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
我一打开门,就把塑胶桶重重地放在地上,装满水的塑胶桶重量让只铺了混凝土板的地面剧烈摇晃起来,真担心会被震出一个大洞。
「一起床就去提水,真的会死人。」
我很想倒在被子上呼呼大睡,但还是在洗脸台装了水,洗了洗脸,把停留在脸上一整天的妆和睡意都彻底洗干净。
「三点了,赶快奉上神馔。我肚子快饿死了,而且最近的神馔品质都很差。」
「神明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我这个月很穷。」
「还不是因为你要去那家餐厅。」
「我情愿饿三餐,也非去那家餐厅不可。」
我把钱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在床上,认真计算总共有多少钱。二十二万日圆,外加八百五十三元人民币。
「付了房租之后就身无分文了。」
我像猫一样缩着身体打滚,堆在旁边的书都倒了下来,让我动弹不得。
「我不想工作。」
我被压在书堆里,茫然望着天花板。肚子饿得咕咕叫。
「啊!」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我把手伸进挂在墙上那件昨天穿的大衣口袋。玛丽莲给我的一千元还在那里。
「玛丽莲,我爱你。」
千元大钞上周主席秃头下的圆脸周围散发着光芒。我亲吻了千元大钞,脱下身上的衣服。
「看你的样子,又要出去玩了。要先吃早餐,三餐不规律会危害身体健康。」
「不如穿上次买的那件衣服。」
我从房间角落的衣堆里挖掘出那件衣服。刚才好不容易卸了妆,懒得再化妆,今天就难得素颜出门吧。
「我今天要放大假!」
我的心情畅快无比,天空却阴沉沉的。
甩着LV皮包,快步穿越电器街。平时穿着高跟鞋和战斗服时,走下稻荷山的坡道很辛苦,可是今天换上了球鞋和长裤,简直就像去健行。
「稻荷,你的衣服真漂亮。」我精神抖擞地走向车站,邱阿姨大声向我打招呼。
「嘿嘿,这是当季流行的衣服,好看吗?」
我像模特儿一样转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日本族不太喜欢这个大胆结合旗袍设计而很受欢迎的年轻品牌「绮红」。这件领口采用中式风格裁剪的红色丝质洋装很可爱,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你穿起来特别好看,穿上这件衣服,就算你说自己是高中生,别人也会相信。」
「你忘了吗?我本来就是高中生的年纪。」
「对喔。你也长大了。」
向来很豪爽的邱阿姨露出苦笑,拿起《大公日报》、咖啡和三明治给我。
「今天休息吗?真让人羡慕,我全年无休。」
「嘿嘿,因为赚到了外快,所以今天打算去旧书店逛逛。」
当然,之后要去那家店,因此我才特地打扮。
「快月底了,不要乱花钱。」
「阿姨,别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一踏出稻荷山,立刻变成完全讲中文的世界。
我买了前往出町柳的车票,搭上刚好进站的电车,在空位坐下来,晈着三明治,填饱呜嘎空空如也的肚子。
「这个世界还是这么无趣。」
我看着报纸的标题,喝着餐后的罐装咖啡。咖啡的苦味宛如这个艰困世界的写照,渗入我的内心。
世界大饥荒使国家粮食管制——粮食配给变成了理所当然,也把资本主义和民主主义扫进了垃圾桶,社会主义再度席卷了世界,也代表了权力腐败和中央集权的复活。然而国民追求的世界是谌歌假平等的社会主义,根本是自作自受——我上次看的书里这么写道。
弱者想要欺压比自己更弱的人。到底谁能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如果为此感到痛苦,只能相信神。因此,我从来不相信神。
「我不愿意相信……神明这种东西。」
当我把报纸折起来,电车刚好停在出町柳车站。
我要在这里转叡山电铁才能到旧书店。于是,我爬上贴满标语的阶梯走到车站外,眼前就是叡山电铁的车站。
「惨了,我忘了。」
时下正值赏枫季节,叡山电铁挤满一身健行装扮的大婶。
这些大婶大声聊天的嘈杂声和目中无人已经对我造成了轻度的心理阴影,我向来对这个季节的叡山电铁避之惟恐不及,可是我此刻无意折返,只能硬着头皮挤上电车。
