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务清扫活动后过了几天,场景换到文化研究社社办,室内现在有两个人,是变成【稻叶姬子】的八重悭太一,跟变成【桐山唯】的青木义文。
两人现在正一边观赏用手机刚拍摄下来的热腾腾影片,一边非常别有居心地奸笑着……奸笑得非常厉害。
在两人打开的手机屏幕里……
『我、我呀,一直没办法变坦率,总是不由得摆出凶狠的态度……但其实我对青木……我喜欢青木,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种话……』
张着闪闪发光的湿润瞳仁,说着这种台词的【桐山】——
『我、我啊……我、我对你……呃、那个……我喜欢你……假如你愿意的话……请你跟我……交往。』
以及看似害羞地低着头说出这种台词的【稻叶】,正显示在屏幕上。
文研社的女社员们正有事外出(正确来说,有事的是永濑伊织、太一跟青木三人;但现在【太一身体】的人格变成桐山,【青木身体】的人格变成了稻叶),变成【两个女生】的文研社男社员们,正在实行「用【本人的身体】重现想让那个女孩子说的台词」这种非常愚蠢的计划(发起人当然是青木)!
「唉呀,这真是太棒了!【稻叶】个性尖锐,又像男生,基本土相当冷漠,给人一种不好应付的印象,却做出这种宛如情窦初开般酸酸甜甜、充满女孩子味的告白,其中的落差实在是……太萌啦!」
虽然单纯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变成那样,但青木似乎非常中意太一的演技。
「青木你……彻底表现出内心的愿望呢。」
「对吧!啊~啊~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让本人亲囗说出这些话啊。」
青木【桐山】喃喃自语。在太一眼里,对方明明是【桐山的模样】,因此感觉相当奇妙。
「话说回来,青木对桐山真的很专一呢。」
即使遭受相当过分的对待,却毫不灰心丧气的这点,倒是值得让人坦率地感到敬佩。
「是啊,因为我整个被电到了,没什么道理……不,当然也是有一番道理啦!像是她很可爱、很活泼、很纯情、很孩子气、一旦有了想法就会不顾后果地行动,还有傲娇的个性之类的。」
虽然最后那项感觉是青木的愿望。
「但最重要的果然是直觉啊!正所谓『感觉像是被雷打到』,一定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青木【桐山】一边讲述对于桐山的爱,一边连连点头。
「总之,这样我就满足了,把影片删除掉吧。」
太一【稻叶】这么一说,青木【桐山】便说:「喂喂!」并像是喜剧电影里的美国人一般,用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
「现在才要正式开始吧?」
青木【桐山】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不,可是……」
「那就算了?」
要拍第一部影片时,青木明明相当强硬地说服了太一,然而不知为何,青木【桐山】这次却立刻让步,然后像是在等候什么……不,简直就像是要让太一着急似地开始哼起歌来。
「…………如、如果你坚持,我也不反对喔?」
这么说完之后——太一心想,身为人类,自己似乎失去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
再度开始拍摄的两人,情绪已经亢奋到近乎疯狂的程度。在大家回来之前,照理说还有很充分的时间,应该可以再稍微享受一下这段时光吧?这件事实让两人不禁得意忘形。
不过,他们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
只听见发出了门打开的声音。
【太一】、【青木】较预料中更早回来(倘若跟刚才互相联络时的状况一样,变成【太一】的是桐山,变成【青木】的是稻叶)。
看到两人归来,太一【稻叶】跟青木【桐山】瞬间僵在原地。
刚才的对话应该没有被听到才对,因此只要冷静地应对,应该可以敷衍过去吧?但是他们完全丧失了当有人回来时,应该具备的警戒心(因为他们已经兴奋到忘了这回事)。
几秒钟的空白是难免的。
而且文化研究社的两名女性社员,并没有天真到会放过这段空白时间。
「唯!把那支手机抢过来——」稻叶【青木】立刻作出指示。
「交给我吧!」身体根据使用的对象不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只见桐山【太一】用非常敏捷且利落的动作,逼近青木【桐山】。
「噫!」青木【桐山】发出没出息的哀号声,缩成一团。转眼间,桐山【太一】便从他手中抢走手机,然后将手机递给了稻叶【青木】。
「我瞧瞧,你们用我的手机做了什么啊……嗯?影片吗……」
在陷入一片寂静的社办当中,只有刚才拍摄的影像声音从手机中流出,并回荡在室内。
肉麻的台词接二连三地奔驰在由沉默所支配的空间里。
看着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的稻叶【青木】,照理说应该听不见的,耳边却传出了她血管「噗呲」一声断裂的声音……太一有这种感觉。
「嘿……看来你们玩了相当有趣的游戏嘛。」
稻叶【青木】边说边脱掉上衣外套,接着松开领带,然后解开衬衫的扣子。在众人感到惊讶错愕时,稻叶【青木】抛开衬衫,将穿在里面的圆领衫也脱掉,裸露整个上半身,而且更进一步地将手伸向裤子的皮带。
「等、等等,你在做什么呀!」
这时桐山【太一】才总算叫出声来,她早已经满脸通红了。
「做什么?我只是想稍微全裸绕着校内跑一圈而已啊。」
「你、你开玩笑的吧,稻叶?」
太一【稻叶】对于在眼前展开的、凶狠到让人绝望的复仇方法感到难以置信,于是这么低声说道。
「天晓得我是不是开玩笑的呢……咈咈咈。」
「住、住手啊,稻叶!要是你那么做,【我】在社会上就等于死亡了啊!」
「就、就是说啊,稻叶,再怎么说,赋予死刑也太过火了吧……?」
即使是稻叶,应该也不至于那般没人性——
「哼,去死。」
——她确实是没有人性。
「求求你了,稻叶同学!要是在社会上等同死亡的话,我也没自信能在肉体上继续活下去啊!」
青木跪下恳求着稻叶,只不过,看起来像是【桐山】对【青木】下跪的情景,感觉演变成相当惊人的状况。
「闭嘴!谁叫你用【我的身体】做出那么丢脸的事,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结果,在历经一番折腾之后,三人(毕竟事关重大,桐山也倒向太一、青木那边)总算阻止了愤怒的稻叶。
等社办内的气氛冷静下来时,所有人的人格都回到原本的【身体】上了(应该说,因为稻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所以不得不冷静下来)。
「你们……下次敢再这样做,可就没命了喔?」
「「是,真的很对不起,稻叶同学。」」太一跟青木低头谢罪。
「话先说在前头,我也在生气喔?下次被我发现的话,我就不客气地动手啰?」
桐山也带着满面笑容(完全是装出来的)这么说道。
「是、是的……我明白。」
桐山要是认真起来,说不定还会闹到要住院的地步,因此太一非常惶恐。
「那感觉很不妙啊……但又有点想被教训看看……!」
青木还是一样说着傻话。
「……啊,对了,有件事我有点在意,该不会……」
青木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地露出犹豫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用若无其事的语调继续说道。
「唯是不是会怕我们啊?在变成【唯】的时候,要是我们……或者应该说是男人一旦来到很近的距离,感觉她的【身体】就会抽动一下。」
太一无法彻底了解青木提出的问题含意,因而偏着头「咦?」了一声。
但是……
青木的台词似乎戳中核心。
桐山脸色苍白地僵硬了起来。
她的双眼盯着某一点,一动也不动。
甚至没有眨眼。
宛如断线的傀儡木偶一般。
接着,桐山像是突然打开电源开关似地跳了起来,然后硬是强颜欢笑,却像是故障般无法流畅地发出声调,就这样将话语挤了出来。
「……啊……咦?怎、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嘛……我需要害怕你们这种货色吗……开玩笑!因为我……我可是很强的喔!我一定比你们厉害嘛……所以……所以——我才不怕男人。」
然而这种说法无论由谁来听,都会察觉到将话反转一百八十度的内容才是真实。
不知是否为了抑止彷佛因严冬的寒冷而冰冻住般的颤抖,桐山用单手抱住肩膀。同时抓住栗色长发跟白色上衣,色彩在过于娇小的手里揉杂混合,发丝则挂在她紧紧握住的手上。
头部倾向前方的桐山表情被头发给遮住了,身躯看来比平时还要娇小。
对于像那样独自伫立着的不幸少女,太一觉得想替她做点什么、必须替她做点什么才行。
但是此时的他仍未意识到桐山显露出来的这一面,实际上是确实存在的。
桐山应该不曾露出那种模样……不,或许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只是自己没有正视而已?
