决定;自己身为年长者,究竟做到了什么?
「喝太多喽,艾弗瑞斯卡少校。」
「是啊。这种喝法对身体不好,对心灵也不好。」
露莎卡这种摧残自己的喝法,让同席的蜜雪儿和罗杰出言相劝。
只有来往已久、阶级相近的这两人,能够让露莎卡坦白内心的想法──还有在其他女武神面前无法吐露的丧气话。
「面对怀著悲壮烦恼的部下,说不出安慰的话,反而倒过来让人家安慰。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过去引领我的诸多前辈那样呢?」
露莎卡就像受到酒馆气氛影响似的,脑中闪过许多身影。
都是露莎卡过去遇到的人们──家人、故乡的居民、从军后指导过她的长官,以及同赴死地的战友们。
这些人的背影,在露莎卡眼里比平常更大。即使好不容易累积了点资历,经历的军旅时日已经比同僚们来得长,她依旧觉得那些背影离自己好远。
「蜜雪儿和利贝尔修护长,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成熟的?」
「这问题怎么好像青少年会问的呀?不过嘛,以你来说倒也没错。」
「……意思是,我的精神年龄和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再怎么说也未免──」
「如果觉得失礼的话,撤回方才的问题恐怕比较好。」
言下之意,就是抱怨她的态度不像个大人,露莎卡只能咬著嘴唇忍耐。看见她这副模样,罗杰和蜜雪儿面面相觑,露出苦笑。
「人呢,会在细细品味过烦恼之后,成为大人……我可不会给你这种老套的忠告喔。烦恼这种东西,当然是没有最好。」
「────」
「虽然你和那些成为女武神的孩子,都在周遭环境逼迫下,不得不和大人做些一样的事,会烦恼也是理所当然。」
「我……是志愿的。其他女武神也一样。」
露莎卡反驳罗杰的好言安慰,但是中途停了下来。
女武神,是自己选择踏上这条路,并非受到任何人强迫。然而,同样的话能对克劳迪娅和席琳说吗?
经过医务室那番动之以情的威胁后,要怎么说她们是自愿成为女武神、自愿协助制造海姆达尔的号角呢?
「我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残酷?」
羽翼是自己选的──如果没了这种坚持,自我意识就会无处可去。假如将赌命飞行的理由,归咎到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头上……
「就没办法飞了……我没有那么坚强。」
「露莎卡……」
「在地上已经无法解答她们的烦恼,要是连派不上多少用场的天空都上不去,我究竟还算什么呢?」
无法回报死去的战友们,无法支撑活在当下的女武神们,也无法为遭受威胁的人类打下明日的基础。
这一切,都是露莎卡害怕收起羽翼的理由。
「比我更强、更有未来的少女们身陷危难之中,为什么只有我到现在还抓著天空不放呢?」
太没道理了。真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她们──露莎卡是认真地这么想。
爱咪的死、娜塔莉的神木化、被迫选择的布拉福德姊妹,如果自己能代替她们承受这一切,不知该有多好。
「我不信什么责任、使命之类的命运论。既然现在的立场是自己选的,就更不能拿这些东西当藉口。」
在思考已经带有酒气的露莎卡旁边,蜜雪儿谈起她犀利的主张。这种思想相当实际,很符合总是善尽自己职责的她。
身为当不成女武神依然投身战斗的人之一,蜜雪儿继续说道:
「艾弗瑞斯卡少校,确实,你已经目睹许多人离去。现役的第二世代也已成了少数,没有一位女武神飞得比你还要久。」
「────」
「我讨厌命运论。但是,如果你成为最资深女武神这件事有其意义,那也不该是为了让你体会没道理的悲伤。」
蜜雪儿这番话,感觉暗藏著平时没有的热情。脑袋发烫的露莎卡听到后,不断眨著天蓝色的眼睛。
「……我有身为大妈级女武神的自觉……好痛!」
「你啊~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不要自以为是。」
露莎卡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被罗杰用力弹了一下额头。蜜雪儿瞄了他们一眼,拿起自己的杯子润了润嘴唇。
「也不能待太久喝过头。差不多该回基地了。」
「嗯,也对。毕竟明天开始有得忙了……好啦,露莎卡,你也是喔。」
听到蜜雪儿这么说,罗杰站起身,抓住露莎卡的衣领拉她起来。像只猫一样被人随手拉起来的露莎卡,不满地鼓起脸颊,于是罗杰伸手戳她的脸。