只有我一个人在木野车站下了车。终于摆脱挤死人不偿命车厢的喜悦,让我忍不住对着灰色的天空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道有没有好书。」
我怀着期盼邂逅好书的激动,沿着铁轨往西走。经过有平交道的T字路口,在第一条小路往右转,就到了旧书店。
不知道是不是遇到放学时间,我看到一群高中生走过平交道。其中一名特别娇小的少女一直盯着我。
「听说附近有汉族的贵族学校。」我想起旧书店老板曾经告诉我。
在自由环境下生长的高中女生散发的光芒让我抬不起头。虽然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却还是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你也被挑中了。」走到平交道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对我说。
声音的主人就是刚才一直看着我的少女。平时我都会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可是她的话太匪夷所思了,我忍不住停了下来。
「你也被神挑中了,对吗?」少女骑在脚踏车上,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宗教劝诱吗?我紧张起来,但少女不像是那种人。身穿水手服,一头黑发绑了羊角辫的少女自顾自地对我说话。
「我是突然遇到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是命中注定。我在参加社团活动跑步时,因为太累了,所以就偷懒。你能相信吗?我们要跑十公里,而且是跑山路,累死人了。啊,我参加的是网球社。」少女兴奋地说道,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我躲在山下的空地偷懒,那里好像是日本族的遗迹。我在那里喝果汁,吃完点心,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不然会被学长骂。正准备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
结果就撞到马路上的石头?
「对!你怎么知道?」
少女双颊泛着红晕,动作轻盈地下了脚踏车。比我矮一个头的少女站在我面前,手心朝上。
「我给你看。」
少女的手心亮起一道光,随即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的黑色动物。
「我是贺茂别雷神。」
和呜嘎一样,那个东西的声音也在我脑海中响起。它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停在少女的头上。那里似乎是她的固定位置。看到比呜嘎大一圈的漆黑动物,我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这该不会是鸟吧?」
「你果然看得到,有没有吓一跳?」
听说鸟类在世界大饥荒时灭绝了,因此比起惊讶,我更充满好奇心。
「很棒吧?你的神长什么样子?」
「这是……附在你身上的……神明?」
「对啊,我叫它呀答。」
仔细观察呀答,发现她有三只脚。看起来很不协调,可能鸟类都这样吧。我伸出手,很想抚摸它,没想到它大叫一声,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虽然我很想向大家炫耀,可是我班上的同学都看不到。」
「如果我有呀答,搞不好也会想要炫耀。」
「遇到可以看见呀答的人,我真的太高兴了。虽然我在班上利用呀答的力量帮人恋爱占卜很受欢迎,可是无法和别人分享烦恼真是一件寂寞的事。不过,想到这是被神选中之人的宿命,我就告诉自己要忍耐。」
少女的态度很傲慢,虽然她很娇小,却完全不觉得她矮小。
「呀答除了算命,还会帮人收惊。上次还驱除了附在我同学身上的东洋恶灵,那些东洋恶灵阴魂不散,还在这附近游荡,真惹人讨厌。我会和呀答一起把这些东西统统驱除干净。」
