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雷米亚学院——这所专门学校虽然位于大陆边缘,却是拥有一千五百名学生的大型学校。在它占据的广大校区一隅,女生宿舍的一个房间里——
「库露露,我这边好了!」
起居室那边揭起无比开朗的声音。
「咦,已经好了?」
停下刷洗厨房流理台的手,库露耶露?索菲尼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嘻嘿嘿,小事一桩!」
面带稚气的少女从起屋室探头望进厨房,那是有着波浪般卷曲金发,以及看较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的娃娃脸好友——蜜欧?蓝提亚。
「好,我也过来这里帮忙。」
手上拿着沾湿的抹布,蜜欧兴冲冲地跑过来。
「啊,不行,不要挥舞抹布!」
「咦、啊!」
蜜欧急忙停下脚步,不过已经太迟了。
……啊——啊,在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的房间里,洒满了抹布的水溅。
「库露露,对不起!」
「没关系,别在意、别在意!」
蜜头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看到她这个样子,库露耶露满脸笑容地对她摇了摇手。
暑假还剩一天。因为后天就是新学期,因此现在正为了要仰接新学期的到来而进行大扫除。库露耶露在校内遇见约好要跟班上同学互抄暑假作业的蜜欧,所以在约定时间前,她也过来帮忙大扫除。
「你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一直在帮我打扫房间。」
进入玄关之后,马上就是厨房及洗脸台兼浴室,再往里面走是小小的起居室和小小的寝室。虽然是间只要有两个人同时在室内,就会觉得拥挤的狭小单人房,不过一个人打扫起来还是很花时间,若是蜜
欧没来,或许要花上一整天。
「……嗯~那么……」
放下抹布后,蜜欧呆站了数秒,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
「库露露,我去学校福利社买些果汁和零食回来好不好?」
「啊,那就拜托你了。」
从上午开始打扫,用过午饭后也一直没有停下,差不多是该休息的时间了。
「知道了。那么,我去去就回——」
单手拿着钱包,蜜欧以小跑步冲过玄关。目送她离开后——
呼!在蜜欧回来前,我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库露耶露在起居室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吹动窗帘,令满是汗水的身体感到舒适。
——暑假已经结束了呢。
「名咏式吗……」
就读这所学校的学生,全是以学习所谓的「名咏式」技术为目标。那是在心中描绘自己期望的物品,并加以召唤的传送术。在这项术式的过程中,采取「赞美想要咏唱对象的名称」这样的形式,咏唤其
名——换句话说,这就是名咏式名称的由来。
「感觉真不可思议。」
咏唤在自己心中想像、描绘的物品——名咏式乍看之下是项华丽的技术,不过校园生活并非都是如此美好。
在暑假前夕举行的竞技大会上发生了惨剧。当时受的伤才正要痊愈,却又在暑假集训时被卷进谜样名咏生物聚集的研究所骚动。
当事态总算获得解决时,也曾经想过趁着暑假回老家一趟,不过却放心不下独自住在男生宿舍的夜色少年,结果决定不回乡下。因为这样,今年夏天每天都跟他在一起练习名咏式,话是这样说,不过自
己也只是在树荫下看着他练习罢了。
「……可是,我绝对不是觉得讨厌吧?」
像在询问自己般地说出这句话。
才不过一个月前,自己明明就连是否要选择名咏学校这个志愿,都还不确定——
成为自己中心重大决定关键的……是什么?
竞技大会?
暑假集训时发生的事件?
不对,在此之前……关键果然是与他的相遇吧?
容易害羞、难为情的夜色少年。不过,若在他本人面前这么说,他会涨红着脸否认吧?
「你这个人开不起玩笑的程度,还真让人觉得有趣。」
想起他表情腼腆地转开视线的模样,库露耶露低笑出声。
并非一切全都是美好的回忆,可是,包括这种意料之外的部分在内,自己与名咏式的关系逐渐加深。
——我……开始喜欢上名咏式了吗?
茫然凝视双手的手掌。
不对,不光是喜欢。最近,名咏的状况好得令人害怕。察觉到这一点,是在参加暑期集训的前一阵子。不管再怎么想睡、身体状况再怎么不好,一旦进入名咏的想像构筑,立刻就能将其他念头抛到九霄
云外。
有如脱离悠然的时光流逝,是种超脱创造性的感受。进行名咏时,感觉自己彷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然而,别人又是如何呢?
因为不好意思开口问这种事,所以直到目前为止都没问过别人,下次鼓起勇气试着问问奈特吧?
