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蔚蓝天空所洒下的阳光之中,玲琳伸了个懒腰。
「昨夜的雨过后,多好的天气呀。真是绝佳的农耕好日子!」
大幅地伸了个懒腰后,她以手遮阴,环顾梨园。
在整理得乾净整洁的垄那边,草叶上凝聚的水珠正反射著阳光,宛如整个梨园都在闪闪发光一般。就连水洼,亦如映照天空的明镜一般。
自替换以来,已有四日。
对玲琳而言,对这种生活要一言以蔽之那便是「最棒」了。
(食物与草药都生长得很顺利,连日埋头于农作中也完全不会倒下,熬夜也不会让任何人担心,饭食也很美味……我,这么幸福可以吗?)
她在胸前双手合十,在心中向始祖神询问。
明明此身乃被憎恨而受到报应之人,但如今,她却幸福得对朱慧月感到很抱歉。
首先,不管怎么说这个健康的身体就很棒了。原本对玲琳而言,即便是些许锻炼,都必须要抱著豁出性命的觉悟才行的,但说到这个身体,虽说多少有点肌肉酸痛,却完全不觉得精疲力尽。
但那也可能是,跟玲琳时期为了一点也好尽可能减少身体的负荷而发明的呼吸法,以及采用了独自搭配的药草的缘故,不过,果然还是让人不禁感叹,乘以零与乘以十竟有这么大的差别。仅仅四天,只是做了玲琳习以为常的「些许」运动和训练,就能感觉到身体紧实起来了。
(越是精心照料,花木越会茁壮成长,身体也会更加健康。去照料而生的这股快感……街头巷尾所说的『男人的志气』,莫非便是这种感觉吗……)
玲琳陶醉地注视著自己那变得相当能动弹的手脚。
朱慧月在雏女中也属于高个子,不知是否是在意自己偏大的体态呢,感觉记忆中的她总是弓著背。然而,她的服饰却很华丽,因此给人一种不协调的印象。
但在玲琳看来,这实在太过可惜了。这修长的手脚就应该尽情的锻炼,毫不吝啬地展示柔韧的动作才是。比什么都要热爱健康美的她,隔著衣服抚摸著自己的肌肉,露出满脸笑容。
(肌肉。就是力量)
她有著,秘密地练出六块腹肌的野心。
(但是,再过三日,现状就会被打破了吧……)
消灾除厄为期是七日。换言之,再过三日,雏宫便会重新开放。这样一来这个幽禁也会解除,就会跟朱慧月,不,跟「黄玲琳」碰上面了吧。
(慧月大人,在想什么呢)
玲琳轻轻地皱起眉头。
此时此刻,尚未能捕获朱慧月意图的全貌。她嫉妒著玲琳,并希望夺走她的宝座与性命,但是,玲琳于兽寻之仪中幸存的如今,她对这边有什么希望呢。
若目标是对事态的封口,那就应该固执地瞄准玲琳的性命才是,但是,至少在兽寻之仪后,玲琳并未遭遇性命之危。难道是放弃杀害,转而变成继续替换的方针了吗?
或是从莉莉那听来的传闻,说「黄玲琳」从乞巧节那日起便一直卧床不起,因此单纯是并非能发动攻击的时候吗?
「果然,不去见上一面的话,状况是不会有改变的吧……」
玲琳嘟囔了一声。
总之,即便如此也只能努力去跟对方见上一面了。
但是,虽说在兽寻之仪上被判无罪了,但这种情况下「朱慧月」被允许和「黄玲琳」见面的事是不可能有的。更严格地说,都还未能有机会和朱贵妃解释。朱驹宫对「朱慧月」的无视至今仍在继续著。
(……嗯嗯。就是这样子呢。虽然我付诸努力了,但还是不得不放弃呢,不不不,我并不是甘愿满足于这种状况的。嗯嗯)
若是原本的玲琳,就不会因一次挑战不过就退缩的。若是没能得到回信,那无论多少次都会写信送出,埋伏也好引诱也罢都会干的。
尽管如此,却觉得向朱贵妃送出的「想谈一谈」的书信没得到回复一事是好事,痛快地决定维持现状,无非是因为玲琳自己相当喜欢这种生活。
(……不行呀玲琳。无论对方多么想要,竟然将那样破烂的身体推给别人。更何况,我的身体并不只是我自己的。身为雏女的责任,还有敬爱的皇后陛下和炸番薯……未知的草药候补……昨日发现的冬虫夏草……)
双手合十,拼命地述说著道理的样子,从旁看来却混杂著杂念。
就在她念叨著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不愉快的声音。
「什么啊,一大早就在那念叨。真恶心」
那是睡眼惺忪的莉莉。
「哎呀,莉莉。早上好。起得真早呢」
「……不,就算被起得比女官还早的你这么说也」
笑容满面地打招呼的话,对方的脸便会微微抽搐。虽然起初被那粗鲁的措辞吓了一跳,但玲琳非常喜欢这位表情丰富的少女。毕竟是在一个人生活的处境下。虽说这解放感让人愉快,但偶尔亦会觉得寂寞,所以在这种时候,若是有这样一位谈话对象,气氛也会变得热闹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四日里,都确实在同吃同住呢)
结果莉莉三餐都是和玲琳一起,就寝也是在这仓库中。不,第一日夜晚,吃过炸番薯后有回去一次女官室,但在那晚深夜时,她带著行李来到仓库这。
——握紧的拳头,无数次擦拭著眼睛,而玲琳则一直装作睡著了。
自完全住进仓库后,也没能打听出什么情况来。拥有著在咏国罕见的红发,虽为随侍却穿著洗朱衣的她——嗯,她有著怎样的境遇大致能想象得到。
(莉莉也在这里过著干劲十足的每一日呢)
玲琳瞥了莉莉一脸,正一脸思绪的她神色一变慌忙移开视线。恐怕是在考虑本日的「侍奉工作」要做些什么吧。
(啊,搞错了,不是「侍奉工作」而是「欺负」来著)
在内心这么订正。万一被莉莉听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没错。莉莉她,不知是为了报复以前的朱慧月,又或是领受了谁的命令,她拼命地想要欺负玲琳。
比方说,将装满虫子的箱子扔到梨园,将剪刀插在枕头上,又或是将收集的污物撒在梨园内。这是深闺闺秀的上级女官不可能有的一系列相当有干劲的行动。
但是从玲琳的角度来看那些,觉得「想要再稍微耕些地」时便得到了蚯蚓,觉得「想要缝纫」时便得到了剪刀,觉得「想要改良土壤」时便得到了肥料,全都是让这边感到高兴的情况。
每次莉莉做了些什么,玲琳都不知不觉间发出欢喜的声音令对方目瞪口呆,这已经是这几天约定俗成的景象了。
(不,不能高兴的吧。明明对方在认真地在绊倒这边,我却做出践踏对方意愿的举止)
黄家之人,很喜欢有毅力的努力家。玲琳是真的很想为拼命的莉莉加油打气的,却没法好好地发出悲鸣,对于完全没能满足对方期望的自己,总觉得很抱歉。
虽然很抱歉——但老实说,自己也稍微有些期待接下来会有什么。
(若是可能的话,下次能否给我把菜刀或是染料呢)
心痒难耐呀。
「……喂,等下。你现在是在想些不正经的事吧?」
「不,怎么会呢。我只是看著勤劳的莉莉觉得很满意而已」
对突然转过身来的莉莉,玲琳老实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谎哦。
在这之上若是被追问的话,感觉会露出各式各样的破绽,如此判断的她,藉著摇头的势头迅速改变了话题。
「好了好了,莉莉也起来了,我们去做早餐吧。本日的菜单,主食乃是蒸番薯,主菜是炸番薯,副菜是油炒番薯,休闲小食是炸番薯哦」(箸休めの品:小食——在主食与主菜间上的可以休闲吃的小食品)
「休闲不下来啊!全都太沉重了!全都是番薯!」
