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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告知放学时刻到来的钟声。
今天也一如以往地结束。不管是被夕阳发出的红光染红的校园景色、还是在校园里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
那是平常想都不会多想就走过,在艾尔法多名咏学舍司空见惯的景象。
艾尔法多名咏学舍是位在大陆边境地区的专门学校,一所并不特别要求课业表现的寻常中学。
「……再过三天,就要和这所学校道别了吗?」
在无人的教室一隅。
有个甩动着难以判断是褐色或是金色头发的男学生。与端正的脸孔形成对照,是个给人一种迷糊印象的少年。
距离毕业还剩三天,升上高中就代表要和现在的同学离别。这件事本身并不令人感到难过,因为那是没办法的事。
「……呀,我怎么了?」
背倚着窗框,凯因兹亚温凯尔仰望天花板。毕业并不令人感到难过……可是,或许其实内心感到寂寞。
因为即将与她——伊芙玛丽分离。
1
那是在距离毕业还有一星期的放学后所发生的事。
当天的值日生凯因兹在结束扫除后,正要去向级任老师洁西卡报告的途中——
「伊芙玛丽,你在胡说什么!」
突然听到声音。
——伊芙玛丽?
突然听到同学的名字,使得凯因兹反射性地回头。声音就在附近,是在隔着一扇门的左侧房间里传出来的。
……这里不是校长室吗?
「所以,我希望在毕业典礼上能够如此安排。我向级任的洁西卡老师提出要求,但是她说这件事得由校长您来决定。」
平常别说班上同学了,她甚至不对级任老师开口。
……那个伊芙玛丽会向校长提出要求?
不会错的,虽然说法十分客气,但每句话中都听得出她特有的冷淡措词。
「刚才我也说过,在颁发毕业证书的仪式上,将我的专攻色——」
「我记得你的专攻是『Keinez(红)』吧。」
不等她说完,校长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名义上是如此,但是我——」
「伊芙玛丽,我也经常听到职员们说起你的事,那叫什么……黑色名咏式?」
「……是夜色名咏式。」
少女的声音中明显带刺。
「啊啊,没错、没错,是这个名称。」
是因为一切都在他的预期中吗?校长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说谎。
凯因兹在心中如此说道。就算再不愿意,他也能从校长过度刻意的语调当中察觉到这一点。
校长是刻意嘲弄这名少女。
「但是,不管它叫什么名称,那种名咏式应该并非正式存在吧?」
名咏式,那是学生们在这所学校里学习的专门技术。在内心描绘自己渴望的事物,利用歌咏将其召唤至身边的传送术,那就是名咏式。
「Keinez(红)」、「Ruguz(蓝)」、「Surisuz(黄)」、「Beorc(绿)」、「Arzus(白)」。
名咏式由这五种颜色组成,是咏唤与这五种颜色同色物体的技术。
而在目前,尚未确立这五种颜色以外的名咏色。
「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将我的专攻标示为夜色名咏。」
夜色名咏,那是被伊芙玛丽视为目标的名咏式。到日前为止,尚无任何人能够实现新名咏色的确立。
「那么,我希望你在这里实际让我看看什么是夜色名咏。若你办得到,我就考虑在毕业证书颁发仪式上,将你的专攻色改为夜色名咏。」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名咏学校学生在中学部学习名咏式的基础,在高中部则深入钻研一种专攻色。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自艾尔法多名咏学舍毕业时,习惯上会念出学生在升上高中部后的专攻色。
而伊芙玛丽在高中部入学考试中,选择了「Keinez」。这么一来,老师们当然会念出这个颜色作为她的专攻色。
『可是,为什么是「Keinez(红)」?』
凯因兹一度问过伊芙玛丽选择它的理由。
『理由?因为它最简单啊。』
若想精通倒是另当别论,不过学生要达到一般的名咏技术所需的时间,最短的就是红色名咏式,
『是什么名义不重要。一旦我学会任何一种颜色,就能空出时间来做夜色名咏的练习。』
那是伊芙玛丽只对凯因兹表白的事实。
『我们家族的人身体向来都不好,每个人都很短命。我妈也在生下我后很快就过世了。』
她身患重病,已经活不久了。想在死前完成某事,想将这点传达给某人——这就是她矢志创造夜色名咏的理由。
「要我现场表演夜色名咏?」
「没错。这么一来,我和其它老师都会答应。」
「……」
伊芙玛丽闭口不语。
若能对他人吐露缘由,她的内心会感到多么轻松啊!若是知道她的理由,这名校长也会多少认真加以对待吧!
