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教学当天是直接在机场集合。
妹妹说着「记得带土产给家人跟我喔!给我的土产要选贵一点的」,目送太一出门。太一在半路上和同班的渡濑、曾根与宫上等人会合,一同前往机场。
原本以为会太早到,但提早到达的人意外地多。太一等人来到自己班同学聚集的场所,将行李放下来。
「你的行李怎么这么多啊?」
渡濑问曾根。曾根提着波士顿包,还背了个背包。
「我带了漫画啊。我想说有机会的话,可以跟你讨论一下漫画。」
曾根咧嘴笑道,渡濑则恍然大悟似地敲一下手。
「喔,不错耶!虽然说到校外教学,就应该聊喜欢的女生,不过找一天来彻夜畅谈男人的话题也不赖!」
基本上活泼好动的渡濑跟个性内向的曾根,乍看之下似乎合不来,但他们有漫画这个共通的兴趣,因此相当亲近。
集合时间将至,人潮逐渐聚集起来。棒球社的石川,还有永濑、桐山、中山以及栗原等人,也来到太一他们身旁。
「穿便服的女生群真是绚烂呢~有种真的要去校外教学的感觉~」
宫上装模作样地推着眼镜如此低喃。
因为即将前往北边,大家都穿着稍微厚一点的衣服。
「你是在哪记得那种校外教学的感觉啊?虽然我不否定绚烂这点。」
虽然之前也经历过校外教学,但在外头和大家一起过夜又是不同的感觉。配上雀跃期待的气氛,虽然是一大清早,但大家的表情都比平常还要放松两成。
「我去一下厕所,麻烦帮我顾行李~」
「啊,我也去。」
宫上和曾根这么说道,走向对面,因此太一将大家的行李挪到角落。
「四天三夜的北海道之旅!我、我兴奋起来啦!」
中山真理子呼吸急促地颤抖着身体。
「中山,你可别因为校外教学可以顺利有男友相伴,就兴奋成这样。」
栗原瞄一下偶然在旁边的石川这么说。
「雪、雪、雪菜,这件事你先别公开啦!」
「咦!中山有交往的对象吗?是谁!」
(插图)
渡濑立刻询问,但中山简短地回应「这是秘密!还不能说」,拒绝答复。
附带一提,眼睛不晓得该看向哪边的石川,在一旁尴尬地搔着脸颊。
太一看向桐山,发现桐山也一样看着自己,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有两个人因为太一和桐山稍微推一把的缘故而获得幸福,光是这样,就让太一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仿佛自己的存在获得认同一般。
「连中山都……我也想搭上这波奇妙的恋爱风潮,认真地加快脚步!」
渡濑用力握紧拳头。
这时,没有加入周围一起喧闹的永濑,走近太一身旁。
「没事吧?」
永濑背对其他人,这么问道。
「什么没事?」
「恋爱风潮接近颠峰的话,应该有很多人跑去找太一商量吧?」
「……是啊。」
永濑说的没错。一直到前一天,都还有一堆人跑来找太一,说「我想找你商量一下」或是「想卜个卦求心安」。当然有很多人是真的把这当作卜卦而已,并没有很期待答案;但有人似乎是听了传闻,坚持要等到有答案再告白,太一尚未正式回复的人,也催促着「拜托快一点,没时间了」。
「感觉这时候是关键呢,你要小心点。」
「永濑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太一瞄向桐山确认之后,这么问道。
「我应该……不是你们的同伴,但也不是敌人。我只是不希望事情演变成严重的局面。无论任何事都可以这么说吧?等到变成那样就太晚了。」
永濑断言她并非同伴,同时说她不是敌人。乍听之下似乎优柔寡断,但感觉她其实有自己的想法。
「……坦白说,我觉得很难受。」
永濑悄悄低喃。
「难受是指……」
「因为——」
【有个男生,记得是一班的男生,他在机场内。男生拉着行李,带子很长,包包的带子勾到门。男生用力拉扯,顺利扯下。他露出满足的表情。】
从刚才的「透视梦境」来推测,那个男生似乎因为包包的带子勾到门,正在伤脑筋。他在附近吗?应该去帮忙比较好吗?太一环顾四周,于是看到永濑闭上双眼、紧紧皱起眉头。从这动作可以得知,永濑也发生「透视梦境」现象,而且从这个时间点来看——
「……是一班男生的『梦』吗?」
太一这么问,于是永濑一脸苦闷地点头。
永濑点头之后,维持面向下方的状态一动也不动。然后,她头也不抬地说:
「我跟太一一样,会像这样子,知道有谁需要帮助。」
长发遮住永濑的脸,从旁无法窥探她的表情。
「但我一直无视这些,即使旁边有人不停在帮助别人。」
「啊……」
太一立刻就准备行动,永濑却不打算行动。
明明看见同样的「梦」,永濑也知道别人的愿望。这表示——
「我经常会觉得有罪恶感喔。每次听到别人说『都是托太一和唯的福』,就好像被质问『你无所谓吗』一样。」
——她伴随着痛苦。
太一直到现在才察觉,自己根本没有试着了解永濑他们的苦恼。他一直误以为,自己和桐山为了应该干涉到什么程度而苦恼,所以非常辛苦;其他三人既然决定无视,那就轻松多了。
「我……」
「好啦,这件事先搁在一旁。」
永濑像在开玩笑似的,比出将看不见的东西放到一旁的动作。
「……太一,我听说藤岛在怀疑你对吧?」
感觉就像是已经挨了一记攻击的地方,又被重重揍一拳。
「你知道……这件事吗?」
「那大概很不妙喔。」
永濑这么断言。
「被局外人知道『现象』的话,很难想象那家伙会完全放置不理。那家伙一定会引发『某些事』,但不晓得『某些事』会是什么……你要小心一点。」
看来这次的校外教学,不能只是单纯享乐,似乎还得绷紧神经。
太一决定在出发前也去上个厕所。
「啊,八重樫同学,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在走出厕所的时候,有个别班的女生叫住太一。这女生应该是濑户内的朋友,太一曾跟她聊过几句,是个外表有点华丽的女生。
那女生带着太一来到候机室的角落。
「哎呀~能抓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有事想找你商量呢~」
看来是要商量恋爱的事情。
「是还有一点时间……现在就要谈吗?」
「对对,就是现在!拜托你俐落地解决吧!」
女生的语调相当轻浮。根据她照那样的语调俐落说明的内容来看,她目前有个正在交往的男友,但似乎有另一个男生向她告白。
「那么,中岛跟牧原,我跟谁比较合得来呢?你可以知道哪边是真的喜欢我吗?我听说你好像办得到。」
「我没有那么万能……倒不如说,你现在跟中岛在交往对吧?那还有什么好迷惘的?」
「哎呀,还是有这种情况啊~」
「你不喜欢现在的男朋友吗?」
「我喜欢他,但是有个好感度不差的家伙说喜欢自己的话,好像也会喜欢上他嘛。毕竟现任男友也是因为他说喜欢我,我才喜欢上他的。」
真是轻浮的说法。但太一心想,这的确反映出一种真实。
因为对方说「喜欢」自己,所以「喜欢」上对方。身为人类,这恐怕是一种正确的感情,同时是正确的思考逻辑。但是,如果试着思考这种理论的正当性,那便是一种会蛊惑人心的恶魔逻辑。
「……关于合不合的问题,如果能给我一点时间,或许可以知道个大概,但不晓得会花上多少时间,也可能最后还是没有答案。」
太一打马虎眼地回答。
「这样我很伤脑筋耶。跟我告白的男生,要我在校外教学前给他回答,期限已经到了呢。所以说,告诉我嘛,哪边比较适合我?」
总觉得这女生把太一误认成占卜师之类的。
「这种事最后还是必须由本人自己决定……」
「所以,我要是能决定的话,早就决定啦,就是无法决定才来找你商量。你觉得是哪边?啊,这段对话不能公开喔,要保密。我相信你这个人口风很紧的。」
「但这只能靠你自己选择其中一边……」
太一忽然感到疑惑。所谓的「选择其中一边」,是正确的恋爱形式吗?不过自己也曾处于类似的状况不是吗?永濑或稻叶,要选择其中一边……选择其中一边?一开始自己选择永濑——虽然后来发现,自己是把理想强加在她身上。但自从知道永濑与稻叶都对自己抱持好感后,他一直抱着要选择其中一边的想法。
不是想自己最喜欢谁,或是喜欢谁胜过任何人,而是在思考要选哪一边。简直像某些RPG一般,只是在选择被列出来的选项。
事到如今,太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正当性。
因为对方说喜欢自己,才感到在意、才喜欢上对方吗?
「那个……八重樫同学?」
「咦?啊啊,抱歉。」
不小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一试着转换心情,但力不从心。
啊啊,怎么回事?脑袋无法灵活地运转。太一不晓得该怎么应对才是正确的。要是能赶快……赶快借由「透视梦境」看见答案的话,就轻松多了。
「哎,八重樫同学?」
太一无法立刻回答,但这个女生立刻就想要答案。
——我经常会觉得有罪恶感喔。每次听到别人说「都是托太一和唯的福」,就好像被质问「你无所谓吗」一样。
身为一个已经伸出援手的人,他实在无法那么做。这是已经插手干涉的人,应该负起的责任。
怎么办?啊啊,对了,只要凭自己的意志回答她就好吗?靠自己判断吧。
太一这时想到,自从现象发生之后,自己陪许多人商量烦恼,但此刻是首次碰到要「靠自己」判断的场面。
去做吧。
自己办得到,凭自己的意志找出答案。
自己是否有能够给人建议的「坚定意志」?
——并没有。
这件事实让太一眼前一片黑暗。
这时,眼前来找太一商量的女生变成两个人……不,这是——
【有个女生在场,是眼前这个来找太一商量的女生。她跟某个男生在一起,两人宛如情侣一般打情骂俏。那个男生是牧原,据说是最近跑来跟这个女生告白的男生。】
「……呃,你办不到的话就算啦。」
太一不想让她失望,不想让她认为自己办不到。
太一已经看见答案。这是她本身这么心想、这么期望的答案……自己借由「透视梦境」这种能力,得知这个答案。她只是没有自觉而已,明明真正的心意就在那里,所以,自己要稍微推她一把,替她制造契机。
他要负起责任,去做只有自己才办得到的事。
「……是牧原吧?」
□■□■
「北海道~~~~好大喔~~~~」(注6:「好大喔」原文是「でっかいど」,跟北海道(ほっかいどう)音近。)
「……你竟能毫不害羞地说这种话,实在太强了。」
看到永濑这么兴奋,栗原有些讶异。
「哎呀~还是应该说一下才行啊。对吧,中山?」
「没错没错,雪菜也来喊一下吧!唯顺便一起来!」
「好、好大喔……喔(小声)~~」
「你觉得害羞的话就别喊啦,唯。」
山星高中的二年级生们,这次按照班级分别搭上巴士,从机场移动到目的地。在移动期间,笔直的漫长道路和广阔的土地,让大家的情绪越来越兴奋。大约摇晃一小时后,一下巴士便看见辽阔的草原在眼前拓展开来,仿佛在说:「This is北海道。」让大家兴奋到了最高点。
这时,太一忽然想到,不同班的稻叶和青木,是否也一样感到兴奋呢?