「……唔,那还算好,问题是这个。」
桌上是笔记堆成的小山。
那是老师在暑假时出的习题,而且有九成左右动也没动。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努力……是有努力,不过没办法的事果然还是没办法。
「终究,我也只好借助蜜欧老师之力了吗?」
在昂贵的鲜红地毯上,摆着以天然皮革制成的豪华沙发,位于墙边的木制书桌上,满满地陈列着学生们目前为止获得的奖状。
这里是多雷米亚学院的校长室。
「时间差不多了。」
洁西卡教务主任瞥了一眼放在房间角落的立钟后开口。
「唔,真令人期待。」
哲亚?洛得菲尔校长说话的同时在胸前交抱双手,扫视放在桌上的学生资料。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打扰了。」
随着这了亮的声音,戴眼镜、穿着制服的男学生走进校长室,衣领上有三条蓝线。换句话说,这代表了他是专攻「Ruguz(蓝)」的三年级学生。
「Keinze(红)」、「Ruguz(蓝)」、「Surisuz(黄)」、「Beorc(绿)」「Arzus(白)」。
名咏式的特征之一是「分色」,以作为可见光基础的七色当中的四色,再加上白色共五种颜色。学生们从这五色当中,任选一种作为自己的专攻色,以咏唤出与那种颜色相同的物品为目标。
「费尔纳多同学,对不起突然找你过来。」
「不,我无所谓。」
学生一脸正经地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正经,倒不如说是紧张更要来得贴切。
「因为是难得的暑假,所以就长话短说吧!」
有如展示般,将原本放在桌上的资料拿起来让他看了看。
——那是老师写的推荐信。
「你在竞技大会向大家展示了你的名咏,那个冰块雕成的骑士巨像,不论外观或是技术方面都是高难度的名咏。就三年级学生来说技术相当卓越,加上你在笔试的成绩,不用说是级任老师,连负责教导
高年级学生『Ruguz(蓝)』的米拉老师也对你有相当的评价。」
费尔纳多?雷巴——在级任老师提供的学生资料中,是以一贯冷静沉着见长的模范学生。在笔试方面,最近也数度与高年级学生并列在前二十名当中。
「是吗?谢谢老师们的称赞。」
是紧张感已经退去了吗?男学生露出和年纪相称的温和表情。
「所以,在后天的开学典礼上,希望由你担任三年级学生的代表,说出自己的抱负。对不起这么突然,不过这也是我在紧迫的时间压力下,必须选定一位学生所得出的结果。」
「……由我来吗?」
「你觉得如何?」
「不,难得有这个机会,请务必交给我来做。」
学生站直身体,目光显得炯炯有神。
「顺便问一下,你现在已经决定好什么抱负了吗?」
面对洁西卡教务主任的询问,在经过一阵似乎稍感犹豫的沉默后——
「目前,我希望能精通第二音阶名咏。」
具体来说,各色小型精命均属这个范围。在从名咏学校毕业前,若能习得这样的程度,在毕业后将能得到许多来自各方的招募吧!
「很好,那么就请你朝这个方向进行。」
「好的,那我告辞了。」
就在学生正要离开时——
「啊,对了对了,费尔纳多同学,你还有一点时间吧?」
在确认他停下脚步后,哲亚放下原本一直交抱着的双臂,指着挂在房间角落的某幅画。那是涂着一整片蓝色颜料,与艺术领域相距遥远的一幅画。
「我想看看你的名咏。触媒你可以使用这幅画无妨。对专攻『Ruguz(蓝)』的你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吧?咏唤的对象……我想想,小型的蓝花就行了。」
触媒是进行名咏时必须的道具。蓝花、绿叶等,人用肉眼捕捉到的「颜色」真面目是可见光的光波。名咏式是利用波长相同的可见光作为触媒,将内心描绘的物品召唤至身边的技术。
「咦……蓝花?请问,只要名咏出那种东西来就可以了吗?」
是感到意外吗?他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就他来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个在校长面前展露自身实力的大好机会吧。
「来,你先试试看。」
「……我知道了」他遵照吩咐触碰这幅画,闭上眼睛,进入构筑想像的阶段。
过了十秒钟左右,他低语道:
——「Ruguz(蓝之歌)」——
这是名咏结束的话语。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并未发生任何事。
「这是……」
「你发现了吗?」
转身面对问话的老人,学生苦笑着回答:
「是啊,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这幅画是『后罪』吧。」
在名咏式中必不可少的过程,是利用与咏唤物品同色的触媒来开启名咏门的这项作业。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着一个陷阱。
在一度开启的名咏门关闭后,将会比最初开启时更难打开。
