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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破晓之书 第五章 圣地

1

雪芙儿置身于黑暗之中。

当措那抛下雪芙儿与伊达离去时,雪芙儿便发现那是她逃跑的机会。雪芙儿拔出守护刀,切断绑在岩石上的绳子。这时她已经知道是多姆奥伊的骑士团前来救她,而感到非常兴奋。

然而,当她看见映在守护刀上的自己,又突然觉得害怕:她想起自己的外貌已经改变了。接着吉尔达·雷队长出声叫唤她,雪芙儿从那个人眼中看见他的震惊。雷队长前来拯救雪芙儿,并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他眼中所见到的,并不是拥有这个名字的人。

后来唐吉与措那出现,双方开始决斗。伊达害怕地将雪芙儿拉进崖下的岩石后方。两人为了不被战斗中的盖泽踩死,便躲在之前加特拖着雪芙儿进入的岩缝中。狂怒的唐吉就像真正的狼一般,让雪芙儿非常害怕雷队长会被他杀掉。因为措那害怕的事情正好跟她相反,那时他并没多看雪芙儿一眼。

就在雷队长击中唐吉的脚、让它应声而断时,雪芙儿发现伊达不见了。在她惊慌的呼唤之下,岩缝深处传出伊达的呻吟声回应着她。那个岩缝就像洞窟一般,似乎延伸至很深的地方。

伊达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远,但若不理他,不知道一片黑暗之中他会跑到哪儿去。雪芙儿趴在地上,一边摸索着前方一边追了上去。她撑着地面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那是伊达的绳子。她正打算捉住它,绳子却又从手上溜走,于是雪芙儿慌忙伸长了手,在黑暗中踏出了一步。

这时她脚下的地面忽然消失了。

雪芙儿在半空中挣扎着往下掉。在经过非常漫长的几秒之后,她的膝盖与手肘撞到了地面。如果这是一处岩石堆,她的骨头肯定全碎了,然而地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而且非常温暖。

「呜啊啊~~」地面呻吟着。

「伊达?」

「雪芙儿……」

雪芙儿赶忙离开伊达身上,用手触摸,确认彼此安好。她找到伊达的绳子,把它跟自己手上的绳子牢牢绑住。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他们却跟当人质时一样绑在一起,不过这总比两人途中失散要好。

雪芙儿站起来,朝头上两人掉下来的位置摸索,却什么也碰不到。看来他们掉到很深的洞了,就算踩着伊达往上碰也一样。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

她想要求救,声音却莫名地大不起来。也许是她并不真的那么想大叫吧。雪芙儿认为最接近自己的人,不是雷队长就是措那。而自己会想回谁的身边呢?她刚刚才拒绝了措那,而雷队长又恐惧于她的变化。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手腕被人用力地拉扯着。

「伊达?」

就算她拉住绳子,伊达也不回头,雪芙儿只好自己跟过去。这个洞穴似乎比绳子的长度还宽阔,高度也不低,站着前进也不会撞到头,只是里面真的一片黑暗,就好像在一池墨汁里游泳一样,令人心生恐惧。虽然她觉得不要离落下的地点太远比较好,但伊达还是不断往前走去。

「伊达,等等!」

「风、雪芙儿、风。」

伊达低声说出口的话,雪芙儿也懂了。虽然非常微弱,但她的确感觉一道冷风吹拂着她的鼻尖到脸颊。

「说不定有出口。」

他们进入的洞穴如果没有与外界相连,空气也不会流通。比起不知道要爬多高才回得去的洞口,说不定前方还更容易走得出去。雪芙儿也开始想要往前进了。

两人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走了一阵子,总觉得好像渐渐看得到四周了。她本以为是自己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但凝神一瞧,前方真的透进了些微光芒。那是一道非常微弱的光线,就像月光一样呈青白色。若外面还是晚上的话,那就难怪了。

