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教学逐渐接近尾声,太一等人即将搭乘今天下午的班机回家。
最后一天是在小樽观光。今天的行程完全是自由行动,甚至没有安排小组,很像山星高中的作风。因为昨天的事件,原本似乎考虑要限制学生的行动范围,结果还是从宽发落,照预定计划进行。
在早餐空档的移动时间,之前拜托太一替「札幌夜间自由逛街计划」挂保证的男生前来跟太一谢罪。对于把太一卷进来一事,他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太一认为自己是共犯,所以也向对方道歉,决定不让这件事在双方心中留下疙瘩。
虽然觉得必须跟被牵连的全体二年级同学道歉,但目前实在拨不出时间,因此太一先拜托各班班长,希望等回学校之后,再到各班道歉。
「……八重樫同学,你的眼睛好像红红的?没事吧?」
一个男生担心地问。
「呃,我没事。」
其实只是睡眠不足而已,因为太一昨晚没睡,一直在思考许多事情。
他有很多该做的事情,像是跟大家道歉,还有关心自己曾给过建议的人之后的状况,以及决定自己今后的道路。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先做个了结。
自己败北了。既然如此,就必须面对那场失败。
如果就这样落荒而逃,必定无法重新开始。
但反过来说,只要能面对自己的失败,应该能重新开始。
与失败战斗,感觉比至今的任何事情更会削弱自己的内心。即使彻底承认自己的缺点、洗心革面,但在现实中犯下的失败、暴露出来的失态,仍会一直以丑陋的模样残留下来。要走出去面对这些,实在非常痛苦。
虽然太一决定要做,但还是会忍不住犹豫,无法下定决心付诸行动。同时,他觉得现在这么做,是否会造成他人困扰呢……
太一拿出手机打算确认时间,发现有一封简讯。
寄件人是宇和千寻,真是意外的对象。
太一打开简讯,确认内容:
『抱歉,一早就打扰学长。因为有个家伙想趁校外观摩时告白,所以想找太一学长商量一下。能请学长听一下他的烦恼吗?对方拜托我传简讯说这些,总之我仁至义尽了,学长不用回应也没关系。』
事到如今,这封简讯还真是令人伤脑筋。现在跑来问这种事情,太一也很为难。
事到如今……太一忽然想起一件事。
——太一学长,坦白说,你这样子很恶心喔。
在唱片行时,千寻曾对太一这么说。这么说来,千寻似乎也看穿太一的缺点。
太一突然有个想法,不如打电话给他看看吧。不知为何,现在突然想跟千寻聊一下,反正距离集合时间应该还有一点时间。
太一走到旅馆一楼的休息区,按下拨出键。
几声铃响之后,对方接起电话。
『……你好,早安,太一学长……对不起,那封简讯让你很不愉快吧。』
可以听见后方传来喧闹声。从时间来看,他应该是在上学途中,或是在上课前的教室内。
「不,没那回事。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啊~只是一下子的话没问题,我现在移动到教室外面。』
「不好意思啊。」
太一这么说,暂时等待一下。
『那么,有什么事吗?是简讯内容有什么地方让学长不满?还是其他事情?』
「啊啊……呃……是什么事呢?」
『你明明没事,却特地打电话给我吗?太一学长,这样感觉有点恶心喔。』
「别说得这么难听啦。嗯,虽然没事打电话给你真的很莫名其妙,只不过,该怎么说呢……那个……对了。」
太一总算能够消除那种仿佛有鱼刺卡在喉咙的异样感。
「如果是以前的千寻,八成不会传刚才那种简讯给我吧?以前的你不会因为受人之托,就帮忙做这种事。」
太一想起自己之前参战的讨论会,当时千寻也曾陪纪村来拜托太一。依千寻的个性来看,他明明很有可能会说「跟我无关」,无视纪村的请求。
『你说以前……是指什么时候的事?』
「呃,我想想,至少到六月或七月为止……」
『那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呢。』
千寻哼笑一声,仿佛在说太一扯太远了。
『啊啊,不好意思。我嘛……跟那时相比,有了戏剧性的改变。』
「改变……是吗?」
在那次有冒牌货出现的现象结束后,千寻确实说过多亏文研社,让他得以改变。圆城寺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谓的改变……没错,「改变」,这不就是太一现在碰上的问题吗?
「戏剧性的改变这种事……是可能的吗?」
『是可能的喔。只要试着挑战,其实意外地简单。老实说,根本只是内心觉得能不能办到的问题而已。』
内心觉得能不能办到的问题。
『是说,为什么变成我在对太一学长说教?这简直是班门弄斧。』
「班门弄斧……没那回事,毕竟……我是个犯下严重的错误、彻底败北的人。」
太一显然不该一大早就跟后辈发这种牢骚,但回过神时,他已经说出口了。
『……学长输了是吗?呃,这种事不该跟我说吧?我也是输得很惨的人啊,还被太一学长打败过。』
「呃,我不是有意讽刺你……不过千寻跨越了那场败北对吧?」
千寻在回答之前有了片刻的沉默。
『跨越……其实没那么帅气就是了。我是因为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才想说那就试试看吧。』
「即使如此……你不会害怕跟败北战斗吗?」
对话中又稍微间隔一会儿,千寻像是在深思、在选择用词一般。
『我认为我的情况,并没有直接跟败北战斗。不过现在回顾过去,如果能传话给当时的我,我很想告诉他「只有现在才能跟败北战斗喔」。』
——只有现在才能跟败北战斗。
啊啊,原来如此,太一理解了。
的确,要是没有任何准备地跑到曾经败北的对象面前,只会再丢一次脸而已,简直是一种羞耻,会让人想等它有一天自然风化。不过一旦风化,再也无法获得跟败北战斗的机会,只有「曾败北的过去」会以扭曲的形状残留下来。
只有现在。
真的只有现在而已。
无论多么羞耻、多么痛苦,只有现在才能跟败北战斗。
『……现在想想,如果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情况会好一点。总之,就是那个……只要放手去做就行啦。』
太一以为千寻开始嫌麻烦,想随便敷衍过去,但他错了,这番话还有后续。
『反正又不会死人。』
又不会死人。
『跟死亡相比的话,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反过来说,既然不会死,无论什么事都办得到。』
听千寻这么说……既然千寻都说到这种地步,停留在原地这种事,不就像傻瓜一样吗?