比方说,在使用红色图画纸名咏出红花后,若想用同一张图画纸再次咏唤出花来,难度将一口气提升很多。就算是熟练者,在拉开名咏门时也需要〈赞来歌〉。即便如此,极限也只到第三音阶名咏。
因此,一再更换新触媒是最确实、也最快的做法。资深的名咏士平常总是随身携带大量自行调配的触媒,便是这个缘故。既然是自己调配的触媒,那么就不可能被他人先行使用过。
需要者的「后罪」——代表「自己是随他人之后才发现那个触媒」的意思。哲亚提供的那幅画曾经进行若干次名咏,是名咏门早已紧密闭合的物品。
「你要咏唱〈赞来歌〉,再挑战一次试试看吗?」
就算拒绝也无妨——虽然如此暗示,但将手放在蓝色画上的学生坚定地表示:
「……请让我再挑战一次。」
〈赞来歌〉在室内响起。
之后过了数分钟的时间——
「这就是……我的极限。」
表情疲累不堪的他递出的,是闪着蓝色光辉的一块冰。
小型、无生物,而且是不完全的状态。若只见咏唤出来的物品,或许会被中学生在私底下嘲笑也说不定。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名咏也值得十二万分的赞誉。
「费尔纳多同学,坦白说,你是个比我预期更优秀的学生。」
这句话并非谎言。因为就连哲亚本身也已经许久未曾看到以这幅画为触媒,成功进行名咏的学生了。
「……谢谢。」
是过度集中精神的缘故吗?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不,真的很了不起。我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谢谢您。那么,我告辞了。」
行过礼后,学生离开房间。等到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之后——
「……那么,你们觉得如何?」
哲亚朝自己的身后询问。
有个小书库与校长室相连,当书库的门打开后,数名老师从这里现身。
「身为担任高年级学生『Ruguz(蓝)』的老师,我认为那个学生的未来不可限量。在明年的竞技大会上,似乎真的可以期待他让我们看到第二音阶名咏。」
身穿蓝色研究服,一派正经的老师以熟练动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在他身边,身穿暖色系抢眼外套的高大教师神情轻松地抓了抓头。
「呃,他是费尔纳多同学吧?就如米拉所说的一样优秀,以三年级学生来说,那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对吧,安妮?」
「……泽塞尔,注意一下你自己的服装!米拉你也一样,最近老是穿那件衣服。」
女老师以看不惯的表情指责两人的服装。有着细致五官的她,穿着有如礼服般,连一丝皱摺都没有的白色洋装。
『呣……』
双方一同望向对方的服装,过了许久后——
『我喜欢这件衣服。』
异口同声,有如约好了一般,两位男老师齐声开口。
「……就只在这个时候步调一致吗?」
在另一边,是摇头叹气的安妮。
「你们之间的互动总是让人看不腻。」
洁西卡教务主任发出拿他们没辄的轻笑。
「嗯!不论如何,那名三年级学生前途无量的这点,大家似乎意见一致,不过——」
哲亚缓缓将视线移开。在距离三人组教师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名身穿嫩叶色套装的女性。
「凯特,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呃啊,那个……我自己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因为,我当时陷入了昏迷状态。」
这位一年级的级任老师,吞吞吐吐地说出不可靠的回答。由于她垂着头,在阳光下发亮的金发也随着静静摇动。
——没错,这次被放在自己桌上的一共有两名学生的资料。
一位是三年级最优秀的学生,名咏技术及笔试方面都属顶尖的优等生。
另外一位是一年级的某位女学生。根据记录,她在竞技大会上的名咏成绩平平,而在笔试方面,就算在一年级学生当中,也是由排名后面往前数会比较快的少女。
不过——
『校长,您在看了那孩子的名咏后一定会吓到。』
『那只名咏生物……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泽基尔及安妮两位老师同时这么表示。
那是暑假在临海学校里发生的事——只有一部分的人知道发生在某研究所当中的事件。那时,才刚进入高中半年的少女咏唤出的名咏是——
「虽然有些难以置,不过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
并未将话说完,哲亚盯着桌上的学生照片看。那是该位学生的入学照片,带着略微紧张的面容,坐在椅子上的红发少女。
——这名少女,是否凌驾了本校所有的学生呢?
「凯特,这位女学生是住学生宿舍吧?」
「是的。」
那么,她现在也在宿舍里吗?