不过即使如此,凯因兹也明白,这名少女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你也该承认了吧?世上没有那种名咏色!」
「不!」
她再次以不带情感的声音否定。
「要求将专攻色改为夜色,却无法让我看到。很抱歉,我无法理解。」
「——但是!」
「我们谈完了!我还要忙着安排毕业典礼。」
少女沉默不语。透过墙壁,也能感受到那紧绷地令人感到疼痛的空气。
打破这个均衡的是少女。
「那么我告辞了。」
她的声音因混杂了愤怒、悲伤及无可言喻的激情而颤抖。
房门在此同时开启!——
……糟了!
来不及躲藏的凯因兹,与开门来到走廊的少女四目相对。
「——咦?」
伊芙玛丽以茫然、泄气的表情张开口。
「呀、呀啊,真巧!」
「凯因……兹?」
不见少女平常的尖锐。现在的她以软弱、有如晃动的水面般稚嫩的黑眸,望着眼前的凯因兹。
在校园一隅,高大的树木下方有一小片草地,那是处安静、能够感受到微风吹过的沉静空间。
那里是伊芙玛丽喜欢的地方。
「你也真倔强。」
凯因兹朝依然背对自己的她耸耸肩。
在树荫下的木制长椅上,有个丧气地垂下头,将身体倚靠在树干上的纤瘦少女。
「是那个死脑筋不对。」
以不像她的幼稚口吻说出这句话后,伊芙玛丽转过身来。吹过树荫下的风,令她那有如绢丝般的黑发微微飘动。
「不过,不让校长看到实物,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的。」
「喔哦,你在替校长说话?」
露出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感到有趣的表情,她那夜色的眼眸凝视着凯因兹。
「不、不,只是客观来看,任谁都会这么认为。」
「若要说客观来看……」
她就此语塞。感觉就像想找出最适合的措词,却反而不知该如何表达。在留下令人如此猜想的余韵后——
「你也没见过我的名咏。可是就算这样,你还是相信,不是吗?」
「你这么说,我也很为难。」
凯因兹抬头仰望天空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的确就如她所言。连唯一作为她谈话对象的自己,都不曾见过她施展夜色名咏。
「可是,实际上如何呢?」
「你说的如何是指什么?」
少女露出促狭、测试般的微笑。
——你明知道。
「夜色名咏的构筑状况。其实你已经完成到——足以令校长吓破赡的地步了?」
「怎么可能,还差得远呢。」
伊美玛丽干脆地摇头。
「我才要问你呢,跟我之间的约定怎么样了?」
「我也一样,还差得远呢。」
凯因兹苦笑地耸耸肩。
「……我就知道是这样。」
像是颇不以为然般,少女在胸前交抱双臂。
「习得虹色名咏」是凯因兹对伊芙玛丽许下的誓言。目前已确立的名咏是五种颜色,精通一种颜色所需的时间最少也要十年。据说就算花上一生的时间,最多也只能学会二种颜色。
目前尚未有人学会所有的名咏色,虹色名咏就是指这件事。
「可是,这样不也很好?正因为尚未完成,所以才有去做的价值。」
「开心地这么说,可会让人觉得不敢恭维喔。」
望着凯因兹笑到肩膀抖动,她像是完全看不过去般地摇头。
称霸「据说不可能同时精通」的所有五色,换句话说,凯因兹的目标是虹色名咏。
另一方面,同样被视为不可能的是「构筑五色以外的新名咏色」,而那就是伊芙玛丽视为目标的夜色名咏。
「这不是很好吗,这样才像我们。」