明明笑容满面地告诉她,却被猛烈地反驳了,玲琳悲伤地垂下眉梢。
「怎么会……居然有不喜欢这菜单的人,我干劲十足地准备了的」
「为何如此妄信番薯与油啊!?」
那当然是,因为在玲琳时期很难吃到呀。
(若是这个身体,既不会因油的味道而烧心,亦不会因摄取过多盐而昏迷……这么一来人类,便会想要彻底打开欲望的门扉)
玲琳在内心里「嗯嗯」地,点了点头,爽快地将莉莉的喊声置若罔闻。
「对了对了,还请放心。虽说都是炸番薯,主菜和小食自然有变换调味。我,在这些地方毫无疏忽,马上就要完成了,请稍等下」
「听人说话啊!?」
对于将女官置于一旁,开始娴熟地制作早餐的玲琳,莉莉大声疾呼。
但是,玲琳却「嘿咻」地将大片叶子卷到自己手腕上,令她惊讶地闭上了嘴。
「……你在做什么?」
「嘘。这项作业想要谨慎对待,请保持安静」
但,马上就被玲琳制止了。
玲琳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手腕及手,抹杀掉脚步声靠近仓库墙壁。大概是作为收纳食物的箱子来使用的吧,在那里放有沉重的木质重箱。
「你在警戒些什么呢……?」
「嘘」
再次制止因惊讶而询问的莉莉,玲琳徐徐地,将木箱的上层拿了出来。
就在这时,小小的影子在她周围飘荡,令在身后守望著的莉莉「噫」地发出悲鸣。
玲琳对此不以为然,徐徐地移动木箱上层,于准备好的锅上举了一段时间。
啪塔、啪塔。
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从箱子上层慢慢垂下的金黄色液体,开始汇集在锅底。
「你在做什么!?」
「这是在采集蜂蜜」
没错,蜜蜂在这被废弃的重箱内筑起了巢。
「哈……哈——!、蜜蜂! 会、会被蛰的……」
「巢最上层的蜜蜂是专门制作蜂蜜的所以很老实哦。只要不去损伤到下层巢穴,就不会遭到攻击……理论上是这样」
不顾脸色苍白的莉莉的叫喊,身边被蜜蜂所环绕的玲琳平静地微笑著。
事实上,当玲琳将箱子上层放回去后,就像是追逐那个一般,蜜蜂们也慢慢回到箱子内,看著最后一只从缝隙钻回巢内后,莉莉总算是吐出口气。
「难以置信……你,怎么把手伸进蜂巢里啊……」
「阿拉,莉莉不喜欢蜜蜂先生吗?」
玲琳对著箱子行了一礼「感谢您美好的恩惠」,而后转身面向莉莉。
「确实,收集来的虫子们都是像蜘蛛先生呀蜈蚣先生呀这种在地面上爬行系统的呢。难道说,你不喜欢带翅膀的虫子吗?」
「不,才不是翅膀怎样的问题吧……喜欢蜜蜂的女人,一般都不存在的吧!?」
「是这样吗?嘛,真要说的话我也是,最喜欢的虫子并非蜜蜂先生而是蟋蟀先生来著……」
「蟋蟀?算了,若是蟋蟀的话……」
听到在秋日里奏出美妙音色的虫子之名,莉莉像是稍微放下心来似的含糊其辞。
(蟋蟀先生呢,等乾燥后捣碎,就会有像虾一般的风味哦。若是这自给自足的生活会延续下去,迟早是要采集的吧。也可以作为药材呢)
然而,两人的对话,看似相连却实则毫不相关。
但是,比起这点,此时的玲琳有更在意的事。
「啊啊,多么美丽的颜色呀……」
当然,指的是收集在锅中的蜂蜜。
用酒来说的话便是第一滴,从巢中最先滴下来的部分,并未夹杂蜂巢和木箱的碎屑,既美丽而又澄澈。
(啊啊……若是得以实现的话,等到再稍微积攒些蜂蜜的时候,若是能拿到短刀之类的刀具,稍微切出来一点蜂巢就好了。将之以牙尖咬碎,会有多么美妙的味道呢)
玲琳陶醉地看著蜂蜜。光是看著那光滑的金黄色,舌头下便分泌出唾液了,白色结晶化的部分,咬下去酥脆口感的蜂巢,以及由那溢出的甘甜味道,单是想象就让胸口激昂起来。
(而且啊而且啊,若是能得到蜂巢,我还想通过榨渣来挑战下蜜蜡的制作。在夜里点亮并品味那香气……又或是用在化妆品上……啊啊,何等充实的日子啊……!)
采取蜂蜜什么的,那是在「玲琳」时期女官绝对不会允许的行为。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能在这个被废弃的仓库中体验到。玲琳再一次,对这个绿意盎然的环境献上感谢。
如同对待珠宝饰品一般恭敬地举著锅,移动到了作为厨房的梨园一部分位置。
以仓库墙壁所用的石头组成的炉灶上,已经炸好的番薯还散发著热气整齐地排列在那里。玲琳将之一口气倒入锅中,裹上蜂蜜。粘稠的蜜色外衣,令人食欲大振。
她将坐立不安地守望这边的莉莉叫过来,微笑著说「啊——」。
在这数日里便完全被玲琳抓住了胃的莉莉,虽然因这亲密的距离感心存疑虑,但最终还是畏畏缩缩地张开了嘴。
嘴里突然被扔进块炸番薯,令莉莉「唔!」地微微睁大双眼。
对这反应非常满意的玲琳也将应该是作为小食的炸番薯放入嘴中,双手贴在脸上「嗯~~~」地当场扭动著。
(真受不了)
首先感受到的,是能令舌头麻木的直爽甜味。
甜味缠绕在口中的同时,咬住残留有热量的番薯,伴随著牙齿的嚼动,转瞬间油与番薯本身丰富的味道扩散开来。果然用油慢慢地炸直到煮透是值得的。
「啊啊……至福……」
玲琳轻轻擦拭眼睛,静静捂住胸口。
从早晨开始口中幸福感便满溢扩散开来是怎样呀。这样的生活既不会被恶心感所袭,也不会因大量的处方药而伤脑筋,更不会让他人担心。真要说这数日困扰玲琳的思虑,充其量也就是「炸番薯是该下盐还是下蜂蜜」这种事。顺带一提,现在是通过两个都要作为解决方案。
(不,不可以呀,玲琳。这个身体终究是慧月大人的仓库的补修工作也想试试看呢……)
是错觉吗。输给诱惑的速度似乎也在逐日提升。
玲琳战战兢兢地环视这个充满魅力的环境。
两日前才刚拔乾净的杂草们,如今却已精神饱满地于地表滋生出来。
灰泥都已剥落,暴露出令人深感兴趣的后宫建筑技术的仓库。
一有空隙便会生长,过度播下种子的蔬菜们。
提供元气满满对话的可爱女官。
(……不行。我不能这样兴高采烈地做事……)
在特别喜欢管闲事的黄家人看来,眼前尽是些费事事物的光景,感觉就很有去做的价值。已经,只能认为是天降大喜于朱驹宫了。(鸭が葱を背负って来る:日本谚语,鸭子背著葱自己过来给你吃,意喻好事连连喜从天降(PS:原文中鸭子不止带葱,连锅都带来了,因此用“大喜”来表示玲琳对现状的满意))
(首先将草拔掉,加固下之前编好的卧铺吧。第一日割下的枝条也正好枯萎了,所以拿来熏下消毒后可以使用。之后是,将仓库倒塌了的石头重新堆放,蔬菜则是……嗯,能加工成乾货吗。若是有剩的话,就送到朱驹宫的御膳房吧。啊,还是说,将瓜类制成化妆品吧。还有还有……)
想要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浮现,而且一想到确实有著「能做到」的体力,就抑制不住兴奋。
一疏忽脸颊便放松下来,玲琳拼命地呵斥自己,但仍然无法抑制住溢出的笑意,兴致高涨地继续准备起早餐。
(可恶……怎么回事啊,这个女人)
说到一旁的莉莉,她则是一脸警戒的态度注视著这个笑嘻嘻的、莫名其妙的对象。
没错,笑嘻嘻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女人——这个本应是朱慧月的女人,一直温文尔雅地微笑著。
(人是能够变化那么大的吗……?)