暑假已接近尾声,正好是返校学生陆续回到宿舍的时间。因此,这名女学生很可能也在宿舍里。
「洁西卡,首先尽可能召集一年级的级任老师到这里集合。凯特,你能不能去看看你的学生是否在女生宿舍里呢?」
2
距离多雷米亚学院正门再往前走两百公尺的地方,是片绵延宽广的草地。当中放置了休息用的坐椅,以及虽然小、但与绿意相映成趣的白色喷水池。不分午休或是假日,是个极受学生喜爱的地点。
蜜欧正坐在那块绿色的绒毯上,金发在微风中飞扬。
库露耶露茫然地注视着蜜欧与包围着她的数名学生交谈的模样。
「拿去,这是《言语分析学》,习题范围内的瑟拉菲诺音语讲解是从二十页开始。然后,呃……这本是《触媒认识论》,习题范围的演绎分析在最后面喔~~」
蜜欧接二连三从包包掏出厚厚的笔记,放在草地上。
『喔喔——得救了!蜜欧,谢谢你!』
有如飞扑般伸手去拿笔记的,是黑发、身材高挑的少女,以及有着小麦肤色、看似小男生的少女。
「哎呀,多亏了蜜欧。如果没有蜜欧,我们所有的学分都会被当……不过,就算看了你的笔记,大概还是有一半不懂。」
一脸为难地瞪着笔记,小麦肤色的少女——艾达重新振作般地挺起胸膛。
「呀——真是危险。为了道谢,我请你去餐厅吃东西!」
点头附和艾达的低语,黑发高挑的少女豪爽地拍了拍蜜欧的肩膀,她是桑吉丝。艾达专攻「Arzus(白)」,桑吉丝专攻「Surisuz(黄)」,两人和库露耶露是同一间教室里学习的同学。
「真的?我要吃圣代!」
当事人神色一亮地露出微笑。
「……啊,那个,蜜欧小姐……」
一直望着这幕景象的年幼少年,吞吞吐吐地开口。有着夜色发色及夜色双眸的少年——奈特?耶雷米亚斯,以十三岁之龄转入十六岁以上学生就读的这所学校,是个学习异端名咏色「夜色名咏」的少年。
虽然给人的整体印象还带着稚气,不过他对名咏式的态度可称之为纯白般地直率,关于这点,有时甚至令库露耶露感到无比耀眼。
「能不能替我看看这个?」
紧抱自己的笔记,他以恳求般的眼神直盯着眼前的少女。
「对了,奈特要交历史学报告吧!可以啊,我帮你看看,笔记借我一下。」
「好、好的,谢谢你,因为我是第一次写报告……」
「不客气、不客气。先不说这个,奈特你也吃零食啊~~我买太多了。」
蜜欧一边这么说,一边将放在广场上的零食朝自己嘴里塞。
……蜜欧,你这个人真是的。
望着这群人的样子,库露耶露偷偷拭去惊愕的汗水。
蜜欧,你还真是个可怕的人。
不只是自己选修的课,课余之际居然还完成了其他学科的习题。自己专攻色的「Beorc(绿)」就不用说了,就连「名咏式总论系统」这个项目都做得完美。蜜欧不愧能够大言不惭地说K书和阅读是自己的
兴趣,她在理论方面的知识并非一知半解。
就奈特的报告来说也是如此。吃着零食的手并未停下,就只有眼睛以飞快的速度扫过一行行文字,而且,依然维持笑容可掬的表情。
「奈特,这里的表达方式或许再修改一下会比较好喔~~」
「咦……啊,真的耶!你说得没错,我再重新写过。」
——该怎么说呢,已经是超越「了不起」程度的怪人。
就在自己以温暖的眼神注视着这样的交流之际……
「对了,库露耶露?」
艾达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嗯,怎么了?」
「呀,我有些纳闷,库露耶露在暑假大家回老家去之后,都在做些什么?」
……心头一惊。
与自己相同,眼前的奈特在一瞬间停止动作。
「我?我也回老家去了。」
在以眼角余光捕捉他动作的同时,库露耶露尽可能表现出平静的表情。
「不过,你为什么问这个?」
话锋刚落,艾达就满不在乎地笑出声来。
「啊哈哈,这样啊?呀,因为就库露耶露的个性来看,我猜你搞不好整个暑假都陪着小奈特也说不定,所以跟桑吉丝打了赌,我赌你会留下。」
「咦……那、那个……」
就在夜色少年慌慌张张想要开口说话前……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暑假期间也有一、两件事要办啊!」
库露耶露对她摇了摇头,还加上苦笑及挥手。
察觉到奈特的眼神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于是悄悄对他眨了眨眼。
——其实,她还真的说中了。
在菲迪路利亚的暑假辅导结束后,艾达和其他朋友们回到老家之后——
独自留下的库露耶露和无法回到父母身边的奈特留在宿舍,一直在一起进行名咏式练习。
「啊,可见暑假的这件事要保密喔,就连蜜欧或艾达也不能说。」
「……好,好的。」
万一被班上的同学知道,一定又会传出无聊的流言。一旦被老师知道,或许会因风纪等问题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去。因为有着这层顾虑,因此两人说好,对外一致表示「库露耶露回乡下去了。」
「我才要说艾达你呢,你又晒得很黑,是不是到海边去了?」
「……才不是!一整天都跟我老爸在进行长枪特训,就连交男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表情沮丧的艾达用力握手。
「我家那个老爸,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拼命。什么持枪方法不对……真要说起来,就是我保养长枪的方式错误啦……每件事都要挑剔!」
像是打从内心感到疲累般,她无力地垂下头。
此时,校舍旁的扩音器传出熟悉的声音。
——以下是寻人广播,请叫到名字的同学尽快到校长室来——
……咦,明明是暑假期间还广播找学生?