嘴上说要完成这些事,但彼此都还无法展示出任何一丝的可能性。就第三者的眼光来看,会认为这不过是孩子在虚张声势罢了。
但凯因兹和她虽然嘲弄彼此,还是真心相信两人将会达成目标。
「还差得远……是吗?我就知道如果是你,应该会这么回答。」
不如说这个答案才适合他,少女像如此表示般一再眨眼。
「——如果是我?」
「我的意思是我们很相像。」
她的表情很难得地显得开朗。
2
「呐,凯因兹,你当然会参加吧?」
突然有人从后面伸长于臂勒住他的脖子,凯因兹只得不情不愿地阖上正在看的书。
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是个体格良好,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学生。
「……你是指什么,泽塞尔?」
他是专攻「Keinez」的同班同学,平常总是有些少根筋,是个个性活泼,让人无法讨厌他的学生。
「他说的是毕业旅行。将在后天毕业典礼的隔周举行为期一个星期的旅行,我希望班上同学能尽可能全部参加。」
戴若眼镜,线条纤瘦的男学生按着往下说。
他是米拉,专攻「Ruguz」,是个举止沉稳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定泽塞尔拌嘴的对象。因为两人从小就在一起,因此教室里也没人想阻止他们吵架。
「换句话说,伊芙玛丽也会去?」
话小说完,米拉便以阴郁的表情摇了摇头。
「安妮正在和她交涉,可是情况不乐观。她说自己既没钱、没时间,也没兴趣。」——原来如此,的确很像她会说的话。
凯因兹在内心偷偷苦笑。用不着闭上眼睛,也能栩栩如生地看到她一口回绝旅行邀约的模样。
「我是很想去,不过也还要忙着打点升学的事。」
「啊啊,对了,你要去念中央地区的名咏学校吧?」
他对泽塞尔的问句点了点头。
艾尔法多名咏学舍是位在大陆一隅的中学。大部分学生部将进入本地高中就读,但凯因兹则是决定去读大陆中央地区的学校。
「我忙着准备搬进宿舍相处理入学事宜,所以很抱歉,这件事能不能给我一天的时间考虑看看?」
既然要去毕业旅行,那么就花今天一天的时间试着和伊芙玛丽交涉看看吧。
「知道了。那么麻烦在明天放学前给我答复。」
一板一眼的米拉在手边的纸上做记录。在他身边,到刚才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泽塞尔指了指凯因兹手边的书。
「对了,凯因兹,你在看什么书?」
「恩,是这个。」
毋须开口解释,凯因兹将原本阖上的书打开来让他看。
「花的图鉴?」
「思,我想当作名咏的参考。」
「你的专攻是『Surisuz』吧?那一页上面只有红花呀。」
平常是满口胡言的个性,不过他的目光却出奇锐利。
「是这样没错……」
犹豫片刻后,凯因兹决定坦白说出真心话:
「呐,泽塞尔,你觉得送女孩子什么颜色的花比较好?」
「啊,等一下、等一下。」
由始至终看着事情经过的米拉,以悲伤的表情摇了摇头。
「凯因兹……泽塞尔可是曾经因为说出『就连妹妹都不送我生日礼物了』这句话而闻名呐!你居然会想找他商量这种事……呜哇!等一下,你……我只是说出实情——!」
才一眨眼工夫,两人就扭成一团。
——恩,红色和蓝色这两种颜色搭配起来似乎很糟,还是别一块儿送好了。
夹杂着苦笑,凯囚兹将视线从眼前的骚动中移开。