「刚下飞机时我就在想,这里的空气果然很冷呢。」
听中山这么说,永濑立刻咬住她这句话,嬉闹起来。
「冰冷的气息!呼~~」
「喔、喔喔!伊织吹出来的气息,宛如绝对零度一般冰冷啊!」
总之,她们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唔喔~地真大~不知是几座足球场?还是这种时候应该用几座东京巨蛋来当单位?」
「要是喊『呀呼~』的话,会有回声对吧?」
「那要在山上喊才有用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好……呀呼~~~~我听见了!我刚刚听见回声!」
「你幻听啦。」
渡濑跟其他男生们也雀跃不已。
「拜托,『呀呼~』什么的实在太幼稚了。对吧,八重樫?」
「你那句『是几座东京巨蛋』也是半斤八两吧。」
「我只是采取最基本的行动而已……话说你好像不怎么起劲?是晕车了吗?」
「咦……是吗?」
太一强颜欢笑,但内心深刻地感受到这点。
今天早上出发前,太一在机场陪女生商量恋爱问题。太一感到不安,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否太随便?那个女生的确想跟牧原拉近关系,所以太一建议她应该采取行动,让梦想成真。话虽如此,但太一不晓得她是如何看待目前的男友。更何况,因为有人向自己告白,就甩掉现在的恋人换一个新的,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事让你很在意吗?」
除此之外,还有些来找太一商量烦恼的人,太一尚未正式回复。应该有几个人会在这趟旅行中来问太一答复吧。
「要说有是有……」
「喂,八重樫。」
渡濑一把抓住太一的肩膀和头。
「天空!」
渡濑这么说,同时将太一的头往上抬。
蔚蓝的天空在眼前拓展开来。倘若要形容的话,即使是一片「蓝」,那借由浓淡差异产生出来的渐层,创造出一幅无法用言语表现的美丽图画。四处还飘浮着像是把圆滚滚的麻糬压平、感觉有些可爱的云朵。
「草原!」
少数几处染上褐色的翠绿地毯,感觉像是要延伸到世界的尽头一般,铺满整片大地,随风摇曳。无止尽的浩瀚平原,让人不禁想奔驰到极限为止。
「森林!」
将视线移向左边,只见拥有白皙美丽树皮的树木,正摇晃着染成黄色的树叶互相推挤。树木之间的间隔有些不规则,没有深邃森林给人的压迫感,反而像是会悠闲温柔地将人包围起来。
「还有空气!来,深呼吸!」
纯净透澈的空气,仿佛会将堆积在体内的废弃物全部赶出去一样,非常舒适。
「……好像有动物的味道?」
「嗯,我也是说了之后才想到,附近好像有牧场呢。算啦,暂且不提最后出了差错……」渡濑这么说道,同时松开手,「如何?心情应该变开朗了吧?」
虽然被认为自己太过单纯,会感到有些不爽,但的确就跟渡濑说的一样,原本郁闷的内心变得宛如此刻的天空一般蔚蓝。必须好好享受校外教学才行。
「对啊,在大自然面前,自己的烦恼根本是芝麻小事。」
「喂喂……你那种青涩的感觉,让我差点要呛到啦。」
「你、你很啰唆耶。」
这样感觉很不好意思。
首日的第一个行程,太一等人将参观能够学习有关自然环境问题的教学中心,接着前往民族博物馆。
原住民们以往的生活方式,会以湖边村落的形式重现。村落里并排着茅草屋顶的住家,还种植着以前用来食用或药用的植物,湖上则漂着挖开大树制作的船。另外,展示区的内容也相当充实。
因为场所没有很大,所以在设施内是自由行动,没有分组。太一和渡濑、曾根与宫上还有几个男生一起行动。
「喂,有熊耶!有熊!」
其中一人发现饲养在笼子里的熊。
「有熊……怎么会?」
「去看看吧。」
「熊……我记得桐山同学的空手道很强对吧,她可以打赢熊吗?怎么样啊,八重樫?」
「……应该是八比二,有八成机率是熊获胜。」
「跟熊对打竟然还有『两成』胜率?根本不是人啦!」
这当然是开玩笑。
「喔,你好你好,八重樫同学。」
太一打算跟着大家移动时,有个别班的男生向太一搭话。那是个染了头发,简单说就是吊儿郎当型的男生。由于他的态度和善,所以认识很多人,太一也曾跟他聊过几句,还常常因为关于女朋友的事情被他揶揄。
「这趟校外教学期间,你跟稻叶同学有什么预定啊?」
「呃,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预定……」
「喔……你们好像在吵架啊?没预定的话很不妙吧?就算是倦怠期,也不能这样子。」
眼前是那么糟糕的状态吗?的确,太一最近甚至没有好好跟稻叶说过话,也没有通电话或传简讯。
一直刻意不去正视的不安,缓缓爬到太一身上……太一心里明白,现在是非常危险的状况,一个搞不好,两人甚至有可能分手。话虽如此,他仍无法放弃此刻前进的道路,这是无法扭曲的信念。
「话说回来,后天晚上不是预定到札幌逛街吗?晚餐也可以自己打理。到时候啊……我有一个计划。」
男生稍微压低声音,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这么说。
「计划?」
「没错,计划……可以称之为『札幌夜间自由逛街计划』。总之就是在札幌逛街的时候,无视分组行动,和喜欢的人一起游玩。」
「……咦,无视分组行动不好吧?」
「不是那样啦,我的意思是让正在交往的人,拥有能两人独处的时间。虽然友情也很重要,但情侣一起相处的时间同样很重要啊。我们要让整个年级都空出这段时间给情侣专用,应该也有人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告白。」
「可是无关的人……」
「无关的人就聚集在一起开心地玩吧!大概是这样。你觉得如何?」
「我懂你的意思了。但是,我觉得如何是指……」
「哎呀~我是在跟如今已成为恋爱教主的八重樫同学,确认这计划是否可行。」
「你太夸张啦。而且,为什么要跟我确认啊?」
「坦白说,我是想要你帮忙挂保证。大家虽然想这么做,却仍会犹豫不决,心想『大家真的会这么做吗』。但假如有八重樫同学挂保证,大家都能下定决心!」
「我就说你太夸张啦。」
「一点都不夸张啊~实际上,你的确拥有这样的影响力喔。」
影响力。自己的能力……这是「自己的」能力吗?
「毕竟是难得的校外教学,大家都想留下回忆。」
「但我记得……最后一天的小樽,完全是自由行动吧?」
「那是白天啊,晚上另有一番风情对吧~」
这名男生一直面带微笑,无论太一说什么,他看起来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张。
「哎,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只要能赶上集合时间,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大家会很开心,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如果就这点来思考,确实找不到否定的理由。
这名男生的计划,跟太一和桐山目前引发的事,不是出于一样的想法吗?
「……嗯,如果有很多人想这么做,其实没什么关系吧?」
「喔,你也赞成这个计划啊!那我可以告诉大家,就这么办吗?」
「用我的名义?」
「那当然啦,不然就没什么效果!不过,我可不是打算把这个计划的罪过都推给八重樫同学喔,毕竟提议的人是我跟其他家伙,八重樫算是监护人!」
罪过——这个词让太一毛骨悚然。
自己现在是否犯下不得了的过错?
自己到目前为止,是否一直在触犯不得了的禁忌?
「事情就是这样,请多关照啰~八重樫同学也跟稻叶同学好好相处啊~」
他这么说完便离开了。
「跟稻叶好好相处……是吗?」
说真的,丢下女友不管,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
隔天的行程是上午进行农业体验,下午则各自选择骑马体验或牧场体验等等的体验课程。
农业体验结束后,太一下午选择泛舟,那是一种搭乘橡皮艇顺湍流而下的运动。首先要做好进行体验前的准备,太一穿上防水衣和救生衣,还有戴上安全帽,再拿起桨,装备完毕。
「如此盛大的装备……感觉好像加入军队一样。敬礼!」曾根开着玩笑说道。
体验课程是从把橡皮艇由丘陵搬到河边开始。六个人加一名指导员构成一组,太一等人搬运着七人可以分两排搭乘的橡皮艇。在搬运的过程中,渡濑和宫上一直在争执非常无关紧要的小事:「感觉很像在探险呢!」「不对,这应该是冒险吧?」「不是,应该是探险!」「就说是冒险!」最后两人同意是太一提议的「adventure」……这样真的好吗?
指导员正式说明注意事项和讲解泛舟技巧,确认呼声和动作之后,终于要出发了。
一行人搭上橡皮艇,漂浮在河上。虽然有种顺着河流动作在起伏的感觉,但橡皮艇给人意外牢固的印象。
「唔喔喔,漂浮在河上耶!冲啊,前进吧!」
「我本来以为很幼稚,但感觉超兴奋的啊!」
大家都打从心底感到很愉快的样子。
起点的河流宽度大约是二十公尺。虽然目前很平稳,但逐渐前进后,似乎会碰上水流湍急的地方。河边是一排连绵不绝的茂密森林,让人有种要前往原始地区的紧张感。
「你在害怕吗?八重樫?」一旁的石川问道。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万一掉下去被水流冲走,会不会漂流到鄂霍次克海?」
「你也太悲观了吧!」渡濑吐槽。
「啊,刚才的想法的确是跟圆城寺有得比的悲观……」
「园城寺是谁啊?不过,如果你真的掉下去,我会救你的。」
「石、石川太帅啦!你一定可以在校外教学期间交到女朋友!」宫上大叫。
「呃,我早已经……啊,这好像不用在水上讲。」
倘若知道石川跟中山在交往,男生们会有什么反应呢?
湍流越来越多,水流让橡皮艇跟着起伏。橡皮艇跨越自然的高低差,水花溅到脸上。这简直像天然的云霄飞车,能够用全身感受到自然的活力,正可谓……
「紧张刺激、心跳一百的adventure!」
「喔喔,八重樫做出超亢奋的发言啊!而且,感觉像是二流游乐园的游乐设施宣传词!」宫上大叫。
「有、有什么关系,没差吧!」
从途中开始,指导员提议玩个游戏,就是用桨泼水到其他橡皮艇上。这游戏似乎原本就安排在课程里,适合来校外教学的学生等团体游客。
「看招看招看招看招!我要泼水泼到爽啦!」
不知是否该说意外,曾根相当起劲地狂泼水。他不停挥舞着桨,不论对方是男是女。
「……那家伙看起来温和,却是那种一旦发火,性格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类型。」渡濑转向后方,对太一这么低喃。
这时,从后面传来某人的声音,还有橡皮艇从背后靠近的气息。后方的橡皮艇速度较快,那不是女生搭的橡皮艇吗?然后,在两艘橡皮艇擦身而过时——
「惩奸除恶!看招吧!」
藤岛麻衣子将相当暴力的水量,不偏不倚地泼到曾根身上。
「再会啦!」藤岛搭乘的橡皮艇,就这样顺势离开。
「刚、刚才那女生划开河水的方法,跟手腕使力的方式是怎么回事……没什么腕力的女生,竟能使出这样的技巧!」
指导员感到惊叹。那到底是怎样的潜力?
「藤岛同学……她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女生啊!太棒了!」
「……为什么结论会是『太棒了』?我实在无法理解渡濑的想法。」太一低喃。
「咳、咳……那水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差点以为我会从橡皮艇上掉下去耶!万一溺水的话怎么办?」
「不要紧的,如果是你,无论何时何地、碰到何种场面,一定都能浮在水上。」
「你想说我因为有脂肪,所以会浮起来是吗?可恶!我一定要把空气从肺部全吐出来,沉下去给你看!」
「别沉下去啦。再说我们现在都穿着救生衣……啊!」
「啊!」
桐山坐在正准备超越太一等人的橡皮艇上,两人忽然四目交接。
桐山稍微僵硬一下,然后仿佛想到坏主意似地咧嘴笑。
「喝啊!」
「唔喔!」
……桐山泼起的水量也相当惊人。
太一完成泛舟体验,带着舒适的疲惫感下船,回到陆地上。回到集合场所并换好衣服之后,在巴士出发之前,还有一点空闲时间。
「喂,我们去附近探险吧?」
「刚才不是说好要改称adventure吗?」
渡濑和宫上说着像小学生一样的对话,离开现场。
太一顺势跟着他们离开,这时,他忽然发现桐山的身影。
桐山站在跟道路稍微有点距离、大约三公尺高的悬崖边,下面是岩场。旁边有茂密的草木,悬崖前方吹来感觉很凉爽的风。
太一没来由地走近桐山。
桐山用毛巾包住头发,像是在拍打似地温柔擦拭。
「你看~我头发都弄湿了~是说太一不要紧吧?对不起喔,我玩得太开心,可能有点得意忘形。」
「我的确是严重受害啦……不过衣服已经干了,不要紧的。但是没有机会回敬一下,实在很可惜。」
太一最后像是开玩笑似地说道,于是桐山装模作样地抬头挺胸说:
「哼哼~就算太一反击,我也会闪开啦。」
桐山露出温和的笑容。自从遭受「透视梦境」现象追赶以来,感觉很久没见过桐山这么安稳的表情。
但在下一瞬间,那张笑容便蒙上阴影。太一转过头,确认桐山视线的前方,只见有个女生似乎用嘴形对桐山说「拜、托、你、啰」。
桐山举起手,向女生表示「交给我吧」,但她的表情依旧阴沉。
「……话说回来,还真是好笑呢……说什么『恋爱专家』还是咨询师之类的。」
虽然状况不似太一碰到的那么热烈,但桐山也被一部分人这么称呼。
「还有人跑来跟我商量明天的计划,太一也碰到了对吧?」
明天在札幌逛街的时间,有人企图打散已经决定好的分组,大家自由行动。
「是啊。」
「倒不如说,太一赞同那个计划对吧?听他们这么说,我只好表示『应该可以』……很难开口说『不行』。」
「只要遵守集合时间,应该就没问题吧?最重要的是,大家似乎都很想这么做。」
那名男生跑来询问太一之后,还有好几个人向太一提出同样的话题。
「就算大家很想这么做……算啦,这也没办法。唉……」
桐山叹一口气。刚才叹出的这口气,代表桐山放弃了什么吗?
