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青木义文和永濑伊织在社办起了争执的隔天,八重樫太一仍然乖乖去上学。
老实说,太过自负又自我中心的自己,说不定应该关在家里才对。
但太一有一种预感,要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的话,可能会陷入更严重的死胡同。
家里还有妹妹跟双亲。并不是只要待在家里,做出什么事都无所谓。
而且自己要是变成那样,永濑一定会感到愧疚。无论是心灵或其他部分,太一都不想再度伤害永濑。
这么想的同时,太一又不禁觉得既然「不想伤害永濑」,那么不晓得会做出什么的自己这样外出,难道不是一种任性妄为的举动吗?
不晓得什么才是正确的,只是一直在没有解答的森林中徘徊。
总之,太一勉强来到学校。
但是,一旦靠近就仿佛会做出什么事的不安,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某个角落。
尽量不靠近任何人,只想着用功念书,就这么忍耐一整天。
太一在永濑靠近时刻意避开她。他已经用简讯通知过永濑,说自己会尽量避免靠近她。
他也传了「昨天说了些傻话,真对不起」的简讯给青木。
但是,无论等多久都没有收到回信。
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青木也露骨地无视太一。
太一实在没有勇气前往社办。
隔天,太一也采取同样的行动。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明明到了学校,却有这么长一段时间未跟永濑或稻叶姬子交谈。倘若是平常,在一天的休息时间里至少会讲到一次话。
渡濑跟其他朋友惊讶地问「你们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的次数也增加了。要是距离拉得比现在更远,说不定他们反而会深入追究。
还有桐山唯的问题。不,应该说这其实才是最大的问题。
桐山无论是昨天跟今天都没有来上学。从车站那场骚动之后,已经超过一个礼拜以上。
根据传闻(倒不如说只是偷听),永濑昨天似乎一个人去探望桐山,但没有成果。永濑说她今天也打算去探望桐山。
桐山班上的朋友似乎也采取了各种行动。但他们毕竟不晓得真正的原因,所以进行得不太顺利。
虽然必须思考该如何解决桐山的问题,但要是思考有关桐山的事情,在发生「欲望解放」时可能会演变成相当不妙的状况。所以,应该把文研社的社员都聚集起来,一起思考该如何解决桐山的问题比较好。但要是大家聚在一起思考容易让人情绪化的事,说不定会伤害到位于现场的所有人。
尤其是个性自负,结果只有考虑到自身事情的自己,很有可能会伤害到某人。
虽然这样非常差劲,但那种最差劲的人正是自己。
根本无计可施。
结果自己什么事都办不到,只能任凭时间逐渐流逝。
太一今天也无法鼓起勇气前往社办。
又经过一周。
太一周、六日都没有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妹妹十分担心他的状况。
害怕着「欲望解放」而独自度过的时间,感觉实在太过漫长。
想要思考该怎么做才对。但要是思考这件事,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
即使不愿意,也提不起精神。
曾有一次发生「欲望解放」时,太一敲坏了眼前的闹钟。
体内隐藏的破坏冲动让太一感到战栗。
太一心想,自己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害怕自己其实是个会伤害且破坏某些事物的存在。
倘若一个人独处,便会陷入泥沼当中,束手无策。
太一放弃多余的思考,周一也照常去上学。
他尽可能不去想会让自己内心变得灰暗的事。他将脑袋放空,委身于眼前发生的事件。
老实说,他不认为自己很顺利地控制着自己的内心。每当有事发生,便有各种不安浮现。
不过,至少没有发生会波及到周遭的「欲望解放」结果。
是偶然运气好吗?
还是自己就是那种人呢?
今天太一也没有跟其他文研社的社员交谈。
■□■□■
周一第六堂课是一年三班的班会时间。
班上正以站在讲桌前的班长——藤岛麻衣子为中心,讨论着这周末即将到来的校外教学。
太一提醒自己,让思考陷入此刻在眼前展开的事件当中。
「差不多也讨论到腻了呢,干脆打从一开始就替我们全部决定好嘛。」
坐在太一隔壁的渡濑伸吾如此说道。两人在第一学期因为点名顺序而座位相近,最近换座位时又排到附近的座位。
「这项活动也包含大家一起决定的过程吧。」
山星高中一年级在秋季举办的校外教学,是由各班自主设定目的地跟要做的事。从前阵子开始,每次开班会时都会讨论这件事,今天终于是最后一次。
「还真累人,反正结果只是普通的远足嘛。竟然全部丢给学生决定,根本是教师在偷懒。」
「你嘴巴这么讲,但根本没有任何贡献吧。」
「哎呀,毕竟本班有女王藤岛同学在嘛。她今天也是一样美丽动人呢。」
渡濑最近动不动就提到「藤岛、藤岛」。他是超级被虐狂吗?
「不过,为什么会多出『女王』这个形容词?」
太一看向前方的藤岛。她后脑挽起的头发跟往上梳起的浏海,今天也一样整齐得一丝不苟。
「那么,我想接着来安排分组,也就是这次校外教学的主要活动——制作咖哩饭的小组。」
班导后藤龙善留下「之后就拜托啦,我全权委托藤岛」这番话之后便消失无踪,由藤岛俐落地指挥现场。
「我打算分成八个小组,一组五个人。其实我原本是想分成十组,但一班也会使用到那些设施,因而考虑到数量问题之后,决定改成八组。」
「会不会太多组啦?」
「每一组的人数再多一点不是更好吗?」
班上同学各自发表着意见(抱怨)。
「你们在说什么啊……」
藤岛像是无奈似地摇了摇头。
「用跟同伴嬉闹的回忆来点缀青春的一页确实也很重要,但是,你们光是那样就满足了吗?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专心倾听藤岛的演讲。
「没错,那当然是……『恋爱』!」
藤岛仿佛指出犯人的名侦探一般,气势十足地比出手指。
「组员越少,大家越需要同心协力。正因为组员不多,才不会演变成只有女生或男生围在一起聊天的状况。自然而然进行的小组作业、彼此体谅的想法、互相碰触的肌肤!难道你们想要把这种似乎会有什么萌芽、有什么萌生的机会,眼睁睁地丢到水沟里吗?好,我再问一次……要分成八组?还是再少一点?」
「「请分成八组吧!藤岛大姐!」」(班上大部分男生)
渡濑甚至还大声地唱和。
不过,藤岛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角色?她原本应该是更一板一眼的班长才对吧……奇怪?怎么想不起藤岛以前一板一眼的样子?