库露耶露心里对突然响起的校内广播感到纳闷。
「这声音听起来,是我们的级任老师凯特老师吧?」
这么说的,是依然一脸茫然的蜜欧。
——一年级学生,专攻「Keinze(红)」的库露耶露?索菲尼特——
——被叫到名字的同学,请尽快到校长室来。重覆一次——
……咦?是我?
会不会是听错了?库露耶露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刚刚被叫到名字的人,是库露耶露小姐吗?」
奈特不解地仰望自己,换句话说,自己果然没有听错。
「一年级学生,专攻『Keinze(红)』,而且还是凯特老师所做的广播……唔——嗯,果然像是要找库露露。」
蜜欧毫不在意地歪着头。
「可是……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要被叫到校长室的事啊。」
「库露露,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蜜欧,别说得这么难听!
迟到次数全班第一?呀,怎么可能!从没听过因为那种程度的事而被叫到校长室去。
「……你死心吧,库露耶露!」
「啪!」地一声,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回头一看,桑吉丝正缓缓地从眼中刻意挤出泪水。
「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坏事,不过安心吧!不管你步上了再怎么邪恶的道路,我们都还是你的朋友,所以——」
「……所以?」
「所以,这种时候你就下定决心,安心地退学吧!」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啊,好痛!」
库露耶露紧握拳头敲了一下她的头。
真是的,会有什么坏事……不过就是刚刚想到,迟到次数全班第一的那件事。还有就是,即使用客气的说法……期末考的成绩也不太理想。
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我什么都没做!
「……啊——啊,虽然不怎么想去,不过我还是去一趟吧!」
「好的,我们会替你捡骨。」
……奈特,虽然不知道那是谁、在什么时候教你的话,不过那种说法不太对喔!
突然发现,有两名在一旁微笑看他说出这句台词的问题儿童。
「桑吉丝、艾达,是你们教奈特这种奇怪的话吧?」
『咦?我、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对吧?』
两人果真神情有异。一如所料,果然是这两人所为吗?
——为什么老师不找这两个人,而是我被叫去呢?
库露耶露一边叹气,一边朝校长室走去。
3
那么,她会不会听到校内广播呢?
凯特背靠着身后的墙壁,一边望着置身校长室里的老师们。
库露耶露并未外出,而是待在女生宿舍里,这一点已经经过宿舍里的学生住宿名册获得确认。若无其他意外,接着只要等她出现就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校长准备的课题也太强人所难了。
坐在老师们中间的老人凝视的,是铺在这个房间里的鲜红地毯。他该不会要求一年级学生,完成跟刚刚三年级学生相同的课题吧?
走廊上响起微微的脚步声。
在发出生锈的「叽」一声后,校长室的门打开,出现在那里的是红发飘动的高挑少女。与发色相同,制服的衣领上也绣着「Keinze(红)」的颜色。
「啊……」
看到排排站的老师们后,少女的表情显现不安。
「对不起!我似乎走错了地方——」
「不,你没走错地方,库露耶露。」
凯特急忙叫住正想逃出房间的她。
「明明还是暑假期间,对不起还特地把你找来。」
「……校内广播的内容果然没错吗?」
在众多老师的包围下,学生不知所措地缩着身子。在这么多道视线的凝视下,感到畏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坏事——」
「库露耶露。」
凯特在前,较其他老师更接近自己的学生一步。
「你该不会……」
——已经能够使用第一音阶名咏了吧?