「对不起!」
青木突然站起身,深深地鞠躬道歉。
「我们也相处了挺长一段时间,还一直说自己喜欢你……但是……没发生这种奇怪现象的话,却连这种事都无法察觉到……我大概伤了你很深吧……我……我真是最差劲的混账家伙!」
可以感受到他是真心诚意、用尽全力这么认为,并这么说道的。
桐山猛然抬起头。
平常总是闪耀着强悍好胜光芒的眼眸,现在却积满泪水;上挑的眉毛看似痛苦地扭曲起来,凌乱的发丝有一撮紧贴在宛如花蕾般的桃色嘴唇上。
桐山的双眸依序看向稻叶、青木跟太一。
确认过所有人的表情之后,她从现场——逃离了。
她瞬间转身,栗色长发跟裙子随之飘动,并活用双腿的弹力,在停顿了一下后冲到社办门口,就这样飞奔离开社办,没人有时间阻止她。
「唯!」
虽然慢了半拍,但青木仍这么大叫并打算追上去。
但稻叶伸出右手,阻挡青木的去路。
「稻叶?」
「虽然你察觉到这点很好,但应该再考虑一下说出口的时机吧……不过,从刚才的样子看来,时机什么的大概没意义就是了……倒不如说,原来那种感觉是会渗透到【身体】上的吗?我虽然知情,但即使变成【唯】也不太会有那种感觉。果然是体质或性质方面的问题吗……?虽然青木什么都没在想,但对于凭感觉的事情似乎挺敏感的呢。」
稻叶一边用另一只手搔着头,一边像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喃着。
「稻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桐山她……」
尽管被眼前的发展牵着鼻子走,不过为了尽可能了解现况,太一还是询问稻叶。
「至今为止都没注意到才奇怪……虽然这么说对你们似乎有些残忍就是了。毕竟她掩饰得很高明,从平常的交流方式来看,根本不会想到这种事吧……虽然我还是识破了,实际上似乎是相当严重的症状呢!啊,我可不打算详细说明喔,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本人。」
「倒不如说……你可以放我走吗?」
青木扳开稻叶的手,试图硬闯出一条通道。
「算了吧,就算你现在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唯那家伙是激动型的,与其胡乱给她刺激,不如我先去让她冷静下来比较好。」
虽然双方沉默地互瞪了几秒钟,但青木立刻让步。
「……我知道了……交给你啦,稻叶。」
「我能办到的终究只是安慰而已,之后的事就靠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吧……太一,你也是喔?」
「我、我知道啦。」尽管有点畏惧于稻叶狠狠瞪过来的视线,太一仍点头同意。
稻叶用非常怀疑的视线注视了太一好一阵子后,一边拿出手机,一边离开社办。
然后她背对着太一等人开口说道。
「我早就知道一定会有人像这样受到伤害的……不,是否会成为『伤害』还是看个人吧?」
只留下这番话的稻叶关上了门。
社办里面只剩下太一跟青木。
「啊……我真是受够自己的愚蠢了……迟钝的程度连我自己都火大……呜呜,我真的会开始讨厌自己……没想到唯竟然一直出现那种感觉……为什么我至今为止都没注意到呢……竟然是跟【唯】互相交换之后,才察觉到这点……这是犯规吧。」
青木邋遢地将脸颊贴在桌上,这么呻吟着。
「有些地方是难免的吧,何况她掩饰的方式似乎高明到连稻叶都赞赏……倒不如说,即使变成【桐山】也没察觉到的我,究竟算什么啊……」
「唉呀,那也是要看交换的时间和场合吧?我也只是隐约地知道了而已。唉……话虽如此……」
太一他们知道了桐山一直隐瞒着的事情,世界彷佛会因此产生巨大的变化。莫非一直不要察觉到会比较好吗?太一一时之间有了这种想法,但又立刻觉得那是不对的。
只要自己跟桐山是同伴,总有一天,这件事一定还是会以某种形式被察觉,并不得不去面对,问题在于那一天会怎么来临。然而这次的案例,实在无法说是理想的形式。
「但是仔细一想,的确有些奇怪的地方呢!举例来说,太一曾经碰过唯的身体或是被碰过吗?当然,人格交换时的状况不算在内。」
「……没有……吧?但既然是高中男女,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喂喂,这倒也未必吧?拿我们文研社的情况来说,容易抓狂——或者应该说个性暴力——的稻叶动不动就会来个肢体接触,伊织感觉也很喜欢亲密接触……这种情况其实还挺多的吧?」
的确,文研社的成员们感情相当好,比较少有男女之间的鸿沟,「碰触跟被碰」也是相当普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在。
「在这种『可以容许这种情况的气氛』当中,个性那么活泼的唯,却不会这么做,不觉得有点怪吗?而且稻叶担当的暴力吐槽角色,就算由表达感情的方式相当激烈、而且还是个格斗少女的唯来担纲,也不奇怪啊。」
「唯纯粹只是不会动手的个性……不,这么说也不对,毕竟她之前还丢我饼干。」
「我还被扔了『沉甸甸记忆枕』。」
都是前阵子在稻叶家发生的事。
「我并不是想说『会做那种行为才普通』只是想表达,如果深入思考的话,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啊。」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可以佐证的事例,例如在车站月台,桐山差点被变成【青木】的永濑碰到时……
「青木……你还挺敏锐的嘛。」
「因为这事关我迷上的女人喔!」
说着这番话的青木,看起来非常耀眼。
「即使变成这种状况,感觉你还是一如往常呢。」
太一不禁脱口而出。
「因为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在生活啊!就是那种『只要当下快乐就OK』的感觉。」
「还真是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啊。」
对吧!像孩子一样这么笑道的青木,让太一不禁露出苦笑。
「嘿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毕竟发生了人格交换、又冒出叫〈风船葛〉的家伙……演变成这种不知所云的状况,你应该会想说『再稍微认真地烦恼一下吧』对吧?」
「那句台词应该是稻叶会说的吧?」
总之还是先吐个槽。
「但这我可办不到,因为我的生存方式没那么半吊子,会因为发生那种事情而动摇。」
「但你所谓的『不会动摇的生存方式』是『只要当下快乐就OK』吧?」
「因为我觉得那就代表了一切。不管目标是什么,只要朝着目标尽全力生活,我就认为已经赢得胜利了。」
对于太一稍带讽刺的话语,青木丝毫没有露出动摇的模样,而是堂堂正正地这么断言。
「我要是能活出在死时可以说出『啊,真的很愉快呢』的人生,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让这场人格交换现象,变成总有一天可以笑着带过的事,虽然这或许是不可能的愿望啦,何况我又已经伤害唯了……」
该不会在文研社五名成员当中,最接近所谓「人生真理」的人,其实是青木吧?当然,根本不了解那种真理的太一所做出的判断,无法成为任何根据就是了。
这时青木露出惊醒的表情大叫着「唔喔~我干么这么认真地说了起来?一点都不像我啊」。
「呃,青木该不会其实是个挺厉害的大人物吧?总觉得有点沮丧啊……」
「对吧……慢点?说沮丧有点怪吧?」
「不,因为我一直以为青木只是个笨蛋啊。」
「太一你说得也太毒了吧,喂!啊,是那个吗!被一直瞧不起的人爬到头上,是那种感觉吗!可恶,一开始明明只有稻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这么说来,我最近也被稻叶批评得很惨耶……」
「平常不就那样了吗?」
能够很自然地冒出这种台词的状态,似乎也有点不太正常。
「不……比平常更惨,像是在很多方面都被指出了缺点……」
「嘿~太一会这么沮丧,真是难得啊。你看来明明不是会一直念念不忘的类型啊。不过,稻叶确实挺严厉的呢……你如果希望我倾听,我倒是可以听你说喔?」
稍微犹豫了一阵子后,决定乖乖地接受这份好意的太一,说出前几天被稻叶评为「爱自我牺牲的傻瓜」一事(但没有提到关于永濑的部分)。
「哈~原来如此啊……嗯、嗯,啊~是这么一回事啊!喔~喔~」
听完太一的话之后,青木露出一副了解了内情的表情,连连点头。
「唉呀~我可以了解稻叶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说真的,『爱自我牺牲的傻瓜』确实说得很贴切啊,稻叶果然厉害呢。」
「连青木都这么认为吗……」
太一感觉当真要沮丧起来了。
「哎,你听我说吧,太一,虽然我觉得我的生存方式这样就行了,但要是其他人来看,也有人会觉得『你那是什么东西?应该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事吧?』但是啊,无论别人怎么说,我的想法还是不会变喔!倒不如说,坦白讲,虽然我刚才装帅说了什么『我的生存方式才不会为了这种事动摇』,但真要说的话,与其说是『不会动摇』,不如说是『无法动摇』比较正确也说不定,因为我就是这种性格啊。人类即使表面上不停地变化,但『本质』这种存在,即使想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即使有人看起来像是变了,但那毕竟局限于表面上而已。至于我的本质本身碰巧具备『表面上的部分很难改变』这种特性,只是这样罢了。」
青木用一种难以捉摸,却又确实让人感觉到核心的说话方式说明。
确实,明明陷入这种异常状况,但青木看不出来有什么改变。然而正因为没有改变,他的印象似乎才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产生变化。
「虽然从刚才开始,我就讲了一些很不像我会说的话,但总之我想说的是『问题在于了解那样的自己之后,要怎样去生活吧』这件事。虽然或许爱自我牺牲的性格改过来会比较好,但也有那种性格才办得到的事吧?何况也常有即使想要改掉,却改不掉的情况,不是吗?」
尽管听起来像是放弃了某些事物,但这番话的宗旨应该跟放弃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吧。
也就是说,必须去接受、思考然后前进才行吗?
「你……果然很厉害啊。」
感觉青木早已找到太一跟其他许多人必须花上更多时间去发现的东西。
「你这么认真地讲,我会害羞啦!倒不如说,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太一比较厉害喔?就『潜能』这方面来说,你远在我之上呢。」
「什么的潜能啊?」
「哎,因为你个性纯真,所以大概不晓得,但是真的很厉害喔!正因为如此,才会从稻叶那里获得『爱自我牺牲的傻瓜』这种称号啊。怎么说呢……就连唯的事,感觉也是太一比较能妥善处理呢。一旦知道那种事,到底该怎么去面对她才好……我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做……」
太一等人知道了桐山一直隐瞒至今的秘密,将会因为这件事变成什么样子?还有应该怎么行动?