然而那并不是月光。两人到达了光源处,才发现那里是一个大厅般的巨大洞窟,而青白色的光线,是附着在岩石上像青苔般的东西所散发的光芒。这个洞窟从洞顶到地板,就像以一大块巨大倾斜的岩石凿出来般光滑。仔细看岩石,会发现有许多层颜色不同的纹路,表面也很湿润。雪芙儿能稍微听见不问断的水声,那是结在水洼或岩角上的冰霜融化、流动的声音。

雪芙儿想这些水或许会流入冰河里,这么一来,只要他们跟着水流方向走,说不定就出得去。她原本也觉得是不是该回到刚刚的洞穴,但她一回头,只见眼前有着许多同样的小径,她完全没有把握两人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

伊达毫不迟疑地横越了洞窟,打算走下岔口的洞穴。

「风、雪芙儿、风。」

野兽拥有不会迷路的直觉,该说伊达似乎也是如此吗?从那条岔路的确吹出比刚才更容易感受到的风。雪芙儿打开守护刀,用新月形的刀鞘挖掘洞窟岩壁,收集发光的苔。就算光线微弱,总好过一片黑暗。她用手碰触青苔,觉得有些温暖。她让伊达也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2

雪芙儿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久。

她的脚累得抽筋,脚趾出现了好几次的痉挛。沿着通道爬上爬下,结瘤般的岩石四处滚动,堵住了每个地方。只要前方被堵住,雪芙儿便想回头,但伊达总会找到空隙继续前进。他们数度走进大的洞窟,每当以为这次一定是出口了,最后总让她失望。走了那么久,两人还是没能到达任何地方。

最后,雪芙儿大叫了一声,体力不支地坐倒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等雪芙儿回过神,伊达已经抱着她入睡。两人的身体冻僵,一动就会全身疼痛,而胸骨下方的剧烈刺痛,则是饥饿所致。

伊达像死去般一动也不动。雪芙儿将一路小心捧着的青苔举起来,以微弱的光线照了照洞窟前后,无论哪个方向都是通往一片黑暗。她感到一阵恐惧缓缓窜上背脊。

为什么她要离开那个洞口呢?让什么都不懂的伊达带路,她以为能到哪里去?她竟然放弃向雷队长或措那求救,在这种没有出口的地方迷路,她不禁因自己的愚蠢而流下泪水。

就算现在想要回到原本的洞穴,也会在途经的洞窟中搞不清来时的路吧。话虽如此,一直往前走也不见得能到达外面。或者说不定出口其实就在不远处,只是因为他们没察觉,拚命在里面打转而已。肯定是他们在迷路的时候,用尽了全副力气才会如此。她已经连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绝望的泪水滑落雪芙儿的脸颊,她闭上眼,想干脆就这么睡着算了。她祈求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人会来救她。可是,疼痛与饥饿却让她完全无法入睡。

突然有个温热的东西碰触了她的脸,雪芙儿不由得失声惊叫。她闻到臭味,知道那是伊达。伊达正在舔舐雪芙儿的眼泪,雪芙儿心下一惊。

「住手!」

雪芙儿用手一推,伊达就像青蛙一样在地上蹲爬,舔着岩石。仔细一看,他正在舔舐岩石凹缝里的流水。雪芙儿察觉自己的喉咙也渴得像火烧一般。

她的嘴唇靠向岩石表面,开始啜饮比泪水还细的水流。虽然有铁锈味,她却觉得比过去喝过的水还美味。乾裂的嘴唇一旦感受到些微的滋润,她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雪芙儿跟伊达争相舔舐着岩缝或岩角上的结冰,吸吮融化的冰水。

雪芙儿突然抬起头,只见伊达正低头笑嘻嘻地看着她,那张脸看起来就像加特一样。伊达跟加特都是男人,体型也比雪芙儿壮硕许多。看见伊达正要靠近她,雪芙儿不禁急急向后退开。

「别过来!」

伊达似乎惊讶且迷惑,嘴里念念有词地转过身,然后再度往前走去。雪芙儿不知道那是来的方向,还是该前进的方向,但伊达似乎不甚在意。她脑中有一瞬间闪过干脆割断绳子跟他分道扬镳的念头,却没有勇气这么做。