少女惊跳了一下,有如畏怯般地僵住。由于凯特就站在她身边,因此轻易地发现了这个徵兆。
「……您在说什么?实在太过突然了。」
少女顾左右而言他。
「啊,你用不着这么紧张,我们只是想要确认罢了。」
单手随意挥了挥,身穿轻便服装、一点也不像老师的泽塞尔露出苦笑。
「简单地说,是有关你在名咏实技方面的急速成长,成了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话题。」
「急速成长?」
「就在不久前,于菲迪路利亚的临海学校里——身为教导专攻「Keinze(红)」系学生的老师,认为包含你在内的一年级学生中,就只有你格外突出。」
目前在场的老师都已经从泽塞尔老师口中听了当时的记录。
「以手边的物品为触媒,在三十分钟内咏唤出红色的小动物』——这项课题让许多学生拼命吟唱〈赞来歌〉,但就只有这名少女沉默地独自紧握作为触媒的颜料。」
「在我觉得奇怪而接近的时候,她的两边肩膀上已经各站了一只有着红色翅膀的鸟。」
这表示她甚至没有吟唱〈赞来歌〉,却在泽塞尔老师移开视线的十多秒期间结束名咏。
「……可是,那点小事用不着这么……」
「是这样吗?」
话还没说完,那名老师已经接着往下说:
「在我的课堂结束后,应该就只有你一个人留在中庭做名咏练习才对……不,不对,那不是练习,你的表情不管再怎么说都是『确认』的眼神。」
重新认识自己的实力。
安妮老师也同样目击到巨大的火焰。
「在中庭燃起巨大的火焰。那样的火焰,不是学生心血来潮就能碰巧咏唤出的东西。」
「可是——」
少女踌躇着环顾身边的老师。
「就算这样,也用不着特地叫我到校长室来。不管是鸟还是火焰,两者的难度本身并不高啊!」
没错!若只是那样,的确只要用「任何一所名咏学校里都有极具潜力的学生」这个解释来说明,或许就能行得通。不过,决定性的关键是接下来的这件事——
「我问你,库露耶露……」
凯特更接近自己班上的学生一步。
「我在研究所里昏倒的时候,听说是你来救我的。」
「不,那是艾达——」
「那件事我当然也知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咏唤的真精救了我们是事实吗?」
没错,当治疗结束,从泽塞尔老师口中听说事情始末时,因为太过惊人,所以就连自己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报告中,原以为是普通女学生的她,竟能够咏唤出真精——而且,带领的还是在真精当中极
为罕见的黎明的神鸟。
「我不知道……」
库露耶露无力地摇头。
可是,那是太过拙劣的谎言。学生及老师们当中,早已有许多人在菲迪路利亚的集训地点,目击到少女咏唤出黎明的神鸟。
『库露耶露,我们离开这里。』
在逃离即将倒塌的研究所时,黎明的神鸟对库露耶露这么说——这件事实已获得泽塞尔及安妮两位老师的证实。
这名红发少女咏唤出真精的事实,已毋庸置疑。
「库露耶露,我们不是要责怪你,正好相反,我们是——」
「一旦达到能够咏唤出真精的等级之后,别说是跳级了,也可以正式挑战名咏士的资格考试。」
接下去这么说的,是一年级学生「Keinze(红)」的专任老师。
「只要获得名咏士资格,就能正式地以活动资金的形式获得多项援助。就拿跳级来说好了,对于需要负担你学费的父母来说,应该也是件求之不得的事。」
「同样的,因为是跳级的学生,所以老师也会提供相对的协助。如果你有那个意思,也有制度可以为你介绍学校认可的知名名咏士,对你来说是个大好机会。」
老师们接二连三纷纷起身。
没错,对学生来说,这应该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是种保障制度才对。
可是——为什么?
这名少女的表情明显带着忧愁。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突然—
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了压下困惑造成的目眩,库露耶露咬紧嘴唇,这才好不容易撑住。
我进入名咏学校还不到半年时间不是吗?好不容易才交了朋友,也才开始习惯学习及学生活生活,可是却要我跳级?参加名咏士的资格考试?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毫无真实感。
……我才不要这样!