『……呃,我在讲什么啊……是说,刚才我也跟唯学姐在电话里……』
「你也跟桐山聊过了吗?」
『唔哇!喂,搞什么啊!』
电话那头突然吵闹起来。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为什么一早就跟太一学长……太狡猾了……声音……美妙的声音……千寻同学……换我听……声音……』
透过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可以清楚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兴奋的方式还有失控的方式吧!』
「……喂,怎么啦,圆城寺?你在那边对吧?」
『给、给我听,千寻同学!有!您叫的圆城寺来了!我是紫乃!早安,太一学长!』
「……你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圆城寺。」
似乎快忘记圆城寺曾是个内向角色的事。她刚才应该是从千寻手上硬将手机抢过来吧,实在活泼过头啰。
『是呀!原本以为在校外教学期间,大概暂时听不到的美妙声音,突然从手机那头传出来!无论是谁,都会兴奋起来呀!』
「嗯……那个,真抱歉。」
『不会不会!不用道歉,太一学长没什么不好的……嗯,除了声音以外的部分,应该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但我的眼睛不会注意那些!』
「原来你称赞我很厉害,是因为那种理由吗?」
太一觉得自己快丧失自信了。
『啊……呃,太一学长?』
圆城寺似乎从失控模式中稍微冷静下来。
『因、因为我只是单方面听见千寻同学刚才的话,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学长现在碰上了麻烦,对吧?』
「说的也是……或许是麻烦也说不定,但圆城寺用不着担心喔。」
『是、是的,我明白……啊,那、那么,请让我说句话就好!』
「好啊。」
太一这么回应,等着圆城寺开口。话筒那头发出调整呼吸的声音。
『加油,太一……学长!』
「……哈哈,『加油』是吗?」
总觉得自己曾在非常重要的场面,送了这句「加油」给圆城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印象中场景是在屋顶上,但记忆相当混浊、暧昧不清,不过,确实发生过那样的场面。
『那个……果然我这种程度的加油,非但无法成为助力,反倒会给学长添麻烦……』
「不,根本没那回事。这句加油对我很有帮助,谢谢你。」
托圆城寺的福,太一的决心变得坚定,之后只要毫不畏惧地行动即可。
「可以换千寻听电话吗?」
『好!』
圆城寺这么应声,将电话交给千寻。
「你帮我转达那个想找我商量的同学,请他稍等一下……我应该可以给他一个认真的回答。」
太一别有含意地这么说道。他想告诉千寻,他已经改变了。
『好,我知道了……我很期待。』
从千寻的声音听来,太一的用意似乎多少传递给他。真是个敏锐的家伙。
那么……太一正打算挂掉电话,又突然停下来。尽管有些迷惘,太一仍决心说出口,因为他想将现在这份心情传达出去。
因为只有现在,才能将现在这份心情传达出去。
「你们两个是我的后辈……真是太好了。」
在话筒那头,似乎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圆城寺,大叫「万岁~~~~我好开心~~~~」的声音传过来。
太一急忙回到房间,做好准备,跟渡濑和石川前往集合场所。来到巴士正等着出发的停车场时,桐山叫住太一。
太一跟附近的男生朋友打了声招呼,和桐山一起走到离团体有些距离的地方。
「桐山……你的黑眼圈很严重喔。」
「太一的眼睛也是红冬冬的。」
两人互相指摘对方,相视而笑。
穿着宽松衬衫和米黄色短裤、搭配懒人鞋的桐山,除了可爱之外,看起来还比平时成熟。
「有什么事吗?」
「我、我说啊……那个……」
桐山的脸红得不得了。太一以为她在害羞,但感觉也像在害怕。怎么了吗?
「这、这、这是我一生一次的重大胜负……你想看吗?不对,其实不是什么一生一次啦!很普通!很平常!是场平凡的胜负!」
「……呃?」
「也、也就是说……嗯……我想问你,要不要来看我对青木说许多话的场面。」
桐山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你是要我去见证你的告白?」
太一作梦也没想到,桐山会跟自己提议这种事。
「慢点,才不是什么告白!才不是……呃……是那样没错……」
「但为什么会找我?」
这种事被看见,感觉不是很好吧?虽然以前偷窥过的自己,好像没资格说这些。
「……因为太一一直很关心我……我希望最后可以让太一看看我自己的做法。毕竟太一这么照顾我,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报答。」
「你用不着在意。」
「我当然会在意啦,我的武士之血在骚动。」
「……你的身心都逐渐变成战士啰。」
不过,自己一直在旁关心的两人,将会有什么结局呢?桐山的做法,又是怎样的方式?要说太一没有兴趣的话,那是骗人的。
「……还有,这样就绝不能逃避。如果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自己会逃走……」
也就是所谓的背水一战吗?原来如此。
「啊,我已经跟青木说啰!我跟他约好要找地方碰面,也有跟他说,可能会让太一当观众。」
「青木怎么说?」
「『通通OK啦』……那家伙的度量真是大得惊人……」
桐山按着头,摇了摇头。太一也不是不了解她的心情。
「还有……我有稍微跟青木说,我在反省这次的事件。然后那家伙就笑了,好久没看见他这样笑呢。『我也一直在闹别扭,或者该说在逞强。因为我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时都应该摆出严厉的态度才行。』他这么说,还跟我道歉,又说『我们说不定是彼此彼此』。到今天为止的疙瘩,应该稍微解开了吧?」
看到桐山平静地说话的模样,太一心想,照她的样子看来,自己去窥探应该也不要紧吧?
「你们两人真的都无妨的话……我就照办吧。当然,我不会妨碍到你们。」
「好,了解……那么,之后我再传简讯告诉你地点。」
□■□■
全员在运河解散之后,开始在小樽自由行动,然后一点在同个地方集合。
因为完全是自由行动,今天应该会有很多情侣光明正大地一起观光。
「喔喔,这就是运河吗?运河……结果运河到底是什么?」宫上说。
时间限制是三小时,太一跟渡濑、宫上、曾根、石川还有其他几个班上的男生,已事先决定好要一起观光。
散发着乡愁气氛的街道,完美地融合了历史性的建筑,以及后来整修过的部分。看着砖砌的建筑物与西洋风的石造建筑物,甚至有种在造访东欧国家的感觉。但其中也包含日式风格的要素,该怎么说呢?有种跟普通街道明显迥异的气氛。
「话说石川今天不是要跟女友一起逛吗?」曾根问。
「只有最后会稍微一起逛啦。」
「到时我一定要看看你女友长什么样子。那么,八重樫打算怎么办?」宫上问。
「其实……我必须先离开了。」
虽然对大家很不好意思,但有各种决战在等着太一。
「好快!不过……都最后一天了,你就跟女友好好玩乐啦!呜!」
太一跟大家道别时,渡濑装模作样地低喃着「啊~对了」,然后说:「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好好干啊。」
从一年级开始的好友,对自己说的这番温暖话语,让太一打从心底感谢。
「呼、呼……从挂着玻璃工房招牌的地方,走到第二条路右转……是这里吗?」
虽然差点比指定的时间晚到,但太一总算赶到了。
那是栋宛如西洋豪宅、高达两层楼的横长型建筑,另外两人已经在建筑物的后方会合。因为跟观光街道有些距离,几乎没人会经过这里。
两人隔了几公尺的距离站着,青木目不转睛地盯着桐山,桐山则是望向地面。太一靠到附近的自动贩卖机旁,以免映入两人的眼帘,默默地等着时候到来。
青木真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主张他喜欢桐山。在察觉到时,青木已经宣言他喜欢桐山,之后也一直这么主张。桐山也是一样,尽管背负着男性恐惧症这个创伤,仍然跨越这道障碍,现在甚至能站在青木面前。
两人至今编织了各式各样的故事,这一切即将在此刻做个了结吗?