雪芙儿尽可能地跟伊达拉开一段距离,就算休息的时候,也会用动作示意伊达别靠近她。此时伊达就会凝视着雪芙儿,他的视线像是蛇一样地缠着她。

雪芙儿在一成不变的洞穴中前进,又再度累倒睡着。醒过来时,同样置身一片阴暗之中,被伊达紧紧抱着。雪芙儿赏了伊达一巴掌。

「不要碰我!」

睡着的时候被他碰触,让雪芙儿气极大骂。她觉得不管自己说得再过分,反正伊达也听不懂。伊达似乎被雪芙儿盛怒的样子吓到,颤抖着放开雪芙儿。

伊达走路时,一直不断地喃喃自语,听起来很像不知所谓的呓语,但他说不定正在咏唱他还是草药导引术师时所学会的咒文。而且那种咒文还可以只让伊达自己感觉不到这片黑暗中的恐怖与饥肠辘辘,这么一想,雪芙儿便深深憎恨起他来。

再说,她会在这种地方迷路,也是伊达害的。亏他看起来还一脸轻松自得的模样。伊达有时候会回过头来叫雪芙儿的名字,雪芙儿都不予理会,她对伊达的一切感到厌烦。

他们又走出来到稍微大一点的洞窟,但仍然不是出口。不过这个地方的样子有些不同。两人脚下流淌着潺潺水流,水流往下汇聚成一条小河。雪芙儿他们走来的那个坑道,就开在这个洞窟的倾斜地面较高的一端,就像之前其他的大洞窟一样,这里四周也有其他相同的坑道,但每个坑道都有一些小涓滴流入洞窟,汇集成小小的河流。

雪芙儿与伊达一屁股坐在斜坡上,滑落到斜坡下的小河。尽管全身湿透,但她也无可奈何。冰冷的水几乎要冻裂双手,水质却很澄澈。自他们落入地洞之后,第一次能够这么尽情地解渴。

伊达开始泼水玩耍,这让雪芙儿感到不耐烦。伊达随即捡起了什么东西而大声欢呼,雪芙儿看过去,只见他手里拿着大约两根手指大小的纯白螃蟹。白色的蟹壳,就如同发光的苔藓般绽放出蓝色光芒。伊达得意地撕开螃蟹的脚,塞进嘴巴里,然后喀喀喀地咬碎后一口吞下。雪芙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另一只螃蟹爬到雪芙儿的手边,雪芙儿飞快地捉住它,只是,有着许多脚和绒毛的螃蟹拚命挣扎着,让雪芙儿吓得赶忙丢了出去。那个动物与其说是螃蟹,反而更像蜘蛛。伊达又捉到一只螃蟹,雪芙儿仔细一瞧,只见小河中有许多螃蟹。因为它们会发光,所以很轻易就能找到。雪芙儿瞪大眼睛仔细寻找,却没有鱼类的踪影。

伊达不停吃着螃蟹,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回雪芙儿身边。雪芙儿只是心灰意冷地坐着。伊达要把吃过的螃蟹拿给雪芙儿,被撕开的螃蟹尸体落在雪芙儿的膝盖上。半透明的蟹肉,从薄薄的壳里垂落。

「魂源。」

伊达说道。雪芙儿以为那只是无意义的音节,但伊达一直重复这个单词。魂源,生物体上灵魂的根源,灵魂的波动。

刚死的蟹肉上,还留有螃蟹的魂源。雪芙儿闭上眼睛,拎起蟹壳送进嘴里。螃蟹的魂源非常甘甜。雪芙儿冷却多时的胃吸收了那一口蟹肉,逐渐变得暖和。雪芙儿睁开双眼,自己正在捕捉螃蟹,撕开蟹肉吃掉。螃蟹到了嘴里,都还在活动。