「就是说啊……该怎么做,才能拯救桐山呢?」
「所以说……你就是这种地方厉害啊……格局实在太大了!你是想从根本拯救她吗?我光是在想现在要怎么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分身乏术了。」
「不,我并没有在思考那么了不起的事啊……」
「就是因为好像真的会去实行,太一才让人畏惧啊……话说事情要是变成那样……唯不就会迷上太一了吗?糟糕,我开始觉得事情好像真的会变成那样了……!」
青木擅自妄想并苦恼了起来。
□■□■□
人格交换果然毫无例外地突然造访。
晚餐后,太一原本应该在客厅跟妹妹一起漫无目的地注视着电视画面才对。
他抬起趴着的身体,在床上环顾陌生的房间。
视野彷佛在水中一样模糊,感觉似乎有什么要从鼻子滴落而下来,太一连忙吸了吸,同时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是湿的。他用粉红色长袖圆领衫的袖子擦拭流过脸颊的泪水,并忍住堆积在眼眶中的眼泪。
虽然不是很懂,但胸口有种被紧紧揪住的痛楚感。
似乎又跟某人交换了。
身体的高矮差距让太一多少花了点时间适应。接着,他下床走向附近架子上放着的红边心型镜子,窥探镜中的模样。
眼睛跟鼻子红红的,栗色头发感觉较平常缺乏光泽跟精神,有些憔悴、看来比平时更加稚嫩的那张脸,带着会勾起人本能的保护欲的氛围。
在镜子里面的,是【桐山唯】。
——现在这种状况可是相当严重、充满危机、非常绝望喔!
——无论何时、在何处、发生了什么,或是有谁受伤、甚至坏掉都不奇怪。
稻叶这么说的声音,在太一的脑海里逐渐响起。
直到此时,太一才觉得自己真正清楚地被迫认知到「人格交换」会带来什么影响。
桐山回家之后,就一直在哭吗?虽然一度停止哭泣,却又忍不住再度哭了起来吗?或是为了别的理由而哭泣呢?
虽然自己现在变成【桐山】而在流泪,却连理由也不晓得。即使一直进行这种身体跟内在会互相交换的联系方式,却不代表双方的心灵会相互连结。
太一再次擦拭眼角,并当场躺了下来,想着「该如何是好」。由于日光灯实在太过耀眼,他举起右手遮住灯光。虽然白皙,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要练过格斗技的那只手抵挡住些什么,似乎是过于娇小了。
桐山独自流下的这些眼泪,是绝对不打算被别人看到的泪水,自己却以超越偷窥范畴的零距离直接体会到,这样真的好吗?
按常理而言,应该不是件好事,因为这是普通状态下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
也有一些好事,不是吗?
举例来说,至少可以替她背负这副身体所感受到胸口、眼睛跟鼻子的疼痛感。虽然这些跟桐山内心的痛楚相比之下,或许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比起一个人独自背负,照理说应该会稍微变得轻松点才对。
这么想是错的吗?
人们经常只会怨叹自己的遭遇。
抱怨「都是因为变成那样害的」,怨恨着变成那样一事,还有幻想着「假如不是那样」根本不存在的虚构世界。因为只要推卸过错,然后说「因为怎么样所以不可能」,就能被原谅了。
但那只不过是名为「放弃」的逃亡,虽然像是面对现实、用常理思考,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无论身处怎样的状态,都会从中找出光明——这才称得上是战斗,不是吗?而且那跟单纯的悠哉及乐观绝对不一样。
跟不负责任地乐观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不一样的。
应该要努力去想办法解决。
倘若因为了解绝望的现况而这么认为的话,稻叶会原谅自己吗?
八音盒音调的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太一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床上的浅桃色手机接收到来电,于是立刻拿起手机,确认显示的来电对象——只见屏幕显示着「八重梩太一」。
他接起电话,虽说最近有些听习惯了,但还是会觉得怪怪的声音传入太一【桐山】的耳中。
「喂,那个……你是太一吧?」
那是【八重梩太一】的声音。
「是啊,没错。」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桐山!然后……那个……虽然我好像在哭,但希望你……别太在意……倒不如说,请你忘掉吧!」
【太一】的声音所编织出来的话语,传达出桐山恳切的想法。
因为被人看见不想被看见的一面,所以希望对方忘记这回事——这样的想法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只要将视线从这件事上移开,便可以在表面上假装忘了那回事;不过这种做法所能得到的,只不过是虚伪的平稳罢了。
太一并不打算将那种试图获得平稳的行为定罪,因为那么做确实能够获得眼前的平稳。倘若不去掩饰,光靠一个人实在无法忍受、无法跨越过的事情,在这世上多得数不清。
他明白这一点。
但是——
「要我忘掉是不可能的。」
太一这么说道,因为必须先接受事实,才能跨出第一步。
桐山【太一】隔着电话倒抽一口气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里。
「相对地,只要桐山忘掉这种眼泪不就好了吗?」
太一继续说道,因为接下来必须思考才行。
虽然他并没有想到任何为了实行「那件事」的具体对策,只是单纯地将愿望说出口,但只要从这里开始就行了。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桐山【太一】的声音变得像是在哭泣一般。
「桐山,等一下可以碰个面吗?」
至少现在的自己无法只用言语解决桐山的问题。因为这么认为,太一才会说「想碰个面」。
就这样逐渐前进。
完全无法确认想要走下去的黑暗道路前方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会在途中跌得遍体鳞伤吧?也有可能会踩空、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尽管如此,仍然相信位于前方的光明而前进一事,果然是傻瓜才会做的事吗?
即使如此,自己果然还是——想要「拯救」桐山。
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天色早已经整个变黑。
因为桐山说「不想在人太多的地方碰面」,于是决定约在两人都知道的荒凉公园,位置大约是在双方住处的中间,虽然有点远,却是可以骑脚踏车到达的距离。尽管双方都是从陌生的住处出发,但至少认得到公园的路,因此不成问题。
长椅、跷跷板跟沙坑零散地分布在公园四周,路灯朦胧地照亮着这些设备。像是为了填补住宅区缝隙而设置的这座公园,要让孩子们打棒球或玩捉迷藏的话,又稍嫌狭窄了点。
一到这个时间带,附近的道路几乎没有人车会经过。虽说如此,这里却没有成为不良少年的聚集场所。这座公园真的就宛如被遗忘一般,仅仅只是存在于那里。
现在公园里有两个人影和两辆脚踏车。
——是八重梩太一跟桐山唯,而且双方的人格互相交换。
虽然太一有点担心她不晓得有没有在哭,但桐山【太一】倒是露出相当冷静的表情,圆领衫搭配蓝色的连帽薄外套,下面则穿着运动裤,跟太一在自家时的穿著一样。
「太一,对不起……说不定你妹妹会觉得奇怪。」
桐山【太一】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句。
「唔,发生什么情况?」
的确,像今天这样的时机,会感到慌张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是自己正在哭泣的时候。
「因为很突然……虽然平常也很突然,但我这次特别惊慌失措……结果被你妹妹说『哥哥,你最近有时怪怪的,没问题吗?不用去医院看一下吗』……」
「……竟然已经到了出现『去看医生』这个选项的阶段啊。」
感觉相当不妙,之后得想点办法补救一下。
「算了,那件事之后再说吧,先别提这些。桐山——」
「你是要说今天的事,对吧?」
桐山【太一】打断太一【桐山】的话,这么说道。
「是啊……关于今天的事。」
「正好在太一跟我交换之前,青木打了电话给我,说详情想等直接碰面再谈,但有一些话想立刻跟我说,然后开始拼命地跟我道歉……真的道歉了好几次。」
在太一仍旧难以决定要怎么做的时候,青木似乎已经确实地付诸行动了。
「明明一切都是我不好……从今以后,青木还有太一都会因此而特别顾虑我的心情吧……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很糟糕……而且,说不定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大家一起嘻嘻哈哈的了……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很难过,于是哭了起来。对不起……我太脆弱了。」
虽然外表的确是【太一】,但身上散发出来的虚幻跟哀愁,却让人感觉是桐山的氛围。太一认为那是自己无法酝酿出来的气氛。
「总之别说什么『对不起』了吧,我认为桐山没有必要道歉……不过最后还是让我也说一次吧——对不起。」
虽然真的有很多事要说,但太一觉得应该不用在此一一列举出来。
桐山【太一】不知是否也那么认为,也只是「嗯」了一声,简单地点头同意而已。
「呃,然后……桐山应该患有男性恐惧症吧?」
一旦说出口,太一【桐山】便发现那番话具备远比预测的密度更浓厚的质量,要一个人独自承担的话,感觉实在过于沉重。
「……嗯,虽然平常聊天不成问题,但如果超过必要程度的接近和被碰触的话……会相当难受,大概是会产生颤抖的那种感觉吧?」