身为见证人,就在旁观察到最后一刻吧。
太一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当然,他的紧张程度应该比不上当事者。
「那、那、那、那个……今、今、今天,那喔……」
「喂~唯,冷静点、冷静点,最后讲的都不成人话啰。」
青木安慰着语无伦次到极点且不断咬到舌头的桐山。
「对、对不起……我深呼吸一下……」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桐山大口地调整呼吸之后,点头说「好、好了」。
虽然比桐山好一点,但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青木也十分紧张。
「好!我要上了!」
桐山这么说,同时放下在脸部前方交叉成十字形的双手,用力低下头。然后,她说道:
「我以前很怕男生,但我现在已变得能普通地观察男生。然后我在想……如果有人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那肯定不会是你。」
「咦!」
青木惊叫出声,太一同样小声地发出「……咦?」的声音。
「坦白说,我喜欢的类型是冷酷帅气的男生,千寻同学可能很接近吧。」
「唔哈!」
「……你干嘛发出奇怪的声音?」
「呃……这也没办法吧。这个开场白……让我开始感到不安了……真不妙……」
「你、你闭上嘴听我说就是了!总之呢,我喜欢像千寻同学那样的男生。」
「……呜……」
差点发出声音的青木,硬是堵住自己的嘴巴。太一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但是。」
这时,桐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但是……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跟那种类型的男生交往。感觉不适合。」
北方的大地、秋季的天空,桐山在清爽空气的包围与守护下,这么说道。
「我心目中理想的恋爱,是甜美又浪漫的恋情。我非常憧憬那样的恋爱。但是,那就类似『我的白马王子会不会出现呢』的愿望,虽然是理想,却没有现实感。我无法想象它会成为现实。」
青木的表情也逐渐紧绷起来。
「我认真地、现实地思考,现在的自己会跟怎样的人交往……得到的结论是,大概是像朋友一样的人。」
桐山继续说道。
「所谓交往的方式,有很多种形式呢。每个人看法不同,有的人可能不会把这当成正确的恋爱……毕竟不是说要接、接吻什么的嘛……一个搞不好,看起来可能像是好一点的朋友。」
桐山害羞地吞吞吐吐说道。她一度低下头,但又立刻抬起头来。
「我试着思考得更远一点。虽然我认为『要交往的话,绝对要找帅哥』,但如果认真地考虑到结婚……我觉得能够快乐地一起斗嘴嬉闹的人,应该比较好吧。因为我希望有个开朗快乐的家庭。」
太一也仔细地倾听。没想到桐山竟然考虑到这么遥远的事情。
「结果我发现,这其实是我适合哪种人、适合哪种交往方式的问题。这种事……得试过才会知道。」
的确,只在脑海里模拟情境的话,也是有极限的。
「无论是浪漫的恋爱,或是像朋友一样的恋爱,我想我最后,应该会试着两种都去谈谈看。我想借由这样的方式,去找出我自己的恋爱。因为对于未来还很漫长的我们而言,这里并不是终点,只不过是个起点兼通过点。人生会像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即使到了这个阶段,青木仍没有插嘴。他默默地倾听桐山的话语。
「对不起喔,我这样子……好像很精打细算。」
该说她这样是精打细算,或是诚实呢?
「这跟你无条件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我在想,一定要无条件地喜欢上某个人才行吗?当然,如果能谈一场那种像作梦一样的恋爱,一定很美好。但我不能永远当个爱作梦的少女呀。」
人们会梦想。一直抱持梦想,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像在作梦一样,忽略现实生活。因为他们是活在现实之中。
「我不是喜欢你喜欢到无可自拔的地步,我是普通地……喜欢。」
这句话里没有「梦想」吗?丝毫没有?
不对。
「我认为我们两个的『喜欢』是不同的。」
桐山再次清楚地说出口。
没错,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青木有青木的想法,桐山有桐山的想法。
只是配合某人去思考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
因为自己就是自己。
「尽管如此,我还是……即使是不同的喜欢,我还是想跟你走下去。这是我只顾及自己的任性想法……我最初的对象,只能考虑你而已。」
所以桐山要说出来,说出自己本身、只属于自己的愿望。
然后,这将会成为命运的话语。
「所以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交往吧。」
桐山彻底地思考过自己的想法,然后将它全部暴露出来,述说结论。
她没有逃避,做出这样的答案。或许有人会批评她这样的回答,但太一认为这是非常诚实、值得尊敬的答案。
面对这个答案,在真正的意义上喜欢桐山的青木,会怎么回应呢?
——只见青木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我的答案早就决定好啦。即使有差异,我们也能走下去的。倒不如说,有不同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才会变成刚刚好的感觉。如果都一样就太无聊了。」
青木的表情让桐山非常害羞地搔了搔脸颊。
「哎呀~会考虑到那么远的事才交往,感觉也很有趣呢。因为我基本上是凭感觉嘛!听说个性不同的情侣才会长久,所以这样也不错啊~倒不如说,比起这些,总之就是——」
青木停顿一下,再次道出对两人而言,应该会成为起点的话语。
「我喜欢唯。」
这是命运的话语,也是开始的话语。
「……你的度量实在大得惊人呢……」
桐山唯与青木义文,就这样成为一对情侣。
(插图)
□■□■
太一悄悄离开,小心不让两人察觉。看到桐山的决心还有战斗,让太一鼓起干劲。接着换他上场了。
时间是十点四十分。再不移动的话,会赶不上跟藤岛麻衣子约好碰面的时间。原本太一认为,在校外教学期间找藤岛出来,说不定会让她很困扰,但仔细一想,藤岛在旅行中也不断朝自己进攻,而且太一告诉她「我有话想跟你说」的时候,她立刻回答「什么时候?在哪里谈?现在吗」,感觉非常起劲。
藤岛指定的地点是位于港区、仓库林立的码头。太一徒步二十分钟,到达指定地点之后,只见藤岛以海洋为背景站在桥边。
「来吧,你会跟我说明这种种问题是怎么一回事吧?请你务必说明清楚,从实招来!我想想,关键字是〈风船葛〉和『透视梦境』……」
「慢、慢点,你也太急了。」
将头发整齐绑成一束的名侦探藤岛麻衣子,今天也一样活得非常匆忙。
「而且,为什么要特地指定这种地方……」
脚下都是砂砾,此地离市区很远,太一靠着地图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不过周围都没有人,反倒比较方便说话吗?