「虽然一直在关心别人的恋爱……但我其实……连自己的恋爱都处理不好。」
桐山望向远方低喃。在她的视线前方,浮现的是谁的面孔?又是怎样的表情?
在思考这些事时,太一的脑海里浮现稻叶的身影。
「我也一样……我最近都没办法跟稻叶像恋人一样相处……也无法聪明地回应稻叶的心意。」
太一不经意的话语,让桐山露出有所发现的表情。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太一说:
「太一跟我很像呢。」
「很像?」
「嗯……我觉得呀,青木跟稻叶他们,一定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喜欢某个人。可是,我们不是那样对吧?」
桐山这么问,太一在内心同意她的说法。
双方的确不同。那么,是怎么个不同?
「我们喜欢上某人的理由,好像大多是因为对方喜欢自己。」
自己喜欢稻叶。那么,自己为什么喜欢她?
不,太一知道理由,其实有很多理由。太一明白,太一知道。
——啊啊,但跟稻叶的心意相比之下,那些理由看起来就像差劲的冒牌货。
太一无言以对,桐山用表情诉说着「我明白的」。
「……所以呀,我觉得很迷惘。我好想问青木,选我真的好吗?我好像无法回报他那份心意,这样也无所谓吗?」
风吹乱桐山的长发,还有些湿润的发丝贴上她的脸颊和嘴边。
「该怎么说呢……对了,感觉心意的分量不对等。」
桐山说出心中的迷惘。虽然她大概没有那种意思,但总觉得她是无意识在求救,所以太一想要帮助她。但太一无法给她答案,无法帮助她。
这写实地表现出太一对稻叶的疏忽。
想帮助人,想做些什么,想对别人好——却看不见那个方向。
而且面对自己的问题,也不晓得该做的事。
「……我们很像呢。」
自己现在能做的,最多就是和桐山产生共鸣。实际上,太一的确这么认为。
桐山梦幻地轻轻笑了。
「啊~啊……如果是过着没有奇怪现象的人生,我说不定意外是跟太一在交往,因为我们个性相似的关系。」
太一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时,在他身旁的是桐山。暂且不提喜欢什么的,跟精神层面近乎超人的那三人相比之下,太一最有亲近感的是桐山。如果现象没有发生,一直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他跟桐山交往其实不无可能。
因此,若要回答的话……
「或许是那样呢。」
「……是吗?」
这时传来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让太一跟他周围都冻结起来;桐山也半张着嘴巴,一动也不动。
稻叶踩踏地面的沙沙声响,听起来异常大声。脚步声慢慢逼近,然后从茂密草木的后方现出身影。
稻叶姬子的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悲伤。不过,太一反倒希望她露出其中一种情绪,这么一来,他至少知道自己现在该摆出什么态度。
稻叶面无表情,只是脸部偶尔会抽动一下。这是因为她在忍耐,不让感情显露在脸上吗?
「原来你……不,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吗?」
「等等,你先等一下,稻叶!虽然我不晓得你是从哪边开始听见的,但我不是那种意思喔!那只是假设……应、应该说是比喻吗?总之,不是说真的!」
「没错,稻叶!刚才那句话有语病……并不是在说我喜欢桐山什么的。」
桐山和太一连忙解释。
刚才的对话,尤其是最后那部分——不,应该说整段对话都不能让稻叶听见。
为什么稻叶会在这里?单纯是她已经结束泛舟活动,发现太一和桐山而已吗?再说,他为什么会连稻叶选择泛舟这件事都不晓得?这表示两人根本没有好好聊过天。明明在交往,却因为想法不同——
「我知道太一跟唯并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关系。」
稻叶毫不在意似地这么说道。
「就、就是说啊。」
稻叶果然很了解自己,这让太一松一口气。但是——
「你这笨蛋!」
稻叶这么咒骂。
「听到刚才那些话……你以为我不会感到不安……是吗?」
她勉强装出平静的语调,声音却仿佛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有好好地……看着我吗……有吗?」
——好好地看着。
和永濑交往时,太一没有好好看清楚永濑,所以他自认这次有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太一你……你真的对我——」
稻叶原本打算吐出最后的词汇而张开的嘴,在声音发出来之前闭上了。
她吸一下鼻涕、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为了冷静下来。
稻叶用深呼吸消除感情的动摇,或许只是假装而已。
「原来你……你们一直在逃避呢。」
「我们并没有逃避……」
「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
稻叶这么断言之后,小声补充「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们……」。
稻叶看似温柔,又有些悲伤地露出微笑。
「太一,你在校外教学期间,也会陪别人商量恋爱烦恼吧?甚至不惜抛下自己的事情,或是我的事情。」
「我说不定会陪别人商量烦恼,但我并不打算丢下你不管……」
「太一他很努力喔。」
桐山战战兢兢地替太一说话。
稻叶露出一脸像是顿悟般的安稳表情。稻叶看似冷酷,实际上感情起伏相当激烈,如今见她露出冷静的态度,让太一感到不安。
「我很想保护你,你却连我一个人也不愿意保护。」
「我是想保护大家——」
「那样像是选择了全部,其实什么都没有选,尤其你的情况更是如此。」
像是选择了全部,却什么都没有选。
这时,稻叶听到同班朋友的呼唤,一言不发地离开现场。
□■□■
当天的住宿地点是温泉旅馆。在洗澡和晚餐后,到了就寝时间,太一等男生在五人房的榻榻米上铺棉被,做好就寝的准备。
「当然还没有要睡啦!」
渡濑还是一样兴奋地说道。
「你从早上就一直这么亢奋……你都不会累吗……」曾根低喃。
「这就是运动社团跟你们非运动社团的差别。对吧,石川?」
「嗯,是啊,或许吧。」
足球社的渡濑和棒球社的石川,跟其他成员相比之下,还没有露出疲惫的样子。
「……没用啊。」太一低喃,将手机扔向一旁。
「怎么啦?」渡濑问道,太一回答:「不……没什么。」
为了解释今天的事,太一传了好几次简讯给稻叶,但没有任何回音。该怎么做才好……太一这么思考,但已束手无策。总不可能现在冲去女生的房间,明天再设法找机会解释吧。这么做就……没问题了。
「那么,要聊什么?恋爱话题吗?从渡濑开始说吧。」
在其他人都穿着卫生衣等家居服的男生群中,宫上一个人穿着旅馆准备的浴衣,这么提议。
「毕竟校外教学活动明显是个好机会,现在又有奇怪的恋爱风潮,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向藤岛同学告白……不过遗憾的是,我根本没有解决外围的问题……」
「渡濑明明挺习惯跟女生相处,但碰到真正想追求的对象就变得懦弱呢。」太一如此评论。
「呜……请你解释成这代表我是认真的,不然我的形象就……」
「你的形象根本没什么价值吧,跟曾根多余的脂肪一样毫无价值。」
「你说什么!」
「喔,想打吗?」
渡濑和宫上开始摔角游戏。刚开始太一只是默默在旁关注,不过……
「喂,要用十字固定的话,重点应该在双手的压制是否会松开的攻防战吧?这么重要的场面,怎能随便处理!啊啊,而且不能靠蛮力反击!这样观众不会接受的!多用点创意好吗?」
「……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八重樫是在生气吗?」石川有点不敢领教地问道。
「啊,我忍、忍不住就……别在意。」
太一身为摔角迷的血液,一不小心沸腾起来。
「话说回来,刚才我的脂肪好像也被挑出来讲……别闹啦,虽然我不打算参战……」
躺在棉被上的曾根,接着问起太一和石川:
「喔,八重樫有女友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啦,那石川有没有啊?你老是在打棒球,跟恋爱好像扯不上关系。」
「我有女友。」
「嗯,这样子啊……喂喂喂!你有女友?」
曾根惊讶地跳起来,跪坐在棉被上。
「「这、这可不能当作没听到!」」
原本在打闹的两人,也异口同声地逼近石川。
「是谁!」「是跟谁!」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个多月前。我女友好像还不想公开,所以我不会说是谁。」
石川瞄一下太一,太一默默点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最近交到的吗……这么说来,听说中山最近也交了男友,还说什么交往的对象是秘密……不过,石川跟中山是不可能交往的啦!如果是他们两个,真不知道谁会先主动告白!绝对不可能!」
渡濑这么说,不过他们真的在交往啊。太一怕表情会穿帮,稍微低头掩饰表情。
「来玩牌吧!拿扑克牌来!赌注就是回答指定的问题!」
「让他输到脱光吧,宫上!来,扑克牌!首要目标是石川,次要目标是八重樫!」渡濑喜孜孜地回应。
「我也是攻击对象吗?」
几小时后,由宫上提议而开始的深夜扑克牌大赛,在宫上罕见的大败下告终。
□■□■
隔天早上,太一揉着因为扑克牌大赛而沉重不已的眼皮,在大厅用早餐。幸好早餐是温和的日式料理。
「你好像很困啊,八重樫。话说你今天上午要做什么?应该跟我不一样吧。」
坐在对面的渡濑似乎还很有精神。这男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疲倦?