哈哈哈——桐山【太一】轻轻地笑道,笑声彷佛是在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让自己的感觉麻痹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说是有什么原因之类的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太一【桐山】笔直地注视桐山【太一】的双眼,如此说道,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想法一起传达出去。
桐山【太一】轻轻地笑了笑,并在移开视线之后低声说道。
「太一果然会一口气踏进来呢。」
「不行吗?」
「虽然不是不行……但总觉得很担心呀……」
桐山【太一】以暧昧的表情含糊地说道,太一无法理解那番话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就是太一呢,如果是太一的话,告诉你也无妨喔!附带一提,在这间学校听我说过这件事的,继稻叶之后,太一是第二个人。」
桐山【太一】用比刚才稍微明朗的声音这么说道,彷佛在扮演小丑似地鞠了个躬。
「倒不如说,虽然前言拉得这么长,但并不是多惊人的事喔?如果只提实际发生的事,其实并没有多特别,是随处可见、经常会发生的事。」
在说完这些前提之后,桐山【太一】开始说了。
「那是我国中时的事,我曾经差点被男生袭击……但真的不是多严重的事喔!毕竟只是『差点』被袭击,并非真的被做了什么。而且在那之前,我已经反抗并逃跑了。」
桐山【太一】没有看向太一,继续说了下去。
「要说有什么让我那么震惊的话……我算是个挺活跃的空手道少女,对吧?所以我对自己的技术还挺有自信的,而且从小学开始,跟男生打架也都没输过,所以一直认为要是被袭击的话,就反过来给他好看。但是,一旦实际碰到那种状况,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只能拼命逃跑而已……你知道吗?成人男性的力气非常大喔,大到对女孩子而言近乎绝望。那时候我就觉得『啊啊,我绝对赢不了男生的』。」
桐山【太一】抬头仰望夜空,太一【桐山】也跟着她往上看。上弦月挂在黑暗的夜空中,真的是刚好半个月亮。
「截至当时为止,虽然我曾经有几次在大会输给较为年长的对手,面对女生却从来不曾有过『我花上一辈子也赢不了这家伙』的想法。但是对于随处可见的普通男生,我却冒出了这种想法。正好那时又是男孩子逐渐追过成长期较早的女孩子的时期,这些事重迭起来的结果,造成我只要一想到『女生绝对赢不了男生』,就会开始感到害怕,然后开始觉得男女完全是不同种的生物,于是又更加害怕了。一旦像这样认知到男女之间的差异,就会觉得这也是差异、那也是差异、还有那个也是差异。像这样逐渐发现不同的地方,又让我感到更加害怕……我真的是傻瓜呢。」
「你绝对不是傻瓜,会产生那种想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身为男生的太一,并不打算说什么「可以了解桐山的心情」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但他多少可以想象得到。
「……总之,就是因为那件事,男生在我内心彻底成了像是不知所云的外星人一般的存在。有一段时期,光是靠近男生,我就会觉得恶心,不过,只有很短一段时间是那种情况,现在可以很普通地聊天跟嬉闹。但是,肢体接触跟极端被靠近的这些状况,果然还是……更具体来说的话,也就是当我察觉『对方(男性)带有攻击性,却进入无法应对的距离』这件事,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
「也就是说……桐山平常跟我们交流时的距离,是即使被攻击也能够应付的距离吗?」
「至少是可以闪躲开来的。」
照理说太一应该经常接近她到平常人对话时的距离才对。
「是为什么呢……虽然我不觉得被袭击这件事本身成了心灵创伤……但果然还是因为那个时候被抓住手腕、力气又输给对方,所以潜意识认为『要是被男生抓住就输了』吗……明明是自己的事,却完全不了解;还真是奇怪呢。」
就是这么回事——桐山【太一】在最后又鞠了个躬,演完了小丑这个角色。
她的伤口似乎烙印在比预料之中更深、而且难以看到的位置。
在桐山心中,虽然不会刻意回避「男性」,却似乎本能地把他们当成危险的存在,也就是即使理智明白,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的状态。倘若从要克服那件事的观点来看,实在不是个理想的状况。
——克服……立刻想到这点的太一,如果让青木或稻叶来品评的话,果然是乐观主义者吗?
无论如何,首先要厘清本人的心情。
「欸,桐山,你想怎么处理?那个……也就是关于男性恐惧症这件事。」
虽然应该连问都不用问。但太一还是想先问清楚。
「这个……我不太想说呢。」
桐山【太一】皱起眉头并露出苦笑,浮现一副为难的表情。太一以前也曾在某处看过——应该说是曾经看过【桐山】本人露出那样的表情吧。
「如果只是说说希望变成怎样,应该无所谓吧……?」
「但是……」她这次露出彻底感到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
「我想要帮你的忙。」
太一【桐山】坚定地这么说道。
「——就是这点。」
桐山【太一】简洁且敏锐地指摘道,然后叹了囗气。那声叹息当中,蕴含着某种超越讶异或放弃的成分,大概是近似于温柔的感情吧。
「在太一面前说那些事,就等于在说『救救我』呢。」
大概被【有着自己外表的存在】——宛如自己分身一般的存在——这么说也有关系吧?桐山针对太一说的这番话,紧紧攫住了太一内心当中平常不会被碰触到的部分。
——那是自己的「本质」吗?
「这是……不对的事吗?」
「虽然不是不对……但我不喜欢这样,因为我太脆弱而给别人添麻烦,这样会让我觉得难堪,也不好……」
桐山【太一】像是感到非常为难似地露出苦笑,同时喃喃地这么说道。
看到这一幕,太一心想:「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啊。」
即使彼此都在替对方着想,却不代表能够理解对方,所以温柔总是轻易地错身而过。即使自己认为是好意,对对方而言,却经常会演变为完全不同的意义。
即使彼此的人格跟身体互相交换,变得如此接近,这一点似乎依旧没有改变,因为「内心」这种东西根本看不见,倘若没有说出口的话,根本不会晓得。
所以,说吧!
说出口并前进吧!
「我认为,桐山一直像这样有男性恐惧症的话……很麻烦。」
太一也觉得这种说法或许太严厉了点。
但倘若要说出事实,当然就会变成这样。
所以他说了。
即使桐山有男性恐惧症也不需要意,只要温暖地从旁守护着她,并慢慢地解决问题也是个方法吧。倘若是用那样的方法,即使无法解决问题,或许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然而若是太一所采取的手段,既然已经说了是「麻烦」,便没有退路。倘若无法解决,在前方等候的便只有失败而已。
不出所料,桐山【太一】激动地颤抖着,全身涌起愤怒的情绪。
「你那样……那样说也太过分了吧?我也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我明明已经觉得这样很讨厌!结果你竟然说这是麻烦——」
——但是,看吧!倘若说出真心话,不也能听到对方的真心话吗?
「所以,让我帮助你吧。」
「什么——」
「桐山也不喜欢这样吧,你刚才很清楚地那么说了。」
别采用什么安全的对策,正面迎战吧。
这并非要否定事实的意思,而是要对方接受并挺身战斗。
「那是……什么意思呀……?你真的……是怎么回事啊……也太多管闲事了吧……」
桐山【太一】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发出颤抖的声音。
太一认为,至今为止一直无法跨越的障碍,倘若不去面对,是不可能跨越的。即使充满严厉的风险,仍然必须走过那条路——这就是自己的作法,这点无法改变,也不会改变。
而且更重要的是,太一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有「正因为处于这种状态才会发生的事」,应该也有「正因为处于这种状态才能办到的事」。
「桐山,你应该是害怕要是被男生用力量压制住,自己便束手无策;换言之,就是害怕一旦身体被抓住、对方又使出蛮力的话,就赢不了对方的这件事,对吧?」
「咦?对、对呀。」
「还有,桐山你虽然理智上知道,却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虽然不晓得是身体还是深层心理,总之是被灌输了类似排斥反应的观念——你是这么说的吧?」
太一【桐山】一步步缩短跟桐山【太一】之间的距离,同时这么问道。
「没错……话说你为什么要一直靠过来?」
「换言之,只要让身体在潜意识面了解到即使被男生抓住身体也不要紧,就能克服男性恐惧症——可以这么解释,对吧?」
「……如果非常单纯地来解释,或许是那么一回事吧……喂,你的眼神有点危险喔!」
已经接近到倘若仔细聆听,便能听见对方呼吸声的距离了。
虽然以一个高一生来说,太一的身高只比平均稍微高一点,但重新审视从【桐山】的角度看见的【自己的身体】,感觉看起来相当高大。
「从现在开始,我要用身体告诉你『你绝对不会输给男生』的这件事,这是冲击疗法(shock therapy),你要有所觉悟喔?」
「那个,你的表情从刚才开始看来就有点危险耶……而且被【自己】逼近的感觉更加恐怖……」
如同她所说的,感到退缩的桐山【太一】往后退了一步,表情也紧绷了起来。
「总之交给我就对了,桐山,你试着抓住【我的身体】。」
「嗯、好。」
桐山【太一】战战兢兢地抓住太一【桐山】的左肩。
一旦听别人提过并去意识的话,当自己在【桐山的身体】时,被身为男生的【太一】碰触,确实会产生不快感……太一倒也不是没有这种感觉。
桐山【太一】看似不安地窥探着太一的表情,太一【桐山】则露出别有居心的笑容。
他吸了一囗气,做好觉悟。
虽然会折磨到自己的【身体】,但那根本没有关系。
就让自己来证明给桐山看吧!
太一【桐山】对准桐山【太一】「重要的部位」——用膝盖狠狠地踢了下去!