「犯人招供的时候,地点一定要挑在海边啊!其实我比较想约在悬崖,但时间太赶……海洋又这么平静……应该再多点波涛汹涌的感觉!」
藤岛似乎喜欢从形式着手。
「……那么首先,我有件事想说在前头,可以吗?」
这并非胜负。胜负早已决定,是藤岛获胜,太一落败。虽然太一试着思考是否有机会扭转局势,但他领悟到不管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所以太一打算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战败者的戏言。
但对他而言,这是一场绝对无法回避的战斗,是太一跟自己、跟自己的败北的战斗。
「请便,时间很充裕。」
听藤岛这么说之后,太一开始说道:
「大概是这一个半月以来……我被藤岛说了很多有的没的对吧?或许应该说是『被责怪』比较贴切。」
「毕竟是名侦探和嫌疑犯的战争嘛。」
「你说了一些逼得我非得思考不可的话,例如『你绝对无法高明地开导别人』,或是『你没有思想』之类的。」
即使被这样指摘,太一还是没有立刻去思考。不,应该说他虽然茫然地意识到问题,却没有面对。
因为太一害怕注视自己惹人厌的部分、糟糕的部分。
「后来,我总算认真去思考这些事。」
因为碰壁的关系。
虽然在碰壁之后,他也优柔寡断地耍赖着,但昨天晚上,太一试着去面对、去注视问题,思考了一整晚。托永濑的福,他才能办到这些。然后早上跟两个后辈聊过之后,太一在巴士里也不停动脑思考着。
利用这种零碎时间思考出来的结论,或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内容。
「是吗?那么……这是为了谁呢?」
啊啊,果然没错。这个质问让太一理解到,藤岛确实知道一切。
海潮的味道卡在胸口。
「……这是为了我自己。」
自己只能为自己而活。太一曾以为自己理解这件事,但有时却会狡猾地依赖「为了某人」这个理由,也可以说太一一直把这当成借口。
「『为了某人』这种事,其实很轻松呢。因为最困难的『决定目标』这件事,还有『决定前进方向』这件事,都能交给别人。」
藤岛「嗯」了一声,点头同意。
「这就跟等候指示没两样。」
服从什么活着是很轻松的,只要按照指示行动即可,纵使没有「自我」也能办到这种事。
而且,服从的人不容易被批判。
被批判的往往都是拥有「自我」、会下决定的人。
「嘴上说是为了某人,实际上只是放弃靠自己去选择……对吧?藤岛说的没错,这样的我……根本不可能开导大家。」
「不知何故,你却办到这件事。」
「这是因为——」
应该用「只是碰巧」来回避吗?能敷衍带过吗?或者老实说是「透视梦境」……但考虑到藤岛可能会遭遇危险,实在不可能坦承「透视梦境」这件事。
「我马上就说,再稍微等我一下。」
「OK。」
藤岛这么说,并做出「OK」的手势。
「就某种意义而言,我没有『自我』。」
这个「自我」的含意,是否能传达给藤岛呢?太一这么心想,同时继续说道:
「我明明是个一直在依赖别人的人……却不小心变成拥有『能力』、可以带给别人影响的人。」
太一说出事实,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他没有说谎也没有掩饰,太一相信唯有真实才能突破现实、向前迈进。
太一的想法似乎有传递出去,藤岛的眉毛抽动一下。
「所以我才会被耍着玩,然后失败了。原本是为了周围的人……但不知何时,变成被周围的人牵着走。」
「……被周围牵着走。」
「失败之后,我才……在自己彻底遭到破坏、变成赤裸裸的状态下,我仔细注视自己之后,才真正理解自己的缺点。」
「……赤裸裸的自己。」
藤岛这么低喃,似乎有什么部分触动她的心弦。
「之前的我确实一无所有,但我想从现在开始慢慢累积。我要舍弃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尊和其他多余的东西,相信自己的本质。」
「……舍弃……自己的本质……」
总觉得她挑到很微妙的部分。太一稍微补充:
「……我要鼓起勇气,舍弃以前一直依赖的东西。我要重新开始。」
「……舍弃以前依赖的东西的勇气!」
藤岛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陷入沉思。刚才那些话似乎勾到藤岛诡异的基准线,但不晓得是什么。太一没有改变话题,继续说下去。
「在你听过我这样的决心之后……我要说啰。」
太一吐了口气,让身体放松。
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又死不了人。
太一再度绷紧身体。这是场赌注,赌自己的诚意能管用到什么地步。
「我被卷入某个问题之中,但在目前这个阶段,我还不能告诉你到底是什么问题。等到有一天这个问题解决,或是知道已经不要紧之后……不对——」
太一要从这种依赖别人、依赖某些事物的态度毕业。
「总有一天,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等问题结束之后,我会告诉藤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期盼问题自行解决,而是要凭自己的意志、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老实说,若要说这是目标,但太一还没想到任何现实可行的方法,因而或许只能说是「梦想」。
但人生就是有了「目标」才会开始,才能朝着理想的「梦想」前进。
「所以,你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结果是个说起来好听的「请求」,但这是现在的太一所能办到的极限。
藤岛紧闭着嘴,什么也没说。感觉她的眼眸似乎闪闪发光,是错觉吗?