「呃……我想去看玻璃艺品。」
「啊啊~对喔,我要去山上健行。」
「……这样啊。」
「喂喂,你太没劲了吧?记得在今天下午之前恢复成平常的状态啊。期待已久的札幌自由逛街行程,就是今天啰!」
但在札幌自由逛街时,有人决定无视原本的分组。
太一想起这件事,不禁郁闷起来。
到了傍晚,这时是分成各个小组、在札幌自由逛街的时间。
自由逛街的时间从下午四点开始,到晚上七点半为止。各个小组要在这段期间内自理晚餐。为了行动方便,基本上小组是男女分开,一组五个人。
「要遵守注意事项,避免给人添麻烦;还有记得遵守集合时间,平安地回来。」
教师提醒全体学生之后,众人就地解散。
「男生跟男生、女生跟女生一组……嗯嗯,真是健全。喂,你们可别搞什么男女小组一起观光,把气氛弄得像五对五的联谊那样啊。身为班导,我饶不了这种令人羡……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
担任二班导师的后藤龙善,对自己班的学生说了这种话。
「……发生什么事情吗?老师?」
身为班长的濑户内,似乎是代表全班发问。
「喔、喔喔,濑户内!你愿意听我说吗?其实我在之前的联谊遇到很惨的——」
「还是算了,当我没问。」
「你未免拒绝得太快了吧!」
虽然拥有身为班级代表的义务感,但她似乎不想扯上这种麻烦。
太一跟渡濑、石川、曾根与宫上一同出发。
天气十分晴朗,可说是个适合玩乐的好天气。入夜之后应该会稍微变冷,为了以防万一,太一多放一件上衣在包包里。
「……在那之前,我先确认一下,你今天有什么预定?」
渡濑停下脚步,这么询问太一。
「我的预定?今天就照大家之前决定的那样……」
「喂喂,八重樫,今天不是说好要无视分组自由行动,要约会的人就去约会吗?」
「你也想跟稻叶同学去约会是吧?真令人羡慕~」
宫上非常嫉妒地这么说。
「啊啊……没有啦。」
太一今天也试着传简讯给稻叶,但没有回音。上午因为双方选择的地点似乎不同,他没有机会遇到稻叶。
这时,宫上将矛头转向石川。
「话说石川也一样!结果也没告诉我们女友的名字!就算赢了胜负,这种事最后还是应该告诉我们吧!」
「石川要跟女友去哪逛吗?咦,你们应该是同年级吧?」曾根问。
「因为我女友好像不想太过张扬……」
石川有些过意不去似地弯下高大的身躯。
「目前这段时间,我们不打算会合,毕竟是小组一起行动的时间。」
「理平头就是不一样!」「真是硬派!」「不愧是棒球社!」「不愧是我们的石川!」
宫上和曾根轮流赞美石川。
「不过,明天的小樽就另当别论。」
「死秃头!」「软派男!」「玩球社!」「我们的石川已经消失了!」
这次则是狠狠地贬低石川,他们还真忙碌。
「……呼,算了,其实我今天也会跟女生会合,所以最后一小时我会先脱队,之后的事就拜托啦~」
宫上若无其事地做出重大发言。
「咦?咦咦咦咦咦咦!你竟然背叛我?」
曾根理所当然地发出哀号。
「是哦~算啦,没差吧?反正他八成只是跟社团的女生约好一群人一起行动。」
渡濑斩钉截铁地指摘。
「……嗯,是那样没错啦~」
「什么嘛,结果宫上只是附赠的。」曾根说。
「我、我才不是附赠的!是主菜!」
石川瞄一下他们三人,向太一搭话:「结果八重樫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没有安排预定。」太一老实地说。
「咦,这样子吗?所以这组里面,预定会脱队的只有我?我听说其他小组还满多人会脱队的。嗯~那我要不要也乖乖跟着小组行动呢~」
宫上这么说,于是曾根、渡濑和石川都赞成。
「就这么办!就这么办!本小组禁止脱队!」
「让我们五个男人爆发友情的力量吧!」
「我觉得应该照规定走才对。」
当然太一也一样。
「我也——」
「——不好意思,我可以借用那边那个男人五分钟吗?」
浑身杀气的稻叶姬子,开口打断太一的话。
无论是谁,都看得出稻叶是彻底抓狂的模样,因此除了太一之外的四个男生,立刻回答:
「「「「请便。」」」」
稻叶一把抓住太一的衣领,将他拖到巷子里。
「慢点、等我一下……嗯,咦?」
只见桐山和青木也在巷子里。桐山有些尴尬,青木则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稻叶瞥了两人一眼后,粗鲁地放开太一的衣领。
「喂,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说要无视分组擅自行动!而且听说太一是主谋!」
「主、主谋?事情不是那样……」
但是,如果别人拿出自己的名字挂保证,因而被解释成主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吗?太一这么心想,同时说明事情的大概经过。
「你老好人的个性真是发挥到极致,刚好被人拿来利用……不,你其实不算是老好人吗?你只是顺着自己比较轻松的路走……」
「比较轻松的路?」
「啧,这件事就算了。总之,我不能放过你们这样无视规则的行动!」
表情僵硬的青木跟着说:
「太一,还有唯也是,不能这样违反规定吧?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两个……尤其是唯,应该很讨厌这种行为吧?」
虽然态度比稻叶冷静,但青木一样是责备的语调。
「什、什么嘛,就算是那样,也跟你们两人无关吧!」
桐山拒绝回应,稻叶立刻反驳:
「关系可大了。你们利用『透视梦境』,在学校里拥有诡异的影响力,而且这股影响力正打算破坏学校订的规则,这样哪里无关?」
「我们只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
稻叶狠狠一瞪,让桐山畏缩起来。
太一和桐山明白,他们不会受到全面肯定。
但事到如今,两人也无法收手。
「……我承认有些规则是应该遵守的,但有时根据情况,稍微打破一下规则,反而会带来更好的结果吧?」
「或许是那样。在现实生活中,大概存在应该打破规则的情况。但是,现在是那种情况吗?这是有即时性、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是……的确有人会因此感到开心,也没有人会因此感到困扰啊。」
「对、对呀。」
桐山附和着太一。
「真的吗?」
「……咦?」
「你能断言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没有任何人会因此不幸?」
「如果大家都能跟喜欢的人一起逛街……」
「即使这样会害某些人不能跟喜欢的人一起逛街?」
「呃……这……」
太一无言以对,桐山也一样。虽然她吞吞吐吐地想说些什么,却无法构成话语。
「就凭你们的逻辑,会僵住也是正常的。」
稻叶露出残虐的笑容鄙视太一和桐山。
「好,既然你们了解到这些,我就直接问了:这下子该怎么办?如果你们现在联络大家、撤回前言的话,即使没办法阻止所有人,应该也会有一些人停手。」
桐山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仰望太一,她的视线询问着「该怎么办」。
阻止大家,让大家遵守规则。
不要阻止,让大家自由行动。
太一列出这两个选项,但又觉得不太对劲。
为何自己会处于决定这种事情的立场?他把自己当成何方神圣?
「……这是大家的选择,不是我应该插嘴的事情吧?想跟喜欢的人一起逛街的家伙,就那么做啊。」
「到了这种地步,你想放弃责任吗?」稻叶怒斥。
放弃责任?会被她这么说,还真是意外。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如果要说会不会阻止,我……不会阻止大家。」
「太……一?」
桐山发出惊讶的声音。尽管太一为此感到疑惑,仍继续说道:
「大家只要努力去约喜欢的人一起逛街就行了。如果演变成争夺战,最后还是看本人有多努力吧。而且,这么做的确没有给人添麻烦。」
「这根本是你擅自那么解释。」
「我今天也透过『透视梦境』,看到有人想这么做,和自己喜欢的人留下回忆的『梦』。」
太一说出这些话的瞬间,稻叶的表情染上悲伤的色彩。愤怒中掺杂哀伤的表情,不由分说地动摇了太一。太一心想,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真的好吗?
「你果然……办不到吗?你没办法割舍吗?你非得帮助自己眼前的人才行吗?这就是你吗?太一。」
稻叶问。她的视线笔直地盯着太一,太一也没有逃避,而是回盯着稻叶。
「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太一如此断言。
稻叶原本打算更进一步反驳,但她闭上嘴。
「……哎,唯觉得这样好吗?」
相对的,换青木开口问道。
「你、你的意思是……」
「唯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你有认真靠自己去思考问题吗?你有把这当成自己的问题在思考吗?」
青木问道。他似乎是用这样的方式,在督促桐山靠自己发现某些事。所谓的「某些事」是——
「这……呃……」
桐山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太一伸出援手。
「我们不是已经决定,如果能让某人获得幸福,就那么做吗?」
所以才使用「透视梦境」这种能力。
「但我们那时决定做的事,跟现在这件事……好像有点不同……」
桐山感到迷惘。太一心想,既然如此,就告诉她最重要的事情吧。
「这是为了大家好喔。」
闻言,桐山的肩膀抽动一下。
「……那是你擅自判断的『为了大家好』吧?」
稻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并没有强制大家啊。」
「哎……」稻叶低喃之后,深深地吸气,然后一口气吐出来。「这个判断……其中包含你的或是你们的意志吗?有包含你们的觉悟吗?有包含你们的决心吗?一开始或许有,不过现在呢?」
意志、觉悟、决心——自己应该是秉持着这些,选择该前进的道路,所以才会跟稻叶对立。
「你说啊?你说说看啊!」
那份意志就是——
「可是,我们的确让某些人获得幸福。」
这是「意志」吗?这是能称为「意志」的东西吗?
不知为何,刚才的解答与其说是让稻叶生气,反倒像是让她感到不安。
「哎,我拜托你……振作一点……」
她的声音中没有责难的意思,反而像在求助,而且她的眼神动摇起来。
「就算你碰到危机时会变得坚强又帅气……但我知道你是那种平常拥有力量的话,反倒会堕落的家伙……即使如此……算我求你吧。」
即使碰到危机会变坚强,但平常不能让他拥有力量——自己是那样的存在吗?
「哎,太一……」
稻叶在这边停顿,酝酿情绪。
然后,她露出有所觉悟的表情,像是要让太一见识一般。
「你帮帮我吧?」
太一想帮助稻叶,也想帮助大家。
两种想帮忙的心情互相抗争。太一两边都想帮,却又办不到。
要帮助哪边?要以什么为基准来思考?亲密度吗?数量吗?轻重吗?看心情吗?
太一想要能帮忙选择正确答案的指标,但哪里有这样的指标呢?不,这应该由自己发现吗?
那么,在自己内心——
「已经够了,我们自己去呼吁大家还比较快……我们走吧,青木。」
稻叶迈出步伐。然后,青木也说:
「……虽然我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不过老实说,太一跟唯所说的内容,我之前认同那是一种主张。但现在这种状况……根本是两回事吧?」
听到青木这么说,太一和桐山都无言以对。
虽然已经超过五分钟很久,但太一那组的另外四人,仍然等候着太一回来。
「喔,你回来啦。讨论完毕了吗?预定之后会脱队?」渡濑问。
「……不,我没打算脱队。」
太一转换心情,努力摆出普通的态度,应该没有……露出异常阴沉的表情吧?
「今天的计划,你明明是负责点火的人……不过算啦。」
没有人再深入追问。
五个男人一起逛街的行程,出乎意料地热闹,例如为了芝麻小事斗嘴嬉闹,或是捉弄有女友的石川和太一,五人非常充实地享受了这趟观光行程。
只不过,偶然撞见无视分组行动的情侣或男女小组时,太一就会坐立难安,感到头晕目眩。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时来到晚餐时间。
「晚餐应该吃拉面吧!说到札幌,便会想到味噌拉面!」宫上说。
「味噌?应该是札幌旭川酱油拉面才对吧?」曾根则这么说。
「不,听说札幌拉面本身,就有味噌、酱油与盐味这三种口味。」太一如是说。
「还真是不必要的知识啊,八重樫。」渡濑说。
「既然来北海道,就应该吃海鲜吧,例如回转寿司之类的。」石川这么表示。
大家察觉到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于是决定用猜拳决胜负。
结果获胜的人是太一。
「唔喔喔喔喔喔!」
「咦?什么?你那么高兴吗?这样吓到我啦。」
宫上真的将身体往后仰,这么说道。
「因为我很不会猜拳……能在团体战中获胜,真的很稀奇……」
「我明白你想陶醉在奇迹里的心情,不过晚餐到底要吃哪一家?」石川问。
「我想想……我只要能吃到有北海道风味的食物就满足了……」
「既然如此,就是味噌拉面!」
「是酱油拉面吗?」
「是寿司对吧?」
「喂喂,这样猜拳就没意义啦。」
大家也同意渡濑的指摘,「那就交给你决定,八重樫。」曾根催促着太一。
「说的也是……」
太一走在美食街上,一边烦恼着。有人想吃拉面,有人想吃寿司,自己则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而且想回应双方的愿望。该拿什么当判断的基准?以数量来看,应该选拉面吗?但拉面派主张的是不同口味的拉面,如果到其中一个口味的专卖店,感觉会起争执。所以,最佳选择是……
「快点!」「快点!」宫上和曾根分别这么说。
「啊……」
「嗯?你发现什么吗?」
渡濑这么问,于是太一点了点头,用力指向某间店的招牌。
「咦~我看我看,拉面、寿司、蒙古烤肉、汤咖哩……一应俱全的北海道名产食堂!竟、竟然有这种店!应该说一开始选这家就好啦!」
如果任何事情,都有这种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解答就好了。
自由逛街的行程结束后,大家要在停车场集合;前往旅馆的专用巴士,就停在这座停车场里。
在前往停车场的途中,太一等人碰到聚集在公园里的同班同学。
「你们不去集合场所吗?」渡濑问。
「啊~我们这组有一个人脱队,那家伙不来,我们没办法去集合地点。」
回去时必须跟班导报到,所以,如果没有先全员集合再回去,个别行动的事情便会穿帮。
太一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七点十分,距离集合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
「这么说来,有人被巡逻的教师抓到吗?虽然其他人说会小心注意,也准备好借口……话说入夜之后变冷了耶。」
宫上这么说。不过在这些人当中,比任何人都感到寒冷的,恐怕是太一。
太一等人在集合场所向后藤报到,坐进巴士里。此刻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回来了,还剩下三分之二未回来。太一宛如在祈祷般地心想,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地回来集合。
不过,应该说不出所料吗?即使到集合时间,还是有一堆小组没回来。
当然教师都到附近找人,然后发现在等脱队成员的学生们。于是,有人擅自行动这件事立刻穿帮了。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一名男性教师愤怒地斥责学生们,但他也发现对此刻在场的学生们生气没有用,于是说:「知道那些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还没回来集合的话,记得跟我报告。」
虽然很多人应该都知道原因,但又不能说出口,大家都用「会试着联络看看」来敷衍带过。
太一在巴士里听着事态的转变,打从心底颤抖不已。恐怖逼近太一的胸口,今后宛如恶梦般的事态发展支配着太一的头脑。
「你好像在发抖耶,没事吧?会冷吗?」坐在旁边的家伙这么关心,太一只能暧昧地点头。坐在同一辆巴士里的永濑和桐山在做什么呢?虽然知道她们在后方座位,太一却无法转头。时间一眨眼就过了八点。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没回来集合场所。
教师们也慌了起来,开始确认学生的安危。虽然借助同班同学的力量,联络到大部分的学生,但是……
「……跟……他们……对,还没回来。」
有一对男女完全联络不上。
而且,还有一个同班同学提供目击情报,说他看到这对男女「跟一个感觉可疑的大叔在一起」。这个情报也传入坐在巴士里的学生们耳中。
教师们手忙脚乱地互相联络,同时有几名教师动身去找人。
「喂,八重樫。」坐在太一后面的渡濑挺身向前,悄悄对太一说:「这不是你的错,别太在意啊。你的脸色很苍白喔。」
「啊啊……」
太一点了点头,但他实在没办法不在意。
万一那对男女被卷进什么事件里,会有什么后果?