柔软的「部分」在膝盖上变形扭曲。
「好痛!」不知为何,太一【桐山】大叫了。
虽然称不上是用尽全力的攻击(一旦想象起那种疼痛,自然无法使出全力),但命中的精准程度,就连踢的人都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你……!」
桐山【太一】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无法称为「声」的奇妙「音」,一边彷佛失去意识似地整个人身体对折,连防御姿势也没摆,就这样脸部着地。
……说不定死了?太一有点认真地这么想。
不,没问题,还在动。
桐山【太一】一边用太一至今为止在人生当中很少听到(应该说是不曾发出过)的声音「呜嘎~」或「嘎啊~」或「嘎哇~」或「呜喔~」地呻吟着,一边将两膝跟额头贴在地面上,用左手刮着大地;或许是因为感到想吐,她同时用右手按住嘴角。
太一【桐山】的表情也不禁扭曲起来,毕竟对他而言,看见【自己的身体】这么痛苦,感觉也相当难受。当然,比起桐山实际感受到宛如地狱般的疼痛要好得多就是了。
桐山【太一】的动作慢慢冷静下来,她现在维持着蜷伏在地上的姿势,用力地反复进行深呼吸。
太一【桐山】看准这个时机,蹲到桐山身旁。
「看吧,桐山,这么一来,一记攻击就能撂倒对方了吧?」
桐山【太一】猛然抬起头,彷佛看到杀父仇人般瞪着太一【桐山】,只见她脸上冒汗,双眼也渗着泪水。
「你……你这个人呀……再怎么说……可以做的事……跟不该做的事……应该要分清楚吧……」
「但是这么一来——」
就在太一打算说出重点时——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开玩笑。
在太一抬头仰望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桐山】。到目前为止,自己应该是俯视【太一身体】的【桐山】才对。
这表示
——恢复原状了吗?在理解到这点的同时,太一的胯下传来锐利的疼痛感。
「痛痛痛痡痛痛痛痛痡痛!」
变形了,肯定变形了!太一这么心想。
他连忙用双手按住下腹部。为了让疼痛稍微缓和,他前后晃动着身体。
但是,这样的抵抗不但宛如杯水车薪,甚至可以说像是用雾去灭火一样,太一的双眼自然而然地涌出新的泪水。
「唔?咦?啊,复原了!呵呵,你遭到天谴了呢!」
「这么一来……就没意义……」
太一站时无法正常地说话。
「『意义』是什么意思呀!什么意义!唉~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痛的一次了……我还以为会痛死呢……奇怪……?欸,太一,有人朝这边来啰?」
尽管听得到桐山慌张的声音,但太一根本没有心情去管那些,他现在只想着该如何撑过这波激烈的疼痛——
「欸,你听我说呀!对方是直直朝这边过来的喔?快、快逃吧……!虽然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但要是被人看到这副惨状,感觉会变得很麻烦,还是快逃吧……!」
毕竟这里从刚才就一直传出呻吟声跟叫声,所以桐山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但——
「这样啊……那你别管我了……快走吧……我已经不行了……」
「你干么在这种时候表演『动作片常见的老梗片段』啊!快站起来!」
虽然太一丝毫没有在演戏的意思就是了。
「不,我可能真的撑不住了……何况我根本不觉得自己站得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呀!」
从远方传来了声音,似乎是女性,还带着责备的音调。
「不妙!真是的,快点站起来啦!」
桐山用力拉扯太一连帽外套的袖子部分,想让他站起来,于是他像是被吊起来一般——虽然依旧弯腰驼背勉强抬起了身体。
「痛痛痛,让我休息一下……」
「少啰唆!振作一点,快跑!」
桐山这次则是维持这种姿势,拖着太一跑了起来。
「呜哇哇哇哇……!」
好惊人的马力,不愧是前任天才空手道少女。
「喝啊啊啊啊!」
桐山为了提升干劲而这么呐喊,同时加强两腿的旋转速度跟手臂拉力,拖着太一逃跑……最后花了长达二十分钟时间逃脱。
等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跑到镇上最大的河川边。
「桐、桐山……!已经……可以了吧……」
太一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已经面临极限了。
桐山带着他跑了相当远的距离,觉得两人很可疑的女性似乎也没有追过来的样子(应该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打算追上来了)。
「咦?啊,对喔。」
桐山总算停下脚步,大大地喘了口气,略小的胸部随着呼吸晃动,呼吸虽然急促,却刻画出有规律的节奏——她似乎还很从容的样子。
太一吸了好几口气到体内,让心脏平静下来,并将氧气传送到头部。他有件事必须现在立刻说出口才行。
「桐山……你看看左手。」
他这么对桐山说道。
「咦?」
桐山的视线缓缓地移动,移到了自己的左手。
只见她的左手正紧紧地握着太一的右手。
在奔跑的途中,桐山似乎下意识地将手从袖子移动到太一的手上。如果要拉着人逃跑,拉袖子果然还是不太好行动。
「咦……不会吧!」
桐山立刻放开左手,然后抱住自己的胸口,往后退了两、三步。
「桐山……看吧……根本不要紧啊?」
太一用笑容这么说道。
「那是因为……刚刚很拼命,才会不禁……而、而且,对象是太、太一……这点……也有关系吧。」
桐山一边将视线移向旁边,一边满脸通红地用右手摩擦着自己的左手。
「但是这么一来就可以确定……至少……桐山的男性恐惧症……并非绝对无法跨越的障碍吧。」
虽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抱持着悲壮的觉悟,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因为,桐山跟那个被〈风船葛〉附身、名为后藤龙善的男子,不也曾经打过一场吗?
虽然那些状况可能是因为处于紧急状态当中,才会解开她内心的限制器,但当时就已经证明了这点并非不可能。
太一的呼吸总算平静下来。
「而且……要害攻击非常有效,对吧?」
桐山的脸瞬间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对!就是这件事!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吧!还有,既然要实行的话,至少也可以先跟我说一声吧?」
「我说过了吧?这是冲击疗法啊,实际上的确很有效不是吗?」
「为‧什‧么身为女孩子的我,必须体验这种好像会成为终生心灵创伤的男人之痛?呜呜~托你的福,即使回到了【我的身体】,都还残留着那种『带把』的感觉……讨厌~~!我、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下流的话……!我……我好想死了算了!」
她一个人好像玩得挺开心的。
「好啦,你冷静一点,桐山。」
「都、都是太一害的,才会变这样喔!」
桐山一边发出走调的声音,一边用全身这么诉说。她湿润着双眼又满脸通红的模样,可爱到让人不禁想抚摸她的头。虽然八太一一瞬间想要试着说出口,却又觉得桐山似乎会发出尖叫,于是决定收敛一点。
哈啊、哈啊——桐山激动地喘着气。隔了一会儿之后,她再度开口。
「但那招的确是……那个……非、非常痛呢……那招攻击……只要是男生,都会变成那样子吗?」
「是啊,不是只有我是特例,所以你放心吧。」
「……喔,是这样啊。嗯……要是挨了那记攻击,确实就无计可施了呢……虽然我在理论上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竟然会那么痛……嗯……只要命中一次,就能确实获胜了呢……」
不知为何,桐山开始确认起膝盖踢跟挥拳的姿势。
「……只要没有从背后被夹住或被压倒在地上,无论是什么姿势,几乎都可以反击……嗯,即使被抓住,光是那样,似乎不成问题呢……」
当然,她所施展出来的招式,看起来都是设想成会命中「男性最大的弱点」。
「我该不会……创造出让全世界男性感到战栗的恐怖战斗兵器了吧……?」
桐山放下手,解除架式,大概是多少感到满意——
「之后在家里练习吧。」
——没那回事,她似乎还想更上一层楼……真是太可怕了。
「但是,这招会痛,就表示相当危险对吧……欸……太一为什么愿意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呢……?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秋风吹拂着桐山栗色的长发,她一边撩起挂在脸上的头发,一边等候着回答的忧郁表情,感觉蕴含了许多太一无法推测的意义。
但即使被这么正经地询问而试着重新思考答案,浮现在太一胸中的,依然只有非常单纯的言语而已。
「因为我想那么做,这个答案不行吗?」
太一带着认真的表情这么回答,于是桐山不禁呵呵地笑了。
「……真像太一的作风呢。」
桐山这么说道之后,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太一。
然后她将自己的右拳举到面前,在拳头上吹了口气。
拳头发出柔软的声响,贴上正好是太一心脏附近的位置。
——她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但是桐山朝太一露出满面笑容,笑容灿烂到彷佛光是看到它,就有人能够获得救赎一般。然后她这么说道。
「谢谢你,太一。」
——前进吧,桐山。
太一在内心这么替她加油。
第一卷 五角青春 七章 结束,开始,变化。
隔天早上,八重梩太一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地点,得知是谁目击到自己跟桐山昨天乱成一团的现场。
因为一年三班的班长——藤岛麻衣子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太一「昨晚是否有跟女孩子待在公园里」,据说那附近似乎在藤岛的狗(斗牛犬)的散步路线内。
「你、你在说什么啊,藤岛?我昨天并没有到那种地方去喔?」
当然,太一决定蒙混过去。话说回来,太一觉得自己跟藤岛最近有种孽缘。
「……真的?昨天在公园跟长发的娇小女孩子扭打成一团的人,不是八重梩同学吗?」
「我们没有扭打成一团啦。」
「『我们』没有扭打成一团……?」
藤岛的眼神在眼镜后方锐利地亮了起来。
「不、不是,那是语病啦。」
「……喔~?不过当时天色很暗,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是误会了也说不定。若是这样很抱歉,诬赖了你。」
虽然并非要陷害藤岛,但欺骗她在先又让她道歉,太一感到有些愧疚。
「……我还以为目击到外遇现场……」藤岛将脸转向一旁,这么低声说道。
这句发言有很多地方值得吐槽,也让太一的愧疚稍微缓和一点了。
「算了。对了,顺便想问一下……八重梩同学最近有点奇怪喔?」
「噢!会、会吗……?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啊。」
「喔……还有,稻叶同学跟永濑同学感觉也有点奇怪呢!你们又都是同一个社团,从班长的立场来看,我很在意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喔。」
「……没有发生什么事啊。嗯……毕竟一年级也过了一半,大家的感情开始变好了,所以也逐渐会显露出不同的一面……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是吗?那就好……那么,下次我一定会抓到八重梩同学的把柄,你的命运就到那时为止了。」
指着太一这么强调之后,藤岛便离开了。或许应该认真地纠正她误会得很深的地方比较好。