「难以启齿的怨言也让你吐出来了,心情好一点了吧?」
「多谢你们的体贴……司令指使的吗?」
「他说要让你适度发泄一下。虽然我和利贝尔修护长大概也包含在内。」
察觉亚历山卓在想什么的蜜雪儿,无奈地耸耸肩。待在司令部机会较多的她,也是被亚历山卓耍得团团转的人之一。
因此她很清楚,那个精明的男人做事都有其用意。
「司令的盘算姑且不管,好好加油吧。下次喝酒就等到庆功宴。」
「哎呀,这话说得很不错嘛。当然,我也赞成。等到结束这场为人类带来曙光的大战之后,咱们就来乾个几杯吧!」
蜜雪儿和罗杰相视而笑,露莎卡跟在两人后面,陷入沉思。
自己飞得比任何人都要久,这件事的含意和意义,究竟何在──
6
──时间匆匆而过,转瞬即逝。
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众人珍惜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而且,就算决战日将近,也没有因此慌张。
『五天后的正午,将会举行让海姆达尔号角复活的仪式──槲寄生必定会现身阻止。决战就在此时。』
带走布拉福德姊妹的隔天,奥丁赐下神谕。
既然已经知道克劳迪娅她们的存在与槲寄生的特性,霍恩基地──不,人类就不可能怀疑大神奥丁的神谕。
因此,基地正为了五天后的决战做准备。
所谓的准备,不只是英灵机和装备。也包括参战士兵的觉悟。
「──如各位所知,数天之后,我们将在这座基地与叫做『灾厄』的二级皮拉决战。槲寄生的恐怖之处,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不仅如此,根据神的判断,这次对手似乎不打算放弃。在其中一方倒下之前,战斗不会结束。」
奥丁赐下神谕的当天早上,亚历山卓召集基地的所有人员,在台上说明大家所处的立场,以及身负的任务。
槲寄生造成的神木化,就连有奥丁庇佑的女武神也难免衰弱,若是换成其他人类,不用几个小时就会完全神木化。
截至目前为止,槲寄生都是稍受损害就立刻选择撤退。所以,人类才能撑过有槲寄生在的战斗。但是,这次的前提不一样。
「既然槲寄生不会撤退,基地人员必定会遭受敌人那种莫名其妙的攻击影响。尽管会有个人差异,不过大概每个都会神木化,没有例外。」
而且,一旦神木在身上萌芽,就等于生命开始倒数计时。
「话先说在前面。如果打赢这一仗,人类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今后与皮拉的战争,有没有这种力量差异很大。但是,我不会为了得到它,就要你们别无选择地去死。」
说到这里,亚历山卓张开右手五指。他将手高举好让每个集合的基地人员都看得见,然后开口说道:
「──五分钟。从现在开始算起五分钟,我给你们时间思考。和槲寄生战斗想必会非常激烈。无论付出怎样的牺牲,我都会向胜利迈进。所以,你们也要有所觉悟。如果有人想要抽身,我不会责备,也不会惩罚。你们可以自由决定。但是──」
「────」
「一旦错过这五分钟,直到赢得决战之前,别以为你们能有时间安睡。我会化为将你们操到死的恶魔,筹划取胜策略。来,数吧!」
亚历山卓坚定地朗声宣告,给士兵们五分钟决定进退。
如果有很多人在这时候脱队,当然,决战会变得不利。虽然亚历山卓应该已经准备了弥补的手段,不过依旧会造成重大打击。
希望伤口尽可能浅一点。他抱著这样的期望,过了五分钟──
「五分钟过了──你们这群大笨蛋。」
台上的亚历山卓一开口就是污言秽语。在他眼前,排成整齐队伍的士兵,没有一个人移动。
脱队者零──这种事,实际上远比表面更为夸张。
这代表众人都有了打死不退的觉悟,愿意为这一仗燃烧生命。整座基地的人居然都有此决心,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团结一致」了。
「──你们这些家伙,要打胜仗喔。我会准备好赢得胜利需要的奇迹!」
「喔喔──!」
霍恩基地的觉悟整齐划一,爆出会令人误以为发生地震的欢呼。
除此之外,同一时间──
「──克劳迪娅•布拉福德。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打扰,请多指教。」
穿上国际和平维持机关制服的克劳迪娅,向露莎卡等人敬礼。
有模有样的空军式敬礼,证明她以祖父和父亲的军旅资历为傲。然而,既然她是女武神,就该用不同的方式敬礼。
为了教导她,露莎卡以下所有希格德莉法成员,一同将右手举到右眼旁边。
「──吾眼,献于你。」
向独眼大神奥丁表示敬意。这才是女武神式的敬礼。