东洋是对日本族的蔑称,我好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说法了。虽然这个字眼在稻荷山早就被遗忘了,汉族的女高中生似乎仍然在使用这个词汇。
直觉告诉我,应该趁呜嘎出现前赶快离开,可是少女盛气凌人的气势让我好像中了邪似的愣在原地。
「对了,你读哪一所高中呢?你看起来不像是大学生。」
「呃,这……」听她这么一问,我才惊觉她以为我不是日本族。
虽然没必要隐瞒,可是我不想告诉她。少女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我。
「那个,我是……」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辆脚踏车在我们前面停下来。一个身穿和少女相同制服的女生纳闷地看着我和少女。
「筱,阿燕传简讯给我,说找不到你。」
「啊,对不起,我刚好遇到幼稚园的同学,所以聊了几句。我马上去。」
少女的态度骤变,让我以为她在搞笑。
「我约好要帮同学恋爱占卜,人红真辛苦。」我哑然无语,少女向我咬耳朵说。她优雅地骑上脚踏车,呀答仍然停在她头上。
「改天见了,多保重。」
呀答发出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向我道别。另外那个女生似乎听不到呀答的声音。少女离开了,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她们的身影消失后,许多疑问突然冒出来。
「呜嘎,呜嘎。」
我的脑海中没有听到回答。我竖起耳朵,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低等动物,赶快起来!」
我用力想像着把呜嘎叫起来的样子,鼾声终于停止了。
「干么?」
「你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睡觉?」
「俗话说,即使死了爹娘,也不能耽误睡午觉。稻荷,叫我有什么事?」
「才不是什么事而已,发生大事了,不过已经结束了。」
「你说给我听看看,我一定可以帮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真令人难以置信。」
我不顾一切地结束了对话,走向书店,但疑问的涟漪不断扩散,搅乱了我的心思。
来到书店门口,我明明不想抽烟,却还是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带着这种心情根本无法享受阅读旧书的乐趣。只要深深吸入紫烟,尼古丁就会平静起伏的心情。
「你好。」
我把烟几乎抽到滤嘴,然后才推开店门。
书店内,从书架上溢出来的书堆满整个地面,只有一条侧身才能通行的窄路。窄路尽头有一小块空间,老板王先生坐在那里。
「稻荷,好久不见了。」
「王老板,好久不见,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我进了很多你爱看的书。」
王老板站了起来,打开椅子后方的那道门。
「进去吧。」
我走进小房间,有一种进入秘密花园的感觉。
从店门口难以想像里面有这么大的空间,四周的墙上都被书架填满了,中央有一张小桌子和椅子。明亮的灯光照着井然有序收进书架的书本,宛如宝石般闪闪发光。这里的书全都是日本的漫画和小说。
我是一个热爱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中叶日本文学的文学少女,不过全京都只有这里的日文书最齐全。
「无论来多少次,都觉得很感动。」
「只有我认同的老主顾才有资格进来这个房间。稻荷,你虽然没有买很多书,可是对书很珍惜,因此你才有这个特权。况且,你也是日本族。」
即使在我这个日本族的眼中,都觉得王老板对日本的偏爱不同寻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开了这家根本赚不了钱的日本二手书店。
「我给你倒杯茶,你可以慢慢看。」
「王老板,谢谢你。」
我坐在椅子上,充分感受这个人间至福的空间。
「喔喔!稻荷,你看这里有一个神桌。」
「啊?在哪里?」