莉莉所知的朱慧月是「令人不快的人」的典型人物。面对上位的对象会献媚贴近,但一旦面对比自己低下的人,直接一脚踢开都不带犹豫的。絮絮叨叨地数落对方的不足,遇上不称心的事就会发出刺耳尖叫,乱砸东西。莉莉自身,也曾在寒冷的日子被泼冷水过,也曾被拿不曾有的盗窃罪冤枉,差点被抓到鹫官那里去。
话虽如此,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怎样啊。
比日出而起的女官还要早起,孜孜不倦地整理梨园,开心地说著花开了,甚至还不辞辛劳地照顾起莉莉。
只看这些的话,就像是替换成善良之人的心灵一般,但那也有些地方很奇怪。前几日,她兴冲冲地将手伸进装满虫子的箱中进行分类,甚至还歪著头说「嗯,因为能存放的容器不够,所以蜘蛛先生和蜈蚣先生就先住一起吧」。令莉莉不由地
「你是想制作虫毒吗!?」
这般吐槽了。
虽然自己也不认为这是对雏女该有的口吻,但既然对方是个恶女,还只会采取让人想这么叫的言行,那感觉这么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还对饮食很贪婪。对油炸类似乎特别的喜欢,每一日都会炸些什么,然后湿润著眼睛点著头说著「好吃好吃」。
像昨日,
「那个,因为莉莉还在成长期,这个,吃切得大块的番薯也可以哟」
她将一半炸番薯递了过来,因为那表情实在过于悲壮,令莉莉不由地拿了小的那块。她那一时感动得脸颊泛红,一次又一次地表示感谢的样子,莉莉不经意间觉得那很可爱,不不不,这样的朱慧月才不是朱慧月。
那要说那是谁呢——这个答案,莉莉自己也完全不知道。
以高雅的口吻讲话,温和,豪迈而又贪婪的女人。这样的人,从来没有见过。
因此今日莉莉依然只能得出果然是在牢里失去理智了吧的结论。
并且,如何折磨失去理智之人的方法,莉莉至今仍未知晓。
「阿拉,莉莉。上衣的下摆绽线了哦。借给我下,我帮你缝好。」
「……不必了。话说回来,你是想把扎在诅咒娃娃上的针拿来用吗!真让人不舒服!」
「啊,抱歉!因为太好用了所以就」
兴冲冲拿出裁缝工具的对方手里拿著的,是两日前莉莉偷偷扔这的、全身扎满针的诅咒娃娃。
(就是这种地方啊!?)
反而是送来的人不由得发出悲鸣,对方慌忙地将娃娃翻过身,开始移动针头。
「没事的。你看,刺背部和肩膀部位的话,感觉就像是针灸治疗的模型一样……」
「才不像啊!」
莉莉大声疾呼。
是怎样啊。虽说是为了报复她而开始的欺负,但是最近,更多的是徒劳感。还以为只要欺负讨厌的女人就能得到白鼠衣的,也许,这份工作并不划算也说不定。
一大早就疲惫不堪了,莉莉无力地叹了口气,对方像是感到很抱歉似的垂下肩膀。
「抱歉。莉莉也是有很多内情吧。其实我也经常想做出因恐惧吐出血流出血泪的反应,却没能顺利做出来……」
「不……在这被你这么说,这边的立场不就完全没了吗……」
完全丧失了战意的莉莉,再次叹了口气,对此有著朱慧月容貌的女人畏畏缩缩地开口。
「那么,像这样的侍奉……不是,欺负,已经不会再做了吗?你是位特别热心,有骨气,不懈努力的很棒的女官。尽情地将这份优点发挥出来,全力以赴做好原本女官的工作,岂不是更符合你的心境吗?」
「……」
莉莉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对方的脸。被当面表扬的情况,即便不是朱慧月也是第一次。
无法接受这直截了当的话语,因此她马上将之甩在一旁。
「……什么啊,这是」
心脏在躁动的感觉,令人生厌。对这个女人动感情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事。
「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别人当傻瓜看,事到如今才来称赞人是想干什么?」
「那是——」
「什么叫去做原本的工作,说得事不关己一样。被命令到废屋这照顾像是罪人的女人……让我卷入这种『并非原本工作』状况的,不就是你吗!?」
用手指著并瞪著对方的同时,在心中提醒著自己,事实正是如此。
自己憎恨著这个女人。讨厌她。这是当然的,都被这个女人欺负过了。
大体上也是多亏了仓库的选址条件和多项幸运的叠加,两人才免于挨饿,原本若是没有雅容的援助,会是连生活都无法站稳跟脚的状况。就算是为了今后人生的保障,莉莉也一定要把这个女人逼入绝境得到白鼠衣才行。
「就算你说要做原本的工作,那若是我全心全意地侍奉你,你能回报我吗?不会的吧?还是说,你能保障我作为女官的地位和俸禄吗?」
「那是……虽然现·在·的·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是吧?那就不要大言不惭了!」
以难以忍受的语气这般喊道,对方紧闭著嘴,垂下头。
看到对方那双眼中浮现出明显的伤心神色的莉莉,转过身去。
这样子,不就像是自己这边单方面地在欺凌对方一样了吗。
(不对。我没有错。我只是在对至今为止一直欺负自己的对象原样奉还罢了)
无意识地这样劝导自己,紧接著,突然察觉到自己这个样子。
必须要像这样劝导自己——也就是说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吗。
「莉莉,你要去哪!?早餐还没——」
「吵死了!」
简直无法相信,仅仅数日自己就被对方俘虏了,她一下子逃出了那个地方。
不过,虽然嗖地跑了出来是没问题,但在朱驹宫中并没有能平静下来的地方。
必然的,莉莉的步伐,迈向了共有的空间——雏宫的方向。正在消灾除厄的现在,那个宫殿很是清冷,很适合藏住一位女官。
但是,偶然想要前往雏宫的莉莉,再一次在那地方被人出声叫住了。
「哎呀。正好呢。站住」
举著轻薄的团扇,身著白练衣。是金家的上级女官雅容。
报告的时候应该是在傍晚才是。虽然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遭遇上令莉莉仓皇失措,但她还是慌忙地跪下。因为正好是块有水洼的地方,因此下摆被水沾湿了。
「雅容大人,给您请——」
「莉莉。我对你很失望啊」
但是,听到打断问候的话语,令她倒吸了一口气。
虽然对方的脸被薄绢所制的团扇遮住而看不见,但即便如此,还是传来冰冷地俯视这边的气息。
「我相信著你每天的报告,给予了你米,但听说,朱慧月似乎在仓库笑著度日呢不是吗?从洗衣女那都有流言传来了哟。」
「那、那是……」
将洗好的衣物送往各处的下级女官,能出入宫殿内的各个地方,也能使用后宫共有的洗衣场所。大概是她们当中的某个人看到了朱慧月因为发现不得了的草药而大肆欢闹的身影,将之传了出去吧。
「被扔虫子和诅咒娃娃,枕头还被插了刀具,甚至梨园还被撒了污物的人,为什么会悠然自得地笑著呢?你,对我撒了谎呢。」
「不!不,不是的。我真的做了那些事。我向始祖神发誓!」
莉莉拼命地央求著。在这里要是失去得到白鼠衣的途径就麻烦了。
「哦,那你敢发誓吗?真的,舍弃了对朱家的忠诚?」
「没错」
「没有被朱慧月给笼络了?」
「那是当然了」
间不容发地回答后,雅容像是要稍微思考下似的沉默不语。
不久后,她悠然地开口。
「好吧。这次就饶了你吧」
「谢、谢谢您」
「但是」
说出但是的同时,雅容伸进袖中,将取出的东西丢给莉莉。
那是一把沉甸甸的,收在黑鞘里的短刀。
「下一次,我要证据。就用这个吧。」
「您在……说什么呢」
虽然有接触过剪刀和针,但接触到武器还是第一次