「……可是,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他们打架了吧?」
倏然环顾周遭,似乎就连同学熟悉的笑容也显得干涩。
而就在毫无任何变化的日常生活中,凯因兹他们迎向最后一天——
3
毕业典礼当天。
这一天,艾尔法多名咏学舍校门装饰着各色花草。
以缎带装饰教室。铺在典礼会场上的,是在度过学生生活的三年期间,只踩过两次的深紫色地毯。第一次是入学典礼,当时每个人都怀抱期待走过这块地毯。而当学生再次踏上它,就是要离开这所学校的时候了。
「凯因兹……难不成直到毕业典礼这天为止,你还是要这样?」
出奇不意地被拍了拍肩膀,凯因兹下意识地回头。在眼前的,是垂下视线、看似乖巧的女学生。
安妮.雷比尼西亚,专攻「Arzus(白)」的同班同学。
「那样……是指这个吗?」
拉起枯草色外套的下摆反问,结果安妮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她身上穿的是以白绢织成的礼服,胸前则以金线绣上艾尔法多名咏学舍的校名。
「凯因兹,我知道你从前阵子开始就一直穿着那件衣服。可是……至少在毕业典礼当天还是穿上正式服装吧。」
在艾尔法多名咏学舍的翠业典礼上,基本上来说女性是穿着礼服,男性则穿着燕尾服。
更进一步地说,学生们习惯将各自的专攻色反映在衣服上。
「的确,大家都穿得很正式。」
选择「Arzus」作为名咏色的安妮穿着纯白的礼服,男生则是用胸前口袋放置的领巾来表示专攻色。相较之下,凯因兹身上的枯草色外套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咦,那两个人——」
突然瞥向角落。分别在胸前口袋上插着红色及蓝色领巾的学生似乎正在争论,那是泽塞尔和米拉吗?
「那两个人真的直到最后都还在吵架。」
以手掩住嘴角的安妮发出苦笑。平常显得文静的她,就只有在看着那两个人时,开口说话的次数会比较多。
「安妮进了高中部以后,还是会跟那两个人在一起吧?」
「恩,我们从进中学部以前就在一起了,似乎是想分也分不开。」
回想起来,每当他们吵架时,平常文静的安妮总会勇敢地介入两人之间调停。当时自己也曾好奇为什么会是安妮?
「……可是,那真的是偶然。」
安妮以落寞、比平常更梦幻的嗓音往下说:
「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有人像凯因兹一样去念中央地区的学校,有人留在本地……有人不再学习名咏……也有些人往后一定再也见不到面——」
她的话突然中断。
取而代之的是——
「……那种事……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应该很清楚才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一直都很清楚,可是我还是对这种事……!」
安妮细微的呜咽传入耳中。
「我讨厌这样……讨厌今天来上学。我一点都不高兴要毕业,因为净是些悲伤的事啊!」
悲伤……的确,若要说自己完全没有那种感情,那是骗人的。
「可是,一定还能再见面。」
她的双眸含着泪水。不过为了要传达,凯因兹加强自己说话的语气:
「安妮,如果你自己认定再也无法见面,那么一切都不会开始。」
没错。因为有个明知自己死期将近,明知自己想要完成的事近乎不可能,即使如此,还是不愿放弃的少女。
……伊芙玛丽也来了吗?