我环视书架,发现在最下层的角落放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有一扇小门,上面有奇特装饰的那个东西应该就是神桌吧。即使再怎么拍马屁,也无法说放在书本和书本之间的那个东西是漂亮的摆设。
「这是神桌?」
「怎么?你连神桌也不知道?你可以带回家好好祭拜。」
「这是王老板的,我怎么可以随便带回家?呜嘎,你可以住在神桌里,在那里生活啊。」
「你搞不清楚状况,我们这些神,要有人相信我们,才有神的意义。放在这里的神桌只是摆设而已,不是信仰的对象,住在那里也没有意义。」
「我也不相信你是神,所以和住在神桌里没什么差别。」
「不必担心,我相信你身上的高贵血统。」
「每次遇到不利的情况,就用这句话敷衍我。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我希望你离开我。」
「我不喜欢这个神桌,住在你身上比较舒服。」
第十二次交涉再度宣告失败时,王老板刚好端着茶回来了。
「稻荷,让你久等了,有没有你中意的书?」
「太多了,都不知道该选哪一本。」我想笑,却挤不出笑容。
神桌一定是黑洞,把我所有的感情都吸了进去。就连那些闪闪发光的书也都黯然失色。
刚才遇见的少女和呀答从内心的洞里探出头,笑着对我说:「你逃不出呜嘎的手掌心。」
桌上的茶具飘散出茉莉花茶的香味,旁边的月饼看起来也很美味可口,可是我想离开这里。
「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要马上回去。」我故意拿出手机,站了起来。
「是吗?真可惜。」王老板一脸惊讶,停下倒茉莉花茶的手。我为自己拒绝王老板的盛情产生了罪恶感。
「真的很对不起,我这几天会再来。」
「欢迎你再来。」
我逃也似的冲出旧书店:心情沉重地来到出町柳。
「啊,好久没买新书了,好想买。」我对着橘色的天空自言自语。虽然现在回家,等一下还来得及去上班,可是我不想去上班。
「不过,那张千元大钞还没动。原本这个星期手头很紧,以为没办法去了……呵呵呵。」
可以见到那个人的喜悦让我灰色的心顿时变成了桃色珊瑚。
「我看你又打算去那家餐厅了吧。真搞不懂那种男人好在哪里。」
我雀跃的少女心根本听不到呜嘎的挖苦。在满天的卷积云引导下,我沿着今出川街往西走。
左侧是御所公园,右侧是高栅围起的农场地带。
蔬菜是运往大陆的高级商品,被高栅挡住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虽然是在眼前种植的蔬菜,我们日本族却吃不到。蔬菜和白米是日本省唯二的出口商品,只有大陆的有钱人才吃得到。
听说经常有日本族试图潜入农场偷采蔬菜。如果没事靠近农场,即使被警察带走也不得有怨言。
「惨了。」
我和充满猜疑心的警卫对上眼了。虽然我没做坏事,却还是加快脚步逃走。
到达那家餐厅时,天色已经全暗了。
我站在有他的那家餐厅门口,努力想要调整急促的呼吸,可是心情太激动了,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餐厅叫作「新金豪茶宾厅」,位于一间大神社遗迹旁的小巷里,餐厅内人声鼎沸。
「欢迎光临,随便找空位坐。」服务生用带着广东腔的北京话迎接我。
餐厅内座无虚席,两个服务员忙着张罗。我看到其中一个人,心跳立刻加速。
他叫阿邦,不过我除了他的名字以外一无所知。
每次看都那、么、帅。
大约半年前,我去逛二手书店时,偶然发现了这家餐厅。之后,我就努力从拮据的生活费中省下一些钱,每个星期来光顾一次。这里的菜特别好吃,价格便宜,服务也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都座无虚席。
我来这里是为了看阿邦。
我对他一见钟情。
然而,我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在厨房附近找到空位坐了下来,假装看着菜单,目光却追随着阿邦。阿邦双手拿着盘子,经过我身边,走进厨房。
「想好要点什么了吗?」阿邦手上的盘子不见了,拿着点菜单站在我前面。他突然对我说话,我的血压顿时飘升起来。
「嗯,嗯,已经想好了。」
我拼命克制激动的心情。只要稍不留神,我可能会破音。
「韭黄叉烧捞面和热奶茶。」
「热奶茶要一起送上来吧。」
太棒了!