太一并非直接做了什么,但假如他告诉大家「还是不要擅自行动」,恐怕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这根本是自己的责任。
——到了这种地步,你想放弃责任吗?
稻叶的怒斥在脑海里响起。
太一不打算放弃责任,而且一直在采取对大家都好的行动。
但是,依照现在的状况看来,很明显是失败了……
是啊,既然已经失败的话,再一次重新来过、努力挽回吧。
办得到,自己必须去做才行。
太一从座位上站起身。
「喂,八重樫?」
「……我去上个厕所。」
太一这么说,然后走下巴士,途中碰到后藤时,也是跟他说「我去上个厕所」。
太一照他自己所说的,走向设有厕所的休息处,但在进入建筑物的阴影、从巴士那边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太一拔腿就跑。
必须尽快解决这种状况才行。太一跑出去后,动脑思考着该如何找到他们。虽然听说目击场所的情报,但他们现在还在那里吗?太一不晓得那两人的电话号码,这就透过其他朋友打听一下吧。
——太……
天色彻底变暗。这里对太一等山星高中的学生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土地,那对男女也有可能误闯奇怪的地方。
太一忽然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可以带给人这种影响?这当然是因为〈风船葛〉赋予自己「透视梦境」的能力,不过——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会是怎样的状况?假如是一年前或更久之前的自己,会因为获得这种力量,就去做「为了拯救某人、为了让某人幸福」的行动吗?
——太……
太一从以前就有倾向自我牺牲的特质,还有为了某人牺牲的特质,但那些行为没有偏离日常。直到遭稻叶指摘为止,从来没有人指摘过太一。
但这一年来,他改变了,被迫成长。这一年来,自己说了几次「拯救」呢?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至今的太一,从前几乎没有用过「拯救」这种词。
太一的特质浓密深厚地显现出来。
以这种人格为基础的生活方式,是错误的吗?
太一到达公车站牌,确认时刻表。车次不多,是否该叫计程车比较好?如果是搭车到离这里最近的闹区,钱应该够用才对——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叫你啦,太一!」
听到叫声,太一转过头,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宛如子弹一般冲过来,顺势撞上他的肚子。
「呜!」
手臂环绕住太一的身体,视线前方是头顶,还有股甜美的女孩子味道。她是——
「稻……叶?」
「呼……呼……慢点……等我呼吸恢复正常……」
稻叶就这样抱着太一,大口地不断呼吸。每当她呼吸时,太一的全身都会感受到稻叶的心跳——感受到稻叶姬子这个人,也就是自己的「女友」活着的律动。
公车站的电灯缓缓地照亮周围。附近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站牌朦胧地浮现在黑暗中。
稻叶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不过她没有放开太一的身体。
稻叶维持将侧脸贴在太一胸前的状态,开口说道:
「你干嘛拔腿就跑啊!笨蛋!虽然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稻叶才是……真亏你能追上我。」
「我想你一定会有所行动……一直在巴士的入口处监视你。」
自己竟然让她这么担心、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吗?但是——
「我说……你可以放开我吗?我非去不可。」
稻叶猛然抬起头仰望太一,她的睫毛沾上一滴泪珠。
「……为什么?」
「因为……不快点找到他们的话,事情说不定会变得很严重。」
稻叶用力推开太一,两人保持距离。然后她大叫:
「那你也别靠本能行动啊!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吗?不知道吧!」
「就算不知从何找起……也得去找才行……必须帮助他们——」
「你去找人的话,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吧!倒不如说,现在应该待在巴士里等待才对!」
「光是遵守规则的话,有些事情是办不到的——」
「你差不多该学到教训了吧!」
稻叶这声呐喊格外响亮。
「打从决定利用『透视梦境』开始,你一直是这样。如果是『你自己』认为这样是对的事,你决定即使打破规则也无妨。你一直重复这种行为……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你究竟要固执到什么时候,才会放开一度决定好的事情?」
自己很固执……一直放不开吗?
太一认为,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正确道路、因为这是不惜和稻叶决裂也要选择的道路,所以必须贯彻到底才行。
自己并非放不开,而是因为这是仔细思考后所选择的答案,所以——
「我知道自己……选错了,但为了帮助正在伤脑筋的人,我现在必须行动!」
稻叶泫然欲泣的表情,此刻显得更加哀伤。她的表情扭曲起来,虽然没有掉泪但看起来像快哭了一样。
别哭啊,请千万别哭,他根本不想让任何人哭泣。
「为什么……你平常……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吧?哎……停手吧,拜托你停手……」
「我……想要尽力去做自己办得到的事。」
稻叶惊讶地瞪大双眼。
「我不是在说这个!你这种想法是不行的!如果自己是弱者……碰到只能横冲直撞地去解决的危机也就罢了,但拥有力量的人不能这样子!」
不是在说这个,这种想法不行,不能这样子——这实在太过模糊不清,太一不懂稻叶究竟想说什么。
太一明明不懂,却觉得有些感触。
身为弱者、只能横冲直撞去做的状况,跟自己拥有力量的状况有所不同。
「我不能采取……同样的做法吗?我只能采取同样的做法吧,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太一这么说,让稻叶全身颤抖起来。
「哎……那应该是我说过的话吧?我说你原本就是『这种』人,已经无药可救;而且我也一样,有原本就是『这样』、无法改变的部分。」
那是距今约一年前发生「人格交换」时的事。
太一是个爱自我牺牲的傻瓜,稻叶不相信人又爱操心。
这并非因为心灵创伤造成的,而是两人原本就具备的特质。
因为天生就具备,所以无法改变。不过,既然是一个人天生就具备的特质,应该没必要改变吧?当时两人像这样谈论着这件事。
「我那时说的话……说不定是错的……」
稻叶浑身发抖,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是错的?」
视野摇晃起来,自己也在颤抖。为什么?
「哎,难道说……是我之前说过的话,一直束缚着太一吗?」
稻叶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太一诉说,反倒更像在问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应该只是仗着『自己无法改变』这一点而安于现状……也可以说,你是在逃避。」
「我才没有逃避……」
「正是因为你在逃避,事情才会变成这种最糟的情况!」
最糟的情况——听到稻叶这么说,让原本就心知肚明的太一,再度被迫体认到残酷的现实。
太一靠自己选择并前进的道路,带来最糟的情况。
这是自己逃避的结果吗?她倒是说说看,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啊?自己一直在战斗,不停地战斗,到达的场所就是这里。
「别移开视线!认真思考吧!」
稻叶用话语、用眼神诉说着。
「我认为……你是个厉害的家伙,你很自然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应该是迷上你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去一决胜负的样子……但是!」
稻叶再次提高音量。
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稻叶的身体散发出宛如沸腾一般的热气,并将热度传递给周围。
「你别再说什么因为自己就是『这样』,或是为了谁、或是变成这样是好事……不要放弃思考!你要靠自己思考,拥有自己的意见!然后说出来!」
放弃思考,放弃自己本身的意见。
「像我们这种情况……能当个孩子就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把〈风船葛〉当成什么啦!」
能当个孩子就好的时代已经结束?
「你别变成那种混账老好人的主角!任性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吧!」
任性?那么做才是小孩子吧?还是意思其实不同呢?
稻叶绞尽所有话语,气喘吁吁地呼吸着。
她的「意见」宛如汹涌的波涛袭向太一,将太一吞没。
太一想回应些什么,却找不到该回的话。
他想不出来,但又不得不动口,于是说出反射性冒出来的话。
「如果要我任性地表达意见……我会拜托你现在放我走。之后的行动……我想应该要再思考一下。」
「你又反射性地想……」
稻叶打从心底瞧不起似地这么说,让太一不禁恼火。
「虽然你一直说我靠本能行动,但我并非根本没在思考!」
「你的行动原则全都是因为那样吧?因为有人陷入危机所以想帮忙,以为会变得更好而出手,因为有人说喜欢自己——」
原本感到火大而打算反驳的稻叶,因为自己说的话惊讶地瞪大双眼,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但她似乎下定决心,或是变得自暴自弃了,稻叶断言:
「你因为有人说喜欢自己,就喜欢上对方!」
「不对……怎么可能……我这次跟稻叶交往,或许真的是因为稻叶先说喜欢我,但永濑那时,是我主动……告白的啊。」
虽然不知道拿来当例子是否正确,但太一这么说道。
「那时也是因为伊织依靠你的关系吧!」
太一回想起昨天和桐山的对话。
稻叶与青木是真正喜欢上某人,跟他们相比的话,太一和桐山的心意,质量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自己能确实回报对方的心意吗?双边是否平等呢?
即使没说出口,太一的表情似乎也透露出某些讯息给稻叶。
稻叶仍旧是一脸快哭的模样,同时露出彻底领悟的表情。
「没用……是吗?你不愿意改变是吗?我没办法改变你吗?」
稻叶缓缓说道。
「明明我……就被你改变了呢。」
「……被我改变?」
即使表面上改变,本质也不会变化——现在不是在说这件事吗?不对……自己好像搞错话语的意义?
稻叶改变了,然后自己——
「啊啊,莫非……这其实是我的问题?」
稻叶忽然露出察觉到什么重要事情的表情。
「说的也是……会这么认为,的确很像我的作风。这世界是我的……是我们的东西,所以由我来改变。」
稻叶大胆地这么宣言,但接下来的话语仿佛很不安一般。
「我……跟你在一起的话,总是习惯依靠你……总会忍不住依赖你。我会把你当成全部……其他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我会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稻叶是如此爱慕着太一。
「……所以才会像这次一样,甚至没办法阻止你。明明我必须阻止你才行……我明明决定要好好努力才行。」
稻叶这番话,听起来像是战败的辩解。换言之,就是比赛结束。
在稻叶心中,有什么结束了吗?
「……是因为我们在交往这种距离,成为败笔吗……」
——是两人之间有什么要结束了吗?
太一想塞住耳朵,他不想听。无论何时,太一都不想听到这件事,尤其现在更不想听。太一不想听,试着敷衍过去,但是……
自己此刻已遍体鳞伤。
太一的精神一直慢慢地被削弱,现在正准备一口气爆发出来。
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最严重的打击……自己在悲观些什么?不要紧的……
「或许我跟你,其实不应该交往。」
没想到这种话竟然会从稻叶的口中说出来。
太一不打算坐享其成,但是……不会吧?他也一直积极向前地努力,稻叶却要抛弃他吗?
「我认为所谓的交往……必须对双方都有帮助……但我跟太一的交往,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
太一没办法否定。
「我只要你觉得好就行了,但你没有目的……照这样下去,你会变成废人。」
「你是……认真的吗?」
太一这么问,于是稻叶的眼眸中明显地产生动摇,眼泪仿佛随时会掉落。
这时,太一的手机震动起来。
太一连忙将手插入口袋,察觉到这件事的稻叶也闭上嘴。
是电话。
太一感到迷惘,但稻叶催促他「快接啊」。
来电者是渡濑伸吾。
『喂,八重樫,你现在人在哪里?该不会跑去找还联络不上的人吧?』
「咦……是啊。」
『我就在想你搞不好会这么做。我说啊,目前已经联络上他们啦。』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太一暂且松一口气。太好了,即使自己给某些人添了麻烦,但至少没有人受伤,避免最糟糕、最恶劣的状况——
『听说是女生跌倒受伤,两人跑去医院。因为伤势没有很严重,他们似乎立刻会回来。然后,我们这辆巴士好像要出发了,你快点回来吧。』
跌倒受伤。有人受伤。
如果自己阻止大家擅自行动,她应该就不会受伤。
是自己害的。
『还有藤岛同学也下了巴士,之后就不见人影,你知道些什么吗?喂,你有在听吗?八重樫?总之快点回来。』
「……我知道了。」
太一挂断电话,只见稻叶也操作着手机。
「我朋友刚才传简讯给我,听说找到人了,还有巴士就要出发。仔细一想,本来就应该叫他们先开车吧,那群教师在搞什么啊。」稻叶如此咒骂。
刚才的停顿,让双方激昂的情绪冷静下来。
热气逐渐散开,太一此刻不禁感谢起北方大地的冷风。
他们暂且不用继续刚才的对话。
稻叶转身向后,走向停车场。对了,自己也先回到大家身边吧。现在想要整理脑袋的时间,一切都等之后——
「你是因为我说喜欢你,你才喜欢我的对吧?」
稻叶背对太一,像是平常对话一样这么说道。
因为她的说法实在太干脆,太一差点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然后慌了起来。稻叶不等反应慢半拍的太一回答,继续说道:
「那我要说啰。」
这时转过头来的稻叶,温柔地笑了。
「如果是现在的太一,我讨厌你。」
太一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稻叶逐渐远离,消失在黑暗的远方。
至今为止,两人的身体与心灵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为什么此刻距离会变得如此遥远?太一无法追上去,也不觉得自己能追得上。
自己被留下来,变成孤单一人。
自己引发最糟糕、最恶劣的状况,不仅伤害了某人,还被稻叶——被一定会肯定自己的人给抛弃。
太一的情况已经惨到不能再惨,还有可能被打入比现在更悲惨的深渊吗?