「你能保证……我不会白等吗?」
藤岛小声地这么问,那声音微弱得仿佛会被平稳的波浪喧嚣声盖过一般。
「保证……」
太一其实无法保证,但是现在——
「希望你能相信我。」
「……你明明一无是处,还被彻底破坏了唷?」
「尽管如此,我还是……我会相信最真实的自己,开始累积经验、逐渐变强。」
太一做出相当惊人的宣言。似乎把难易度调得太高了,这样没问题吗?不,要让它没问题才行。
藤岛又陷入沉默。太一不晓得藤岛在想什么,还有她是如何看待自己这番话,只不过,太一觉得藤岛似乎深受感动。
「我也……发现了呢。听完八重樫同学这番热情的话……我也发现……我的问题所在。」
「……藤岛?」
藤岛颤抖着身体,右手按住头部。
「我……一直在依赖『头衔』呀!」
什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是吗……原来是这样……我一直在依赖头衔,感觉有点震惊呢……」
藤岛忽然半跪下来,沮丧地垂下头。
真不妙。藤岛的思考超乎自己的想象范围,太一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呃……藤岛?发生什么事?你可以说明一下吗?」
「……我被称为『恋爱专家』……这个称号让我非常开心……于是我努力想回应大家的期待。而且这跟我的愿望一致,所以我没有任何不满。」
总之,太一先听听她是怎么说。
「之后,我被称为『爱的传教士』或『恋爱之神』……我感到非常满足,也努力想留下不会愧对这些称号的成果……但不知从何时起……我把被人这么称呼一事当成目的。」
「原、原来如此。」
毕竟被周围人捧成那样子,太一也不是不懂那种心情,因为他正好经历了同样的体验。
「仔细一想,『班长』这职位也一样……不知不觉间,被大家认同是『班长』这件事……变得比『我是藤岛麻衣子』这件事还重要。所以,在班长选举中落败时,我才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
「原来……是这样子。」
原以为是超人的藤岛,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烦恼。对照到目前为止的各种事情,太一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最经典的就是这次……我为了追捕八重樫同学,自称是『名侦探』。结果在不知不觉间,执着于身为『名侦探』这件事……看到昨天大家擅自行动的诡异行为……我也没有阻止……」
「呃,那件事应该说是我的错啦……」
太一试着这么说,但藤岛并未听进去。
「我拘泥于成为名侦探这件事……迷失了更重要的事情呀!」
「喔、喔,这样啊。」
「我终于……发现这件事了。谢谢你,这都是托八重樫同学的福。」
「感觉我好像什么也没做耶……」
「没那回事。」
藤岛异常果断地否定。
「因为八重樫同学鼓起勇气舍弃许多束缚,用赤裸裸的自己面对我,我才能发现这件事。」
「被你这么说……感觉很害羞呢。」
藤岛对太一露出柔和的微笑,让太一不晓得该怎么反应才好。
不过,太一觉得心情变得非常温暖。他从未想过,自己此刻竟能在这里和藤岛两人创造出这样的心情。
「虽然我像这样深受感动——」
这时藤岛恢复成冷静的表情。
「但这件事跟你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可是两回事啊。」
「呜……是那样没错……」
原本期待深受感动的藤岛会放过自己,但事情没那么顺利吗?
「虽然是两回事,不过就算了吧。」
「……咦?」太一感到错愕。
「因为八重樫同学说『你会』想办法解决,总有一天『你会』说明,也就是『相信你』的意思对吧?既然如此,我就试着相信你。」
藤岛这么说,并强调「你会」和「相信你」,给太一制造精神上的压力。
「而且,听到男人那么帅气地说这种话,女人总是会忍不住想跟随对方。」
被藤岛这么赞美,太一不禁脸颊发烫。
「你这个专门诱拐人的花心大少!真令人火大!」
结果突然被痛骂一顿。
跟藤岛交谈时,感情的变化总是跟不上事态发展,实在很辛苦。
「那么,差不多该回去了。」藤岛说,「倘若迷失只有现在才能办到的重要事情,可就得不偿失。毕竟高中生活的校外教学旅行,一生只有一次呀。」
转换心情的速度之快,也很符合藤岛的风格。
在离开码头的途中,藤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温和地说:
「八重樫同学,你就像是会出现在英雄片中的主角呢。」
「没那么厉害啦,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是个普通的……自己人生的主角。」
无论是谁,都是主角。
「啊,你又在耍帅了。」
「还不是因为你说那些话……」
太一发出不满的声音。
不过说归说,最近太一开始觉得,和藤岛之间的交流越来越有趣。
「那我也要宣言一下。」
藤岛一脚踏在系船柱上,摆出帅气的姿势。
「察觉到过错的我,要改善自己的缺点、磨练己身。总有一天,我会以『新·藤岛麻衣子』……不,是以『真·藤岛麻衣子』的身分,出现在你面前!」
「……我觉得你比我更像是英雄喔。」
□■□■
跟藤岛的谈话比想象中花费了更多时间。虽然距离下场决战的时刻还有些许空档,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处理。因此,太一认为现在不是担心浪费钱的时候,于是搭上计程车,告诉司机目的地。
太一赶在约定时间前到达的场所,是间尽管朴素仍十分美丽的哥德式教堂。这间教堂的特征是位于中央的红色尖塔,尖塔上设置着十字架。墙面的彩绘玻璃非常漂亮,石造的宏伟玄关门廊散发出庄严的气氛。
外侧只看见零星的观光客。虽然也有山星高中的学生团体,但他们正好从建筑物里出来,很快就不见踪影。
这时,教堂的入口处可以看见人影。
少女从玄关入口现身。
「稻……」
只见稻叶姬子站在那里,她美丽的身影吸引住太一的视线,让太一僵在原地。
她穿着白色连身裙,还披着白色羊毛衫,是非常典型的清纯造型。因为稻叶平常很少做这种打扮,加上在校外教学期间,她也总是一身方便活动的装扮,这让太一非常意外。不过,跟装扮无关,现在的稻叶确实耀眼得让人眼睛一亮。教堂让她白色的身影更加醒目。
「……有事吗?」
稻叶的说法十分冷淡。这让太一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被稻叶说「我讨厌你」并提分手之后,他一直没有做出任何补救措施。光是稻叶今天接了电话,还愿意前来赴约一事,便已近乎奇迹。
「呃……那个……总之,你愿意拨出时间过来,真的很谢谢你。」
「……毕竟你那么拼命地拜托『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嘛……」
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太一不禁觉得害羞。简直就像为了不被抛弃,拼命挣扎的男人。呃,不是「简直就像」,应该说「根本就是」吗?
「而且,你竟然愿意来这种地方……像这种教堂……」
「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兼顾到朋友的计划……才指定这里。」
「抱歉,打扰到你们的计划……虽然在电话里也问过,但真的没关系吗?你不用跟其他朋友……」
「她们一直啰唆『你最后一天为什么不拨个时间跟男友一起逛?为什么?为什么』,所以这样反倒正好。哼!」
这时稍微出现空档,两人陷入一阵奇妙的沉默。
与稻叶之间的无言时间,平常明明不觉得痛苦,此刻却让人感到焦躁不安。太一自觉到,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可奈何的鸿沟。
「那么,你找我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稻叶的表情非常严厉。
「啊啊……我们换个地方吧。里面有人吗?还是在外面……」
毕竟在入口处交谈的话,会妨碍其他人通行。
「……那就进去里面吧。里面没什么人,而且我刚才听过说明了。」
已经先参观过教堂的稻叶,带领太一进入教堂里。稻叶此刻在想些什么呢?她几乎不肯和太一对上视线,因此太一无法判断。
里面比外面更有种历史悠久的感觉。从彩绘玻璃射入的光线,散发出神圣的气氛;但木材的温暖,又酝酿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太一和稻叶移动到二楼。
「据说这里就是圣堂。」
太一钻过木制的门,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种正式教堂的内部。
那是个天花板非常高、被白色墙壁包围的房间。窗户是拱型,也一样由彩绘玻璃构成。室内并排着经过装饰的木头椅子,是能够坐好几个人的长椅。正面的左右两边分别有玛利亚像与耶稣像,正中央则设置着祭坛。
室内没有其他人,是个非常静谧的空间。
两人一边观赏内部装潢,一边移动到前方,不约而同地面对面。
这里会成为自己命运的场所吗?太一紧张起来。加上又是这种神圣庄严的场所,不容许任何谎言或虚张声势的气氛沉重地压在太一身上。
但是,开始吧。
开始败者的胜负。
反正自己内心没有应该守护的东西,也不会死人。
最重要的是,他想将这里变成命运的场所。
太一要将自己导出的答案向稻叶告白。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首先,是关于我最近被稻叶指摘的事,还有稻叶要我改过来的事。我要告诉你现在的我对于这些事的看法,可以吗?」
在开场白之后,太一先这么问道,稻叶点头同意。
太一缓缓地吸了口气,回想稻叶曾说过的话。
——你不愿意改变吗?我无法改变你吗?