阿邦一走进厨房,我就在心里欢呼起来。他记住了我的长相。
「你每次都点同样的菜,我说了好几次,我想吃福建炒饭。你不听神的话,小心遭到神的惩罚。」
五分钟不到,面就送上来了。
其实我已经吃过三明治,肚子一点都不饿,但如果不吃完很可惜,我决定看着阿邦慢慢吃。
到了晚餐时间,店里更忙了。厨房内传来大声说广东话的声音,阿邦和另一个服务生好像小家鼠一样在店堂和厨房之间进进出出。
玛丽莲之前说过,一旦爱上大陆的男人,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深藏在内心、身为日本族的自卑渗了出来。不安顿时笼罩了整个心,让我不敢叫阿邦。
「好吃,我也是秦氏的祖先,很精通中国菜,这里的菜道道入味。」
听到呜嘎无忧无虑的声音,我终于回过神,发现那碗面几乎已经被我吃完了。
阿邦和另一名服务生站在厨房门口笑着。
我把剩下的一点韭黄叉烧捞面吃完,喝了一口热奶茶。奶茶的甜味和阿邦的笑容溶化在一起,渗入我的心里。
现在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够了。
即使着急也没有用。我一口气把甜甜的热奶茶喝下去,看到阿邦走进收银台,立刻站了起来。
「一百零五元。」
我拿钱出来的手稍微碰到了阿邦接钱的手。
「你经常来,家住附近吗?」
「啊?嗯,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之前,他每次都只对我说「谢谢」而已。意想不到的发展让我的脑细胞几乎停摆。我差一点用日文回答他,结果说出来的北京话发音也有点怪怪的。
「因、因为这里的菜很好吃。」
「谢谢,欢迎再来。」
阿邦留下笑容后,再度回去战场。我在原地愣了几秒。
啊啊,太谢谢了。
我向神明以外的某种力量奉上感谢的祈祷,缓缓迈开步伐。我一边走,一边点烟。饭后一根烟。深深吸入的紫烟美妙得令人陶醉。
「好想去吃芒果布丁。」
我丢下香烟,跳上刚好进站的电车。
因为心花朵朵开,即使车内快挤死人了,我仍然不以为意。我一路回味着阿邦的笑容,电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终点的四条大宫。
我沿着入夜后特别热闹的四条通走向只园。
每次和挤满沿途的摊贩擦身而过,他们卖的食物香味就扑鼻而来。有冒着热气的包子,还有酥饼、伊斯兰教徒最拿手的烤肉串。迷人的味道大胆地诱惑着已经酒足饭饱的我。
「稻荷,那个馒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要不要吃吃看?」
「我等一下要去吃『桃李』的芒果布丁,你想让我发胖吗?」
「桃李」的四条乌丸店虽然总是高朋满座,可是我现在超想吃入口即化、甘甜浓醇的芒果布丁。牌子上写着要等十五分钟,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拿出了希望牌短烟。
「稻荷,不好了。」
「怎、怎么了?」
听到呜嘎慌张的声音,我一惊,烟也掉了。
「怎么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小声地问呜嘎。
「附近有和我一样的神,这个问题很严重。」
「收惊的时候不是也常遇到吗?」
「情况不一样。那种杂牌神不稀奇,因为以前这个国家有八百万个神,可是这个神不一样。和我同样有正一位地位的活神就在附近。」
「是吗?那很好啊。」
今天我已经见过了,只不过那时候呜嘎在睡觉。
「稻荷,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极其重大的问题。我要去见它,幸好我们的神力都很强,知道彼此在哪里。」
「不要。去见它有什么好处吗?」
「所有的神必须团结一致,才能恢复民众的信仰。喂!稻荷,你走的是反方向。」
有一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绳在操控我——我有这样的感觉。
难道我期待没有呜嘎的平静日子错了吗?在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喧嚣和拥挤的人群中,我极度孤独。
我偏不想听呜嘎的话,故意走向京阪的方向。
「咦?那不是稻荷吗?」
听到有人用日文叫我,我忍不住回头。
是运动衣子。
身穿运动衣的运动衣子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放了算命的牌子。她正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稻荷,上次谢谢你。我听玛丽莲说了,是你救了我。」
运动衣子深深地低头向我道谢。运动衣子很有礼貌,但她不知道这反而更强调了她的与众不同。
「光谢你也没用,我免费帮你算命,可以吗?」
「呃,我对算命没兴趣。」
「没关系,反正又不痛不痒。」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担心,相信我。」
她硬是拉着我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我反抗,似乎也很蠢,只好乖乖从命。
「你把手伸出来。」
我乖乖地伸出右手。运动衣子像爱抚般摸着我的手。
「稻荷,你的手好光滑,而且是甘手。」
「甘、手?」
「人的手可以分为甘手和苦手,甘手的人很会做菜。苦手的人手指向外弯,呜神上人说,只要摸那种人的手,就可以治百病。」
「这是算命吗?」
「不,因为你的手太漂亮了,所以忍不住说了废话。」
呵呵呵……运动衣子发出优雅的笑声,拿出一颗小水晶球。
「现在开始算命。稻荷,你看着水晶。」
我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不过还是按她的指示,看着水晶球。这个廉价的水晶球内有很多杂质,运动衣子神情严肃地看着水晶球。
反正都是糊弄人的,赶快结束吧。
「稻荷,你正在恋爱。」
扑通!