「——八重樫同学。」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仔细一想,稻叶也曾好几次在奇妙的场面出现——啊啊,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敌对」吗?
他跟稻叶姬子,还有跟藤岛麻衣子敌对。
人行道旁边是长着杂草的缓坡道,坡道最上方种着行道树,藤岛从那里现身。
「我看到八重樫同学离开巴士,想说应该有什么隐情,所以跟在你后面。」
这表示藤岛跟在稻叶后头追踪着太一吗?
「……但我觉得很抱歉,你们似乎在聊相当深入的话题。总觉得我好像不小心听见不该听的事情,我会忘记那些事。」
太一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藤岛的话。
「……实际上,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有很多没听清楚的部分。」
被听见的话也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太一仅能祈祷藤岛没有听见决定性的部分,自己总不会被推落至更悲惨的深渊吧。
「只不过,让我说句话。恐怕这两个词,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关键。」
她在说什么?拜托别说了。藤岛太过深入的话,万一被〈风船葛〉当作标靶,现在的太一无法保护她。
「『透视梦境』与〈风船葛〉。」
这已是完美无缺、彻彻底底——最不能让人察觉的「关键词汇」。
「你们为何会变成这样子的答案,大概就在其中吧。」
这教太一该怎么办?被藤岛知道了这么多,他还能怎么办?
「这样感觉好像在落井下石,实在很抱歉。」
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即使在哭也不奇怪。如果没有哭泣,表示自己甚至没有落泪的余力。
跟稻叶对立的胜负,还有跟藤岛的胜负。
如果跟她们两人的胜负是成立的——那么,在这两场胜负中,太一都尝到大败的滋味。
「我不会要你现在立刻坦白,但下次要让我仔细听听详情喔。」
太一只能点头而已。
□■□■
结果,因为骚动的关系,众人大约晚一个多小时才到达旅馆。
当然在那之后,因为有学生擅自行动,还有学生放任这样的行为不管,导致全体学生都听了三十分钟的说教。除此之外,实际上脱队行动的人,还会追加班导的个别说教。
在跟各别学生盘问详情时,有人提到是太一和桐山为这个计划挂保证,于是两人被担任学年主任的男教师找去问话。
「我已大概明白事情的经过。这件事不是你们计划的,你们也没有实行,即使如此,煽动大家的责任还是很重。」
「是……真的很对不起。」
「呜呜……对不起……」
太一跟桐山低头道歉。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快去睡吧。另外,回到学校之后,可能还有事情要跟你们说,到时会透过后藤老师转达。」
被狠狠教训一顿之后,太一和桐山离开教师的房间。
「唔唔……呜……」
学年主任说教到一半时,桐山便一直吸着鼻涕、擦拭泪水。
「你没事吧,桐山?」
「嗯……嗯……呜呜……」
「哎,等一下!」
有个女生仿佛在等太一和桐山出现,她一脸严肃地站在旅馆的电梯间,突然叫住两人。
「呜呜……你是……」
桐山歪头感到疑惑,她似乎不晓得对方是谁。但太一知道,他跟这名女生在校外教学的出发日那天交谈过。是那时跑来询问太一,现任男友的中岛跟后来向她告白的牧原,选择哪边对自己比较好的女生。
「怎么——」
「你还敢问怎么了!」
给人有点华丽印象的女生气得不得了。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叫我选牧原的关系!」
女生逼近太一,抓住太一的领口。
「怎、怎么回事?」
桐山一脸惊讶地试图介入两人之间。
「都是因为你叫我选牧原,我才会当真!明明是这样……他却说『这是为了试探』和『是我请他帮忙的』……真不敢相信!」
「所、所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桐山似乎是惊讶到眼泪也止住了,开口制止女生。
女生咂舌,放开太一,大叫:「啊~简直莫名其妙!差劲透了!」
太一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为此感到困惑不已,甚至不知道是否该为了对方突如其来的粗暴行为生气。
「我不是曾找你商量吗?虽然目前有个男友,但有其他人跟我告白,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然后,你不是叫我选后来告白的那个吗?」
桐山用惊愕的眼神看向太一,像是在问:「你真的说了那种话吗?」
太一必须辩解才行。
「这是因为……我看见你自己期望『想变成那样』……所以……」
「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耶。我按照你的建议去做,结果现在的男友跟我说:『我是为了试探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才拜托牧原跟你告白。其实牧原根本不喜欢你,也不打算跟你交往。』」
换言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托你的福,我被男友给甩掉啦!他说:『我原本就有点怀疑,结果不出所料,你马上就变换目标。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就分手吧。』」
自己失败了吗?猜错「透视梦境」的意思吗?
自己利用「透视梦境」,让人变得不幸吗?
女生本人是那么期望的。因为那是她真正喜欢的人,所以太一认为应该那么做。啊啊……但是理所当然的,对方无从得知这种内情。
「可是那样……你男友也……有点过分吧?」桐山说。
「嗯,那家伙的确也差劲透顶!试探什么的,简直瞧不起人嘛!不过,都是你害我中招的!八重樫!」
愤怒的矛头对准太一。其实无论是她的男友、女生本人还是太一,感觉所有相关人士都有错,但最后制造契机的是太一。
倘若太一没有扣下扳机、倘若太一不在的话,错误就不会发生。
「啊~~真是够了!为什么我得在校外教学时搞得心情这么差?都是你害的!什么只要问你准没错,根本是谣言!烂透了!你消失吧!」
女生破口大骂一顿之后,大概觉得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丢下一句「够了」便离开现场。
太一当场崩溃。
两人实在没心情直接回房间,所以决定去吹吹晚风,顺便让头脑冷静一下。
他们走到阳台。旅馆位于山上,可以从阳台眺望夜景。夜景美丽得令人吃惊。
阳台上摆着几组圆桌和椅子。阳台似乎正好位于悬崖的位置,木造栅栏对面可以看见陡峭的斜坡。
桐山轻轻坐在椅背上,对太一说道:
「那个……太一,你没事吧?关于刚才那件事,坦白说,我觉得大部分是那个女生的错喔!她实在太自我中心。」
「不过……我的确也有责任。」
「这……或许是那样没错。」
「我真的是……竟然会猜错『透视梦境』的含意……误解成奇怪的意思,而且,我的回答实在太离谱……为什么我会……」
「你别那样责怪自己……太一。虽然我不晓得是怎样的『梦』,但连太一都会搞错的话,我一样有可能误会……啊!」
「怎么回事?」
桐山微弱地颤抖着,紧紧握住衣服。
「我们……听别人诉说了许多烦恼,也提供对方答案……但那些答案,真的都是正确解答吗?」
「咦?」
「真的都是正确答案吗……即使那时是正确的,之后也会一直是正确答案吗?我们一开始还知道大家后来的状况,但是现在呢?」
来找自己商量的人之后变成怎样,太一和桐山并非全部知情,毕竟有些案例不会立刻知道结果。
「虽然我们看见影像……也听见声音……因此得知对方的愿望,但这样就能知道正确答案吗……」
因为「梦」没有附带说明书,两人不晓得自己的解释是否正确。即使看出正确的含意,也不代表愿望就等于正确答案。
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吗?太一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我真是无药可救……我犯下错误,导致别人不幸……伤害了别人。」
搞不好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还制造出更多不幸。
「太一,我跟你说喔。」
桐山呼唤快被绝望压垮的太一,这么说道:
「我现在要开始哭了。」
「……你已经在哭了吧?」
桐山早已热泪盈眶。
「才没有!我从现在起要认真地哭!因为觉得自己实在太丢脸、太没出息,没用、无能又彻底败北,我才会哭的!」
真是罕见的宣言。
「好,就是这么一回事……呜……虽然会哭,但我不要紧的。太一的脑袋冷静下来后,先回房间也没关系……」
桐山说完,拿出小毛巾,「唔唔……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应该让她尽情哭个够吧?这说不定是桐山的清算方式。
太一也默默地反省。虽然差点跟着桐山掉泪,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
太一在途中问了一次「会冷吗」,于是听见桐山用含糊的声音回答:「呜……不要紧。」
晚风吹打着两名输家。
大概经过多久的时间呢?
「……我们失败了呢。」
桐山这么低喃。她的眼泪似乎止住了。
太一的脑袋则还没退烧,感觉朦胧恍惚。
「的确……失败了,还给很多人……添麻烦。」
「稻叶跟青木他们才是正确的。」
不过,太一……还没办法彻底切割开来。太一承认自己失败了,但难以接受自己选择的想法根本是错误的。
「承认吧……已经够了。」
「嗯……如果考虑目前的状况,确实如此。」
太一明明很清楚的,真是没用。但是,他还不敢直视。有太多事情重叠在一起。应付大家的方式失败了,跟稻叶的交往失败了,跟藤岛之间的胜负失败了,陪女生商量烦恼的那件事也失败了,太一已经不晓得该从何思考。
「结果我们……一直滥用『能力』……最后反过来被耍着玩。」
「我们原本应该……不打算滥用能力啊。」
「……我们应该要慎重考虑拥有力量所代表的意思。」
明明被指摘过好几次,并以为自己有在思考,但根本不够认真。
「而且……我们也被人群的气势所摆布。」
「人群的气势?」
「嗯,之前的状况不是很惊人吗?应该说大家非常热情吗?感觉把我们捧得高高的。传闻立刻就扩散开来,有人拜托的话,我们又拒绝不了……」
「……我们的确被牵着鼻子走。」
原本应该只是打算「帮助能帮忙的人」,但不知不觉间,变成「只要有人拜托,就帮忙吧」,最后甚至积极地依赖「能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简单扼要地说——
「我们变得……得意忘形呢。」
「哈哈……太一说得真直接,但我认为确实是那样没错。被大家拜托的时候,虽然装出困惑的模样,但内心某处……其实感到高兴。」
被别人期待,而且能回应别人的期待,这种感觉实在棒极了。只要品尝过一次这样的果实,再也没办法放手,结果被自己的欲望所吞没……
千寻曾获得让人看见冒牌货的「能力」,当时的他是否也体验到类似的心情呢?自己明明是前辈,却跟后辈陷入同样的结果,实在没脸面对他。
「最后太轻易地过度依赖『透视梦境』,还搞错意思……真是肤浅……」
「我们应该要意识到自己在做很严重的事情……但那种意识变得薄弱。」
反省的话语接二连三地涌现。
两人正在反省,非常认真地反省。
「……如果我们能振作一点,能更明确地拥有自己的想法,是否就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呢?那会是什么状况?」
假如是那样的话……
「你是说要秉持意志、拥有觉悟、下定决心……是吗?我们决定要做这件事时,根本没有抱持着意志、觉悟和决心吗?」
太一不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意志、觉悟和决心,更不愿相信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意志、觉悟和决心。
「至少是还不够呀,所以才会变成这种结果。」
那么,满足了意志、觉悟和决心这三个条件的决定,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什么也别做比较好呢?」
「不是那样子吧!」
太一忽然大喊,连他自己也吓一跳。
「你、你怎么了,太一?」
「没什么……抱歉。」
太一本能地拒绝了。总之,太一不愿承认。虽然他有在反省……明明在反省,却不想承认。倘若否定这点——大概就什么也不剩。
「我只是觉得,也有人因为这种能力获得幸福,好像不该全面否定……」
太一开始语无伦次。
「唔、嗯,但要做的话,必须更慎重地去做才行……没错吧?」
大概是因为太一刚才强烈地否定,桐山有些试探性地这么问。
「啊,对。」
「倒不如说,太一……」
桐山停顿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问道:
「你之后也……打算利用『透视梦境』采取行动吗?」
之后也继续利用「透视梦境」吗?利用的话会有什么后果?虽然有可能让某人幸福,只不过——说不定又会导致像今天这样的失败。
那种宛如被推落到瀑布底的绝望感。
那种无可奈何的虚无感。
身为「爱自我牺牲的傻瓜」的自己,要再次体验那种感觉吗?办得到吗?做得到吗?