「我知道了。那么,本班正好男女生各二十人,总之请各位先男女个别分成四个三人组和四个双人组。如果有人希望,也可以让你们分成纯男生组和纯女生组。如果分配不均,我会再进行调整。开始!」
藤岛一声令下,大家便离开座位且展开热烈讨论。
太一思索着自己应该跟谁一组。
先不提男生,为了预防有什么意外状况,同组的女生果然还是应该找永濑跟稻叶吗?可是,现在也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才会像这样保持距离。
不行,要是想太多,又会……
——太一想起永濑撞上置物柜的身影。
幸好那时候没酿成什么大祸,也没有留下任何伤口。可是,假如她撞上窗户玻璃或其他东西……
「我们一组吧,八重樫。」
「……好啊,我无所谓。」
听到渡濑这么说,总之太一先点头同意。
「然后女生嘛……我想找藤岛同学一组!」
「呃……」
「喂,虽然你大概又想跟永濑和稻叶同组,但我可不允许。反正你平常在社团活动时已经是左拥右抱的状态,至少这种时候该协助我吧!下次我会推荐不错的约会地点给你啦。」
渡濑用力抓住太一的肩膀说道。他的眼神相当认真。
「哪有什么左拥右抱啊……」
已经放弃思考该怎么做的太一,当然不可能找到该怎么做的答案,只能抓着其他话题闲聊。
「倒不如说,渡濑。虽然我知道你基本上很受异性欢迎,恋爱经验也相当丰富,即使如此……藤岛还是你应付不来的对象吧。」
「这样才好啊。还有,你为什么一副很了解藤岛同学的样子?」
「这、这个一言难尽啦。」
太一一边回避渡濑的追问,一边环顾教室。他看到永濑跟稻叶在距离自己稍微有点远的地方谈话。
「……我们还是同一组比较好呢,稻叶儿。」
「离我远一点啦。我说过了吧?」
稻叶看似很烦躁地说道。
「再、再怎么样也不用那么说吧?」
永濑也用不稳的语调回答。
气氛似乎不太好。
「这是为了你好。」
「我、我也是为了稻叶儿着想——」
「我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那种事很难说吧!」
永濑大声叫道。
附近座位的人都惊讶地转头看向永濑,
不稳的气氛让周围骚动了起来。
永濑发生了某种「欲望解放」吗?自己应该上前阻止吗?不过就算介入……
「我叫你别发糨了吧,笨蛋!啧,快离我远一点。」
稻叶的态度非常冷漠,而且她似乎没有发生「欲望解放」的样子,这点让太一更加心寒。
永濑露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咬紧牙关忍耐着。
「我……去洗把脸。」
永濑这句低喃并非特别针对谁,说完之后便离开教室。
教室陷入沉默之中。
「永濑……」
果然还是应该追上去吧?太一这么心想而站起身。
就在这时,一句清澈响亮的话语降临在持续沉默的教室中。
「稻叶同学跟永濑同学还有我同一组。」
是班长藤岛麻衣子。
「为什么啊!」
稻叶提出抗议。
「稻叶同学跟永濑同学不好好相处的话,甚至会破坏班上整体的气氛,这样我会很为难。」
「我没道理要听你罗唆吧!」
稻叶露出激动亢奋的一面,「自制」这个词大概已经从稻叶脑中消失了。
「班长必须守护班上的爱与和平呀。」
「就算这样,你也没有决定权吧!」
「当然有,因为我是班长。」
藤岛看起来像是正义的伙伴,没想到她守护的范围竟然还包括班上的爱。
「这样就行了吧,八重樫同学?」
「咦?什么?」
突然被她这么一问,太一不禁吃惊地发出怪声。
「我看看……你跟渡濑同学一组吗?那么就决定是我跟永濑同学、稻叶同学、八重樫同学还有渡濑同学五人一组。没问题吧,八重樫同学?」
「为、为什么要问我——」
「给我闭嘴。」
总觉得刚才是她先开口询问自己的……最近藤岛似乎变得有点万能过头。
「啧!」
稻叶大声咂舌,渡濑则是拍了拍太一的肩膀。
「八重樫,下次我请你喝果汁,两罐。」
■□■□■
班会结束后便是放学时间。
太一心想着该怎么行动而看向周围,只见稻叶走向永濑身旁。虽然听不见她们在讲什么,但两人似乎稍微交谈一下。不过,稻叶随即背对永濑离开。
「稻叶儿……」
虽然永濑出声呼唤,但稻叶无视她离开了。
在旁观看便能清楚得知永濑沮丧地垂下肩膀。
因为肩膀明显下垂,书包还从永濑的肩上滑落到地板。
永濑慢吞吞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书包。
这时,永濑和太一对上视线。
太一瞬间移开视线,然后立刻感到不妙。
为什么?为什么移开了视线?两人已经四目相接,那样做很明显是故意无视对方。虽说为了不要伤害对方,最好不要接近,但明明没有必要无视她。这么做不是伤害了永濑吗?这样根本是本末倒置。
太一盯着自己的桌子想了又想,然后悄悄地抬起视线。
视线前方是永濑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的背影。
太一涌起一股想要叫住并安慰她的冲动,但又想到那种冲动或许只是自己不想看见永濑悲伤模样的欲望,因而厌恶起自己。
太一独自一人留在教室里。
教室的挂钟指向四点。
打算回家的人已经踏上归途,有社团活动的人也前往社团。
自己应该早点回家比较好,待在家里还比较放心——虽然明白这点,太一却无法站起身。
正当他一个人发着呆时,教室的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年三班导师兼文化研究社顾问,后藤龙善。
太一有一瞬间心想着那该不会是〈风船葛〉吧?
「喔喔,八重樫,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不是〈风船葛〉,是平常的后藤。
「不……没什么。」
后藤走进教室里。
「喂,先别管那个,你听我说。因为其他老师跟我抱怨这张讲桌会摇来摇去的,我就去拜托学校换一张讲桌,结果他们竟然叫我自己更换。这合理吗?那根本不是教师的工作吧?虽然等个一天他们好像就会帮忙更换,可是,那个跟我抱怨的老师明天有课啊。那个老师很会发牢骚耶。」
他一个人劈里啪啦地说道,一边抬起讲桌,然后在这时停下动作。
「你看起来很闲嘛,来帮忙吧。」
因此,太一便跟后藤面对面地搬运着讲桌。
太一面向前进的方向,尽量避免看到后藤的脸。虽然后藤没有任何过错,但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风船葛〉,令人很不愉快。
「哎呀~幸好八重樫同学在教室里。要是一个人搬,走楼梯时很危险呢:」
「哦……」太一有气无力地应声。
平常太一能划分得很清楚,认为「后藤是后藤」、「〈风船葛〉是〈风船葛〉」。但是,他总觉得现在无法冷静地看待后藤。太一害怕自己会迁怒于后藤。
两人弯过走廊转角,进入其他校舍。
「哎。」
后藤的声调稍微改变。
「你现在很沮丧吧?」
突然被说中痛处,令太一差点弄掉讲桌,连忙重新扶好。
「没有,没那回事……」
「用那种沮丧的表情否定也没有说服力喔。我看你是被甩了对吧?是永濑还是稻叶?该不会……是桐山?」
「没有那回事。」
太一斩钉截铁地断言。真希望他不要把什么事都扯到恋爱方面。
「像这种时候就找朋友商量吧。」
「咦?」
因为后藤非常认真,而且像个教师一样地说话,令太一不禁出声回问。
「所以说,你找朋友商量一下吧……啊,可别叫我给你建议啊!我才不管高中生的恋爱问题咧。」
太一没有回应,于是后藤喃喃自语着「只要跟朋友商量,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解决啦」。
后藤感慨地这么说,不像是平常那个无论任何事都敷衍带过、感觉跟学生没两样、不像个教师的教师……而是个可以依靠的大人。
太一的防备不禁松懈,稍微吐露自己的心声。
「但是……要是开口商量,朋友会受伤的。」
原本是想为了桐山商量对策,却对彼此伤害了多深呢?