凯因兹迅速瞄了一眼会场四周。
在阳光照射不到、无人注意到的末席——夜色少女悄悄坐在那里。就算不受他人理解、受到责骂,即使如此,还足忍到了这一天。
身穿漆黑、类似魔女服装的暗色礼服。那是伊芙玛丽用来表达白我意志的方法吧。
但是她自己的夜色名咏却偏偏将在毕业典礼上受到否定……
「凯因兹,怎么了?」
「……不,什么事都没有。」
不让视线所及的伊芙玛丽注意到,凯因兹的枯草色外套在他定动时飘起。那是从前,她唯一一次主动送给他的礼物。
「安妮,时间到了。毕业典礼要开始了。」
典礼严肃地进行。
在讲台上,级任的洁西卡老师正一一念出学生姓名:
「专攻『Ruguz(蓝)』,米拉凯安杜朗斯。」
「到!」
戴着眼镜的他走上讲台。
从校长手中接下毕业证书,沉静的男学生带着跟平常一样的冷静,再次回到自己座位。
「专攻『Keinez(红)』,泽塞尔.海亚斯克。」
「到!」
以响彻整个会场的声音回答,皮肤黝黑、体格良好的学生接着上台。
「专攻『Arzus(白)』安妮.雷比尼西亚。」
没有回答。
「……安妮?」
讲台上,洁西卡老师的低语不小心透过麦克风传出。
过了一会儿,身穿纯白礼服的少女缓缓起身。
「到……到……」
她的双眼哭得红肿。就连与她之间隔了数个座位的凯因兹都能一眼看穿。
在变得鸦雀无声的会场上,只听见少女微弱的呜咽声。
「可是……」
毫无前兆响起的低语,令凯因兹将视线转向身边。
——是伊芙玛丽。
「可是,她是幸福的。之所以感到离别是如此地痛苦,就代表她在这所学校里有着那么美好的回忆。」
迅速说完后,她闭上眼睛。
「你的话出奇地多嘛。」
居然会对别人的事开口,这是平常的伊芙玛丽很少会做的事。
「……因为我有点羡慕她。」
那是真心话吧。并非因为不想看到讲台上哭成泪人儿的安妮才闭上眼睛,对伊芙玛丽来说,这一幕太过耀眼而无法直视。
「我很庆幸能够认识你啊。」
无法对别人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虹色名咏士。而认真将这句话听进去的,就只有在身边的她一个人。
「那太好了。」
是在装傻吗,她的视线依然望向远方。
安妮回到自己座位。
……差不多快轮到我了。
「那么,我上台了。」
「这种事用不着一一向我报告吧?」
「你的问答还是这么不可爱。」
——可是,我非告诉你不可。
隐藏心中的想法,凯因兹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专攻『Surisuz(黄)凯因兹亚温凯尔。」
「——到!」
走上被布置得五彩缤纷的走道。
他爬上楼梯,走上讲台。朝在讲台一端的洁西卡老师行礼,接着定向站在中央的校长前方。
「听说你要进入中央地区的名门学校,我会期待你今后的活跃。」
……是照本宣科吗?
面无表情地收下毕业证书。敬礼过后,不是回到上来的右边楼梯,而是从左边的楼梯下台。没错,这才是正确的顺序。但是——
在校长眼前,凯因兹将毕业证书卷起,随手塞进外套口袋里。
「……什么!」
清楚察觉到眼前景象的校长倒抽一口气。趁着校长停止动作的空档——凯因兹抢走架设在讲台上的麦克风。
「凯、凯因兹同学?」
站在讲台左方的洁西卡老师发出惊愕的声音。
倏然间,整个会场开始骚动。
「凯因兹!你在做什么!」
一名老师迅速走上讲台。与接近的老师保持距离,凯因兹将麦克风拿近嘴边。
「对不起。可是,有件事我非做不可。」
透过麦克风,确认自己的声音已传入会场。
「身为学生的你,在这种场合下有非做不可的事?」
「是的。」
为了要传达给在会场上的所有人,凯因兹提高嗓门:
「现在就由我凯因兹.亚温凯尔代替洁西卡老师,念出颁发毕业证书的学生姓名。」
原本骚动不已的会场,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恢复寂静。
「在我们班上,还没被叫到名字的最后一个人——」
停下一拍,留下让人感受余韵的空档。
「我想颁发毕业证书给专攻第六种名咏色的学生!」
「……第六种?」
校长的低语在讲台上回响。目前存在这个世上的名咏色有五种,不管是哪个名咏士或研究员,都还未提出完成其它颜色名咏的报告。
「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有的。」
凯因兹摇头打断对方的话。
「身为校长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不,不只校长。就读这所学校的学生、老师,每个人应该都曾经听过传闻,可是无人承认、相信的——夜色。
就如其名,是从未出现在阳光下的名咏色。
「那么,准备好了吗?」
从讲台上伸出手。伸向依然坐在椅子上,像呆住般瞪大眼睛的少女。
伸向穿着漆黑礼服的她。
「……等、等一下!凯因兹——」
不顾回过神来的她发出的怒吼,凯因兹将手上的麦克风抛向一边。
——我不需要这种麦克风。
不是直接以我的声音来传达就没行意义了。你说对吧,伊芙玛丽!