──克劳迪娅结束密米尔之泉的仪式,顺利成为女武神。
但是,决战就在数天后,让从未上阵的女武神参加实在令人不安──克劳迪娅在第一次的试飞,就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周围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
「哎呀~好厉害好厉害。」
简直就像把天空当成自家庭院般自在飞舞的漆黑英灵机──克劳迪娅的角斗士战机,动作让露莎卡不禁傻眼。
冲击强烈到有如被人家一拳打趴在地上。这告诉大家,在「真货」面前,常识性的差距没有任何意义。
旁边一同仰望天空的夏侬也出声赞叹,话音里头的无奈多过佩服。这就是奥丁口中「匹敌爱咪的潜力」。再也没有人笑这是空话了。
克劳迪娅的特殊不限于空中。就连在地上,她也表现得像个一板一眼的军人,甚至令人想叫莉兹蓓特好好向她学习。
「小时候我会缠著父亲,要他教我许多军队的事。虽然席莉对他们的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从小就对这些很感兴趣。」
「……意思是说,你能把我摔出去,也是多亏了父亲的教导?」
「你把莉兹蓓特摔出去?」
克劳迪娅解释后,莉兹蓓特绷著一张脸,在旁边听的蕾莉眼中满是好奇。莉兹蓓特暗骂自己多嘴,一脸不高兴,克劳迪娅则是老实地点点头。
「莉兹蓓特的动作是直线,容易预测。难道她在空中也是这样?」
「嘎──地接近,然后哇──地咬住敌人干掉,这样就好了啦!」
「虽然状声字很多,不过这就代表是用直觉理解战术对吧?」
蕾莉微微苦笑,克劳迪娅则是一脸敬佩。对于两人的交流,莉兹蓓特红著脸不高兴地嚷嚷。在远处看见三人这副模样──
「少校~有她们在,我是不是能休息啦~」
夏侬故意装傻,露出慵懒笑容悠哉地说。露莎卡则是以「又说这种话……」驳回她的建议。
「不是开玩笑,莉兹蓓特、蕾莉,还有克劳迪娅……她们将来会成为大人物喔~少校也明白吧~?」
夏侬歪著头问。她的分析十分精准。
希格德莉法的年轻女武神里,这三人潜力格外优秀。虽然莉兹蓓特性情暴躁、蕾莉慎重过度、克劳迪娅经验不足──
「总有一天,她们能跟随爱咪的脚步,冠上最强女武神的称号吧。」
「这么一来,大神说不定会给个感觉不错的名字呢~」
「是啊。这和她们很相称……很相称。」
露莎卡望著谈笑中的三人,双手在胸前交握做祈祷状。
逐渐逼近的决战,不是求神拜佛就能克服的难关。人类是仰赖神明带来的情报而战。想来没办法指望更多的救援。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向神祈求。
至少,祈求在一切结束之后,三人依旧能这样欢笑。至少,祈求基地的人们,依旧能再次笑著旁观这一幕。
还有──
7
「──怎么样,露莎卡。决战就在眼前,有没有紧张到全身僵硬啊?」
一回到房间就有人迎接,让露莎卡惊讶地瞪大眼睛。
像这样遭到不法入侵已经是第二次,不过问对方怎么做到的大概也没用。上锁之类的措施也毫无意义。因为谁都拦阻不了神的脚步。
「大神奥丁……」
「别一脸不高兴。擅闯女儿房间的父亲被讨厌虽然很合理,但是你的房间实在没什么可爱之处。简直像个逃亡者。」
「因为经常转调,所以我将私人物品维持在最低限度……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您接下来……」
「──明明还有复原海姆达尔号角的仪式,是吗?」
对方抢先一步说出口,于是露莎卡保持沉默。实际上,就是这样。
奥丁赐下神谕后过了五天,决战日到来。伟大天神设定的决战时刻──正午,刚好就在一小时之后。
整座基地忙著准备决战,笼罩在紧绷的气氛之中。露莎卡也不例外,内心因为战斗即将到来而愈来愈亢奋。她带著这样的情绪回房拿飞行帽,于是碰上奥丁的埋伏。
「────」
上次像这样在自己房间面对神的时候,接下了保护克劳迪娅她们的委托。希望对方别在决战前塞个棘手难题过来──
「放心吧。尽管不太能算得上仪式的一环,不过有这么做的必要。接下来要举行的仪式,席琳指名你同席。我是来接你的。」
「同席?而且是席琳指名我……?」
突然听到这种要求,使得露莎卡极为困惑。
要求她参加「复原海姆达尔号角的仪式」这种不知内容为何的玩意儿,已经很莫名其妙,席琳指名她的意图更令人费解。
「我上次和她见面,已经是五天之前。和她聊过的话,也没有特别多。明明没什么交集,为什么会找我?」
「谁知道?详情别问我,直接听本人说就好。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也没办法勉强你……」