「啥?所谓的朋友,不就是彼此伤害、互相添麻烦的人吗?」
太一惊讶地看向后藤,却见后藤露出「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一般的表情。
所谓的朋友就是彼此伤害、互相添麻烦?
「话说开口商量就会受伤……是怎样的状况呢?啊,是三角关系吗?」
后藤一个人自问自答,点头赞同着自己的话。
「不过遇到那种状况时,最好也不要逃避,说清楚讲明白吧。只要好好从正面沟通,总会有办法解决啦,这就是朋友啊。虽然偶尔可能会失败也说不定,但要是不讲出来而留下疙瘩的话,一定会一辈子后悔喔。既然如此,行动之后而失败还比较好吧?」
不是乐观看待,也不是害怕风险,而是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并采取行动。
太一专心听着后藤的话。
「虽然可能会失败,但没有正面冲突一下,也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该怎么说呢?要是只选择安稳的方法,可是会失去真正重要的东西。」
这番话缓缓地渗入太一的内心。
要是只选择安稳的方法,会失去真正重要的东西吗?
「哎呀:话说回来,我说这些话还真像个教师呢:你也稍微感动了一下吧?」
「……要是你没那么说的话,我就能坦率地觉得感动了。」
「什么嘛,这种时候你应该坦率地说『我太感动了,老师』才对吧!倒不如说……嗯?喂,藤岛,你在干嘛?」
后藤叫住了碰巧在走廊上的藤岛。
「关于这次的校外教学,有点事要处理一下……老师是在处理杂事吗?您辛苦了。」
藤岛客套地这么说。
「算是吧。话说回来,藤岛,你能不能听听八重樫的烦恼?」
「咦?」
「啥?」
太一跟藤岛都惊讶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刚才正跟八重樫提到和朋友商量这件事有多重要。所以,藤岛,你能不能听听他怎么说?这家伙现在似乎有烦恼呢。」
「老师。就算我是班长,而老师是班导,您也不能凡事都使唤我去做吧?还有,八重樫同学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劲敌。」
……看来藤岛似乎是那样看待太一的。
「什么?藤岛是劲敌?喂喂,到底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啊?最近的高中生实在太前卫了……不过,既然藤岛是当事者,这不是正好吗?那么,你们去商量一下吧。」
「等、等一下啦,阿后!」
虽然太一用昵称呼唤着后藤,但后藤根本没在听。
似乎产生严重误会的后藤,一个人使劲抱起原本跟太三口力搬运的讲桌,匆忙离开现场。
太一跟藤岛两人被留在没什么人经过的走廊正中央。
「搞什么呀……算了。那么,八重樫同学,你有什么烦恼吗?」
藤岛边扶正眼镜边询问太一。
「没什么……」
大概没什么可以跟藤岛商量的。而且,自己曾经一度想要推开藤岛,实在不应该跟她太过靠近……
不过,原本这么心想的太一停顿一下。
不对,自己似乎搞错了——太一有这种感觉。
「没有吗?那就算了……啊,该不会是跟稻叶同学或永濑同学有关的事吧?」
「唔……」
她真是一针见血,太一的表情不禁抽勤。
「哦!那么以班上的爱与和平为贵的我,可不能当作没看到呢。怎么回事?你说说看吧。」
藤岛散发出不由分说的魄力,镜片后方的眼神有种惊人的压迫感。
如果不说点什么,大概无法逃离现场吧。
而且,感觉只要在这里跨出一步,就能明白某些事情。
反正现在的感觉并不差,最近一直存在于内心的攻击性也减弱不少。即使发生「欲望解放」,应该也不至于演变成太糟糕的情况才对。
太一想试着询问藤岛刚才问过后藤的问题。
「哎,如果跟对方商量,却会让对方感到受伤的时候……藤岛会怎么做?」
听完太一的问题,藤岛「唉」一声叹了口气,看起来像在说「你连那种事都不晓得吗」。
「那么,别跟对方商量不就得了?」
「啊,刚才的说法会导出这个答案呢……但有件事不商量就办不到啊。」
「那就跟对方商量啊。」
「可是,这样对方说不定会感到受伤……」
「那我问你,八重樫同学。哪边比较重要?是不要伤害到商量的对象?还是一起商量来完成某件事?你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你最珍惜的事情其实是什么?你不妨想想这些问题吧。」
藤岛滔滔不绝地提出质问。
——最重要的目的。
——自己最珍惜的事情。
「只要抱持着觉悟跟信念,决定出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事意外地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呢。相反的,也有很多时候,不先做出决定的话根本无从行动。」
藤岛说完之后,稍微露出笑容。
见到一直戴着铁面具的藤岛露出微笑,让人冒出一种「看到这张笑容也没关系吗」的奇妙心情。
不过,太一认为那是非常有魅力的笑容。
「附带一提,我认为人本来就是互相伤害的生物。不过八重樫同学要怎么想,也是你的自由就是了。」
人本来就是互相伤害的生物。
藤岛仿佛理所当然似地这么主张。
这时,藤岛说了声「啊,抱歉」并拿出手机。似乎有人打电话给她。
「喂喂?啊啊……怎么了?嗯……嗯……也就是要商量恋爱的烦恼吧?交给我。」
大家可靠的班长似乎真的很忙碌。
「……嗯,再见。」
藤岛关上手机,重新看向太一。
「抱歉,我有些事要处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事吗?」
「……不,没事。你快点去处理那边的事吧。」
「是吗?那我先走罗。如果还有问题想求助于我,随时欢迎……如果是会影响到班上的事,助你一臂之力也无妨。」
藤岛留下这番话便潇洒地离开。
因为她的背影实在太帅气,太一忽然有些半开玩笑地问:
「藤岛……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
藤岛转过头,后脑杓绑成一束的头发随风飘逸。
她推了推眼镜。
「让我想想,我可以说是……爱的传教士吧?」
藤岛还是一样用认真的表情说着像是玩笑的话语。
藤岛的身影逐渐远去,接着在楼梯处转弯之后便看不见了。
太一一个人被留在走廊上。
虽然是一个人,却没什么「自己是一个人」的感觉。
正好在这时传来校内广播的声音。
『后藤老师、后藤老师,请立刻到职员室。』
那是呼叫后藤的广播,希望他不是忘记要开会这回事。
太一吐出一口气之后,跨步走了出去。
自从被卷入〈风船葛〉引起的现象后,太一等人经常是五个人一起商量。
倘若考虑到他们所处的状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这世界上当然不只有五个人而已。他们会受到周遭人的影响,会求助于周遭人的力量,会给周遭的人带来麻烦。
无论何时,自己都跟形形色色的人连系在一起。
太一终于想起这件差点忘记但理所当然的事实。
■□■□■
太一独自进入文化研究社的社办。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却感到非常怀念。
他坐在三人座的黑色沙发上。
两张长桌并排在一起,桌子周围的折叠椅上没有任何人坐着。
自从五人最后一次聚集在这里之后,已经过了约两个礼拜。
太一用力地深呼吸一次。
想想看今后该怎么做吧。
平常自己总是会咸到犹豫,担心自己一个人思考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现在却感觉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说不会怕是骗人的。
尤其自己在冒出「想帮助某人」的念头时,甚至不在乎可能会伤害到别人一事,其实颇为危险。
不过,现在感觉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明白某些事情。
后藤跟藤岛照耀出来的光芒前方,存在着某些事物。
不能迷失。一旦迷失,自己会无法察觉到某些重要的事物。
所以太一思考着。
自己现在试图跟文研社的所有人保持距离。
为什么?