「稻叶,我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也打算改变。」
太一没有逃避,笔直注视稻叶的双眼。看清楚吧,仔细看清楚此刻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
「……咦?」
是因为太过突然吗?稻叶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般,惊讶地眨着眼。
「改变……是指……」
一旦开口就变得轻松不少,之后只要前进就行了。
没错,问题总是在于最开始的第一步。
「之前稻叶曾说过,假如有个世界,所有人都是『为了某人』活着、没有自己的目的,那种世界一定会灭亡……我终于明白这番话的意义。」
表面上的意义,在太一听到这番话时,当然就已经知道。不过,太一现在明白了真正的意义。
「如果没有某个人用自己的正义指示该前进的道路,那个世界就无法朝任何地方前进,所以必须有人靠自己的意志去订立目标才行。」
没有人去做是不行的。必须有人这么做。这是某人应该背负的义务。
那个某人就是自己。
太一秉持自己的意志,继续说道:
「不过,即使拥有目标、决定自己就是正义,也不晓得这样是否正确……不,这绝对不会成为所有人的正义。」
因为这世界理所当然地存在着许多人,存在着许多想法。
「对某人而言的正义,大概同时是对某人而言的不义。」
或许有时会出现无论由谁来看、无论怎么看都是正义的情况,但几乎大部分情况下,从某一方看起来是正义,从另一方来看就成了邪恶,立场很容易逆转。无论何种战争,都是自己这方代表正义,相反的一方代表邪恶;双方都高举「正义」的名号,将对手当成「邪恶」。因为世界就是这样。
稻叶没有插嘴,静静听着太一说话。她目不转睛注视太一的眼眸深处——或许是错觉也说不定——可以看见期待的色彩。
「必要的不是正义或邪恶、好或不好……虽然我之前曾想擅自认定这种事。」
也就是擅自解释「透视梦境」看到的影像,认定是非善恶。
「但理所当然的,这种事没有任何人知道。真正必要的是——拥有自己的信念,不要交由别人判断,凭自己的意志前进。这就是对我而言必要的事情,没错吧?」
在许多人提醒之后,太一总算察觉到自己欠缺、自己应该持有的东西。
太一不断迷惘徘徊,还给人添了麻烦,最后总算到达这个阶段。
询问之后,太一等候稻叶的审判。
「啊……怎么?你在等我的回答吗?」
稻叶将脸撇向一旁,有些粗鲁地抓了抓头。她的动作充满男子气概,有点糟蹋这身难得的清纯打扮。
「嗯……怎么说呢?我认为就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搞得这么远大,对还是孩子的我们而言,说不定有点太早了。」
「但你说『我们能当个孩子就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少、少啰唆!从别人嘴里讲出来,感觉很害臊耶……你也察言观色一下。」
稻叶感到害羞,露出不悦的表情。
没错,还是个孩子的期间,即使没有明确地拥有「自我」或是不表明意见也无妨,只要将来能拥有自我就行了。孩子就是为了成长的学习期间。
所以太一也是,原本应该可以晚点再到达这阶段也无妨。只要在变成大人的过程中,逐渐找到自我即可。不过,都已是高中二年级,却「丝毫没有自我」的话,或许应该稍微着急一点。
但如今,太一获得异常的「能力」,变得能够带给人巨大的影响。
稻叶说:「……跟那么怪异的现象扯上关系,又变得能够对人使用『能力』的话,情况就不同了。」
一旦获得「能力」,事情就另当别论。因为获得能力等于跟大人一样——不,是比大人更能影响到别人的人生。
「我基本上认为……只要眼前的人能够开心地笑就好了。我的想法像小孩子一样……但拥有能力的话,这样子是不行的。」
拥有能力这件事。
变成大人这件事。
「结果还是看时机啊。因为时候到了,我们不得不那么做。毕竟又不是到了某个年龄时,大家就会一起变成大人。不过,我们是快了一点。」
一旦时候到了,无论是谁都必须考虑种种事情,最后靠自己的判断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太一现在碰上总有一天会碰到的墙壁。
「……现在仔细一想……稻叶其实早就知道一切。如果我更认真地听稻叶的话,照你的话去做……」
「不,那倒未必。」
稻叶的表情变得温和不少。
「我认为你是靠自己去思考并察觉,才能够理解真正的意义。如果只是被别人指摘,大概……倒不如说,如果我能更高明地处理,应该可以尽早解决这些问题。但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稻叶稍微低下头。
「再、再说,虽然我自认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但又不知对太一而言是否正确……虽然有些部分我自己能够办到……但也有很多我办不到的部分……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我……这个……」
稻叶开始玩起手。好胜的稻叶陷入沉默,换软弱的稻叶探出头。
「不要紧的啦,稻叶,我会——」
太一正想跟稻叶搭话,却见稻叶愤怒地瞪大双眼。
「谁教你是个一看到别人有麻烦,就会立刻去帮忙的老好人!你这样……让我觉得……是因为我说了喜欢你……你才反射性地回应我。我是这么喜欢你……但你却……呃,我一个人在说什么啊!」
稻叶一个人大叫,一个人慌乱起来。
「可恶,搞什么……我以为已经没救了才抛下你……你却立刻就复活……」
「不,我觉得正是因为稻叶抛下我……我才能找到自我。」
「……对吧?我们果然应该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稻叶望向地面,露出好像放弃什么的表情。
为什么稻叶会露出这种表情?是自己害的吗?那得快点让稻叶恢复笑容——他会这么想,是因为本能而采取行动吗?
不是这样的吧。不能在这边停止思考,应该向前迈进一步。
自己和稻叶该怎么做?八重樫太一本身是怎么想的?