接着,少年唤出她的名字。
4
呼啸的狂风吹动外套。
在这个地方,只听得见风的怒吼在耳边咆哮,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就连飘荡的云朵也被风吹定,从学校屋顶仰望的夜空充满星光。
「呀啊,真是热闹。」
缓缓将视线从有如镶嵌宝石的天空转向地面。
与仰望天空的凯因兹形成对照,她握着屋顶的栏杆扶手,眺望下方的景色。不久——
「……凯因兹,你在想什么!」
伊芙玛丽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将脸转过来。
「会场吵戍一团,你也替被叫到名字的我想想吧!连我也挨骂了不是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等到毕业典礼一连串的步骤结束俊,两人被老师狠狠骂了一顿。
可是——
「你明知会这样,但还是回答我了啊!」
话才说完,像是感到词穷的她软弱地将脸别开。
「那是因为……就让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受人嘲笑,也不太好。」
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她居然会说不出话来,这代表其中别有含意吧?
「伊芙玛丽要就读本地的高中部吧。」
那所学校的入学考试难度并不高,凭她原木的实力,应该能进入任何一所名咏学校。
「是的,你是念中央地区的大型名咏学校吧。那里有很多优秀学生,你可要加油,别让他们压过你。」
她擅长讽刺。若是平常,凯因兹会笑着带过。不过……
「伊芙玛丽!」
凯因兹的表情略显严肃。
「有一天我一定会做到的。只要我成为虹色名咏士,不管你身在何方,应该都会得知这项消息才对。所以……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一瞬间惊讶地瞠大眼睛,但少女接若立刻以充满挑战的眼眸回视。
「恩,如果你能早我一步完成梦想,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见你。」
她的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
「前人未及的称霸五色,要到何时才能成真呢?你还差得远吧!」
——还差得远。那是数日前,在现在这个地点对她说的话。
「恩,是这样没错。」
望着她那一如平日的傲慢笑容,凯囚兹也回以傲慢的笑容,接着从外套口袋驭出三颗人工宝石。
红色的是红宝石、蓝色的是蓝宝石、白色的是珍珠。在名咏式中,名咏时需要准备与咏唤对象同色的触媒。
「那是?」
在一脸不可思议的伊芙玛丽面前——
「你看着就是了。」
凯因兹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描绘名咏对象,接着——
「IsaZeemeshaneipel(赠以闪耀之铃)」
绝非只是红色。也不是蓝色或是白色,是三种颜色均匀混合的音色。
夜空中响起如极光般的旋律。
smceleUpowedalisya(我爱渴望你)
lorbestimuzelendekele-l-lovier(眩目锐利美丽)
(赞来歌)——是用来咏唤自己心中描绘的东西时,以瑟拉菲诺音语构成的赞美歌,也是
「名咏士」得名的由来。
ufelefwincliedatisraqiehwdaYersheemegetiehyneUpowe(爬满青苔的泉水上落下七色树叶那小小的音色是妆点你的赠礼)
quoroo,quoueiroo,disfearsjesnettsisophakeilefxearc(遥远久远不论在何处那首歌将渗入晶萤的水滴当中)