「──不,我接受。」
短暂的犹豫。但是,露莎卡没有退缩,接受了奥丁──不,席琳的邀约。
听到答覆后,奥丁微笑著摆了摆手。于是,一道门随著光芒从墙上浮现。奥丁打开门,邀露莎卡进去。
就这样穿过不可思议的门之后──
「──欢迎光临。呃~是少校小姐对吧?突然把你找来,不好意思喔。」
席琳背对著巨大的电影布幕,对露莎卡张开双手。
「────」
她的欢迎话语,露莎卡先吸了一口气才有办法反应。
周遭微暗的空间里,摆了许多座椅,正面则是巨大布幕。尽管很少造访,不过就以露莎卡贫乏的经验值也看得出来这里是电影院。
奇妙而不可思议的电影院──这里正是奥丁平常起居之处。能够纵观全世界的「至高王座」。
露莎卡就任女武神时,也来过一次。身上仅著白纱的席琳,旁若无人地伫立在这个神圣的空间里。
「这身装扮很像神子对吧?说是从形式做起,神意外地庸俗呢。」
「你那张嘴还真是不饶人。不过嘛,说从形式做起的确是我。毕竟,这套服装也是配合当代价值观弄的。不需要顾虑,有意见可以直说。」
「我呢,觉得听话又老实的人比嚣张的男生好。像是我心爱的姊姊……」
席琳隔著什么也说不出口的露莎卡和奥丁斗嘴。和神闲扯的少女,最后以那双蓝眼睛看向露莎卡。
「──还有我请来这里的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少校。」
「……听说你希望我同席。为什么?」
面对她淘气的眼神,露莎卡毫无玩心径自切入正题。席琳见状轻轻扬起眉毛,「嗯~」地以手指抵在唇上。
她的举止,以及相似到极点的五官,会令人觉得是爱咪的翻版。
克劳迪娅和席琳虽然都长得和爱咪如出一辙,但是连小地方也看就会觉得席琳和爱咪实在太像。所以,令人难受。
「就像这样,你最容易为了我受伤……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读心吗……」
「稍微试一下罢了。但是,就算不读心也没差,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只要看你的脸就知道了──席琳最后补上这么一句,微微一笑。微笑里没有邪气或恶意,看见她和所说话语矛盾的眼神,令露莎卡倍感困惑。
最容易为了她受伤,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五天,不只少校你们,我也很辛苦喔?人家说什么要净身啦吸纳神气啦,逼我断食、闻奇怪的气味。」
「什么叫奇怪啊,那可是圣物。」
「老实说,我已经饿到快要倒下……虽然姊姊完全不会做菜,必须我自己来就是了。」
席琳摀著肚子扮鬼脸。那些看似随兴的举止,全都有种奇妙的捉摸不定感,让露莎卡内心涌起一股没道理的焦躁。
席琳打算做些什么,又是为什么把她叫来呢──
「──少校,我指名你担任见证人。」
「────」
「姊姊可能会方寸大乱,我不希望这样。所以很抱歉,使用消去法之后,少校最适合。」
「慢、慢著!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明白你接下来要面临重大关键。但是,这种口气简直就是……」
恐惧堵住了咽喉,露莎卡拚命寻找能够拦阻席琳的话语。
恐惧。害怕。不是席琳可怕。而是因为席琳的态度,看起来和那一晚得知露莎卡污秽想法的爱咪一模一样。
因为此刻的席琳,看起来和下定某种决心的人让决心成形时一模一样。
「完成海姆达尔号角,需要我的存在。我必须摆脱席琳•布拉福德这个容器,一脚踏入神话的世界。换句话说就是……」
「──蒙神宠召,你的存在会消失?」
席琳淡淡一笑,没有否认这个结论。
少女的微笑实在太过虚无,彷佛已经做出决定。露莎卡想起亚历山卓提过他一度失去和爱咪的关连性,感到万分心痛。
席琳的决心,和爱咪一样。若要说唯一的不同之处──
「受到指名的同席者,会成为将她与人类绑在一起的连结。席琳……我的女儿指名你担任这个角色。」
「我不是你的女儿。不要让我再三强调这件事。」
席琳反驳奥丁。露莎卡在旁反刍这几句话。方才一连串对话中冒出的「连结」一词,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连结』是指?由我将席琳和人类绑在一起又是……」
「说得简单一点,蒙神宠召之后,大家就会忘记我对吧?这样很寂寞,所以希望有个人记得我……这个人,就是少校。」
「为什么!这没道理啊!席琳,你最重视的应该是克劳迪娅才对!既然如此,也该让她记住……」