新鲜的手感,令莉莉的喉咙发出咕隆一声,对此白练女子嫌麻烦地叹了口气。
「好了。思考怎么用那个是你的工作。随你的便吧。只要有能给清佳大人的证据就可以了。无论是衣物,还是头发,又或是心脏。你可以随你喜欢去剖开」
「但是……」
莉莉抬起僵硬的脸庞。
「欺负和,这个……杀伤可不是一回事。虽说有给鹫官小钱,但若是勉强将刃物触及雏女身体的话,应对方式也会不一样的吧。我,会被处刑的。」
即便如此莉莉也看清能够确保自身安全的最大底线,并对其进行欺负。但对其口吐暴言,糟蹋周边东西,和伤害朱慧月本人一事相比,危险程度是不一样的。
但是,雅容却对此毫不理会。
「所以你想说什么?」
「欸……?」
「你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
透过团扇可见的朱唇突然翘起。那是,朱驹宫内常见的,蔑视对方的笑容。
「从收下发簪那时起,你的性命就已经握在我手中了哦。若是你敢说做不到,我就会把你推给鹫官。以偷窃金家发簪的罪名呢。身著白练的我,和身著洗朱还是异国人的你相比。鹫官会相信哪一个,这比火焰还要明显可见呢」
「怎么会……」
「真以为会给你白鼠衣吗?只会引诱男子的舞女女儿之流,可不要惹我发笑了」
超乎寻常的话语,令莉莉面无人色。
「那么,就在今日傍晚哦」
「请等一下——」
莉莉立刻扒住了转眼间想要折返的雅容的襦裙,
——咚
对方毫无踌躇地将莉莉踢开。胸口被泥泞的鞋子押倒的莉莉,猛地倒向后面。啪嗒一声,水被溅起,脸颊被泥水所溅。
「请不要碰我。想拿到食物,那也得在工作之后哦,老鼠小姐」
留下用谄媚的声音述说的话语,这次雅容确实地离开了现场扬长而去。
莉莉只能呆然地留在原地,目送著对方的背影。
***
「想想办法解决下那无趣的表情如何?辰宇」
在包含著叹息的声音呼唤下,辰宇猛地抬起头来。
视线前方,在回廊中央的身影是,耸著肩的高贵男子——尧明。身著与政务时不同的,带著宽松风格的袍服的他向这边转过身来。虽然说的话是那样的,但其精悍的美貌上浮现的却是一副感到有趣的表情,辰宇迅速跪下。
「抱歉。连日陪同前往黄麒宫探望,令我不经意间将感到不厌烦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了」
「别用谢罪的口吻找茬啊。我接茬了哦」
厚著脸皮这么上述后,尧明像是无语了似的回了一句。从皇太子与鹫官长——以及两人异母兄弟的关系来看,他们的斗嘴可说是毫无顾虑。那是因为辰宇对尧明而言是「为自己所接纳了」的对象——若尧明所言非虚的话。
咏国的皇太子——咏尧明乃是文武双全正大光明之人。其得天独厚的富含男子气概的俊俏容貌与豁达的性格,实乃皇子中的典范。据传其出生的瞬间,龙气响震京城,其散发王者气质的身姿,令周围的女性为其心怀恋慕之情,令男性对其怀揣尊敬仰慕之心,但在这样的环境,夺去了他对他人的兴趣。
换言之,看著都过于无聊了。因为,一切都太容易入手了。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辰宇大概也会觉得对方「傲慢」而皱起眉头吧,但作为异母弟弟在尧明附近生活了数年的他,也不是无法理解尧明的想法。事实上,周围的人对尧明都过于著迷了。
比方说,若是妙龄女子看到尧明的身影,下至下级女官都会为之著迷到吐出叹息。其才智令学者赞叹不已,其军略连军师都自叹不如,事实上甚至连太监都为了博得其注意而奋起。
其母绢秀皇后命道士调查得知,尧明乃融合了五大家系之血脉,其结果,身上寄宿的始祖加护极为强力,无论做何事皆可大成,周围的人闻之都欣喜若狂,然而关键的本人听了之后却觉得扫兴。
什么啊。这样一来,什么都不做不也是一样的吗——他如此想到。
尧明之父·弦耀皇帝是有著浓厚的玄家之血,反映著司掌战争与水的性质,是位冷淡的人。而另一方的尧明之母绢秀则是开拓土地的黄家之女,非常热爱努力与挑战。
结合了那些的尧明,其灵魂渴望著能充分发挥能力的场所,但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一切,这样的结果令他郁闷,开始向想要依靠自己的周围投以冷漠的目光。对他而言,阿谀献媚的女人,以及百般奉承的家臣皆为毫无个性的人偶一样。正因如此,他才能不感情用事,从而做出公正的判断。
但是,他也是那种,对待自己接纳了的对象,就会抱有强烈留恋的人。
辰宇自小便离开母亲,被辗转于家臣之间,后又被送往战场,或许是自幼便暴露在这般残酷境遇中吧,他从小便是位达观的人,但对这样的他,尧明却
「那像死鱼般的眼睛很棒」
这般,不知为何被钟意了。
后来据其本人所说,是被尧明体内流淌著的爱照顾人的黄家之血所刺激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自那以后,尽管是有著一般会被排除掉的异母弟弟这一身份,但辰宇还是被尧明疼爱著,甚至当被战场上关系不好的上官撵至后宫时,尧明也为其确保下安全的地位,得以不丧失男性机能。说到鹫官长,若是最下级妃子的子嗣,那便是能被赐予的身份。
(不过,这一身份也被好好地利用过了)
虽然尧明疼爱著辰宇,但也很得要领,自然不会忘记利用他来看清女人。并且,是就这样使唤辰宇很是便利吗,每次踏入后宫时,都会让他来担任护卫。
今日被传唤来,便是为了陪伴尧明前往探视至今仍卧床不起的玲琳。因为慰问品很多,所以主要还是搬东西。
搬著大量的慰问品,甚至还得奉陪异母兄长甜得发腻的呢喃,令辰宇没能掩饰自己的想法,不经意间发出抗议。
「我认为不需要连日前往探望的」
「说什么呢。那是为了我而汇集的重要的雏女,我不去探望可怎么行」
得到了理所当然似的回答,但倘若这是另一位雏女,他别说去探望,就连句慰问的话都不会说的吧。尧明喜欢著玲琳一事正是如此的明显。
「所以说,没有连日去探望的必要吧。倘若你闲暇时间如此之多,我当转告文官鸿才大人,多增添些政务」
「喂,别这样。将异母兄长出卖给鬼,难道你身上就没流著人的血液吗?再说了,说什么闲暇,这都不满四半刻的时间。别吹毛求疵了」(四半刻:四分之一刻,一刻为十五分钟)
鸿才乃是主要掌管财务的文官,是以非常优秀但以皇族为对象也会毫不留情地分配政务而闻名的人物。尧明缩起肩膀,夸张地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但辰宇知道那只是装出来的。尧明为了在繁忙的政务中挤出点空闲,原本就提前完成了庞大的事务量,以此确保了幽会的时间。
是该为能做到这点的尧明的才能感叹呢,又或是,应该为能让他不惜做到这地步也想去见一面的雏女的魅力而感叹呢?真令人苦恼呢。
「我是觉得殿下似乎并不太喜欢轻飘飘般可爱动人的女人,但对黄玲琳大人却是这般特别」
「哦。你觉得玲琳是那种可爱动人的女人?」
结果,自己发牢骚的呢喃被听到,尧明扬起眉头回应道。那个样子,总感觉很开心。
「她啊,可是内心相当坚强的黄家之女哦。大概是五年前吧,跟我初次碰上的时候,没有脸红的女人她可是第一个哦。可不要小看她了」
说到五年前,她不是还未满十岁吗?那还是不谙爱恋的年纪吧,虽然想这么反驳,但是,不,确实以尧明的情况来说,即便是幼女,不暗送秋波也实属罕见。光凭这一幕,尧明就将黄玲琳当做「为自己所接纳」之人,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体弱多病,但却不让周围人认知到的这一点也惹人怜爱。当我在她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像是黄家之血般的什么突然沸腾起来了,让我想去怜爱、溺爱她」