Isadaboemafotondoremren(来吧呱呱坠地的孩子)
ifeIshecookaLoozouia(若世界渴求你)
握在手中的宝石进发出名咏光。红、蓝、白,交错的光芒徐徐增强——
突然间,光芒如玻璃破碎般进裂。
OeuoLears——Lorbeskibloo-c-toge=endedence(彼方化为你——众多绽放聚集舞动着)
「——咦?」
少女的呼气中夹杂着动摇,那是惊讶以及称赞。
手中的宝石碎裂掉落。
取而代之的是,凯因兹手上名咏出了由三种颜色组成的花束。
「我一直在思考。不过,结果我还是只想得出这种寻常的东西。」
「……这是要送我的?」
对于她出奇可爱的畏缩动作,凯因兹偷偷露出苦笑。
「这里就只有你吧。」
是从未有自别人手中收到花束的经验吧?望着不知所措的伊芙玛丽,凯囚兹硬将花束塞到她的手中。
红、蓝、白三种颜色的花——泽塞尔、米拉、安妮,感情看起来像是不好,但这样的组合却可能有着永远相系的强烈羁绊。
「……骗子,什么叫还差得远!」
将多到满出来的花束抱在胸前,她愤愤地嘟着嘴。
花的名咏难度并不高,不过能够同时使用三种颜色的学生,就算找遍全大陆的任何一所名校也找不到吧!
但就算如此,凯因兹还是以苦笑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我是说真的,才三种颜色。而且我能名咏的极限就只到这样为止。」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于课堂以外的时间在别人面前歌咏。
以往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示,尚未完成的虹色之诗及旋律。
原本还不到在别人面前展示的阶段。不过明知如此,凯因兹还是决定要咏唱。因为那就是现在的他能够赠送的最棒的礼物。
「因为我们就要分离了,所以我想至少在最后送你一样礼物,可以吗?」
相对地,她一直紧闭双唇。
「我太多管闲事了吧?」
「……不……」
伊芙玛丽慢慢抬起头。
「……可是,对不起。就算你送我花束……我也想不出能够送你的东西。」她转开视线,以悲伤的嗓音说出这句话。
「那么——」
由于感到难为情,凯因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愿意陪我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吗?」
「……在这里?」
「恩,应该差不多了。」
说完后,凯因兹指向位在学校校舍一端的尖塔。
就这样过了一秒、两秒——
「呜!」
突然亮起的强烈照明,令伊芙玛丽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从尖塔……不,整个学园都亮起了各种颜色的霓虹灯。
包含毕业典礼在内的一些特定时间,全校会笼罩在幻想式的灯光当中——这是艾尔法多名咏学舍的传统活动。
「真美。」
「……还不错。」
就是不肯老实地称赞漂亮。这一点或许是她不够圆滑的地方,也或许是她的特色。
「这么说来,有作事我很纳闷。」
「又怎么了?」
伊芙玛丽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
「呃,为什么那么拘泥于毕业典礼?」
「你是指什么?」
「夜色名咏啊!就只是念出专攻色而已吧?那点小事——」
「如果我说,我是想装酷呢?」
她有如自言自语般悄声说出这句话。
「咦?」
「如果我是希望在某人面前,被念出『专攻夜色名咏,伊芙玛丽.耶雷米亚斯』呢?」
某人……那是指……不会吧?