因为不想伤害到大家。
因为自认为不能伤害到别人,所以一直选择逃避。
但是,那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的确,只要一直逃避,说不定「欲望解放」会在逃避的期间结束。
不过,没有人能保证「欲望解放」何时会结束。
还有,他们是否已经无法再逃避了呢?倘若照这样一直被逼入绝境,最后会不会大家都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
如果目前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他们肯定会忍受不了而爆发。
必须避开这种情况才行。
还有——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自己现在拼命地不想伤害到大家。
那当然是很重要的事。
尽可能不去伤害包括周围人在内的任何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那是自己的目的吗?
只要能达成这个目标就好吗?
自己是为了这件事而活吗?
不对,那不可能是目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要拼命不去伤害到任何人?
因为大家都是同伴。
因为自己很珍惜大家。
当然,自己内心也存在着单纯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受伤的心情。
但是自己——并非为了不伤害到别人而活。
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感到这么痛苦?
该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自己真正期望的事情是什么?
——只是希望大家能理所当然地聚在一起吧?
桐山因为受到打击而把自己关在家里。本来大家打算一起解决这件事,却产生冲突而四分五裂。
那么,现在该做什么?
想要变成怎样?
怎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四分五裂的大家再次聚集起来,并且解决桐山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问题——这才是应该完成的目标吧?
很明显的,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但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努力那么做?
因为自己弄错了、忘记了,迷失真正重要的事物。
采取守势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只要攻击就行。
攻击有时是最大的防御。
自己实在不愿意看到有人受伤或有可能受伤的情况,所以会认为只要能解决这种状况,无论要牺牲什么都无所谓。
自己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自以为是的人可以期望这种事吗?
自己并不知道答案。
可是,如果自己不知道答案,只要问对方就好。
如果安于不上不下的现况会搞得一塌糊涂,那就清楚地做个了断。
自己有想要追求的目标。
大家会认同这种欲望吗?
太一的脑海中浮现永濑的脸、稻叶的脸、桐山的脸,还有青木的脸。
想要和大家在一起。
希望大家再次聚集在这间社办里,
说不定这是种任性。
但自己现在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自己期望着再次和大家在一起。
其他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
太一决定跟永濑伊织联络。
她是即使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仍然没有主动跟大家保持距离的唯一一个人。
太一在社办等待永濑。
永濑似乎还待在学校,她说会立刻来到社办。
这时门扉响起喧闹的声音打开。
「太、太一!」
大叫的永濑气喘吁吁地喘息着。
「哟、哟……你不用那么赶啊。」
「因……因为……太一说有话想跟我说……嘛。」
永濑将手贴在膝盖上弯下身体,看起来相当疲惫。先等她冷静下来再说吧。
永濑不停地喘气。
一旦像这样正式面对永濑,便有种无可救药的恐惧涌现。
不管怎么找借口,像是自己无意伤害永濑,或是没发生「欲望解放」的话——自己伤害了永濑的事实仍然不会消失,而且,自己说不定也差点伤害了藤岛。这些全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在物理上伤害人是最差劲的行为。
做出这种行为的自己是最差劲的人。
即使会付诸行动是因为「欲望解放」的缘故,但想要那么做的人仍是自己。
他一旦被某个念头占据,眼里就只看得到那件事,甚至无法想像行动的结果。
自己就是那种人。
虽然自己是那种人——
「那么……太一,有什么事吗?」
呼吸稳定下来的永濑询问太一。
太一从正面看向永濑的脸。
两人四目相接。
宛如清澈宝石一般的眼眸捕捉着太一的身影。
永濑丝毫没有要逃避的意思,她打算好好看清楚即将发生的事。
自己想做什么?
那是能获得原谅的事吗?
「听我说,永濑。我是一个……相当自私又任性的人。一旦冒出『这样子才对』的想法,就顾虑不到其他事情,会一个人横冲直撞。」
永濑默默地注视着太一。
「而且我……是那种一旦认为自己立场正确,便会坚持己见到最后的人……」
所以才会伤害稻叶。
才会跟青木起争执。
还伤害了永濑。
「结果我……仍然是个自我中心的人。」
太一必须坦率承认这件事。
「因为我是个这么糟糕的家伙……为了不伤害到大家,才会跟大家保持距离……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失败了,因而一度彻底感到灰心丧志。
「但是,分开之后我想过了……我果然还是想跟大家在一起。」
这是自私任性的愿望吗?
「不过我刚刚也说过,我是个自我中心的家伙……有时也可能会伤害到别人。当然,我会尽最大的努力避免伤害人。但即使如此……」
人有办法不互相伤害而活下去吗?
「我很讨厌那样的自己。我想大家应该也不喜欢受伤……可是,我还是想跟大家在一起。」
五人的羁绊对太一而言非常重要。
「与其不会受伤而和大家分离,我宁可即使有时会受伤,仍想和大家在一起。所以……如果永濑不排斥……即使有会受伤的可能性,永濑也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我可以待在永濑身旁吗?」
试着期望吧,试着询问吧。
永濑是怎么想的呢?
太一说话时,永濑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太一的双眼。
永濑吸了吸鼻涕。
她的嘴角扭动、眉头皱起,眼里涌现出泪水。
「咦……啊……喂……」
没想到她会哭,太一顿时慌了手脚。
下个瞬间,永濑坐倒在地。
「太一真是卑鄙!」
「呃……那个……抱歉。呃……我的说法……」
「不是那种问题!」
永濑坐在地板上,低着头继续说道。
「我一直努力想要让大家聚在一起……即使你们叫我离远一点也一样!就算没办法每个人到齐,我还是一个人跑去探望唯!」
永濑这么一说,太一又重新体认到一件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在替大家着想,不想伤害到任何人。
可是,他甚至没注意到永濑是这么痛苦。
原以为在替大家着想,结果根本没有顾虑到任何人。
「但是……如果大家会因此感到受伤……结果得保持距离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永濑猛然抬起头。虽然她的眼睛红肿,但没有掉泪。
「你却说『会受伤或互相伤害都是没办法的』……这种事情可行吗……」
太一不晓得答案。
那要看永濑还有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永濑又低下头。
然后,她再次抬起头来。
「不过……我觉得这是可行的。」
永濑这么说,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太一的表情跟着放松下来,感觉自己久违地露出笑容。
他伸出右手,于是永濑抓住那只手站起身。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彼此,那距离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抱住对方。
但两人立刻移开视线,各自退后一步。嗯……刚刚那种距离还是太令人害羞了。
「太、太一打算之后也去跟其他人说一样的话,然后……让五人再次聚集在这间社办里吗?」
脸颊稍微变得红润的永濑这么问道。
「是啊,我是那么打算。」
太一想要那么做,而且大家应该也是那么想的——虽然他是如此认为,但不晓得是否真是那样。
该怎么做才能判断那是否正确呢?