「是这样啊」
但是,辰宇的附和却很马虎。
品行良好的黄玲琳,基本上与鹫官关系甚微。见到的时候大多不过是典礼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尧明总会紧紧贴著,因此,他所说的「玲琳的本质」之类的东西,辰宇并不知晓。
(这样的女人,一般来说都会喜欢吗)
那之后,对于兴致一起开始仔细述说的尧明的话语,辰宇只是随便听听。是觉得乞巧节上的事很可怕,又或是发烧得特别痛苦呢?这数日,她很罕见地撒娇了。这让自己很高兴,尧明笑著说道。
「并不会因为龙气而不自在,也不会娇媚地依偎我,这般无垢正是玲琳的魅力,但果然对于喜欢的女人,我还是想去碰触对方。至今为止甜蜜的耳语都不起作用的她,湿润著眼睛倚靠著我。真让人受不了」
就这样回头望向黄麒宫的他,简直就是深陷恋爱中的男人。
不知如何随声附和的辰宇,只能含糊其辞回应,尧明对此哎呀呀地叹了口气。
「这是不争的事实哦。你也、就没有一两个在意的女人吗?」
「很遗憾。恐怕是以冷血著称的玄家血脉很浓吧」
辰宇之母乃是异国女子。五大家的血中,看来是父亲弦耀的玄家之血表现得更强吧。
但听了这话后的尧明却愉快地抖著肩。
「说什么呢。那不就更值得期待了吗?」
「哈?」
「水平日虽风平浪静,但有时亦会狂乱,冲垮堤坝。玄家之人虽平素冷淡,但若遇上特定对象,便会变得比朱家之人更为炽烈地爱与恨。一想到一直一脸无趣的你,乱了心神,变得慌张的瞬间到来时,我就期待得不得了啊」
对尧明带著意味深长的笑容所告知的内容,无法相信的辰宇耸了耸肩。除了尧明外,至今为止辰宇所知的人,皆是对自己心怀恐惧,又或是警戒,亦或是目送秋波。对这样的人,实在不觉得自己会被打动。
(啊,不过)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名女子的身影。
在笼中面对野兽仍泰然自若的女人。刚这么想时,却又为了老鼠而惊慌失措,另一方面又沾了一身泥地拔著草,天真无邪地想要盐的她。傲慢又蛮横,对辰宇也一味献媚的朱慧月——
「实际上我也,虽然被黄家之血所稀释,但一旦重要的人受到伤害,玄家之血便会躁动。看到玲琳那痛苦的样子,虽然对方是女人,但我甚至想揪起朱慧月的胸口」
正好想到一处似的,从尧明口中说出了她的名字,令辰宇吓了一跳。
「玲琳即便是在病床上,也依然关切著朱慧月说『希望不要过度制裁她』,但传闻说那个女人却在朱驹宫中无忧无虑地笑著度日。幽禁不过徒有其名。多半,又在用那得意的刺耳尖声恫吓驱使著女官过著往常的生活吧」
即便在当权者面前摆出一副文雅举止,对尧明也是行不通的。他当然看穿了朱慧月傲慢的性格。
「不——」
另一方面,实际见过「幽禁」的辰宇,马上反驳了。
那个境遇反而,可以说是悲惨过头了,而且身边连一名女官都找不到。而她对待太监都不摆出高压姿态,甚至见到鹫官长的辰宇,都不想留住。
(……这样讲述出来,未免太不可信了)
但是,觉得这种话是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辰宇,闭上了嘴。
变化实在过于戏剧性过于夸张了,就算对现在的尧明这么说,充其量也只会被反驳说那是装温顺的演技吧。他甚至说过「若敢再次模仿黄玲琳便会砍下她的脑袋」这种话。蹩脚的传闻只会给他的愤怒火上浇油罢了。
(让殿下也,实际看一下会不会更快呢)
表情与动作,稍微拉开距离的方法。要分享这正因直接接触过才会有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就只能将尧明带到朱驹宫去了。
话虽如此,但正因憎恨著慧月而激昂的他,到底是否肯造访朱驹宫呢?大体上,他之所以能被允许进入黄麒宫,是因为他乃黄家皇后之子。虽说是皇太子,但也不是能随便去造访并非公共场所的各家宫殿。
「鹫官长!」
就在此刻,从背后传来声音,辰宇转过身来。
「尧明殿下,万分抱歉。可否允我在这场合向鹫官长报告?」
声音的主人,是难得露出慌乱样子的文昴。
得到尧明的许可后,他从伏地的姿态迅速起身,小声向辰宇报告。
「配置在雏宫的鹫官回报。看到一名洗朱的女官,手持短刀向朱驹宫走去。她的步伐不稳,有危险的迹象」
「危险?指什么?」
「那个……是说如今想去行刺谁吧。像是,要去复仇,之类的」
辰宇皱起眉头回望文昴。
「为何不当场制止」
「虽然能轻易宣扬鹫纹的长官大人来说可能会感到意外,但我们大多数太监地位比下级女官还要低!也有可能是看错了的情况下以这种含糊的理由,别说是进入朱驹宫,就连质问女官也是很难的!」
眯起眼睛的太监焦急地快速说明著,而后,稍显迟疑地补充说「还有」。
「洗朱的女官前往的方向,并非贵妃大人所住的正室,而是宫外——仓库所在的方向」
「那个太监,是觉得倘若受害的是朱慧月,便可忽视,是吗?」
辰宇压低声音询问,文昴沉默了。这便是答案。
「已经通过兽寻之仪,证明朱慧月并非罪人了。连这道理都不懂的——」
「别这样,辰宇。眼前的太监是无辜的。何况也有上报的太监」
辰宇以冷漠的声音向文昴逼近,但那道明确的声音阻止了他。
是尧明。
辰宇不由得语气变得粗暴起来。
「为何。您是想说若是朱慧月,被做了什么都行吗?」
「并非如此。倘若后宫之人认为可以对朱慧月动用私刑,那也是因为我的态度让他们这么做的。因为身为皇太子的我太过昭然地厌恶朱慧月了。所以那并非揣度我好恶的太监的错,而是我的错」
他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没错,他是一个即便受憎恨驱使,却还能像这样做出冷静判断的人。
「……抱歉。是我说过头了」
「无妨。能看到你涨红著脸哭著大叫,还是有价值的」
「不,哪有到这地步」
虽然迅速地否定掉,但辰宇的脚更在那之前便已朝向朱驹宫走去了。
看到这一幕的尧明,「且慢」地叫住了异母弟弟。
「我并无意过度攻击朱慧月,但话虽如此也无意维护她。你似乎有些血气上头,因此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朱慧月曾谎称自己『遭到袭击』,并试图将一名太监逼至斩首境地」
辰宇失去了言语。
平日散发快活光辉的尧明的眼睛,如今,正浮现出尖锐的怒火。
「在你上任之前——在她因过度不熟练令周围人无语,开始保持起距离的时候。为了博得关心,朱慧月自己划伤要害,坚持说是被太监拿碎片对准了。但是,那份主张太过粗糙,矛盾的地方过多,所以最终那个太监被释放了」
「为何,要做这种事……」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在典礼上没能熟练地阅读诗词,那个太监忍不住笑出了声。若是觉得被侮辱了感到不快,当场责备便是。那种权利与权力,都有赋予她的。但朱慧月却在我们跟前显得无地自容就这么过去了,而那之后就进行了报复」
在雏宫中,雏女的权力是绝对的。若非唯一在其之上的皇太子尧明进行周旋,那个太监会被轻易地处决掉吧。而这种卑鄙的手段,也触及了热爱公正的尧明的逆鳞。
看向跪在一旁的文昴,他正以无比险峻的表情,保持著沉默。