「那、那个——」
「笨蛋。你干嘛脸红,我当然是骗你的!」
甚至不让他把话说完,瞬间就打消了凯因兹些许的期待。
「……骗我的?」
「恩,骗你的。」
「……恩,我就知道是这样。」
凯因兹苦笑地耸耸肩,原本就不认为伊芙玛丽会说出那么大胆的话。可是,几乎在此同时——
「我原本打算这么说,可是,就今天再继续说谎也……」
在身边的伊芙玛丽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
「———恩,刚刚你说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
她再次将头转开。真是的,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老样子——凯因兹的心里原本是这么想。
不过,凯因兹发现其实她不是转过头去,只是被缤纷绚烂的校舍夺走注意力罢了。
「伊芙玛丽?」
她无言地凝视校舍。
……原来如此,她很喜欢这幕景象。
「我打从心底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在这里见到相同的景象。」
他默默与伊芙玛丽并肩而站。
话才刚说完,她却摇头。
「——我希望下次是黎明。」
伊芙玛丽有如仰望头顶上的暗夜一般展开双臂。
「黎明?」
「恩,如果是黎明一定会更漂亮。」
她的声音难得显得高昂,而她的侧脸上则浮现出一朵小小的、小小的微笑。
那句话的意义、微笑的理由——
少年在十多年后才能得知。
5
风吹动枯草色的外套。
睁开原本闭上的眼睛,凯因兹对眼前的对象轻轻微笑。
「虽然真的很漫长,不过……我终于明白她当初的意思了。」
从前挑战夜色名咏,如今已不在这个世上的夜色少女。可是,继承她遗志的少年,的确就在被称为虹色名咏士的凯因兹眼前。
奈特耶雷米亚斯——从前住在孤儿院时被伊芙玛丽发现,以养母的身分将他抚养长大的少年。他那神秘的夜色眼眸及头发,的确令人联想起昔日的她。
「对不起。就你来看,是不怎么有趣的故事吧?」
「没、没那回事!」
那名少年——奈特急忙摇头。
多雷米亚学院,是利用从前的艾尔法多名咏学舍重新建造的名咏学校。
两人站在它的正门前。
「……我认为这是很棒的一个故事……谢谢您,因为我妈完全不跟我提她的往事。」
「听到你这么说,那就不枉费我告诉你这件事了,不过呢……」
从正门望向一年级校舍方向,凯因兹低声说道:
「我认为现在的你也非常幸福。因为为你苦想的人。就在距离你这么近的地方。」
「咦?」
「要好好珍惜她。」
「请、请问……你说的『她』是指?」
似乎不了解话中的意义,奈特张大眼睛询问。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因为和夜色的魔女不同,她是非常坦率老实的。」
「咦,那、那个……那是指谁——」
「就是近在你身边的女孩啊。那么,我们下次见。」
单方面丢下这句话后,凯因兹便背对奈特离去。
在他离去后——
「喂,奈特,你跑到哪里去了!」
绯红色头发飞扬,身材修长的少女朝着奈特跑过来。
「啊,库露耶露小姐?」
「真是,我找了你好久!不是说好人家要一起替凯因兹先生送行的吗?……咦,凯因兹先生呢?」
看着四下张望的她,奈特歉疚地低下头。
「呃啊,刚才凯囚兹先生偷偷找我一个人过来……刚刚他已经离开了。已经见不到他人影了吧?」
「是吗?洁西卡老师和安妮老师他们也全都在办公室里等他呢。」
「对、对不起。他要我『别告诉其它人』。」
库露耶露拍了一下奈特颓然垂下的肩膀。
「哎,既然他走了那也没办法,我们得去通知大家才行。」
「好、好的。」
少年及少女奔向校舍。
——现在与其说是恋人,感觉还更像是姊弟吧?
偷偷躲在正门阴影下的凯因兹强忍着不发出苦笑。
「真是个直率的好孩子,让人期待他末来的成长。」
望向天空,凯因兹促狭般地低语。
「个性正直坦率,跟某个夜色的魔女正好形成对比。」
接着,就在他迈出脚步时——
突然间……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像是感到愠怒、又像是感到难为情。
凯因兹确实听到了某人低语般的声音。那一定是风的恶作剧吧?不——能真的传来那位女性的声音。
可是,即使如此——
「无所谓,因为那才像你。」
风吹向曾经一同学习的校舍,凯因兹也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接着,虹色名咏上枯草色的外套随风扬起。
他那带点迷糊的表情与平常无异,但他的步伐却显得欢愉轻快。
黄昏色的咏使第一乐章「始音」终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