答案非常简单。
只要试着沟通即可。
「这样啊……不过总觉得难以释怀呢……我明明也顾虑到很多事情,一直努力奋斗着,却被你一口气抢走所有锋头。」
永濑嘟起嘴说道。
「唔……这个嘛……」
「开玩笑的,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我不在乎啦!因为无论由谁来解决都是一样的呀。」
原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是冰冻状态,但只要试着接触,便在眨眼间融化。
即使曾经短暂分离,两人之间的连系仍然确实地残留着。
「话说回来,太一刚才说你『很自我中心』,对吧?」
「是、是啊。」
「你的确是很自我中心呢。」
「呜啊!」
被他人这么一说,果然还是会大受打击。
「不过,虽然你很自我中心……但你打算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只是也有很多时候是做法出了问题。该怎么说呢……」
永濑一边说一边歪了歪头。
「太一正直过头了,好像顽固老爹一样。」
「那、那应该不是在说我像个老头子吧?」
自从被妹妹那么说之后,太一一直有点在意。
「啊哈哈,说不定是有一点像呢。」
敞开心胸跟永濑交谈的时间非常充实满足。太一开始觉得这种状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应该能将「欲望解放」的影响压抑到最低限度。
「不过,没想到会从太一口中听到『即使受伤也没办法』这种话……」
「我并不喜欢那样啊,真的非常讨厌。但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现在这样子,大家反倒看起来比较痛苦吧……」
太一也不是很明白,但现在想跟大家在一起的心情确实比任何事都重要。或许在他心中,跟这些同伴之间的羁绊就是如此重要吧。
「啊……还有,我要正式跟你道歉。对不起,我推开你又让你撞到头……」
太一这么一说,永濑便稍微露出困扰的表情。
「你要道歉几次啊?你只是想叫我让开,却不小心闯祸而已吧?而且那又是因为『欲望解放』的关系。」
但无论道歉几次,太一都觉得不够.
「但是我——」
「太一。」
永濑打断太一的话。
「你不是说有时会互相伤害也是逼不得已的吗?」
「……这情况不一样吧。」
「嗯,说不定是那样……但是没关系啦!因为我本人说了无所谓呀,只要下次多注意就好。」
永濑温柔地微笑。
「嗯……重要的是今后绝对不能那么做……」
「就是说啊。」
「但我办得到吗……不,应该要努力去实行。必须那么做才行。」
虽说太一认同了朋友间会互相伤害这件事,但并非可以无条件地伤害对方。
会发生「欲望解放」的现在,不晓得只凭「决心」能发挥多大的效果。但只要打从心底那么想,说不定能有所改变。
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人呢?
还有今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好!话说回来,太一,你应该不是把我叫回社办就没事了吧?」
永濑咧嘴一笑。
一看到永濑这张笑容,太一就觉得自己可以办到任何事。
「是啊,那当然。我希望大家能再次聚集起来。我认为那样对大家比较好……当然,最后还是要看本人的意思。」
「很好,那要怎么做呢?打电话……不,还是直接碰面比较好吗?那么……我想先去找稻叶儿,毕竟我今天还在教室跟她起争执……」
「这样啊……那我试着跟青木联络吧。而且,感觉你那边应该先两个人谈一谈比较好。我跟青木之前……也吵得挺厉害的,所以我想跟他好好聊一下。」
「嗯,说的也是……然后是最重要的唯。」
「是啊。」
桐山是伤得最重的一个。纵使他们互相伤害也是逼不得已的事,但这种论点不能套用在桐山身上。
但是,只要大家同心恊力,应该总有办法才对。虽然不晓得是否能办到,但太一想要相信自己能办到,试着再努力一次。
五人都到齐才能称之为文化研究社。
「那么,出发吧,下次来这间社办时,希望五个人都在。」
「好!」
太一跟永濑敲着彼此的拳头互相打气。
■□■□■
太一打了电话给青木。由于太一强烈传达出「无论如何都想跟你碰面聊聊」的意思,所以青木尽管被太一的气势吓到,仍然答应碰面。
因为太一想尽量早点碰面,所以他决定动身前往青木家。
两人约在距离青木家最近的车站附近的河堤上碰面。
青木还穿着制服。一看到太一的身影,青木便有些尴尬地露出苦笑并举起手打招呼。
「哟,感觉好久不见。」
太一小跑步靠近青木,主动开口搭话。
虽然只是四天没见,但内心保持着距离的这四天,感觉异常漫长。
「嗯……就是说啊。」
青木移开视线。
青木基本上总是保持开朗的态度,太一很少会跟他陷入这种气氛当中。
现在是跟平常不同的状况——虽然刚才凭着一股气势冲过来,但这件事实又再度支配脑袋。
会做出什么事?会说出什么话?自己在想些什么——这种恐怖支配着脑海。
要是再次失败的话……要是又发生冲突的话……
「欲望解放」会让人暴露出全部。
但如果暴露出全部仍能当朋友的话,这种现象根本不足为惧。
青木曾对太一说过「你以为你是谁」,还有批评太一是「自我中心」的人。他这么看待自己一事让太一非常难过。
不过,青木所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太一也曾认为既然被讨厌,说不定离远一点比较好。
可是,他果然还是想跟青木当朋友。
他是这么想的,之后就看青木怎么想。
「那个,青木……之前我……真的说出很过分的话。我这个人傲慢又自以为是,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但是……无论怎么想,那都是错误的。虽然错误无法消除,但请让我道歉。对不起。」
太一低头谢罪。
青木没有立刻回答,两人暂时陷入一段沉默的时间。
太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想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只见青木用双手将头发拨得一团乱,转身面向河川。
「啊~~~~可恶!果然还是被抢先了!呜嘎~~~~」
青木狠狠地大叫出声。
「喂、喂……你干嘛这么大声啊!注意一下旁人的眼光啦。」
太一慌了起来,青木则是一派轻松地露出笑容。
「哎,太一,坐下来聊聊吧。两个男人坐在河堤边看夕阳聊天,感觉很青春对吧?我们来青春一下!」
于是太一坐到青木的身旁。