——太一不想那么做。
「我不会想再……那么做了。」
好可怕、好可怕,太一非常害怕。虽然现在勉强踩住煞车,还能掩饰过去,但太一总觉得「有什么」已经支离破碎。
这会成为致命伤,自己一直在害怕这个。
太一这番话,让桐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就、就是说呀……现在得好好反省才行。明明稻叶跟青木警告过我那么多次。」
太一也一样。青木与稻叶曾三番两次地劝告他,但太一没有听进去,坚持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结果到达的地方是死胡同,无法继续前进。
假如稻叶和青木是正确的,究竟是哪里有差异?
「青木说的没错,我根本没有余力插嘴别人的事情……」
桐山低头叹了口气。
「……那么,假如有余力的话,结果会不同吗?」
太一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不经意地这么低喃。
「……咦?」
不知为何,桐山露出冷不防挨一记攻击的表情。
「你怎么啦?」
「呃,我在想太一刚才说的话。如果我有余力,结果是否会不同呢?」
「……你会不会太单纯啦?」
「有、有什么关系!而且是太一先这么说的吧!」
桐山从椅子起身,激动地挥舞身体。
然后,桐山忽然停下动作。她注视着双手,像是为自己刚才孩子气的动作感到害羞似地涨红了脸,然后放下双手。
「……我脑袋不怎么聪明,所以不是很懂。」
她没什么自信地这么低喃,但是,桐山并未就此放弃,仍开口说道:
「……总之,我要先试着解决眼前的问题。」
因为不懂太复杂的事,总之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虽然很单纯……正因为单纯,感觉那是非常正确的顺序。
「这么一来,大概也能看见自己应该更加认真反省的部分……」
只是停留在原地反省,不会有任何改变,因此要往前进,但并非不再反省,而是重新审视自己。
「那么首先,应该要解决我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桐山用力握紧拳头,吐了口气。
「虽然我本来不打算逃避,但我一直在迷惘,觉得这样就行了吗?我实在不觉得这是正确答案……一个搞不好,可能会做出半吊子的回答。」
她该不会是指……
「但是,对于青木……」
果然是跟青木之间的问题。
太一也试着确认自己眼前的问题。
自由行动时发生的事件,回答女生的恋爱烦恼时弄错答案一事,还有稻叶的事情,以及藤岛的事情……应该先从那个问题开始解决呢?不,在那之前——
「我没办法……对青木做出半吊子的回答。要是那么做,我就输了……虽然这么形容很怪。青木是个会将感情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的家伙,所以,我也要试着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在阳台微弱的灯光后方,可以看见桐山红着双眼笑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青木的事情?这……」
太一觉得这实在太过突然,不禁有些困惑。
「我明白的,要思考的事情其实很多,例如『透视梦境』,还有同学们的事。但我认为,我要重新开始的话,只有这里才是起点。」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这次要利用『透视梦境』的决定也是,如果没有那家伙父亲的事情,我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即、即使没有那个意思,人还是会有私心嘛!」
若要完全否定,果然是件困难的事。
「而且……我总不能再让他等下去吧,这是个好机会呀。我要试着坦承我的真实,回应那家伙的真实。」
桐山如此宣言。
「我大概明天会试着告诉他。」
「等、等一下……太快了吧?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之前拖太久,我得快点行动才行。太一也思考一下,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吧……然后,我们再两人一起开反省会。」
会被抛下——动作不快点的话,只有自己会被抛下。
挫败的桐山正试着站起来,但太一似乎还没办法爬起来。太一找不到扶手,找不到支撑身体的东西。
没有任何线索的话,太一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啊啊……好像应该先跟大家道歉呢……感觉会被稻叶痛骂一顿……」
得快点想个办法。承认错误的桐山,正打算踏出崭新的一步。无能为力的感觉折磨着无法踏出那一步的太一。
太一的内心只残留着焦躁。
□■□■
太一住的是三人房,和渡濑、石川同一间。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太一向渡濑和石川道歉,但两人告诉太一「错不在你」。还有,之前跑来告诉太一今天这场计划的男生,似乎也曾前来谢罪,表示「很对不起八重樫同学」。因为太一不在,据说他打算之后再找个机会直接向太一道歉,但光是听到这些话,太一便放心不少,对方没有怨恨自己真是太好了。
太一实在没心情熬夜,加上第三天也累积不少疲劳,因此决定立刻就寝。此外,渡濑和石川顾虑到太一的情况,催促太一早点睡也是原因之一。
太一钻进被窝。虽然他想早点入睡,但同时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睡吗?是否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呢?结果,睡不惯的枕头加上胡思乱想的脑袋,让太一辗转难眠。
太一持续着浅眠,时间逐渐流逝。
今天是个自己相信至今的道路遭到完全否定的一天。
相信至今的道路……今后该前进的道路……
一股茫然不安袭向太一。这么说来,最近一直被这种不安纠缠。
太一试着回想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说是最近的话,的确是最近;要说是从很久以前就这样的话,的确是很久了。不过,应该是在出路调查表发下来时,变得明显起来——
【是其他班的女生。女生正在抱怨,但她眼前没有任何人。「要是他消失就好了」。这光景比平常还要模糊不清,是在梦里吗?在对方睡着时看见的梦境里?「要是他不在,我就不会挨骂」。女生责怪着某人,她责怪的对象在脑海里。影像浮现,那张脸非常熟悉——是自己的脸,是八重樫太一的脸。「都是因为八重樫,我才会遇到这种事。如果八重樫不在的话……」】
太一翻开棉被,跳起身来。
其他两人似乎睡得正熟,一动也不动。
刚才的影像……刚才的「梦」是——
太一感到头晕,脑海里的影像接连不断地切换又消失,声音也是一下出现、一下消失。似乎是别人睡着时做的梦,跟自己的梦混在一起。
太一的脑袋开始发烫,感觉朦胧恍惚。他想冷却一下脑袋。
穿着运动服的太一披了件外套离开房间。
太一走在被灯光染成橘色的走廊上,只有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想责怪太一,想怨恨太一,觉得太一不在就好了——某人这么期望的「梦」。
与其说对方是认真地这么期望,或许更该说是因为睡着才会做的「梦」。即使如此,「梦」仍代表那个人深层心理的想法。
对方这么期望。不只是单纯的期望,而是针对八重樫太一这么期望。
对太一而言,这比之前透过「透视梦境」看见的任何愿望,都要来得沉重。
啊啊,回想起来,甚至有人直接对自己说过不是吗?
她叫太一消失。
那个跑来找太一商量恋爱烦恼但他给错建议的女生,很清楚地说过要太一消失。
如果是能力范围内的事、如果不会过度干涉别人、如果那样能让某人获得幸福,就去实现对方的愿望,就去帮助某人。
太一和桐山一直在做的事,他在过去的人生中一直在做的事。
帮助某人、为了某人,因为太一对别人的痛楚感同身受。
跟他人产生共鸣、投射在他人身上,自己是……
至今为止,自己堆积起来的一切;这种现象开始之后,自己决定的事情。
如果要把这些当成确切的东西,紧抓不放的话。
如果要把这些当成自己的个性,确实遵守的话。
自己该做的事情是——
太一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来到阳台。
山风吹打着阳台,感觉夜景的光芒比刚才跟桐山一起看时稍微变弱了点。太一避开圆桌和椅子走着。正面是木造栅栏,栅栏对面是陡峭的斜坡。
悬崖。
倘若从这里掉落,恐怕自己就完蛋了。
他能终结自己的人生,而且可以实现某人的愿望。
既然如此,如果是这样,自己就——
「停!太一~~~~」
「唔喔!」
有人突然从背后擒抱太一的双脚。
太一失去平衡,当场倒落在地。
有人从上方覆盖住太一,太一连忙扭动身体,转成仰躺的姿势,只见眼前的人是——永濑伊织。
「不行啦!太一到底在想什么!怎能因为有人这么期望,你就……你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不对,跟真假无关,总之绝对不可以做这种事!不可以!」
跨坐在太一身上的永濑大叫,宛如蚕丝的黑发朝太一垂落。
永濑穿着浴衣。虽然上半身披着连帽外套,但前方是敞开的,浴衣的腰带似乎也没绑紧,因而胸部裸露在外——
「所以说太一……你在看哪里啊!色狼!」
「唔喔!」
脸颊挨了一巴掌,也就是所谓的耳光。好痛。
「唔~~你误会啦!因为我采仰躺的姿势,有人跨坐在身上的话,视线自然会……这不是重点!永濑,你突然是怎么啦?」
「咦?因为太一刚才一脸阴暗地走到阳台,打算跳崖自杀……你看见那个女生的『梦』对吧?我也看见了!」
「跳、跳崖自杀?」
「唔,嗯。你打算实现那个女生的『梦』……」
「呃,那未免太夸张了,怎么可能因为有人觉得自己最好不在就跑去死啊?」
太一非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
「……」
「……」
「……就、就是说呀~」
永濑这么说,然后吐了吐舌头,「嘿嘿」地笑着。
「……别想敷衍我喔?」
「对、对不起!是我误会啦!」
永濑维持蹲着的姿势,从太一身上往后跳,当场跪下道歉。
「可、可是,我觉得太一搞不好会那么做嘛~」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算了,毕竟我有前科,没资格说什么。」
听太一如此低喃,永濑说着「对吧、对吧」,征求太一同意。
总之,两人先站起来。
(插图)
「你穿着浴衣,不会冷吗?」
「外套很暖和,不要紧的。因为房里备有浴衣,我想应该是有人期待我穿上吧?你看~养眼画面喔♡」
永濑稍微撩起浴衣,露出脚边。
「笨、笨蛋,住手啦!你刚才不是会觉得害羞吗?」
「无意识的走光跟刻意的走光可是有天壤之别喔,太一同学。」
「……既然本人这么说,我也只能接受呢。」
挨了一巴掌清醒之后,一如往常的永濑,让太一的内心平静下来。
「那么,永濑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我刚才看见某个女生的『梦』。在她的梦里……虽然很难以启齿……」
「我也看见了。」
「啊,你果然看见了。如果是关于本人的事,我想那个人会看见的机率应该很大吧~而且今天发生很多事,太一应该很沮丧。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这时正好发现在走廊徘徊的太一!大概是这样……虽然最后是我想太多,结果做出奇怪的举动……对不起喔。」
「你毕竟是为了我着想才误会的,没关系啦,谢谢你。」
「太一真是善良!」
永濑开朗地笑着。她宛如圣母一般的温暖面貌,缓和太一紧绷的内心。
太一不自觉地低喃:
「我……犯下很严重的失误,全部搞砸了。」
太一忍不住说出丧气话。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想要有人安慰而已。
「你说不定是失败了,但不至于全部搞砸吧?」
永濑非常温柔,但不光是温柔,她也会指摘该指正的事。
「嗯嗯~你一脸想要别人听你说的表情呢~伊织姐姐来听你说吧。」
永濑像是开玩笑似地说道,让太一笑了。
之后,太一断断续续地告诉永濑,自己刚才跟桐山聊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贯彻至今的事,还有因此失败的事……但太一认为自己也有对的部分,还有他无法顺利地迈向新开始。
太一并不会觉得很害羞。
「……我走错路,依赖『能力』……但我必须帮助某人,不然会无所适从,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好,停。」
在这之前,尽管有时会插话,但仍一直温和倾听太一诉说的永濑,这时阻止太一继续说下去。
「怎么啦?啊……我太长舌吗?差不多该回去房间……」
「不会,我不急着回房。只不过我有些在意……这可能是挺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永濑将一根食指竖立在嘴巴前,停下动作。
宁静的夜晚。深更半夜。清澈透明的空气紧绷起来,然后——
「哎,太一真的是这种人吗?」
永濑这么说。
「咦?呃……」
太一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我认为,太一的确有稻叶儿说的『爱自我牺牲的傻瓜』和想当英雄的一面。」
是啊,她说的没错。
「但那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吗?」
因为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无可奈何……
「可是,就算具备那种特质,想忍耐的话还是办得到吧?毕竟那种特质又不会导致禁断症状。」
「你说忍耐……」
「身体不会像『欲望解放』时一样擅自行动,所以问题在于要不要忍耐吧?无论如何都想帮助某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丢下受伤的人不管,这些全部……都是可以忍耐的事情,只要你有那个意思。」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嗯,坦白说,你只是自己认定非那么做不可吧?」
永濑直截了当地对太一这么说道。
虽然太一想抗议她这番评论太粗暴了点,却想不到反驳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太一有种怀念的感觉,好像在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哎,你发现了吗?这是一年前太一跟我说的话喔。」
……太一想起来了。永濑说她会不自觉地扮演各式各样的自己,是太一告诉她,那只不过是永濑的情感表现比别人丰富,其实全都是永濑本身。
「我就是因为那个契机而改变了。」
永濑改变了……自己呢?