「当然,我希望姊姊永远记得我。可是,我也同样地不希望她因为我而伤心、痛苦。」
席琳将手放在自己胸口,珍视克劳迪娅的她脸上只有关爱。关心、爱惜那个打从出生就陪伴著自己的半身。
但是──
「我明白理由了……但是,为什么要找上我?」
「因为,少校……不,露莎卡,你是见证人。」
听到对方喊自己的名字,加上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令露莎卡倒抽一口气。看见她的反应,席琳露出笑容,眼中闪过一抹寂寥。
「身为接下来要蒙神宠召的无厘头女孩,我就告诉你吧……露莎卡,你是见证人。今后,你还会目送许多人离去。」
「────」
「你已经挥别了很多人,对吧?尽管如此,你的心依旧没有习惯失去,甚至变得能够承受更强烈的痛楚。所以,我希望也能成为你的伤痕之一。」
「────」
「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既然都是要让人记住,我当然希望选上的人能够惋惜我、思念我。」
最后席琳恢复原先的淘气神情,眨了眨眼。听完她这个惹人怜爱、令人不舍的任性要求,露莎卡深深叹口气。
真过分。这已经算是迁怒或泄愤了吧?因为说穿了,她想做的就是──
「该不会,你恨我终结了你和克劳迪娅的逃亡生活?」
「当然!我和姊姊的甜蜜逃亡之旅,被你搞砸啦。」
看见席琳吐舌,露莎卡垂下肩膀。
若问心里有没有底,的确是有。她也很感叹,也希望能够扭转这一切。但是,这种司空见惯的试误,人家早就做完了。
而且,说来奇怪,讲到「见证人」这个身分,自己倒是能够接受。无论碰到什么状况都帮不上忙,只能坐看事情发生的旁观者。
这的确是个和露莎卡很相称的角色──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咦?」
「不,没什么~这点小事,你就当成是我找你麻烦吧。」
席琳将手指放到嘴唇上,没有回答露莎卡的疑惑。她就这样伸了个懒腰,用一句「那么──」作为前置。
「差不多该开始了吧。我也不想让沉重的气氛搞得自己郁闷。」
席琳爽快地笑了笑,看向奥丁。独眼神耸耸肩,缓缓起身问「已经好了吗?」。
「不好。别搞错了,我是被逼著当个献给神的活祭品。」
「又不是死……不,遗忘也和死没两样。我就承认这点吧。」
「哎呀,这么懂事。虽然我不会因此就原谅你──」
见到奥丁这么老实,席琳闭上一只眼睛。就在这时。
不知不觉间,除了在电影布幕前交谈的露莎卡和席琳之外,又有其他观众打开座位后方的大门入内。
来者是──
「……奥斯特雷……司令?」
听到露莎卡沙哑的声音,亚历山卓举起一只手,缓步走下阶梯。他慢条斯理地来到布幕前。
看见亚历山卓,席琳以严厉的口气喊停。
「等等,为什么司令先生会来这里?我应该只有指名露莎卡才对……」
「抱歉,我是个不速之客。但是,我在场应该也无妨。对吧,奥丁。」
亚历山卓走到露莎卡身旁,将手放到她纤细的肩膀上,然后向奥丁确认。露莎卡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碰触,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听到亚历山卓这一问,奥丁垂下视线,开口道:
「原谅我,席琳。这个男人比较特别。我允许他出入这里。」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乖乖接受……」
男性们擅自下结论,席琳不服气地想要抗议。但她正要把话说出口时,却停了下来。然后,她以那对蓝眼看向亚历山卓。
「──司令先生,该不会你也是?」
「谁知道?不过,在准备决战时,我顺手调查了一下……我们家族,似乎有个远亲姓布拉福德。这个能不能当成我来的理由?」
「──啊。」
听到这几句话,露莎卡不禁有了反应。
比较爱咪与布拉福德姊妹的长相之后,会怀疑亚历山卓和席琳是亲戚关系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对此感到惊讶的只有露莎卡。讲出这件事的亚历山卓不用说,奥丁同样神色自若。席琳也一样。
她向亚历山卓走了一步,白皙的粉拳打在对方胸膛上。
「我可不是令妹的替代品喔。别随便乱说,哥哥。」
「我才不会这么说。爱咪是个更有气质的千金小姐。」
骗人。席琳淘气的笑脸,和爱咪一模一样。听到亚历山卓这番谎言,席琳吐舌说道:
「骗子……再见。」
「嗯。保重啊。」
亚历山卓把手放到席琳头上,摸摸她的金色秀发。席琳忍受完这阵搔痒感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