太阳光反射在流动的河川上,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风吹过太一的脸颊。虽然时间有点晚,但气温仍感觉相当舒适。
「哎呀~其实啊~我原本也是想道歉的!虽然在你打电话给我时,我已经知道被抢先了。」
青木笑着这么说。
「你之前明明传了简讯跟我道歉,我却无视那封简讯……该怎么说呢……伊织那番话重重打击到我……让我有点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啊,我不是说伊织很过分喔……正是因为她说中了,我才会那么震惊。」
「说中了……是吗?」
「因为自己什么都办不到,才会『嫉妒』拯救了大家的太一——即使是我也不想承认这点,因而选择逃避……尤其是自己……明明以为在替唯着想,结果却只有想到自己……这真的让我大受打击。」
「说什么『拯救』……那只是碰巧罢了。而且我也一样,嘴巴说想要拯救桐山,结果只是为了自己方便。」
唉……两人叹了口气。
「太一,我也……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无聊透顶的嫉妒,结果说出那种伤害太一的话……如果你愿意原谅我——」
「不要紧的,青木。因为青木说的是事实,我认为自己必须承认那件事才行。」
承认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还有,我确实是个傲慢的家伙。如果继续在一起,我想应该会经常发生冲突……即使这样,你也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希望能再次跟青木在那间社办里一起玩乐或闲聊。」
青木盯着太一的脸,眨了好几次眼睛。
「嘿……事到如今,还需要说这些吗?倒不如说……这样好像情侣一样,很害羞耶!我可没有那种兴趣喔。」
「我也没有!」
这次两人一起笑了开来。
「唉……但我还真是没出息……像是迁怒一样对太一发掘,结果也是太一先主动道歉……」
「不过,青木并没有说错什么啊。」
「可是仔细一想,那表示太一心想着『无论做什么都想拯救唯』,对吧?我觉得那是很厉害的事。而且如果不是处于『欲望解放』状态,能够保持冷静的话,我想你也不会采取会伤害到别人的做法。」
「如果用正面的观点来看,的确是能那么想啦……话说青木也是类似的情况吧。青木是为了桐山,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算是吧……虽然结果或许是为了自己……但是,要完美无缺地为了某人行动,说不定根本是不可能的。那种事情,只有已经悟道的善人才办得到吧。」
青木注视着远方低喃。
青木有时会说出非常深奥的话。
虽然平常看起来是个轻浮的男人,但青木确实知道真正重要的事。
他们无论怎么做,都仍是个不成熟的人。
不可能只为了某人而活。
但是,可以学着去接受那件事。
「的确,结果或许是为了自己吧……但我们果然还是——」
太一说到一半,青木便顺着他的话语开口:
「——想要帮助唯,对吧?」
青木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好~那么,再来思考帮助唯的方法吧!啊,但要是像之前那样,在商量的途中发生『欲望解放』……但是,总觉得现在一定不要紧了呢。」
「是啊。还有……」
太一话才说出口,便摇头改口说「没什么」。
他原本想联络去找稻叶的永濑,如果那边也进行得很顺利,就约个地方会合……但他决定先放着不管。反正情况如果变糟,永濑应该会主动联络。
感觉只要现在的自己跟青木同心协力,应该可以办到些什么。倘若能因此解决桐山的问题,那当然最好不过。如果还是不行,到时再另想办法,重新求助别人的力量。
「那么,首先来想想该怎么处理唯的问题。不,说,怎么处理b实在太过傲慢,应该说我们希望唯怎么做?」
青木重新提起话题。
「我还是觉得她应该外出比较好,毕竟我们不晓得,欲望解放b何时会结束。」
在最糟的情况下,如果本人不愿意,也可以让她跟大家保持距离,即使不来社办也无妨。
但是,像这样连学校也不来,一个人关在家里的状态绝非好事。
「要是不会因此伤害到某人就好了呢。嗯……」
两人顿时陷入烦恼。
「哎,虽然一开始就这么说很没出息……但这件事只靠我们会不会太困难呢?我想桐山本身也得加油才行。」
如果能找到根本的解决对策,就可以采用那种办法。但以现况来看,这应该很困难吧。既然如此,桐山也必须有背负风险的觉悟。
「你说的一点也没!」
「而且我们已经知道,只要注意自己的心情变化,就能在某种程度上抑制『欲望解放』的影响……虽然偶尔会失败。」
「问题就是那个『偶尔』的失败啊。」
青木如此指正。事实上的确是那样。
「只要我们在旁边,不就能阻止桐山……」
「我们有办法压制住唯吗?」
对手是前任天才空手道少女桐山唯……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
太一不气馁地继续说:
「『只要很拼命地注意就没问题了!』光是这样说也没用吗……」
「咦,那种昭和年代般的毅力说是怎么回事?太一有在动脑筋吗?」
「啊,竟然被青木这么讲……」
真让人有些震惊。
「倒不如说,真亏你之前能靠那套理论帮助唯克服心灵创伤……啊,但那也是透过飞踢要害这种神奇的提议吗……说真的,你到底是用哪种思考逻辑想出这些方法的?」
「那个时候是……我想既然都已发生人格交换这种特殊的现象,反过来说,也有因为人格交换才能办到的事吧。」
「真是惊人的正面思考!你竟然把想法逆转过来!」
青木夸张地往后仰。
「不过,根本没有这种时候才办得到的——啊!」
青木整个人往后倒落。
他举起双手,仿佛在高喊万岁,
「怎么啦?」太一问。
「我、我好像冒出灵感……」
「真、真的吗?」
「是啊,只是不晓得能否顺利进行……总、总之得想一下该怎么说才行!唔,要是稻叶在的话就好了,毕竟她很擅长讲歪理。」
听到青木这番话,太一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说出口。
「……我也挺擅长的喔!」
虽然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好自夸的,但太一仍试着说道。
凭着一股气势。
■□■□■
正所谓打铁趁热,太一跟青木决定立刻行动。
傍晚,两人在稍微偏晚的时间到达桐山家。
两人在桐山家门前遇到桐山的母亲,稍微聊了一下。她似乎是有东西忘记买,因此正要出门再去超市一趟。
桐山的母亲跟一周前相比,确实消瘦不少,这点就连只有见过她一会儿的太一都看得出来。她到底有多么痛心呢?桐山的其他家人又有多么担心?