自己的好友,总是天真微笑的金发娃娃脸少女。
发誓要永远隌在他身边的夜色少年。
不光是他们,班上的其他同学也一样。现在,我想和大家一起共度。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事物。
「谢谢老师,可是我……」
库露耶露定睛注视眼前的老师,摇了摇头。
「我维持现在这样好了。」
老师们之间出现一阵骚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位在胸前交抱双臂,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师沉声问道。
「我想跟同学一起学习名咏。」
库露耶露对那位老师露出微笑。
「可是……」
「没关系,我真的维持现在这样就够了。」
那名老师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之前。
「我明白了,库露耶露,等到这次的暑假结束后,你依然是我的学生。」
凯特老师就站在自己身边。
既然是你做的决定,那么我也支持你的决定——老师偷偷在自己耳边这么说。
「……是!」
太好了……凯特老师没生气。
「呣,就我来说,也以尊重学生的意见为重。更何况,你还有一位这么优秀的凯特老师在身边。」
校长整理了一下桌面的资料后起身。
「对了,库露耶露同学,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到刚刚为止的严肃面容倏然改变,眼前的老人露出出奇温和的表情。管理学校者的威严消失,转变成令人易于亲近的表情。
「其实我……不,这里的老师也包括在内,到目前为止见过许多红色的真精,不过,就是没见过黎明的神鸟。」
「……是这样吗?」
黎明的神鸟对库露耶露来说,只有非常亲近的感觉。
老师、校长,他们都是有着深厚资历的名咏专家。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看过黎明的神鸟,这一点是她难以想像的事。
「历史上曾记载了几则报告案例,不过在研究方面被视为幻想,是屈指可数的真精当中幻想指数最高的一只。至少,目前确认可以咏唤出它的名咏士并不存在,你的真精就是这么地稀有。」
身穿蓝色研究服,戴着眼镜的老师对自己耸了耸肩。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真精是那么的稀有。
「所以,这纯粹是兴趣的问题,如果可以,务必让我拜见一下。」
老人说的话并非谎言,他说话时的眼神,就像孩子般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心。其他老师们也一样,这一定是因为有志名咏者本身,就是这么充满好奇心的人也说不定。
「……那个,对不起。」
不过,就算明白这一点,库露耶露还是垂下眼帘。
「如果在名咏方面有我能做到的事,那么我很愿意为您做到,不过……」
库露耶露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能够最坦白、最正确地表达出自己心情的话语。
「光凭着『单纯想来看看』的理由,我想,我的真精是不会来的。真正必须在最重要的时候、为了最重要的人召唤,我在心里是这样发誓的。」
使用名咏的人多半是活跃在救难、救援工作的人。
名咏出飞翔在空中的飞马来运送人类,或是——在无水的地方发生火灾时,为了灭火而进行水的咏唤,以及在冰封之地名咏出火来确保热能。
眼前的老师或成为研究员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在这之中,自己尚未决定要选择哪一条路。不,就连想不想成为名咏士都尚未决定。
可是——不希望名咏只用来供人参观。
因为那是对「如此努力练习夜色名咏的他」的一种侮辱。
「是吗?」
矮小的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对不起……」
不是别人,而是校长的要求——但自己却狠心地加以拒绝。
「不,的确就如你所说的。原来如此,我有点明白了,或许要有像你这样纯粹的心灵,才能停驻相符的真精也说不定。」
老人不以为意地笑了。
「哎,库露耶露同学你也用不着那么过意不去。」
「那、那个……为了赔罪,我能不能做些什么?如果是名咏出花那种程度,我倒是可以做到……」
若要在校长室里召唤出鲜花,那点小事一定就连自己也办得到。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不过现在这里连个花瓶都没有。」
环顾四周——突然间,老人的视线停在众人脚下。
「不,等一下……那么,我还是请你帮个忙吧。什么都可以,咏唤出你喜欢的东西来,触媒就使用你脚下的鲜红地毯无妨。」
「……咦,可以用这个吗?」
「当然可以。」
库露耶露按照吩咐,试着摸了摸地毯。
一瞬间,传来微弱的异常感——这是……
「不过,它或许很难当作触媒使用也说不定。」
「这是那个吧?在名咏上已经使用过六次了。」
那个名称叫什么?上次考试明明出过……
呃啊,我记得……是叫「后……」什么的。
「咦,怎么了吗?」
察觉到四周的骚动,库露耶露抬起头来。
放眼所见,老人吃惊地以不同于刚刚的眼神看着自己,其他老师们也嘀嘀咕咕地互相讨论着。
「怎么,你发现到了?」
「……不,我就是知道。碰了之后,就有种『啊啊,原来如此』的感觉。」
「不过,你说的次数是怎么一回事?」
「那也是自然而然就知道……不过,大概是觉得这样说得通吧。」
就像听到鸟叫声会知道是鸟叫声一样,只要一摸就知道,就只是这样。
在碰触到的当下,可以清楚地在脑子里想像出这个触媒的名咏门,是比平常更加顽固紧闭的一扇门。
——可是,为什么呢?不认为自己无法名咏。
即便是变得再固执的门、再别扭的门,现在的我都能温柔地加以劝解。不,是有着这样的确信,就像母亲劝解心爱的孩子——
就像活着的生物会在无意识间不停呼吸,就像理所当然的道理,秉持绝对的预感——甚至有种透析了名咏式所有法则那样的感觉。
意识出奇地澄澈,觉醒的思绪——
甚至不需要〈赞来歌〉。
只要秉持自己的想法,只要对它说一句就行了。
——Isasiaclue-l-sophiephena(好了,醒来吧,红色的孩子们)
脚下的地毯发出红光,闪耀的光点飞舞,伴随着有如细雪般的凉意照亮校长室。
「怎么可能,在毋须〈赞来歌〉的情况下使用后罪触媒?」
陆续传来老师们狼狈的声音。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我只是很平常地使用这个触媒,让名咏门开启罢了。
说到这个,要咏唤什么好呢?