「魂源。」

伊达不断地重复着。

「闭嘴!」雪芙儿怒吼,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为野兽了。然而伊达不会明白这种悲哀,感到痛苦的人只有自己。雪芙儿的胃部一阵痉挛,将好不容易吞下的蟹肉吐了出来。溶解的蟹肉与发光的蟹壳中,还掺杂着血液。

伊达也吐了。这些螃蟹肯定有毒。结束了,可以不必再走下去了。原该冰冷的小河,却让她感到很温暖。那么,让她就此沉睡吧。

她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雪芙儿感到一阵腹痛而从梦中醒来时,伊达就躺在她身边。虽然全身满是呕吐与排泄物,却睡得很安稳。雪芙儿想离开伊达去如厕,伊达却紧紧拉住绳子,叫也叫不醒。雪芙儿一气之下,用守护刀切断了绳子。当她来到洞窟的尽头,只见小河流入了一个洞穴。

雪芙儿蹲下身体,可以听见水落下的声音从洞穴下方传来。并不是水滴在岩石上的轻微滴答声,而是更大量的水落下的声音。雪芙儿站起来,从大小能容自己钻过去的岩洞看出去。那声音并不很远,如果能跟小河一起滑下去的话,或许能找到什么出路。接着她回过头看向伊达。

伊达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沉睡。于是雪芙儿决定自己前往查采。她知道两人一旦分散,就很难再见面,可是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比起手腕一直被绳子东拉西扯,现在轻松多了。

雪芙儿为了不使光苔掉落,将它们包在裙子里仔细绑好。因为小河里的螃蟹会发光,四周不致一片黑暗。过去的这一段时间,让雪芙儿的眼睛只要依靠一点光线,就能够看得见东西了。雪芙儿一脚先踏进洞穴里。岩石很滑,她差一点就被水流冲走,她得手脚并用抱紧岩石,才能一步步往下走。

洞穴下方覆满了光苔,形成一个楔形隧道。洞顶大约有雪芙儿的两倍高,宽度则比高度还宽广一些。而比刚才的小河还大的流水,蜿蜒地朝向左边缓缓地流下。雪芙儿心跳加速,觉得这次似乎真的找到通往外面的水流了。不对,现在高兴还太早。还是再往前走一些,确认看看吧。只要沿着这道水流,就能够轻松前进:真的不行,要回到原地也很容易。

往下的通道很好走,雪芙儿顺利地前进着。水流越来越宽,她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雪芙儿开始觉得变暖了,并且因为又一阵饥饿使然,她再度捕捉起螃蟹。这次她不连壳一起吞,只吃蟹肉的部分,结果肚子痛没有发作。原来毒素在蟹壳上。

这么一来,走到出口之前,她都不必为食物烦恼了。她觉得靠她一个人就能够这么顺利。想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时,伊达便掠过她的脑海。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延后回头找伊达的时机。等找到出口再回头不就好了吗?到时候看情况,只要请外面的人进去找他就行了。没有人会说是雪芙儿丢下伊达不管吧?没有人会明白在这个地下世界中,雪芙儿承受了多大的恐惧。只要告诉别人她的性命几乎不保就可以了。这样一来,还有谁会指责她卑鄙呢?

在这里,无论雪芙儿是好人或坏人,都没有人能看见。事实上,她在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雪芙儿向来没欺负过任何人,也总是亲切地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或弱势的人。可是比雪芙儿还强的人,有对雪芙儿亲切吗?他们不但排挤想亲近他们的雪芙儿,还大肆嘲笑她,但尽管如此,都没有任何人——甚至是神——去责备他们。那为什么自己必须一直对别人公平呢?明明就没有任何人会认同她。

雪芙儿想得越多,脚步也就前进得越快,好像要从伊达身边逃开似的。伊达现在怎么样了?能够顺利清醒吗?他会不会洗刚刚弄脏的衣服呢?他明白蟹壳最好不要吃吗?雪芙儿将这些问题用力压回心底深处。