太一跨越一道难关,知道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只不过是自觉到自己欠缺的部分,然后宣言「应该这么做」而已。
经由这样的过程,思考自己会怎么做。不是交给别人判断,而是秉持自己的信念,靠自己的意志决定「如何」前进。
「我有话想告诉你,你愿意听我说吗?」
太一这么请求,稻叶僵硬一阵子后点头同意了。
这时的稻叶看起来是个非常柔弱的女孩子。
在这间圣堂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和一个普通的男人。
「我认为喜欢有很多种形式。」
不能用半吊子的态度对待稻叶姬子,必须认真暴露出自己的心情才行——看到青木和桐山的例子,让太一这么心想。
「恋爱一样有很多种形式,每个人理想中的恋爱截然不同。我认为,我跟稻叶也是这样子。」
每个人都有各种不同的想法。
一个人的想法要跟别人完全一致这种事,在这世界上是不可能的。纵使仅是两个人要一模一样也是不可能的。
「但在这样的世界里……人们还是会跟别人相连呢。」
人们会互相依靠、互相干涉地活下去。
「我在想,为什么人们能办到这种事?不过仔细一想,即使不想那么多,也会自然而然地交到朋友。所以我在想,恋爱会不会是一样的情况?」
因为世界上有各式各样、各种大小的潮流,即使茫然地随波逐流,有时也会偶然跟某人凑在一起。因为偶然而顺利交往的例子,并不是没有。
「但是,那样子能获得真正幸福的机率……并不是绝对的。」
想听天由命也无妨,但那样真的好吗?
自己过的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所以必须自己主动追求才行。」
太一说着,稻叶听着。仿佛在等候两人一般,没有任何人进入圣堂。
「我认为要决定一件事,必须考虑到许多层面,例如周围的事或是对方的事。」
如果只考虑对方的状况,显然会碰上许多问题,但也不能完全无视。
「不过,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决定。」
而且,不能采用「选项」这种狭隘的思考方式,而要从更大的范围去思考。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自己负起责任去选择不晓得是否正确的答案。
认清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意见,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我想告诉稻叶……我用自己的方式思考出来的结论。」
开场白拉得太长了,但多亏如此,对方似乎了解到自己有多么认真在思考。
稻叶吞一下口水,可以看出她十分紧张,太一也因此想起差点要忘记的紧张感。
太一并非没有告白的经验,但思考了这么久的告白还是第一次。
来吧,这就是自己的胜负。
这是八重樫太一对这个世界里的稻叶姬子的胜负。
「因为稻叶说喜欢我,我也必须喜欢上稻叶——要说我从没这么想过的话,那是骗人的……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
太一老实地说出口。稻叶有一瞬间动摇了,但她冷静地回应:
「你要是说没有,反倒像在骗人呢。我也不认为那完全是坏事。」
「不过,我觉得这种感情现在会妨碍到我,所以我试着排除这种感情从头思考。」
稻叶这次认真地紧闭嘴唇,准备面对太一接下来的话语。
太一对着这样的稻叶说:
「稻叶很可爱,又是个美女,头脑又聪明,而且很温柔,还会教我许多事情。」
稻叶的脸稍微染红。
「我确实也会在这些层面对稻叶有所期待。」
光是这些优点,或许就足以构成他跟稻叶交往的理由,但对现在的太一而言,总觉得只有这样是不够的。
「但是为什么呢……说起来其实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从今以后想要去发现、去学习各式各样的事情。」
这是太一自己的愿望。
「然后,我希望自己不是因为任性,而是在真正的意义上能够保护许多人。」
人类是为了什么而前进呢?
「要成为那样的自己,我觉得需要稻叶的力量。」
是为了什么,才和某人一起前进呢?
「……不,不对,我是希望稻叶能看着我成长。」
稻叶曾指摘太一许多没出息的地方。托她的福,太一才能改变。同样的,稻叶说过她是托太一的福而改变。
倘若能两人一起改变。
如果这样能实现两人的「梦想」。
——太一想要跟她在一起。
这样算是喜欢吗?或许跟普通的喜欢不一样。但是,何谓「普通」的喜欢呢?在自己的内心,并没有普通的喜欢。
一切的定义都由自己决定,并靠自己的意志判断。太一不晓得这是否可以套用在喜欢这件事上头,但太一希望她待在自己身旁。
自己就把这种感情——称为「喜欢」吧。
然后,把它化为言语传递出去。
「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当我的女友。」
拥有自己的信念,不要交由别人判断,凭自己的意志前进吧。
这就是太一决定的结论。
听完太一的告白,稻叶暂时陷入沉默。
她没有表露任何感情,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太一……你喜欢我对吧?」
稻叶缓缓地开口问道。
太一回答她:「是啊,我喜欢你。」
「那么……是最喜欢……吗?」
稻叶更进一步地问道。
太一回答她:「我最喜欢你。」
「是吗?我也最喜欢你。」
突然被稻叶若无其事地这么告白,让太一动摇一下。
这表示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她了吗?