这时,永濑伊织走了过来,占领太一前面的座位。
不知为何,她目不转睛地瞪着太一看。
「……真的不是太一吗?长发娇小的女孩子,感觉很像是在说唯呢?」
「你、你都听到了?唉哟,长发娇小的女孩子到处都有啊……」
既然被看到自己刚刚蒙混过去的一幕,太一只好这么辩解来打发对方。
「这样啊……也罢,不管对方是不是太一,跟我都没有关系……那家伙……是随便说说的吗……?」
嘟起嘴这么说道的永濑,看来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最近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一到放学后,文研社社员都会在社办里集合。只要将可能会人格交换的五人集中关在房间里,理所当然地就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
在社办里做的事则因人而异——稻叶姬子跟往常一样操作着计算机,永濑看着漫画,桐山最近则致力于制作串珠饰品,然后太一则是扎实地预习跟复习课程内容,最后剩下的青木则是干扰其他人,希望有人能陪他玩。
那一天,太一也是按照逐渐变成习惯的步骤开始用功,青木也很难得地跟进了(似乎是因为明天要交报告的缘故)。稻叶瞄了一下两人之后,继续敲打着键盘。
稍后永濑跟桐山也进入了社办。
「嗨~!」
永濑先是将行李扔到沙发上,自己也往沙发的方向前进。
她在途中喊了声「嗨,太一!」并拍了拍太一后背。
「……你干么用那种像是『今天第一次碰面呢!』的打招呼方法啊?我们在十五分钟前也见过吧。」
「但是就现场气氛来说,感觉就像是今天第一次碰面啊?」
「我什么都没说喔,那是永濑的感觉问题吧?」
真是个活得自由自在的家伙……在太一眼里看来,甚至觉得有点羡慕。
「嗨……太一!」
这次则是比刚才更用力地被拍了一下后背的同一处。
「好痛!」
太一不禁大叫出声并转过头,只见有点害羞地笑着的桐山正站在他视线前方。
「……哟,桐山。」太一也回以笑容。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好一阵子。在这段期间,桐山依旧不停拍打着太一的后背。
「……差、差不多可以停了吧。」
被这么一说,桐山的连打才总算停住,太一肯定自己背后一定变红了。
「跟你说喔,太一,我可能又对格斗技跟职业摔角开始有兴趣了,有空再跟你聊聊。」
桐山用比较微弱的声音,像是在咬紧牙关似地这么说道了。
「交给我吧!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
「现在就免了、免了……等下次有机会吧!」
桐山用力摇着头,阻止了激动地挺身向前的太一。
根本不需要客气啊,太一这么心想。
看到桐山的这副模样,太一忽然觉得,桐山之所以会变得执着于可爱的东西,可能跟男性恐惧症也有关系……大概是想逃到男人无法进入的世界吧。
这时,太一发现其他三人——也就是永濑、稻叶跟青木的视线全都投射在自己身上,大家一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太一跟唯发生了什么事吗?」
青木这么问道,只见他的表情慢慢变得严厉起来。
「呃,那个……」
太一窥探着桐山的脸色,心想该从何说明起才好。
「没什么!没什么!」
满脸通红,而且非常慌乱地这么否定之后,桐山连忙坐到位于太一斜对面的座位上,然后慌张地开始翻着包包找东西。
三人怔怔地注视着她的样子好一阵子。
然后青木转动头部,开始对照太一跟桐山的样子。
永濑用漫画遮住了半张脸,同时稍微瞇起眼注视太一。
气氛相当尴尬。
但是,太一不能擅自说出桐山本人目前似乎不想说的事情,于是他咳了两声之后,再度面向桌子。
桐山似乎也感受到尴尬的气氛,说了声:「我、我去厕所一下!」便逃离社办了。
看到桐山离开之后,永濑开口了。
「……我刚刚才跟唯去过厕所呢~」
「这是怎么回事,太一!昨天你们两人果然发生了什么吗?感觉今天的唯跟昨天讲电话时不太一样耶……!」
青木像是要扑上来似地问道。
「没……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只是稍微……聊了一下像是烦恼的事情。青木也有跟唯联络吧,就是差不多的事啊。」
「『只是聊了一下』,怎么会变成像那样感情很好的样子啊!我根本没办法……可恶,最大的情敌果然是太一吗?而且本人似乎没有自觉的这点也构成一种威胁……!」
青木嚷嚷着自身的苦恼。
「既然这样……伊织!开作战会议吧!」
「我、我应该扯不上关系吧?倒不如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青木跟永濑开始嚷嚷起来,于是这次换在正前方的稻叶挺身而出。
「说真的,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不愿意,也可以从稻叶的眼光中感受到「我可不准你含糊带过」的意思。
「唉呀……我真的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只是稍微推了桐山一把,然后桐山就自己开始前进了。」
真的只是那样而已。
稻叶惊讶地眨了好几次眼之后,轻轻地笑了。
「这样啊……即使是这种人格交换,也是有好事的嘛!不过或许因为当事者是太一,才会这样吧。」
她彷佛感触良多的样子。
又一次平静地朝太一笑了笑之后,稻叶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仰望天空,并用右手遮盖住双眼,喃喃自语道。
「对我而言……只能看到破绽而已呢。」
这么说着的稻叶,看来一反往常地虚弱。
然后太一立刻领悟到自己的判断并非错觉。
因为就在那天——稻叶忽然倒下了。
「那么,我去处理一点事情,你就乖乖睡一觉吧。要是在老师回来之前,后藤老师有过来的话,帮我跟他打声招呼。」
护理老师‧山田桃花(三十岁‧离过一次婚)在这么说完之后,离开了保健室。
「稻叶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笨蛋,只不过是头晕而已,不会死人啦。」
稻叶在床上轻松地回应着仍旧很担心、看起来泫然欲泣的永濑。将在社办倒下的她搬到保健室的这段过程中,永濑似乎动摇得相当厉害。
「唉,吓了我一大跳……因为真的是『砰咚』一声倒下去呢!」
桐山也露出非常疲惫的表情。
「最近身体的状况有点差……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根本不用来保健室嘛。」
「不行啦,稻叶!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行!」
对于这么指责的青木(这情况大概是第一次出现),稻叶只是看似麻烦地说着「是、是」来打发他。
过了一阵子,身为一年三班导师兼任文化研究社顾问……换句话说,也就是在学校里面要扛起所有关于稻叶的事情责任的负责人——后藤龙善,进到了保健室来。
「喂~稻叶~你没事吧?喔,文研社社员全体到齐了嘛。」
学生都倒下了,真亏他还能这么悠哉。
「给你添麻烦了啊,后藤,你可以回去啰。」
「……你应该对教师再稍微尊敬一点吧……不过算啦。」
他似乎无所谓。
「呃~山田老师人呢?」
「老师好像有事……呃,根据老师的说法,『稻叶同学倒下的原因是累积了太多疲劳,因此只要好好休息就没问题了,以上』似乎是这么回事。」
「了解,八重梩,那么,实际情况如何啊,稻叶?」
「没有问题。」稻叶毫不犹豫地这么断言。
「这样啊……既然山田老师也那么说,似乎是没问题了呢。呃~难得你们五个人都到齐了,有什么要说的吗……嗯?」
「啊!」
桐山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叫出声。
「……我还没有制作这个月号的《文研报》……!」
「「「「啊!」」」」
剩下的四名文研社员也同时惊叫出声。
明明每天都以文化研究社的名义聚集在一起,社团活动的事却完全从脑海中消失无踪……那明明是为了让别人承认这个社团而存在的唯一义务跟存在意义。
接着后藤也同样大叫出声。
「啊,这么说来,在平常的截稿日之前,我都没拿到原稿啊。」
「抱歉,后藤,因为我们正忙着进行有点大规模的调查,这个月号的原稿似乎是赶不上截稿日了。下个月我们会增加分量的,可以就这样算了吗?」
稻叶立刻敷衍过去,真亏她能说谎说得这么顺口。
「大型调查是吗……不过《文研报》是以每月发行一次的名目,才让社团得以被认可……算啦。」
他似乎无所谓。
只有在这种时候,太一才会不得不感谢起后藤的大而化之。
之后,虽然本人说不需要而一直拒绝,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家还是决定送稻叶回家。因为稻叶主张「四个人都跟来的话也太啰唆了!至少改成两个人吧!」所以只有猜拳猜赢的太一和永濑跟去而已。
三人一边随意闲聊,一边转乘电车,到达离稻叶家最近的车站,一起走在距离稻叶家约十分钟的路程上。虽然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但稻叶也若无其事地恢复到平时的模样了。
「那么,差不多该请你说清楚,昨天跟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太一。」
途中,稻叶忽然这么说道。
「什么叫『那么』啊!前后根本不相关嘛。」
「前后关连之类的根本无关紧要。总之,你要是不告诉我的话,我会很在意,可能又会烦恼到倒下呢~」
稻叶看似虚弱地靠到太一身上,并将手臂绕过太一肩膀,简直宛如缠人的醉汉一般。
「唔,拿自己的身体状况来当筹码,也太狡猾了吧……」
「更何况~伊织也很在意对吧?」
「嗯,身为两人的好友,我有义务知道。」
看到用做作的声音这么说道的永濑,稻叶小声地低喃着「唉呀?」并感到疑惑。看来对方的反应似乎跟她预料的不同。
「……啊,不过也难怪会那样……算啦。你看,伊织也这么说了。」
「但是桐山好像不怎么想说……」
「啊~你这家伙真啰唆耶!如果真的是不方便过问的事,我们怎么可能会这么说啊?就是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是可以打听的事,才会这么问啊!」
「没错没错,要是你不肯说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大受打击,觉得我们五人之间的信赖关系只是这种程度吗……然后卧病在床呢~」
「连、连永濑都这么恶劣,喂!」
「说得……也是,我也……」
明明永濑跟着帮腔,但不知为何,稻叶的气势缓和下来了,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露出苦闷的表情。莫非是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不过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太一本来想追问这件事,但在那之前,稻叶便迅速地恢复成平时的表情。
「总而言之,你要是不快点招来,我就当场大叫『呀啊~这个人是色狼~!』喔。」
……看来无法再反抗下去。
太一没有提及详细的内容,只是简洁地说了昨天让桐山克服心灵创伤的做法。
「噗哈哈哈哈,真亏你想得到这么鷘人的办法啊,『爱自我牺牲的傻瓜』……真是意外的冲击疗法啊!唉呀~真叫人佩服啊。」
稻叶的反应一如预料。
但永濑所表现出来的反应跟稻叶不同,让太一感到困惑。
「……虽然我知道唯不太擅长应付男生……但没想到竟然是严重到不能碰触的男性恐惧症……我竟然都没发现这一点……」
永濑低下头并摇了摇头,宛如蚕丝般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
「我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地……成为某人的朋友……」
有必要说到那种地步吗?