「你、你说什么?」
运动衣子实在太厉害了。
「这份感情应该发展很顺利。」
「真的吗?」
我忍不住探出身体,握着运动衣子的手。原本对她的不信任和猜疑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要持续下去就是吉。稻荷,加油了。」运动衣子说话时充满确信,仿佛在传达天殷。这句话在我像小猫般细腻的内心产生了重重的回响。
「我会加油的。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我都会努力克服。」
「加油,我会支持你。」
「运动衣子,谢谢你,很高兴遇到你。」
我和运动衣子在三条大桥的正中央拥抱。虽然行人纷纷投来狐疑的眼神,可是此刻的我毫不在意。
「你在这里干么?」
有人从背后拍我的肩膀。
「谁?」
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我一边想,一边回过头,看到两个羊角辫。她换下了水手服,身穿洋装,但绝对错不了,就是白天遇见的那个少女。最好的证明,就是三只脚的呀答站在她头上。
「你是谁?」
OK绷发出淡淡的光,呜嘎蹦了出来。
为什么跑出来啦?我在心里大叫,然而为时已晚。OK绷只能掩饰瘀青,并没有封住呜嘎的能力。
「这就是你的神吗?像小狗一样,真可爱。帮我介绍一下啊。」
「我是稻荷山的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
「什什什、什么?你是稻荷神!」
呜嘎的话音未落,呀答就在少女头上猛拍翅膀,发出惊人的叫声。呀答掉落的羽毛在空中飘舞,缓缓消失在虚空。
「呀答,你怎么了?」
「你在兴奋什么?还是看到我这么高级的神,你吓得屁滚尿流了吗?」
「难道你忘了我们受到的不合理对待吗?」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哪里的神?不敢报上姓名吗?」
「屈辱啊,我哪能在位阶比我低的神面前自报姓名?」
「你居然敢在正一位的我面前放肆。」
「哇,这是什么动物?坐在她头上的该不会是鸟吧?」运动衣子慢条斯理的声音完全破坏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运动衣子站了起来,好奇地走向少女,伸手想去摸呀答。在运动衣子的手碰到之前,呀答飞向空中。
「啊,我只是想摸摸而已。」运动衣子遗憾地看着在头顶上盘旋的呀答。
「你可以看到呀答吗?」
「对啊,你的宠物很奇特。」
「呀答不是宠物。」
「看来你很疼爱它。我家也养了黄金鼠,我们都把它当成家人。」
「你这个人怪怪的。」少女故意重重地叹着气说。
「别人经常这么说。」这种招术对运动衣子完全失效。
「汉族的人连养的宠物都很稀奇,应该很贵吧,我们可能根本买不起。」
「你是日本族?」
「对,虽然有四分之一的回族血统,不过我认为自己是日本族。」
听到运动衣子的话,少女柔和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可怕。她的眉头深锁,眯起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我。
「你也是日本族?」
少女的问话感受不到丝毫的友情,我默默点头。我没有骗她,但心头隐隐作痛。
「因为你穿着『绮虹』,所以看起来不像日本族。日本族都浓妆艳抹,喜欢穿一些很暴露的衣服,我以为你不是……你居然骗过我了。」
少女说话的语气很低沉,娇小的身体发出可怕的愤怒。
「东洋鬼子,我不原谅你!」
「这种姑息的态度和稻荷神一模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少女头上的呀答火上浇油。
一条大桥上,人们兴高采烈地来来往往,只有我们周围的空气咄咄逼人。我大脑的火力全开,却挤不出什么理由足以和他们争辩。
「只是你自己这么以为而已,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大陆人。」
「哼,东洋人每次都用这种借口。」
「你不要口出恶言,日本族有什么不好?」
「我爸爸说,东洋妹都是街妹(流莺),脏死了。你也是吧?」