在下一个瞬间,稻叶的眼眸开始不断溢出泪珠。
(插图)
「哈哈……奇怪?这怎么回事?我明明很开心……为什么……」
眼泪不停掉落,一滴一滴滑过稻叶的脸颊。
稻叶用双手拼命擦拭落下的泪水。
伴随着流落的泪水,稻叶也将隐藏在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
「我以为,只是我单方面这么喜欢你……一直感到很不安……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而且我没有你的话,我就……我一直在依赖你,我甚至觉得……有一天我会无法独立站起来。」
太一可以感受到稻叶的心情。
她的心情洋溢出来,流入太一内心。
「我觉得自己……也必须靠自己努力才行。我认为自己必须变得一个人也能站起来……我甚至觉得被你否定的话,一切就完蛋了。但我认为自己不能变成因为那样就成了废物的人……所以我才会离开太一……」
虽然看起来像是秉持自我、坚强地在战斗,但稻叶内心也感到矛盾与挣扎。
「虽然我一直在批评你……但一个搞不好,说不定会变成单纯的迁怒……呜……抱歉,我是个不成熟的人。」
「别这么说……我也一样啊。」
太一还不成熟,而稻叶也说她不成熟。不成熟的两人之前所谈的恋爱,应该是孕含着危险在进行,以奇妙的形式互相依赖。
但彼此分开、互相冲突之后,彼此都察觉到许多事情。
这大概就是现在的他们所能办到、竭尽全心全力的恋爱。
更进一步的阶段,只要今后逐渐去发现即可。
「……那么,我已经说了希望稻叶当我的女友,稻叶你呢?」
太一发现自己还没有得到回答。
「什么……你要逼我说吗?事到如今!还要我特地说出口!看这种气氛也知道吧!」
莫名其妙地挨骂了。
「抱、抱歉。」
「……你这样垂头丧气,好像我是坏人一样……呃,怎么说,就是那个啦!嗯……请你让我当你的女友。」
稻叶满脸通红,太一觉得自己的脸颊也变成同样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啊……而且还在教堂里……要是换个台词,简直像在求婚喔。」
稻叶害羞地这么说。
「啊。」
这让太一想起一件事。
不,太一并没有忘记,只是不晓得该找什么时机,因而差点就放弃。
太一拿出一个小纸袋,将纸袋里的东西交给稻叶。
「这是……」
「应该说是和好的证明……或是我们两人羁绊的证明……还是我喜欢稻叶的证明呢?」
那是个用玻璃制成的红色项坠,勾玉型的玻璃弯成漩涡一般的模样。这是太一今天来到这里之前所买的。
稻叶将项坠拿到自己视线的高度眺望着。
「真漂亮。」
「唔、嗯,我想这种亮丽的感觉应该不错。虽然也有更大的款式,但要戴在身上的话,应该这种大小比较适合……」
「我好开心,谢谢你。」
稻叶毫不害羞地老实说道。虽然没有用华丽的词藻,但可以感受到她非常感动,因此太一才能继续说下去。
「然后……其实也有我的份。」
太一拿出同样造型的蓝色项坠。
「是一对的?」
「嗯,没错。」
太一原本非常不安,担心这样是否太过放肆或是做得太过头,但看见稻叶的笑容,那种不安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那是全世界最可爱、全世界最美丽的灿烂甜美笑容。
稻叶的脸颊热得发烫。她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静静地闭上眼睛。
太一仿佛被吸引过去一般,但确实秉持着自己「想这么做」的意志,将嘴唇贴近稻叶。
两人互相碰触。
接吻。
身体跟心灵都相连起来,太一与稻叶合而为一。
□■□■
之后,双方害羞地帮彼此戴上项坠。
然后两人离开教堂,向工作人员道谢,感谢对方让两人参观教堂。
两人预定一起去逛观光街。虽然距离集合时间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但只有一下子也好,能一起逛街就足够了。
太一与稻叶紧紧牵着手,像是要弥补之前分开的时间一般。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校外教学之旅即将迈向尾声,他们希望能尽量创造出两人的回忆。
在两人逛街的途中——
只见〈风船葛〉站在路边。
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
太一不晓得。
不,应该说太一从未明白过。
看来慵懒散漫、毫无活力的后藤龙善,毫不在乎地走过来。
附身在后藤龙善身上的〈风船葛〉。
「你怎么会……在这里……就算跑到离学校这么远的地方,对你来说也没差吗?」
稻叶的声音十分僵硬,并且害怕地颤抖着。太一不想听见稻叶现在这种声音,因而用力握住她的手。
「哎呀……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风船葛〉无视稻叶的问题,径自说道。
「真是千钧一发呢,千钧一——」
〈风船葛〉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仿佛在跟什么联络一般,视线朝向斜上方。
「搞、搞什么?」
稻叶发出困惑的声音。
「哎呀……我是说真的是千钧一发呢……啊啊……八重樫同学。」
听到他指名,太一摆出迎战态势。
太一往前跨出半步,打算站在稻叶面前,结果稻叶同样往前跨出半步,无言地表示「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真的非常感谢你……果然只要观察八重樫同学……好像就能明白我在寻找的东西……啊啊……真是精彩的见解……」
〈风船葛〉这么道谢,说他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他这种态度跟以前相比,应该有着绝对性的差异。
「只要观察你就会明白?这是……」
「呃,我也不懂他的意思……」
稻叶跟太一悄悄商量着。
「那么,总之……就用这种感觉……来画下休止符吧。」
〈风船葛〉的终结宣言。
现象要结束的时候,他大概都是这样子。说什么他已经腻了,用这种暧昧的理由离开。他曾说是最后一次的这次,恐怕也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你……改天又会冒出来吧?」
〈风船葛〉立刻回答太一这番话:
「不会。」
「我想也是,反正——咦?」
原本打算接在太一后面说下去的稻叶,发出惊讶与困惑的声音。
「你说不会……这表示……你已经不会再出现的意思吗?」
太一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是的……我是这么打算……」
〈风船葛〉直截了当地如此回答。
「喂喂……喂,等一下啊,喂!」
稻叶激动地颤抖,甚至放开太一的手。
「那我们……可以从你……从你们那种莫名其妙的现象中获得解放……获得自由吗?」
「……嗯……应该吧……」
「我可以……相信你吗?」太一跟着问道。
「我想这应该要看各位自己吧……八重樫同学。你要一辈子……认为我说不定会再出现……那也无妨。反过来说……你要现在立刻忘掉我也无所谓……是啊。」
他真的是当真在说这些话吗?不是骗人的吗?
「不过……先等一下。这样实在……太没道理了吧!你没有告知是为什么就出现,不晓得害我们吃了多少苦……」
稻叶这番话稍微带着哭声。
「然后你又……没有任何说明、没有任何结束的感觉,就说『那么,再会啦』是吗?」
「……稻叶,你这样说,好像希望〈风船葛〉不要离开呢。」
「那怎么可能!」
稻叶在吐槽的同时踢了太一一脚。
「我的意思是我无法接受!这实在太不讲理!搞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这只不过是……我因为自己的需要而开始……我的故事……」
〈风船葛〉没有特别感动的模样,只是平淡地这么说。
「你的……」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难道说各位……以为这是你们的故事吗?不不不,那怎么可能呢……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稻叶理所当然地怒吼。
「我这样也算是相当顾虑各位了……因为我很温柔……总之……就是这样。」
〈风船葛〉又将视线移向斜上方。
「真的是……真的是……没剩多少时间……那我要离开啰……」
所谓的「没剩多少时间」是指什么?
「那么……希望不会与各位再见……」
「等等!真的假的……喂……」
稻叶这么低喃,太一只是怔怔地呆站在她身旁。
毕竟〈风船葛〉是突然出现的,即使突然消失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
但是,简直像在引导太一等人成长、至今不断发生的事件,竟然在和太一等人没有任何关连的情况下结束。
不,难道太一等人有关连,只是没有察觉到吗?
这只不过是〈风船葛〉为了自己的需求,擅自进行的故事罢了。
「……啊!唔……这里是哪里?奇怪?我应该在土产店才对……」
恢复生气的后藤龙善,一边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一边这么说道。
「为什么我会……呃,这太奇怪了吧?是梦游症吗?是不是该认真考虑去看一下医生?啊,八重樫跟稻叶,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山星高中文化研究社的成员们,被卷入〈风船葛〉引起的神秘现象中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