是什么让她这么钻牛角尖?
虽然太一并不晓得原因。
「永濑,你听我说」
太一窥探着永濑的表情,永濑猛然抬起头。在确认她宛如宝石般美丽的湿润瞳仁中,确实映照着自己的身影之后,太一对她说道。
「我想桐山她,大概……最不愿意看到有人像这样为了自己的事有所顾虑、感到烦恼或觉得尴尬吧。」
看到昨天因为青木跟自己道歉而哭泣的桐山,太一这么想。
「所以永濑不要刻意顾虑太多,尽量像之前一样跟桐山相处吧。如果那么做,桐山一定也会比较高兴。」
这个做法恐怕也可以套用在太一身上。
「像之前……一样是指?」
那是彷佛在求助般颤抖着的声音。
「像之前一样就是……像之前一样……不,用不着想得那么困难,永濑只要什么都别想地去跟她相处,那样就行了。光是那样……桐山看起来就很快乐啰。」
「对唯来说……我那样就行了吗?」
「是啊,那样就够了。」
并非安慰,太一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
「咯咯咯,你们果然很相配啊。」
这时稻叶插话了。
「你们彼此都需要对方,不会错的。」
「稻、稻叶儿!可以请你不要一直胡说八道吗?」
「嗯?一直……?」这部分让太一有些在意。
「就是说啊!稻叶儿之前也擅自说我跟太一是……那个……『绝配』什么的。」
稻叶以前跟太一提过「两情相悦」之类的事,说不定她也跟永濑说了同样的话。所以永濑的态度才会变得有点奇怪吗?
「实际上的确是『绝配』,这也没办法吧……啊~不过唯那家伙大概也快迷上太一了呢。」
「噗哈!」太一喷了出来。
「稻、稻叶儿……你也说得太直接了吧……」
「事实就是如此,这也没办法。爱自我牺牲的傻瓜最麻烦的地方,就是那种个性经常会发生被别人迷恋上的状况吧?毕竟愿意为了自己挺身而出,当然会让人误会啰。总而言之,太一可别伤害伊织跟唯喔?你要是敢那么做,我会好好教训你一顿的……你可别忘了,温柔有时也是会伤害人的。」
「这……我明白了。」
太一跟队长稻叶敬了个礼。
「不过就算你们变成三角关系……啊啊,加上青木就是四角关系了吗……只要别弄得纠缠不清,我倒是无所谓。」
她完全呈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状态。
就在东扯西扯的时候,已经到了稻叶家。虽然稻叶说不用跟到最后,但太一和永濑还是陪稻叶走到了门口。
「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啊,太一、伊织。」
「不用在意啦,好好安静休息。」
「稻叶儿说归说,无论何时,都是一直在替我们着想;但现在你最需要照顾的,是自己的身体喔?」
「没事的……没事啦。」稻叶移开视线,露出苦笑,笑容当中似乎还带着自虐的成分。
她走过有些豪华的西洋风庭院,朝着玄关前进……却在途中转过头,然后用非常刻意的语调说道。
「喔~对了,我差点忘了说……伊织,也请太一解决你的心灵创伤吧。」
虽然这番话是在没有任何前兆的状况下抛过来的,但只要看到永濑惊愕的表情,便能够充分了解到是件非常重大的事。
「稻叶儿……不是说好那件事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吗……?」
永濑用宛如冰雕般美丽且冰冷的表情,发出冷淡到让人脊背都要冻结住般的声音。
看到永濑摆出那种表情,太一冷不防地受到打击。
「太一,如果是你一定办得到的,帮帮她吧。」
稻叶挺得笔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屋内。果然直到最后一刻,她都还是在挂心别人的事情。
那么,既然已经送稻叶回家,接下来只要到车站然后各自打道回府……但是太一跟永濑之间,似乎有种诡异的气氛。
都是因为稻叶说完那些话就开溜的缘故。
到底该不该问?该不该去面对?该不该去对抗?
这么扪心自问,太一所能看到的答案便只有一个。
「欸,永濑,所谓的心灵创伤……是怎么回事?」
虽然试着这么询问,但走在旁边的永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快步走着。
太一也没有接着说下去,暂时委身于沉默之中。
她打算就这样当作没提过这个话题吗?既然如此,别强硬地追问吧——就在太一这么心想时,永濑开口了。
「稻叶儿真任性,太任性妄为了!虽然我知道那全都是为了我们着想,还有她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永濑没有跟太一对上视线,维持着面向正前方的姿势。
「太一想知道吗?关于我的事……如果你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事,都能像以前一样跟我相处的话,告诉你也无妨。」
彷佛害怕看到太一的表情一般,永濑完全不面向他那边。宛如玻璃般的侧脸,似乎只要稍微碰触就会坏掉一样。
永濑身上究竟有什么内幕呢?
太一完全无法预估那真面目不明的黑暗究竟有多深邃,感觉深入的话似乎太过危险,因为一旦窥探过那样的黑暗,便无法装作不知情了。
但是,无论有多大的风险——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因为只要是办得到的事,我都想出一份力。」
倘若不接受它,便什么也办不到。
甚至无法去替对方设想。
更别说要拯救对方了,绝对办不到的。
「太一果然会那么说呢。」
这么说道之后,永濑总算卸下了紧绷的感觉,露出充满慈爱却又有点为难的笑容——是似曾相识的笑容,桐山应该也像那样对自己笑过才对,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要不要稍微坐一下?永濑这么提议,因此两人便坐到附近停车场外围的低矮水泥墙上。
永濑将两腿伸直,「唉~」地叹了好大一口气。
「虽然我其实不想说,也不该说这种事的……但是被稻叶儿那么一说,要是不讲出来的话,太一反而会感到在意,这样也很讨厌吧?」
「而且稻叶甚至还说『如果是你一定办得到的,帮帮她吧』,要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就是说呢~~永濑一边这么说,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头。小石头跳到前方,却又立刻偏向右边,顺势掉落到排水沟里。
「那么,我就说吧。」
永濑用宛如黑珍珠般的瞳仁,紧盯着太一的双眼。太一首次知道,原来美丽无瑕的端正面容呈现彻底的面无表情时,人类会感受到一种类似敬畏的感觉。永濑像是在确认太一眼眸深处的存在,然后开始说道。
「……但在那之前,我想先来讲一个笑话!」
「………………咦?」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太一这么心想。
「唉呀~我们之前好像也是两个人……正确来说,我变成【青木】……在气氛变得严肃时,中间也是夹了一个笑话,所以我在想,还是先说个笑话比较好吧?」
「不用好吗!没人那么希望!你那种一旦两人独处时气氛变得严肃,就想先破坏一下的想法是怎么回事啊!」
这发言根本不只是正不正经的问题罢了。
「但是呀,偏偏在这种时候……会想不到笑话呢!」
「那就更别提啦,喂!」
「开玩笑的啦~我是想说一个本来想说笑话却没有笑话的笑话,怎么样呢?」
「什么叫『怎么样呢?』啊!就算你想说一个本来想说笑话却没有笑话的笑话,但我本来就不需要听笑话啊!」
「或许太一的确不需要听笑话,但希望你能明白,这个本来想说笑话却没有笑话的笑话,并非真的想不到笑话,而是刻意选择了这个没有笑话的笑话喔!」
「我很~清楚你之所以会说这个本来想说些笑话却没有笑话的笑话,并非真的想不到笑话,而是刻意选择了这个没有笑话的笑话这件事啦!」
「倒不如说这个本来想说笑话却没有笑话的笑话,并非单纯只是个本来想说笑话却没有笑话的笑话,而是像这样说着『笑话』、『笑话』,刻意让它跟之前的笑话有双关,是个难度颇高的笑话笑话……唉呀?语尾变奇怪了……」
「我早就隐约猜到了啦!」
「话说回来,太一意外地很会配合现场气氛呢。」
「只要对上永濑,不知怎的就会变这样……」
为什么两人会并肩坐在露天停车场外,做着这种事呢?