「什、什么啊。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去当街妹的。」
「你真的是街妹?难以置信。」
少女用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般的眼神蔑视我。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眼神。
「我们神明的附身必须是纯洁的少女,找这种龌龊的丑女当附身,可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
呀答的话惹恼了我。
我虽然不是处女,但被说成是丑女,就关系到娼妓的面子了。
「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如果你把我惹火了,我会在转眼之间摧毁你。」
「哇哈哈,如果你有这种能耐,我倒想见识一下。」
「虽然你口出狂言,但想必你只是恶灵而已,你那种穷酸相也很适合东洋妹。呀答,赶快摆平它,顺便收拾它的东洋妹附身。」
「喂,不要把我卷进去,是呜嘎自己找上门来的。」
「稻荷,他们说这种话,难道你不生气吗?让他们见识一下你我的能耐。」
「呜嘎,你自己去搞定。我为之前没有告知我是日本族的事道歉,有话好说。」
「东洋的恶灵,我要毁灭你。」
呀答不也是日本的神明吗?一阵狂风吹来,我来不及把这句话说出口。
少女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她的周围亮起一道闪电,羊角辫宛如蛇一样扭动着。
「好像有点不妙。」
「我想起来了,那家伙叫八咫乌,是战神。一旦惹恼了它,真的很麻烦。」
一阵像是静电般的疼痛贯穿我的右手,呀答浑身被白色的闪电包围,几乎看不到它漆黑的身体。不祥的预感让我心跳加速。
「让东洋恶灵和这些街妹一起去死吧!」
少女虔诚地举起左手,呀答身体发出的闪电都聚集在她手上。虽然明知道那些闪电是要来对付我的,可是看到烟火般的闪电,我居然事不关己地暗想「应该很痛吧」。
不过,如果消灭了东洋的恶灵,就代表我可以摆脱呜嘎。想到这里,就觉得杀伤力很强的闪电宛如美丽的宝石。
不知道呜嘎是否已经准备好迎战,它发出低吼声,浑身发出以前不曾看过的蓝色火焰。两个对峙的神明之战一触即发。
正当少女张大眼睛的刹那,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少女懊恼地放下举起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闪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散去。
「嗯,我现在正要回去。妈妈,我知道。」
少女挂上电话后,用力瞪着我。
「下次再好好收拾你,你给我记住!」说完,少女匆匆离开了。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我为什么会卷入这种纷争?我努力想了一下,却找不到答案,只知道呜嘎仍然纠缠着我。
如果输给少女,呜嘎就会消失吗?
「这一战是有高贵血统的人不可避免的宿命。」呜嘎说着,消失在OK绷底下。
疲惫取代了复杂的感情占据我的身体。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准备走向车站,双眼发亮的运动衣子挡住了我的去路。
「稻荷,你要加油。不管你爱上谁,我都支持你。」
运动衣子眼中泛着泪光,用力握着我的手。
「我也是克服了重重难关才结婚的,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商量。虽然我不太了解状况,可是绝对不能输给那个小妞。」
「谢谢,我会努力的。」
「对了,你知道哪家宠物店有卖那种鸟吗?」
「啊?」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吧。那种鸟真的很贵吧?」
我连假笑也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