原来如此,「吃了苦头的同僚」就是指这件事吗,察觉到事实的辰宇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总是如此。明明希望别人投以视线,自己却不努力,也不会堂堂正正地去抗议,像是想说什么似的盯著对方,嫉妒,心情不好便到处乱闹」
在因这原因险些失去重要的蝴蝶的尧明看来,朱慧月似乎是无法饶恕的存在。
「…………」
辰宇紧皱眉头。
因为从尧明和文昴的话中听来的女人,和兽寻之仪,以及仓库前的她的身影,感觉太过不一致了。
不——但是,没错。
确实辰宇在过去也曾有过被朱慧月投以献媚的视线。也处理过以她为开端的纠纷。
若是这样的话,只有那两次邂逅所见的模样是例外,该认为她的本性就是邪恶又卑劣才是正确的吗。
「当然,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去履行职责。快去吧,鹫·官·长·。但是,要冷静去面对」
「……感谢您的忠告,臣不胜惶恐」
结果,还未定下心来的辰宇,在尧明的挥手示意下,转身离去。
「真不中用啊……」
玲琳失落著。
她抱膝凝视著地上蚂蚁的队伍。看著它们孜孜不倦地将食物搬回巢穴,因它们那生气勃勃的工作姿态而感到心痛。
「辛勤工作著呢……想必是有著良好的职场环境吧。作为劳动的回报你们得到了什么呢?食物?住所?又或是工作价值?」
被自己说出的话语伤到的玲琳。双手捂住脸。
即便是在地上爬行的虫子,也有得到劳动的回报。
「对勤劳的莉莉,我什么回报都给不了她呢……」
没错。玲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反复回想著莉莉的话,她内心遭到的打击正是如此之重。
莉莉实在是个好女官。看来她对朱慧月有著相当大的怨恨,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职务,受到命令就搬到仓库来,和主子一同吃住。她的行动很机敏,语气虽然很粗鲁但会接茬,最重要的是她的内心坦率。最后那一点,是玲琳特别喜欢的地方。
(明明就很少的,像这般坦率表达自己情感的人……)
或许是自小便体弱多病吧,从许久以前,玲琳的身边便都是些温柔关心自己的人。笑眯眯的人,带著担心的目光看著这边满溢著慈爱的人。多少有些少见的,也就表情不变的冬雪这般人吧。
现在又如何了呢。以乞巧节之夜为界,首先是被朱慧月恫吓。又被莉莉斥责了。玲琳因为不习惯而吓了一跳,但同时也这么想到。
这样啊,世界上也有这样负面的感情呀。
她原本就非常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般,但一旦打开窗户,便会沐浴在难以忍受的寒风之中,然而在那之中,有著远超自己想象的新鲜感。
若是继续沐浴在这之中,人会受伤的吧。会倒下的吧。但是,就如同南国的百姓忍不住将手伸向雪一样,玲琳也是,看到那闪闪发光的情感流露,不知不觉便伸出手去仔细端详。那愤怒的结晶,外形尖锐非常的漂亮。
特别是莉莉,她是在这几天里从早到晚都在一起的对象。
时而惊讶地凝视这边,时而眯细著眼睛窥探这边,时而涨红了脸发出怒吼,时而拿走小块的炸番薯,看著这样的她,就像是小动物一样招人爱。看著她因为无事可做便一脸不爽地拔起草的样子,就会觉得她真的是个好孩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毅力。想必她一定是一边叫苦一边收集了大量的虫子吧,真想立刻带回黄麒宫让她当上级女官。
虽然这么想——但目前确实,玲琳无法给予莉莉任何东西。
(若是黄麒宫内我的私人物品,无论是发簪还是梳子都可以给,但如今的状况,那也是无法实现的事呢……)
女官能够保证住食,但相对的在任期间的俸禄很少,而那部分会由主子的赏赐来弥补。频繁身陷死地的玲琳也是,包含著生前赠与的意义,积极地赐予女官们物品,但如今,有著朱慧月姿态的玲琳,想将黄麒宫的私人物品赐予莉莉是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擅自拿慧月大人的私人物品给莉莉也……)
令人烦恼的地方正是这里。
虽说是因为对方的关系才替换了身体,但玲琳的伦理观还是不允许自己擅自动用朱慧月的私人物品。
因为几乎是被孤身放逐,所以也没有能给予他人的财物,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唯一留下来的上衣——乞巧节上朱慧月穿著的华丽服饰——是上等品,剪掉头发的话也多少能换点钱。
(但是,若是不能使用而要丢掉的东西暂且不论,还有价值的东西,被我擅自拿来给予、剪掉什么的……)
想要回报莉莉。可却回报不了。玲琳皱起眉头忍著泪水。
「唔,不行……哭的话免疫力就……」
对疾病的抵抗力会下降的。这是玲琳最为害怕,也是唯一恐惧的事态。
她摇了摇了头,顺便拍打自己两颊,鼓励自己。
「嗯,打起精神来呀!」
因为长时间朝著地面蹲著,所以小腿都麻了。看来对这个健康的身体而言,似乎也是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看了一下太阳已经过了头顶,玲琳急忙回到仓库准备午饭。
就在这个时候。
——嘶、嘶。
注意到仓库内传来小小音响的她,歪了歪头。
就像是猫咪在磨指甲一样的声音。又或是,撕裂了什么的声音。
是怎么回事啊?这么想著的玲琳往昏暗的仓库中窥探后,露出了满脸笑容。
「啊,莉莉。你回来了呀。我在想事情一点都没——」
而后,为了表现出喜悦而张开的嘴,在中途闭上了。
因为背对著自己的莉莉,将挂在墙上的上衣撕破了。
「……莉莉?」
——嘶、嘶。
「你在、做什么?那个是……」
这个仓库中唯一的,上等衣物。
但是,玲琳在说完这句话前又停了下来。
因为莉莉突然转过身来。
「……都是你的错」
那副姿态,令她不禁倒吸了口气。
莉莉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白皙的脸颊溅上了泥巴。头发散乱,瞪向这边的目光中闪烁著光芒。
握著短刀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
「是你,都是你……我的人生,被搞成一团糟……!」
「莉莉,请冷静下来。这样下去会得风寒的。先把衣服换了,洗洗手,深呼吸——」
「开什么玩笑!」
就像是要甩开轻轻伸出的手一样,莉莉举起短刀。
「风寒什么的!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我的人生……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般说著的她,落下了眼泪。很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
「莉莉,总之先冷静一下吧。好了,放下刀,把弄脏的衣服脱下——」
「别碰我!」
毫不气馁的玲琳伸出手去,被莉莉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该死!该死!反正我怎样都是脏的!无论做了什么,怎么挣扎,到最后还是会被说是『舞女之女』!」
「怎么会,莉莉——」
「少看不起人了啊!」
紧闭著双眼的莉莉胡乱地挥舞著短刀。玲琳迅速地闪开,但耳边的头发还是来不及,一丝头发就这样飘落到了沾满泥土的地板上。
(啊啊!慧月大人,非常抱歉!)