太一心想,为了周遭这些人,一定得拯救桐山才行。
两人获得桐山母亲的欣然应允后,进入桐山家里,从玄关前往位于二楼的桐山房间。虽然家里没人在,但桐山的母亲似乎不介意。
太一在内心松一口气。一想到他们等一下要做的事,家里没人在是最好不过的情况。
来到房门前时,太一跟青木看向彼此的脸。
虽然自己这么说很怪,但太一认为两人想出来的方法是相当厉害的作战——就各种意义来说都是。
青木的表情宛如上战场前的士兵一般洋溢着决心。他点了个头,于是太一也点头回应。
青木敲了敲门。
「……是谁?」
桐山细微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是我跟太一。」
「……进来吧。」
第二次来时也是如此。总之,桐山似乎不排斥让他们进房间。
这是第三次来到桐山的房间。
两人进入稍微看习惯的桐山房间。
房内的色彩相当明亮,还有许多可爱的小东西。但明明是充满女孩子味道的房间,气氛却有些阴沉郁闷。
桐山的表情非常疲惫,仿佛快消失的灯火一般梦幻飘渺。
从运动服下可以窥见的肌肤十分苍白,像是病人一样,完全看不出桐山平时健康又活泼的影子。
「好久不见呢。」
太一向她打招呼。
「……嗯。」
虽然那声音不竖起耳朵仔细听好像会听不到,但她仍然确实回应着太一。
「唯,到外面吧,来上学吧,不要紧的。」
站着的青木一开口就这么说。
没有观察情况。
没有任何小动作。
他们并没有那么机灵。
「什么嘛……为什么又来说这些话……我说过好几次吧……我不晓得何时会动手打人,根本没办法外出……虽然觉得稻叶说的话也是正确的,但是我……」
桐山露出悲痛的表情低喃着。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把自己关在家里啊。这样搞不好一辈子都无法解决喔。」
这次换太一开口。
「但是……但是……」
桐山只是低着头重复不晓得已经说几次的「但是」。
到这边为止都跟之前一样。
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胜负所在。
太一退后一步,将一切交给青木,只是从旁观察两人。今天自己不是主角,只负责在旁协助而已。
说出那些话的人如果不是青木义文就没有意义。
「你太在乎那种事情了。如果是现在的唯一定不要紧,不会演变成那种情况。即使可能会演变成那种情况,一定也能撑过去!」
太一无言的声援似乎有传达过去,青木坚定地如此断言。
「别、别开玩笑……即使想要忍耐,但万一发生『欲望解放』,根本是束手无策呀……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不,没那回事。不管『欲望』有多么强烈,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演变成什么状况,只要当真、认真、全力地想着『不想那么做』,就绝对不会变成『想那么做』!」
不只是言语而已,青木用表情、用整个身体向桐山传达自己的意思。
「『欲望解放』会……让那些念头起不了作用吧?只要产生『欲望』,想阻止的意思便无法发挥效果……现在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虽然是那么一回事,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咦?」
桐山皱起眉头,歪头感到疑惑。
「因为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不要紧的!」
青木再说一遍。
「……什么?」
桐山的眉头越皱越紧。
糟糕,看来桐山完全不懂青木的意思。
倒不如说青木说得太起劲,有点白忙一场的咸觉。这样没问题吗?自己应该插嘴吗?总觉得在旁观看的人还比较紧张。
「如果我能证明真的没问题,可以忍耐不做绝对『不想做』的事,唯也会乖乖外出、上学,并且来社办吧?」
「唔……呃……如果我也能忍耐的话……到时——」
这之后的话桐山还没有说出口。
「好,一言为定!我要上罗!」
青木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
「不是我自夸,我很喜欢唯哦!真的很喜欢,非常喜欢,超级喜欢!」
这时的青木当真是帅到让人吃惊的地步。
大概因为这番告白太过突如其来的关系,桐山没有脸红,只是怔怔地听着。
「还有,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人选挺……色的。不,坦白讲是相当色。算是满色的,非常色!」
然后,青木一口气搞砸自己的形象。
虽说是为了作战,但直到刚才为止,明明还很帅气啊……
「然后,在目前欲望获得解放的状况下……坦白说……我无论何时扑倒唯都不奇怪吧!」
青木用最顶级的笑容说出最差劲的台词。
原本呆愣住的桐山.脸部逐渐涨红。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呀!真差劲!」
大叫的同时,她将手边的枕头扔向青木,「噗呼」一声命中青木的肚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不、不是啦,唯。我还没说完,还有后续!」
青木暂停一下,重新站稳。
「呃,我想想……对了!我无论何时扑倒唯都不奇怪,但我会用坚强的意志力,用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钢铁般意志,来战胜自己的『欲望』给你看!」
这是因为处于这种状况下才具有价值的宣言。
「当我战胜欲望、没有扑倒唯的时候,就是证明了即使有『欲望』,但只要拥有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坚强意志,便能够跨越『欲望解放』现象!」
正因为是青木说出口才具有意义的台词。
「你、你是笨蛋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对,是可以懂啦……」
「对吧?所以说,唯……我们一起去宾馆过夜吧!如果我没有在宾馆里扑倒你,请你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这项计划实在相当惊人——因为身为观众,所以显得较为冷静的太一这么心想。
虽然无法顺利说明理由,但现场的情况让人害羞得脸都发烫了。
「我才不要!为什么我得去那种地方,像个傻瓜一样冒着被扑倒的危险啊!」
或许是因为激动起来的缘故,桐山的声音也逐渐变大。
「绝对不会变成那样子,我不会做出那种事!」
「为什么你敢夸口即使发生『欲望解放』也绝对不会变成那样?」
青木只是率直地回答怒吼的桐山。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唯受伤!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桐山的动作停下来
她整个人变得僵硬,表情也消失无踪。
像是忘记该做什么动作、该摆出什么表情一样。
「我有自信,自己不想伤害唯的欲望一定比较强!」
结果,自己只会为了自己行动——承认这一点的人,却主张自己会优先顾虑别人的感受、主张自己办得到这点,主张自己并非凭着气势,而是在理性思考之后认为可以办到。
倘若不是真的打从心底相信为那个人着想的心情在自己心中是绝对的,便无法说出这番话。
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能够说到这种地步?
虽说是「欲望解放」的影响但仍对永濑动手的太一,虽然感到不甘心,可是他并没有资格跟青木说一样的话。
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充满信心地说出那些话。
「还有,虽然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但假使……假使我输给『欲望解放』,唯也不会被扑倒。因为我扑倒唯的时候……大概就是我被唯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吧!」
「那、那样更讨厌……我才不要。我不想伤害人……不想伤到你呀……」
桐山用变调的泪声挤出话语。
那是悲伤又温柔的音色。
「那是我失败时的状况。不过,被自己的欲望蒙蔽内心的男人接受惩罚…i这不是很普通的事吗?虽然我不会输就是了,哈哈哈!」
青木用开朗得有些刻意的声音对桐山笑道。
桐山像是受到影响似的,也跟着边哭边笑。
虽然她的表情因为哭泣而有些崩塌,但仍是非常美丽的笑容。
房间里被有些潮湿又温暖的空气包围起来。
「不然,唯干脆打扮得色情一点吧!那样在任务成功的时候,就更有说服力!无论是单纯的内衣打扮、兔女郎打扮或是裸体围裙都——」
青木强烈鼓吹着。
……这样会不会太得寸进尺啦?
正当太一这么心想的瞬间——
「别做那种奇怪的妄想啦!」
原本放在架子上的面纸盒飞舞在半空中。
「好痛!是盒、盒、盒角啊!」
「笨蛋笨蛋!大笨蛋!」
这光景跟自己预料中的简直一模一样,太一不禁爆笑出声。
「太、太一,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青木痛得打滚一阵子之后,重新面向太一。
「好,很好!那么,太一……拜托你说些歪理来总结一下吧。」
「别在我开口之前就说是歪理啦!至少用『讲大道理』这种说法吧!」
「啊哈、啊哈哈哈!你们真的是笨蛋耶。哈哈哈!」
两人愚蠢的对话让桐山笑出声。
感觉很久没听见桐山的笑声了。
「哈哈……啊~笑得好累……那么,让我听听看你的歪理吧。」
「怎么连桐山都说是歪理啊!」
搞什么,这样叫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开口才对?