「竟然会重演同样的事情,这是怎样的因果呢?」
永濑感慨良深似地低喃。太一挤出颤抖的声音说:
「我……这的确是……我自以为……也说不定。但是我……为什么……会不惜那么做……」
太一无法顺利地表达出意思。他有想说的话,好像快明白什么了,之后只要踏出一步就好。但不知为何,他无法踏出那一步。
好像有什么快要崩坏,因为有什么快要崩坏。
「……到目前为止的我……究竟算什么呢……」
如果一切都是自以为是,那实在太愚蠢。自己究竟自讨没趣多久了?
「不,实际上,我认为太一很厉害喔,无论对谁都会伸出援手——」
「那是因为大家那么说!」
「因此,你才会扮演那样的角色吗?像我一样?」
那是在说永濑伊织的事情。自己也……不。
「……不对,我不是在扮演那样的角色。与其说是扮演……反倒应该说……我是在……依赖自己那种模样?」
嘴巴冒出这样的话,但「依赖」是什么意思?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快发现什么了呢,太一。」
「……说不定是那样,但是……我还不晓得。」
「如果要从我的经验给你建议,大概是要变得赤裸裸吧。」
「赤、赤裸裸?要脱掉衣服吗?永濑还真大胆。」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耍笨啊!这不是重点……啊啊,真是的!也就是说……既然如此,由我来帮你破坏吧!」
「……破坏?」
「没错,破坏。」
永濑这么说,然后靠近太一。她站在太一的正前方。
「你把现在自己内心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堆起来~」
永濑要太一尽量堆得越高越好。
「拿、拿出来?堆起来?」
「这是比喻啦!你只要用想象的就行了。那么,要开始啰~」
永濑深深地吸一口气,举起双手。她打算做些什么,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砰~~~~~~~」
永濑发出非常大的声音,同时用力抓住太一的肩膀。
「……慢点,我的耳朵……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太一皱起眉头抗议,永濑对他说:
「好,在太一心中,『到目前为止的太一』已经坏掉了!」
「坏掉……咦?」
「听好啰,就在刚才,你已经全部坏掉了!然后仔细看清楚!接着从头想过!」
「……看清楚?等等,全部坏掉的话,不就什么也不剩……」
「还有啊。」
永濑深信不疑地这么向太一说道。
「就算破坏了全部,还是会有东西留在自己心中,你可以感觉到的。」
永濑没有一丝迷惘的坚定眼神吸引着太一,将太一吸入她的眼眸中。
「你一定会感觉到的,之后就以那个为依靠,往前进吧。」
永濑的魄力让太一发不出声音,只是傻愣愣地张合着嘴。
永濑一脸满足地背对太一,注视着夜景,仿佛想说「现在只有你在这里,所以你有很充分的时间」。
被永濑破坏了。
永濑告诉他,已经坏掉了。
太一的确听见有东西崩塌成碎片的声响。
太一落败、被敲个粉碎,但也因为遭到破坏的关系,开拓了以前被周围东西挡住而看不见的地带。世界拓展开来,他能够环顾四周。
就连自己以前认为一定要保护到底才行的东西也崩坏了。
破坏。区别。寻找重要的事物。
然后,去找出来。
想帮助某人,想帮助什么——把这当成本能的欲望,抱持这种想法的自己的确存在。
但在同时,自己会想帮助某人、会想帮助什么是因为——
——没有「自我」的缘故。
瞬间,一行泪水从太一眼里滑落,像是原本挡住泪水的堤防崩坏了一般,像是获得解放一般。
太一没有「自我」。
那个所谓的「自我」,应该怎么称呼才对呢?意见?思想?信念?想法?主张?意志?感觉每个都是,又好像都不是。总之,太一就是没有这个。
太一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他其实一直隐约知道这件事。
因为没有「自我」,才无法决定;因为没有「自我」,意见才会暧昧不清;而且因为没有「自我」,对很多事情都不会生气。这是一种糟糕的宽容,这是一种漠不关心。
最近因为出路的事,还有在这次现象被赋予「能力」的关系,他有许多机会被迫思考关于自己的事。
然后,太一发现自己内心什么都没有而感到慌张。为了不落人后,他突然决定自己也要朝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前进。
自己不该在这种甚至无法直视自己问题的焦躁状态下,去做会影响某人人生的事。利用「透视梦境」什么的,根本超乎自己的能力范围。
但太一不想承认自己没有「自我」。
正因如此,太一才无法中途舍弃已决定要利用「透视梦境」的这条路。因为这是平常不会做这种决定的自己决定的事,太一无论如何都想坚持下去。
不然的话,太一没有「自我」这件事就会穿帮,他觉得那是非常丢脸的事。
那样的自己也能办到的事情,就是帮助某人——尤其是拯救某人。
毕竟,将「负数变成不是负数」一定是正确的,即使不去思考、即使没有「自我」,太一也知道这件事。
但要从「零」变成「正数」的时候呢?这不是自己能办到的事,因为可以前进的方向是无限的。要在这些选项中选择哪个选项,只能靠自己决定,没有「自我」就无法决定。
想帮助人、想做些什么、想做好事,却看不见方向,就是因为这样。
尽管如此,但该说是碰巧运气好吗?他留下半吊子的成果,因此说服自己那就是正确的。
然后,他紧抓着这点不放。
如果失去目前勉强能敷衍过去的自己,感觉真的会丧失一切,所以太一才无法改变。
所谓的改变,就是舍弃某些东西,然后创造出某些东西的行为。
太一没有「舍弃」的勇气。
为了获得某些东西,必须先「舍弃」某些东西的勇气。
自己至今为止累积起来的东西,一直以来前进的道路——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却一直紧抓着不放。
太一在「人格交换」现象发生时,察觉到他会为了自己牺牲自我。
但太一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具备这种特质,理由就只有这样,结果在这边停止思考,没能认清另一个理由。
太一现在发现了另一个理由:为了弥补自己的空白,太一透过帮助别人,试着找出能够帮助某人的自己是有价值的。太一总算承认,这就是自己。
太一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本身明明距离这么近,却是这么难以理解吗?
为什么自己能在一瞬间,一口气思考到这边呢?太一忽然感到疑惑,但随即恍然大悟。
周围的人曾好几次指摘自己,例如藤岛。还有最重要的是,稻叶姬子的指摘。
稻叶几乎已经提示出答案,甚至对太一说过「去改变」还有「办得到的」,但太一太没出息,才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永濑。」太一出声呼唤。
「嗯,怎么啦?」
「我终于……明白许多事情。」
太一将自己现在的想法告诉永濑。
因为已是深更半夜,太一问永濑这样是否会造成她的困扰,但永濑说「你完全不用在意!反倒应该说,能够帮助太一……能够协助太一进化这件事,让我很高兴呢」。
「——然后,我就失败了。我根本没有资格使用『透视梦境』这种能力。」
太一在这边先将话题暂告一个段落。
「其实应该是稻叶和青木,才有权利使用这种能力……」
因为他们确实拥有「自我」。
太一这么心想,同时这么低喃。
「嗯~虽然他们两人很厉害……但我认为,你们其实没有相差那么多喔。他们只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像太一一样无法抑制,才没有出手而已。如果真的是那么伟大的人,应该可以更高明、更完美地活用这种能力吧?」
「……是那样子吗?无论如何,我其实都不该利用这种能力。真的很抱歉,这次也给永濑添麻烦了。我发誓不会再利用『透视梦境』,绝对不会……虽然只是我没有利用的勇气而已。」
「哎呀~没关系啦。我至今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这样一来,总算能稍微回报大家吧?倒不如说,我觉得『绝对不会再利用』好像也不太好呢。」
「咦?」
「我认为在真~~~~的应该利用的情况下,利用一下也没关系吧?毕竟这是让我们吃了一堆苦头的那家伙所提供的Bonus Stage啊。」
「呃,可是那样……」
「正因为利用了『透视梦境』,我才能帮到太一不是吗?呃……虽然一开始是误会,最后也只是说了『砰』而已。」
被永濑这么一说,感觉非常滑稽,太一不禁笑出来。
「哈哈,应该说这样很有永濑的风格吗……咦?可是,你说要适度地节制,只有在该用的地方才用,这样……」
换言之,这就是刚才永濑说的「如果真的是那么伟大的人,就办得到」。
「很像是完美主义的伊织小姐是吗?虽然现在像是要毕业了,不过还是当成目标努力看看好啦!」
永濑呵呵地笑着。她的表情没有一丝阴霾,非常明亮开朗。
永濑不畏惧「透视梦境」现象,也没有沉溺其中,而是做出这样的判断。
「你很谨慎地思考过了……永濑真是厉害。」
「不过也因此花费很多时间,直到现在才想通啦!」
太一心想,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厉害。
对话在此中断,双方暂时陷入沉默。
在这期间,太一思考着许多事情,永濑大概也一样。
「嗯,先不提这些,我们还有应该思考的事。」
永濑开口说道。
「太一说的……没有『自我』这件事,虽然种类有点不同,但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无法思考自己想做什么。」
这是因为家庭环境而获得迎合别人这种技能的永濑,一直在烦恼的事情。
「所以,我们必须思考才行。」
「思考什么?」
虽然太一觉得自己大概明白,还是刻意这么询问。
「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自己这个存在的意义。」
风吹,宛如蚕丝的长发飞舞在半空中,鲜明地跃动着。看起来像是她驾驭着风,而非发丝被风掳走。眼眸燃烧着坚定意志的少女,在月光的照耀下,比任何事物都还要美丽、还要高贵地伫立在那里。
「……不过这样说出来之后,感觉还真是严肃!好沉重!」
「……难得总结得这么漂亮,你要是别多嘴就好了。」
虽然这很像永濑的作风。
「啊~原来刚才那样收尾得很漂亮啊~早知道就耍帅一下~」
永濑笑着这么说。
「总之,太一也从这里重新开始吧。」
「说的也是。为了早日追上永濑,我会从现在开始累积。」
「我没什么优势,所以你别急着追上来喔!不然我太没面子了!」
结果,虽然两人没有交往,但永濑跟自己非常相似,感觉两人应该能成为互相信赖、彼此竞争的朋友。
那么,从现在开始,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既然内心已经决定,接着就必须采取行动。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思考并前进,还有……要思考将来的梦想。」
太一想到出路调查表的事情,于是这么补充。
「梦想……吗?」
永濑低喃,然后抬头仰望天空。太一跟着仰望天空。
眼前是一片星海,满天星辰,星星们闪灿着耀眼的光芒。
星星并非位于同一面,有的星星在远方,有的在近处,还有些星星像是重叠似地挂在夜空中。
太一伸出手、摊开手心,将星星收纳在手中,然后紧紧握住。
「啊,对了,虽然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过……你要听听我的梦想吗?」
依然仰望夜空的永濑这么说道。
「可以听吗?」
「我呀,想当学校的老师,或是找类似的工作。虽然还没清楚地确定职业,但我已经决定好想做的事。我想帮助那些有许多烦恼,或是在许多方面遭受挫折的孩子们成长。」
在有无数星星高挂的这个宇宙中,在有无数生命闪耀的这个地球上。
「我想成为那些迷惘孩子们的灯火。」
永濑开始前进。
太一也同样准备迈出步伐。
在那之前,首先他必须替自己开始的这段故事做个了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