虽然身体行动了,但忘记和原本身体的身高差。没能防止失去一部分头发,玲琳立刻在心中向慧月道歉。
(啊,但是这里,是发梢分叉多的地方……)
瞥了一眼被切断部位确认的玲琳稍微松了一口气,在这期间,莉莉大幅挥舞著短刀。
「该死的啊!」
刀锋反射著穿过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仰望著的玲琳,在认出刀刃上的影子而睁大眼睛的那个瞬间——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莉莉的手臂冷不防地停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
同时,响起严厉的喊声。
是辰宇。
他扭起抓住的手臂令短刀落下,紧接著,正如鹫官之名一般,以鹫一般敏捷的速度将莉莉拘束起来。同时,待在他身后的文昴将短刀踢到仓库的角落。
「没事吧?」
「鹫官长大人和、文昴大人……」
被锐利地瞥了一眼的玲琳不禁愣住。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状况。
(……露出了直率的表情)
另一边,辰宇等人则仔细观察著惊讶地仰望这边的对方。
微微睁大的眼中所浮现出的,到底只是纯粹的惊讶。
倘若这是为了引起同情的演出,那么观众压轴的出现应该会让她流露出欢喜才是,但那样子却看不出来。
话虽如此,毫无一丝怯意也很让人不可思议,辰宇难以捕捉对方的真意。
(看起来又不像是殿下所说的那种精于算计的恶女,但也看不出她是个无力可怜的女人。)
辰宇将警戒著摆好架势的文昴纳入视野当中,慎重地开口。
「因为收到报告说有女官握著刀具走向朱驹宫的尽头,因此前来确认情况。后宫内的流血事件是严禁的,违背者将被处以严刑。在此基础上向双方提问。发生什么事了?」
放低声音往下看,已经瘫倒在地板上的女官,正哆哆嗦嗦地捂住脸颤抖著。
也有回过神来的原因,但同时,也是被辰宇的魄力给压制住了。
与一个目光就让女人恍惚,一瞪便让男人晕倒过去的尧明的龙气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但辰宇到底也是继承了皇族血统之人。若是压低声音,眯起伶俐的视线,就连稳如泰山的雏女们都会畏缩不前。与皇族无缘的下级女官根本不堪一击。
觉得指望不上莉莉的辰宇,紧接著,转身面向始终站在原地的女人。
是和女官一样脸色苍白呢,还是会含著泪珠,用刺耳尖声述说著窘境呢——
从此前朱慧月的言行中,辰宇预想到了这两个可能,但实际上她却没这么做。
「发生了什么,是吗」
她轻轻地用手贴住脸颊,微微歪著头。
对那动作感到违和的辰宇稍微皱起了眉头,但接著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眉头以及眼睛张开来了。
「是呢,我剪掉了发梢分叉」
「……你说什么?」
「所以说,我梳理了一下头发」
被抓住的女官也,以一副失去言语的表情抬起头来。就连文昴也是一样的。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这种情况下,没人能想到朱慧月会说出这种话。
(是想要庇护女官吗?)
女子的行动意外地就这么过去了,比那更重要的是,作为藉口实在过于粗糙的内容,令辰宇扭曲了嘴角。他讨厌说谎。
「被称为恶女的你,庇护他人什么的,不会做这种不习惯的事吧,朱慧月啊。握著短刀痛骂著的女官如今正放声痛哭著,你觉得这样的藉口行得通吗?」
「这并非藉口。而是纯粹的事实罢了」
但是,对方毫不动摇。
她,并没有献媚,亦没有胆怯,更没有窥探,笔直地面对著辰宇。
「无论莉莉有著怎样的想法,有著怎样的目的,实际上发生的也只有我的发梢被剪掉了这点。对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逐一去怀疑和责难,很浪费体力的吧」
那凛然的姿态,令辰宇不禁睁大双眼。
从气息上也能发现,背后的文昴也静静地倒吸了口气。
一样的。和兽寻之仪那时候是一样的。
莫名其妙的达观,泰然自若——而又凛然的态度。
(这个女人、是谁……?)
内心在骚动。
但是,比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还要早的,有著朱慧月面孔的女子微微一笑。
「就是这样,虽然很抱歉,但能否请大人允许我就此失礼呢。如您所见,我的女官被淋湿了。因此想在大人不在的地方整理下仪容」
而后,她平淡地结束了话题,那话语令辰宇和文昴再次感受到冲击,面面相觑。
最讨厌被小看,千方百计想引起他人关注的朱慧月。
一看到当权者就一直投以献媚目光的她。
这一次又很乾脆地,想将辰宇他们赶走。
「……那是,想在我们监视不到的地方,自己惩罚女官的意思吗?」
「哎呀。为什么我要对帮我梳理头发的女官施以惩罚呢?话说回来鹫官长大人,能请您放开莉莉吗?以大人您的力道抓著手腕,会肿起来的」
甚至,表现出关心女官的样子。
辰宇笨拙地放开女官,两人呆然地看著说著「站得起来吗?」伸出手的女子。
温柔而又纤细的女子的眼中,并没带有残忍的神色。轻轻地抚摸著女官背部的动作实在过于自然,看起来也不像是为了体面而压制著怒火。
「鹫官长大人以及文昴大人,特意前来这样的地方实乃我的荣幸。那么,就此失礼,还请见谅」
「喂……」
女子,犹如黄玲琳一般,优雅地行了一礼。
太过于圆滑地催促他们退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文昴也忍不住喊了一声「那个」。
「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想要说的,是吗?」
以她的境遇,一定有许多应该向取缔雏宫风纪的鹫官们申述的事情吧。
比方说,这个仓库,作为雏女居住的地方而言实在太过悲惨了,随侍的女官也太少了。更进一步说,经过兽寻之仪后,还面对著强烈的敌意之类的事。
哪一个都可以。抱怨著,甚至责备这边的话,文昴就能如以前一样蔑视她。终究演变成待在和那骯脏的本性相配的环境下了呢,明明就可以这样冷冷笑话她的。
但这个女人既没有发出刺耳尖声,也没有投以献媚的目光,只是不可思议地歪著头。
不,
「啊啊,说的也是」
她突然露出笑容这般说道。
「虽然有想要传达的事情,但现在,有比那更为优先的事情」
柔和的笑容,犹如飞舞于空中的蝴蝶一般轻盈。
在无法移开目光的男人们面前,她终究还是再次行了一礼,结束了对话。
「那么,我就此失礼了」
这么一来,辰宇等人也不得不退下了。
若是加害者也就算了了,明显是被害者的朱慧月否定了女官的罪行。那么鹫官也就没有对此进行调查的权限。
「还请,别做奇怪的事情哦」
那话听著像是我们被丢掉了一样,这么想著的辰宇等人走出了仓库。
「…………」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走在小道上,不久后辰宇呢喃了一句。
「果然,很奇怪」
「我也这么觉得」
一边扫开两旁茂密的杂草一边说道,文昴也马上点头回应。
「不管再怎么被关在牢中,这样的变化还是很异常」
「我也这么认为」
「殿下也一时间难以相信吧。报告方面要慎重呢」
「我也这么认为」
平日不逊的文昴也,或许是被先前的一幕吓破了胆,以一副恳切的语气随声附和著。
直到杂草总算减少,出现朱驹宫应有的卵石地面时,辰宇低声说道。
「因此,我认为报告书最好由你来写」
「我不这么认为」
轻易推脱掉的部下和鹫官长就这样继续走了一段时间,在穿过朱驹宫的大门后,彼此一言不发地分道而行。
(太好了……肯老实退下)
另一方面,玲琳目送辰宇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
若现场来的是尧明,以他的性格和强烈的意志,断不会允许蒙混过关,很可能会猛烈地追问莉莉和玲琳,对方是莫名温柔的辰宇他们真是太好了。
——然而鹫官们的语气之所以弱势,是因为被自己的行为所动摇了,但玲琳完全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其实应该要说出替换了的事情才是……但现在比起那个,莉莉的事情要更优先!)