「嗯……我想所谓的『欲望解放』,基本上是针对当时最强烈的想法发生的,对吧?」
太一打起精神开口说道。
「嗯……似乎是那样。」
「所以说……虽然桐山那时候在车站大闹一场,但在那之前曾经明确地伤害过谁吗?」
「以前在空手道的比赛跟练习时是曾发生过啦……但那跟刻意伤害对方的状况不太一样……所以这是……第一次。」
「很好,我想也是。所以桐山到目前为止,并不晓得像那样去伤害某人是怎么一回事,没错吧?」
「嗯、嗯。」
「可是,你现在已经知道那有多么严重。不仅是对方,连自己都会感受到许多痛楚。而且桐山现在不惜关在家里,仍抱持着『不想再伤害任何人』的想法。」
因为曾经一度暴露出自己的感情,因而得知至今都不晓得的疼痛。
「那么,强烈的『不想再伤害任何人』的欲望,应该可以胜过任何『想要痛扁这家伙』的欲望吧?」
「我、我现在的确是很强烈地那么认为……如果把那称之为『欲望』的话……」
虽然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合乎道理,但不晓得正确与否。毕竟他们并未彻底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欲望解放」现象,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番理论是否正确。
可是,现在需要的是让桐山接受这种说法。
也就是帮她鼓起勇气跨出一步。
所以,无论是歪理或牵强附会都无妨。
重要的是这个名为「他们」的世界,可以借着歪理有所改变。
「其实我也……因为『欲望解放』而一度伤害永濑。」
「咦……」
桐山哑口无言。
「呃,我是没有打人啦……不过,还是一样伤害到她。或许有人会认为,我明明是出手的那一方……但那果然令人很难受。我本来也想远离其他人……我觉得自己有一点能够体会桐山的心情。」
太一的表情出乎意料地扭曲起来。
于是,桐山露出有些柔和的表情,像是用眼神传达着「不要紧」的意思。
「即使是这样的我……还是想要跟大家在一起。虽然真的是像傻瓜一样任性,但我想桐山……应该也有类似的心情。所以,要不要试着稍微相信自己?」
最后是太一希望桐山也能那么想的愿望。
「就是这么一回事,干得好啊,太一!不过,刚才的理论只是推测,并未获得实证……所以说唯……我们去宾馆吧!」
现在桐山家里只有桐山在真是太好了。
「去死啦!何况即使去了宾馆,也不一定会那么刚好发生『欲望解放』吧!」
「那就多住几晚啊!住到唯说『已经够了』、『我明白了』为止!」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去就是啦!」
「什么!」
「不会吧!」
太一跟青木两人大吃一惊。
「——是去学校啦。」
桐山稍微低下头并移开视线,脸颊像是感到愧疚似地染成粉红色,并且用微弱的声音这么低喃着。
「那……那表示你不会再把自己关在家里吗?」
青木战战兢兢地询问。
「因、因为与其跟你去那种地方,去学校还要好上一百倍嘛。」
「一百倍?至少改成十倍吧!」
「问题不在那里吧……」
太一悄悄地低喃。
「……可是……我还是很不安……倒不如说,我也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请你们想办法阻止我。」
桐山正经地低头拜托两人。因为她跪坐在床上低着头,所以姿势近乎于下跪。
太一立刻应声同意,但青木打断了他。
「『请阻止我』……这个请求不太对吧?」
青木双手交叉环胸,在脸前摇了摇手指,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什、什么呀……不行……吗?」
桐山的双眼变得湿润。
「你搞什么啊!」
太一也不禁对青木怒吼。
「不、不是啦!唯、唯,你应该这么说!看好!」
青木动着嘴巴,不出声地将某些话语传达给桐山。
桐山讶异地凝视着青木的嘴巴动作,并低声说:
「请你们……保护我?」
「乐意之至。」
高大纤瘦的骑士,对着将栗色长发散落在床上、歪头感到困惑的公主,恭敬地跪下并低头应允。
只要一个人独处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这是事实。
因为跟他人在一起,才会伤害到别人。
可是,有许多东西是必须跟他人在一起才能获得的。
有些事一个人无法办到。
不过,只要人与人同心协力,也能够拯救某个人。
当然不可能每次都顺利成功。
他们无法反击,也无法对抗。
尽管如此,还是能集合这些渺小的力量,不会屈服于〈风船葛〉。
■□■□■
真是差劲。
糟糕透顶。
总之累积了不少压力,没有休息的每一天不断耗损着精神,令人身心俱疲。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想到无法待在那个场所一事,会让内心开了个这么大的洞。
难以弥补的丧失感折磨着自己,不禁焦躁不已。
所以才会不小心用力过头地推开了。
其实只是不想伤害对方而打算远离,却反而伤害到对方,根本是徒劳无功,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这样还是比让对方接近自己要好吗?
还是比让对方跟本性差劲透顶的人在一起要好吗?
今天在学校发现找不到自己最近刚买的自动铅笔笔芯。
心想可能是忘记将笔芯放进铅笔盒,于是回家确认了房间。虽然那天在学校遇到很糟糕的事,但还记得这点。
然而无论找多久,都找不到要找的东西。看来似乎是弄丢了,只好到附近的文具店添购。
进入店里看到要买的东西时,忽然冒出某种想法。
竟然又要买最近才刚买过,只要买一次就可以用很久、差不多两百圆的消耗品,真是愚蠢。
这时发生了「欲望解放」。
等身体恢复感觉时,手里已经拿着没有结帐的商品,走到店外几十公尺的地方。
在恢复正常——即「欲望解放」结束之后,尽管感到愕然,仍然回到店里将商品放回架上,之后什么也没买便离开文具店。
接着用摇来晃去的不稳脚步,勉强回到家里。
真不想相信。
自己的确有过「再花钱买很愚蠢」的想法,但不曾认真想用偷的。应该没有那么想过才对。
因为那样是犯罪。
即使没有那样的法律,在伦理上那也是不被允许的事。
不过,自己似乎是搞错了。
自己的本性其实是无可救药、只有考虑到自己利益的丑陋性格。
这是因为「欲望解放」而让内心扭曲——这种借口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其他人并没有做出那种事。
所以,这是自己个人的问题。
自己原来是那种人。
那种人不能再靠近他们。
才这么心想,伊织那家伙就打电话来了。
因为目前的精神状态实在是提不起劲接电话,所以选择无视那通电话。
结果,她这次是直接找上门。
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让伊织进房间。
首先是为了彼此的失态互相道歉。
然后,伊织说希望自己能回去社办。
伊织说,大家或许会起冲突且伤害到彼此,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和大家在一起。
伊织愿意那么说,让自己非常开心。
互相伤害也无妨——这确实有一番道理也说不定。
但理所当然的,那是有限度的。
虽然不晓得其他人的情况,但处于「欲望解放」中的自己实在太危险。
而且,自己之所以会和人保持距离,与其说是不想伤害别人,不如说是因为不想被人讨厌。
像这样只有想到自我利益的人,不晓得会做到什么地步。
自己对伊织的说法是,希望她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调适心情。
总有一天一定会回去社办……虽然不晓得是否能办到。
伊织闻言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但仍说她愿意尊重自己的意思。
之后伊织确认着「你不是讨厌我们了吧」,自己也笑着回答「那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伊织留下「那我们等你回来」这句话便离去。
在感到过意不去的同时,自己又认为「总算应付过去了」而松一口气。然后,察觉到「应付过去」所带来的喜悦在自己心中占据较大部分时,顿时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伊织呢?原以为这种时候会多管闲事的人应该是太一。虽然伊织有提到她跟太一商量些什么……
……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