就选自己最喜欢的花好了。
比任何一种宝石都还要美丽,我最喜欢的红色花朵。
——「Keinze(红)」——
接着,当少女说完之后——
「啊,那么我告辞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毫无任何感概或骄矜,女学生理所当然般慌忙跑进走廊。
在她离开后的校长室里,宛如要将整个房间都掩埋住一般,留下了数百朵红色花朵。红色——孤挺花。
过了不久之后——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不能用名咏士那么简单的名词加以概括。」
教导一年级学生「Keinze(红)」的老师脸色铁青地擦汗。
在名咏毋须藉助〈赞来歌〉,却能重覆使用后罪触媒——在目前的公开记录中,能做到这点的名咏士并不存在。假设能无限重覆使用触媒,那么就算形容她早已超越人类能够行使的名咏领域,也并不为
过。
况且那名少女尚未展现出她的潜力。
在一片寂静的校长室里——
「——异端的夜色名咏者,以及在他身边、有如怪物般的红色……不,有如怪物般的『名咏式能人』吗?本人对那份才能毫无自觉的这一点,令人害怕。」
泽塞尔盯着天花板,有如自言自语般地低语。
「〈孵石〉以及灰色名咏士也是如此,全都在同一个时期……不过,这真的是可以用偶然来解释的事吗?」
偶然?不,这你就错了。
发生在那孩子身边的事,以及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
全都早已在预定的命运旋律上语出音色,
全都是为了那孩子而存在。
全都是为了我和那孩子而存在。
理解的时刻即将到来,理解——接着,明白此事,
绽放在彼方的红色孩子之名,实为Selahphenasia(约定之名瑟拉菲诺斯亚)。
现在还无法传达,不过——
库露耶露,我总是守护着你。
因为我是如此地深爱你。
无人听闻的神秘低语。
幽幽响起的那个声音,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消失于某处。
败者的诗篇?一「Deus,Arma(为何违背)?」
在夹杂着砂尘的风中——
女性首次说出可称为话语的一句话:
「你是为了要对我说,『有某样东西』这段话才到这里来的?」
「是的。」
对于女性的提问,老人缓缓朝她点头。
「为什么是我?」
「年纪一大,有时候难得能够看穿事物的本质。」
望着脚下的土地,接着眺望头顶上的天空,老人珍惜般地眯起眼睛。
「换句话说,这是与世界相连的趋势……不过,还真可悲,虽然人类老了之后有可能看见趋势,不过因为老了,也有可能跟着趋势随波逐流。」
命运,定数。
用这些藉口来让自己接受,就算见到了自己曾经追求过的理想,却故意踏足其中。
「就连我这双昏花的老眼也能清楚分辨。不过就只有你,不过在那样的趋势中迷失自己。没错,你是个违背趋势的人……我真的很羡慕你,为什么你能违背趋势呢?」
「是这样吗?」
女性冷淡地加以回答,但老人依然维持笑容可掬的表情。
「哎,你就当是听听老者的遗言吧!」
「把那么沉重的东西推给我,会让我很为难的。」
「哈哈,没错。」
老人以低沉的声音笑了一阵子。
他不断笑着——可是不知何时,他的笑声听来跟哭声没什么分别。
「……说得也是。回想起来,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之所以会遭遇到『那个』,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那个声音既不是笑声,也不是哭声。
是感到害怕的嘶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