玲琳切换好意识,瞬间转过身来面向少女。
「好了,莉莉。快把那件脏衣服脱了吧。然后,背对著我」
莉莉以一副胆怯的模样回望过来,不久便带著沮丧的表情脱下上衣。当脱剩内衬和襦裙时,便按要求背对著这边,跪在地上。
「……是要鞭打我吗?」
「真是的,你在说什么梦话呢。而且,你平日里那充满锐气的语气哪去了?」
「因为……」
合在胸前的双手,微微颤抖著。
「我想要……杀了你啊」
玲琳正忙碌著的手腕停了一瞬间,小声笑道。
「——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呢,莉莉」
然后,在莉莉蜷曲著的背上,轻轻地披上衣服。
那是颜色很深的银朱色衣服。
「…………!?」
「肩膀部分再缩紧些就正合适了呢。呼呼,里衬没被伤到真是太好了」
那是被莉莉割破的衣服里衬。用金银丝线绣得密密麻麻的衣服,其内部是一块纯色的银朱布料。
包裹住肩头那出乎意料的布料,那暖和的触感令莉莉惊讶地转过身来。
玲琳嫣然一笑,承受住她的目光。
「就那样穿著的话内部感觉硬邦邦的吧?要把绣上的丝线全部拆下来,破的地方也得缝好,没问题的。即便是这样的我,对缝纫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说什么呢……」
「说什么。说的当然是送给莉莉的衣服呀」
对于莉莉发愣的呢喃,玲琳一边核对著前身尺寸,一边愉快地回应
(虽然对擅自拿慧月大人的私人物品来赏赐有些迟疑,但已经破成这样了,一定能得到原谅的吧)
总算是,有东西能赏给这位努力的女官了,玲琳很高兴。
「正好是件银朱色的衣服。虽然洗朱色也很可爱,但你工作时那乾脆利落的样子,我觉得银朱色一定很合适」
银朱色比洗朱色和铅丹色还要浓,是朱家上级女官身著的颜色。
「怎么会,因为……我,穿银朱色什么的……」
「有什么问题吗?明明比起其他人,你才是随侍在我身旁的女官呀。」
对不知所措的莉莉,玲琳以柔和的声音堵住了她的嘴。
「取下的丝线,稍后再给你吧。多少能换些钱吧?」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重要的女官。有东西能赐给你,太好了」
对方呆然地沉默著,在这期间玲琳去水缸弄湿手巾,用它仔细地擦拭著莉莉的手。
「听好了,莉莉。洗手,清洁,以及笑容。这可是最重要的健康秘诀。既然身·为·随·侍·我·的·女·官·,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维持好这几点」
「怎么会……我可是为了砍你,将刀刃对准了……」
「用刀刃对准,然后剪掉了一些头发对吧?若是有体力去斥责没发生过的事,还不如别浪费将之用在其他事上」
对她嘟囔的抗议,玲琳以乾脆的论点驳回。
莉莉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看著玲琳,不久,小心翼翼地触碰银朱色的衣服。
「…………」
少女低下头去。看到她颤抖著的肩膀,玲琳露出苦笑,而后用双手夹住少女的脸庞。像是恶作剧一般,将夹在中间的脸往上抬起。
「唔」
「驼背这种净是些对身体不好的行为。好啦,莉莉,抬起头来。挺起胸膛,深深吸一口气,向前看。低著头损害到健康的话,会被母亲责备的哦」
「母亲……?」
唐突出现的母亲的词汇,令莉莉感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嗯。你的母亲是异国的舞女对吧?即便是武官,若没有刀也是无法战斗的,但她却孤身一人立于异国之地,并能维持住生活,真是了不起呢。一定,从未遗漏过锻炼吧。身为她的女儿,你必须无愧于你的母亲,活下去才行」
玲琳在热爱锻炼的体育系思想下,发自内心地这么告知,但莉莉却在那个瞬间,眼泪像决堤般流了下来,抽噎著,吓得玲琳放开了手。
「莉莉?」
「…………」
莉莉的眼泪止不下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家伙……会说这种话啊……)
在流泪的期间,脑海里闪过的,是母亲的声音。
——听好了,莉莉。我可爱的孩子。要记住,女人无论何时都要挺起胸膛。
以异国语言唤著莉莉名字的母亲。因为母亲对咏国的语言并不熟练,正因如此莉莉才不得不从百姓友人那学会语言,但她非常喜欢母亲那柔和悦耳的异国语。
——挺直身体,视线不要摇晃。若内心不够坚强的话,便无法像蝴蝶那般起舞了。
犹如飞舞在空中的蝴蝶一般,擅长灵巧的回旋舞艺的母亲。
以柔软的身躯凛然地目视前方的那个身姿,不知为何,和眼前担心地看著这边的女人重合了。
「……抱、歉……」
回过神来,那句话已经从口中吐出。
「粗、粗鲁的、讲话,各种各样的、骚扰……把衣服、撕破了……把头发、剪掉……真……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的,莉莉。说过了吧,我啊,完全没在意」
其手腕轻轻而又温柔的抱住自己,令莉莉的眼泪越发止不下来。
一直不断地对莉莉施以嘲笑的阴险女人。
然而,如今她所说出的话却是发自内心深处,自己莫名能够理解这一点。
没错,自己是明白的。
她打从心底里,担心、关心著自己这件事。
「不如说……这么晚才注意到你被逼到绝境,我很抱歉」
她致歉的话语,毫无虚假之色。
在漏出哽咽声响的同时,莉莉茫然地想到。
(变了……这个人,真的,完全变了)
并非演技,也不是表面上的反省。
她完全,就像是整个灵魂都重生了一样变成一个善良的人。
到底是因为被关进恐怖的牢狱中而发疯了,又或是因为兽寻之仪而净化了邪恶的灵魂呢?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只有一件事可以确信。
自己,想要陪伴在这个新的朱慧月身边。
(得把发簪和米还给雅容大人才行……)
这样一来,自己可能会被押到鹫官那里去。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我已经……无法背叛这个人,也无法让她绝望了)
莉莉用哭肿了的眼睛,出神地看著对方。
总是一副吊眼坏人相的她。可不知为何,丑恶感却已从眼前的人物中消失,只感觉到如初夏之风般的清澈。
从容、恬静、满溢慈爱之人。崭新的朱慧月。
(这个人,总是恬静地微笑著……)
虽然这么想著,但这份思考却被站起来的玲琳「好了」给打断了。
「我们也算顺利和解了。那么泪水止住后终于该进入正题了呢,莉莉」
「……正题?」
不可思议的话语令莉莉歪起了头。
至今一系列的流程中,还以为正题已经解决了的,但还有什么事吗?
她呆呆地抬头一看,只见对方双手叉腰说「讨厌啦,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屏退他人的」。
「莉莉。我啊,为了维持健康,非常重视洗手,清洁以及笑容」
「是、是的」
「明明是这样的」
有著朱慧月脸的女人,在那笑得更深了。
「但却有人,用泥土弄脏了你的手、脸颊和衣服」
她拧紧了脏掉的布,从那只手上能看出有著很大的力气。
「有人,夺走了你的笑容,把你的身心逼到说出『已经无法挽回了』的地步」
面对慢慢弯下身,将脸靠近自己的对方,莉莉冒出不明缘由的冷汗。
「那、那个……」
「请告诉我,莉莉。损害了我重要的女官那宝贵健康的卑劣竖子,乃是何人?」
在那脸上,无疑是愤怒的神色。
莉莉在背部寒毛直竖的同时,订正了先前的感想。
崭新的朱慧月的确是个对生命饱含慈爱之心,其微笑如同暖风一般的人。
(说起来,在面对茎上的蚜虫时,这个人的笑容也非常的可怕……!)
但也是个相当可怕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