她就这么走向布幕──不,走向布幕另一侧。穿过布幕就是「密米尔之泉」,仪式会在那里举行。
「────」
看著她挺直潇洒的背影,露莎卡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席琳向前走去,奥丁在旁相伴。她将就此挥别人界。
「你不留几句话吗?我会转告克劳迪娅。」
仓促间脱口而出的,正是对方的弱点。听到这两句话,席琳停下脚步。但是,她没有回头。
「什么也别告诉姊姊……毕竟我就是为此离开的。」
充满决心的一句话,总算让露莎卡明白她的觉悟。
席琳再度迈步。露莎卡望著她的背影远去,只能咬牙忍耐。
露莎卡一直感到不可思议。先前那么抗拒宿命,最后依旧认命接受的她,其实还有认命之外的理由。
此刻露莎卡总算明白答案──席琳是为了救自己的姊姊。
为了被皮拉盯上的妹妹,克劳迪娅不惜成为女武神。为了今后将不断面临危险的姊姊,席琳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这个。
成为海姆达尔号角的基石,尽可能减少与皮拉作战的危险。然而克劳迪娅将会因此失去战斗的理由,这个决定实在是本末倒置──
「──我不会忘记!」
「────」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记得你、记得你的决断。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是苦恼了多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唯有这点绝对不变。露莎卡立下誓言,即使牺牲生命也不会忘记此事。
即使被所有人遗忘,即使被想拯救的人搁下,即使全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在她的保护之下──
「只有我,一定会记得──因为,我是见证人。」
露莎卡将手放在胸口,向著没有停步的席琳背影肯定地说道。就这样,席琳走到白色布幕前。
然后,在她伸手碰触布幕,准备前往彼端的前一刻──
「──谢谢你,露莎卡。」
席琳留下这句话,随即消失在布幕的另一边。她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然而,露莎卡不会忘记她脸上的泪光。
人类再度逼迫十五岁少女做出艰辛决断,却没有一个人记得这项重罪,唯独露莎卡例外。
「仪式即将开始。照理说,仪式一旦开始,槲寄生就会发现并前来阻止。举行仪式的期间,我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别以为我能帮忙。」
半个身子和席琳一样沉入布幕的奥丁这么宣告。要说恭候多时也不太对,总之早已晓得会到来的决战即将开始。
「尽全力奋战吧,人类──奥丁的庇佑与你们同在。」
说完,奥丁的身影也消失在布幕彼端。看著他们离去后,露莎卡顿时泄了气。此时,一只手摆到她头上。
「……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真亏你没哭呢。了不起喔,露莎卡。」
「当然不会哭,我可是个成年女性喔。还有别摸我的头。」
露莎卡甩开那只手,瞪著亚历山卓。面对她犀利的眼神,亚历山卓搔了搔带有胡碴的脸颊并道歉,然后接著说下去:
「毕竟,初次见面时是那样嘛。很难摆脱那种强烈的印象。」
「若是这样,要拿你一个人重演一次酒馆的乱斗我也无妨。」
「哈哈哈,那就免了。反正──」
就在这时,亚历山卓抬起头,同时电影院中响起广播声。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霍恩基地的广播直接传了进来。
内容是──
『──基地西北五十公里出现光柱!目视确认,对象为槲寄生!战斗准备!』
听到待在司令部的蜜雪儿这么宣告,露莎卡和亚历山卓互看一眼,同时起跑,踹开电影院大门回到基地。
他们所抵达的通道,往右是司令部,往左是机库──两人在此分别。
「露莎卡,教训一下那些家伙──让它们见识你的力量。」
强壮的手臂在背后一推,露莎卡顺势往前奔出。她头也不回,脑中回想方才那名勇敢少女的背影。
「不是『我的』──我会让它们见识一下,『你的』希格德莉法的力量。」
说完,露莎卡便为了飞向高空而笔直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