「那么,我们拉回正题——」
这时,直到刚才为止都看似愉快地笑着的永濑,忽然变得面无表情。
「我啊,其实有五个父亲呢……啊,但是有正式登记入籍好像只有三个?总之就是那么回事啦。」
在还来不及准备好的时候,永濑便忽然让太一窥探到黑暗的一面。
当然,他感到困惑。
「呃……那是表示,永濑的母亲离婚之后……又再婚的意思吗?」
「嗯,就是那样,不过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遇过很多类型的人,但并没有很坏的人,无论是努力想跟身为拖油瓶的我好好相处的人、对身为拖油瓶的我感到厌恶的人,抑或是对方带来的小孩……不管对象是谁,我都跟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太一当然没有那种经验,因此无法肯定地断言,但那应该是非常惊人的事情吧?原本完全是陌生人的四名父亲,还有同样原本完全是陌生人的兄弟姐妹……永濑竟然能跟那种合计不晓得有几名的多数人们,毫无问题地当「家人」相处。
「不过能够融洽相处是理所当然的呢!因为,为了能够融洽相处,我一直在改变『自己』啊。」
「一直在改变……『自己』……?」
永濑一边注视停车场的水泥地,一边继续说道。
「第二个父亲——也就是我的第一个『新爸爸』,稍微有点问题,当时我大概是小一还小二吧……简单地说,他是个会使用暴力的男人。啊,但并不是因为那件事成了心灵创伤之类的喔!倒不如说对我而言,心灵创伤根本是不存在的。」
所以稻叶儿说的「你帮她解决这点」,或许有点不一样呢——永濑这么补充说明。
「虽说是暴力,但完全不到要上儿童福利中心的程度。或许应该说,是我不让他那么做……不,应该说『我让他可以不用那么做』才对吗?」
太一只能默默地倾听而已。
「我扮演了『我自己』,也就是配合对方的喜好去扮演角色。」
无论是眼睛、鼻子、嘴巴跟耳朵,都维持着从诞生以来自然长大的状态,不需要再加以改变的她,浮现出不带丝毫阴霾的笑容,正因为清澈无比,更显得如梦似幻。
「……虽然试着装帅,但当然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要扮演』这回事,只不过是了解到只要『我』这么做,『我』变成这样的话,就不会挨骂了呢……所以才那么做而已。但不晓得是幸运还不幸,我似乎莫名擅长这件事,甚至还了解到『只要这么做、只要变这样,不只不会挨骂,甚至还会被称赞』,所以便那么做了。甚至连喜好都会配合对方……我配合那个改变了『我』的一切。」
那是无论是谁都应该多少做过的,用伪装的态度去讨好别人的行为。所以永濑所说的应该算是将那种行为发挥得淋漓尽致到异常的事例吗?
「就在我那样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又离婚了,我被母亲带着,立刻跟下一个新的父亲成了『家人』,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坏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好人,所以我根本不用那么做的……但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即使身为小孩,也有必须顺利扮演好的角色吧?我又扮演了那个人所期望的『我』。」
永濑一边露出彷佛自嘲的笑容,一边摇了摇头。
「之后的我就像是停不下来了一样,开始会因人而异地扮演各种不同的『我』,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岁月就那样逐渐流逝,在国三——也就是去年春天时,第五个父亲……他病死了。那个人虽然感觉沉默寡言,但其实是个相当优秀的人,他大概也注意到了我在演戏这件事吧?于是在死前对我说,要我『活得更自由一点』。」
宛如清流一般透彻的声音,彷佛在哭泣般动摇了起来,大概是想起了那个人,还有当时的事吧。
「母亲似乎也是当真爱着那个人。虽然我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在那个人死后,她边哭边对我说『对不起,以前我都任性妄为,给你添麻烦了,从今以后,妈妈会努力让你能够过着你期望的人生』。之后,虽然我们是单亲家庭,却也跟一般人过得没两样……结果我的故事虽然充满了戏剧性的变化,但还是迎接了快乐的结局呢!你看,根本没什么心灵创伤吧?」
永濑歪着头,面向太一瞇起双眼。
逐渐西沉的秋天阳光,将被风吹动的飘逸发丝染成黄金色。
「但是呀,从那之后——丑陋且最差劲的后日谈就开始了。」
永濑的脸色转变为宛如精美雕刻般的面无表情。
「可以自由去做、可以随自己喜欢去做……被这么说的我,曾试图改变,但是我……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当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我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我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真正的模样……是哪一个我?』这些愚蠢的问题。因为我将近+年都一直扮演着某人所期望的『我』而活过来,所以似乎忘记了……真正的『我』。」
那十年可以说是形成人格最重要的时期,然而在那当中一直配合别人脸色来改变自己的少女最后的下场,就是现在的永濑吗?
「之后……真的很伤脑筋,即使我想要自由地、随自己高兴来做自己,却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根本是……束手无策呀。所以我决定适当地扮演符合现场气氛的角色,一直都是那么做。」
所以才会那样吗?太一忽然这么想。
所以永濑才会交给导师决定要参加什么社团吗?
因为没有可以选择的「自己」。
然后跟太一等人相处到现在的永濑,都是在扮演着某个角色、并不认为那是真实自己的永濑吗?
永濑之所以会露出丰富的表情,是因为在她体内拥有好几个可以扮演的角色吗?
「这样的我唯一能够充满自信地认为『这是自己原本就有的特性』,便是『识破别人愿望』的能力,也就是导致我变成这副模样的根源。虽然讽刺,但那是为了不要完全迷失真正的『我』的最后堡垒……照理说应该是那样才对……结果难道是因为在乱想『已经可以自由地放手去做』之类的吗……最近好像……就连那能力也……开始消失了……我有那种感觉。」
对于无法察觉到桐山的男性恐惧症一事,永濑看起来甚至感到畏惧。
「该怎么办呢……我这么心想。要是那能力不见的话,我会真的失去属于『我』的东西……而且从今以后跟大家……该怎么相处下去才好呢……?应该在哪里扮演怎样的角色……才对……?这阵子,就连要扮演的角色……好像也……开始没办法靠自己控制了……」
稻叶认为永濑最不稳定且危险。
「然后这样的我……又发生人格跟【身体】互相交换这种事……虽然我已经几乎迷失了身为人格的『我』这个存在,尽管如此,还是能以永濑伊织的身分活着,因为,只要看到我这个【身体】,大家都会说我是永濑伊织啊……!无论内在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有这具【身体】的话……但是,如果因为人格交换,导致连这点分别也变得暧昧的话……失去了作为人格的『我』……失去了作为【身体】的『我』……要是一直维持这种状态……逐渐会没有人能区分『我是我』……就连我自己也开始不晓得了……我会不会……就像那样子从这世上消失不见呢?」
一直虚张声势地敷衍过去,等察觉到时,永濑的世界已经丧失原本的形状。
对于已经脆弱地开始崩塌的她的世界而言,这场名为「人格交换」的巨大地震,似乎太过强烈了。
从原本紧抓住的码头上被甩落,永濑正沉溺在黑暗的谷底、沉溺在深邃的黑暗当中。太一想要帮助她,即使必须跳进那片黑暗之中,也想帮助她,但是他办不到。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即使真的付诸行动,也无法帮助她,那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快想想。
自己现在能为永濑办到的事——
「你绝对不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见的。」
太一坚定地这么断言。
为何?永濑纯粹无瑕的双眸,这么询问着太一。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变成怎么样,我都会知道永濑就是永濑。」
对于沉溺的永濑,太一甚至无法垂下绳索给她。唯一能办到的,只有「让她看见光明」这件事。
永濑暂时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她小声地低喃。
「那种事……不可能的啦……」
「不是不可能。」
太一看着永濑的双眼,这么说道。
「为什么……太一能够……那么断言呢……?」
永濑像是感到畏惧、感到害怕、同时——又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这么询问太一。
「那是因为……我对永濑——」
这时候,稻叶的声音突然闪过了脑海当中。
——爱自我牺牲的傻瓜。
这句话沉重地压在太一身上。
自己刚才打算说什么呢?
还有,那是为了什么而说的呢?
只是因为想帮助永濑、只是为了想让永濑看到希望之光而说的吗?还是说不只是那样?
太一不晓得。
只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就连那种事都不知道的人,没有权利将「那句话」说出口。
所以太一在这时含糊其词,重新说道。
「呃……总、总之我就是办得到,相信我,所以说不要紧的。」
这种说法非常荒唐,也没什么道理可言。连自己心中都还存有迷惘的人,不可能成为拯救永濑的人。
那晶莹剔透的肌肤跟宛如宝石般的瞳仁实在太过耀眼,让太一不禁移开视线。
「这样啊……既然太一这么说,我就试着相信看看吧……」
这么说的永濑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