她感到四周空气变得凝滞,于是停下脚步。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温暖得令人微微沁汗了。水流的上方飘散着水雾,几乎要使她看不清前方。接着便传来了之前无法听见的声响:那是大量水流落下,彷佛瀑布般的声音。这些水雾,就是瀑布的飞沫。

雪芙儿勉强提起疲惫的双腿,急急往前走。瀑布既然制造出这么大的声响,肯定一定能通到外面的世界。然而,眼前的瀑布规模之大,远超出雪芙儿的预期:她一路走来的这条隧道,就中断在这个几乎能装下整座多姆奥伊城堡的大岩窟之上,水流相继落在下方远远的瀑潭中,形成一道道漩涡。

瀑潭卷起了蒸腾的水气,那是沸腾的热水。隧道里靠近大岩窟的岩石表面很烫,雪芙儿穿着毛皮靴的脚底好像要烧起来似的。就算这里不是断崖绝壁,她也无法到达下方。雪芙儿忍受着热气喷在她脸上的灼热感,仔细凝望下方的瀑潭。瀑潭的热水下方,可以看见有个跟熔铁一样红的东西蜷曲着。雪芙儿想起,涅乌特司曾告诉她有关地底火龙的故事。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当多姆奥伊的沙漠还是海洋时,火龙住在多姆奥伊,它在海洋消失之后便潜入了地底。那只火龙非常巨大,能够在全世界的地底下自由来去。只要它稍微伸伸手脚,就会划破地面,让该处地面喷出火焰。在阿尔各村附近的铁山里,有那种会喷火的山谷,而这个大岩窟显然也跟那个山谷一样。可是像寨亚这样的高山国家,竟然也有火龙伸出手脚,表示这里真的是很深的地底。别说是靠近出口,雪芙儿反而来到离地表更加遥远的地方了。

她的心情已经不是单纯的失望所能形容。雪芙儿勉勉强强回过头离开瀑布,走到至少不会烫伤的地方后,觉得全身的力气几乎用尽,只能摇摇晃晃地就地坐下。

雪芙儿躺在温暖的水流中好长一段时间,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可是,只有空虚的想法还不停地在脑海中打转。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欺骗自己,抛下虚弱的伊达,想一个人得救而来到这里,结果就是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明明只是梦想离开村子而已,却离开了自己的国家,甚至来到了连异国居民都不知道的地方。

这些又不是她的错。不管是拥有跟梅比多尔杜王子相近的魂源,还是因疾风船遭受攻击而负伤。无论是伊达被抓,还是掉到那个岩缝中。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只有她落得如此下场?够了!她不想再做什么了,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与其一直往前走、越来越惨,放弃不动还比较好。至少待在这里很温暖,还有能吃的螃蟹。说不定她能在这里一直住到年纪渐长后死去。她也不会再受伤,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而是单纯地活下去。无关善恶,也没有目的,就像这些螃蟹一样。

雪芙儿躺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可是一旦疲惫退去之后,雪芙儿又觉得应该回去叫伊达。说不定伊达正因为找寻雪芙儿而哭泣。说不定他还继续吃螃蟹壳,让自己再度生病。回程的路只有一条,并不是多么困难。想起她得回到寒冷的洞穴,她捡了些温热的石头塞进衣服的内衬。

然而,当她一旦开始回头走,不同于来时的下坡路,上坡必须花费双倍的时间与精力。雪芙儿感到不耐烦,觉得自己又在装好人了。

刚刚分明很开心地抛下伊达,事到如今又何必呢?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她自己一个人会感到不安,才需要依赖伊达,她至少还有这个权利。因为自从离开乔贝尔魔法师的城堡以来,都是她在照顾伊达。如果那时候她没有跟着伊达出来,如今早就回到多姆奥伊国了。就算被国王与王妃陛下怪罪,或是在阿尔各村遭人取笑,都不会比现在的下场更糟。再说,她如果一开始就不理会国王的请求,不回城堡就好了。反正都是要被取笑,那一开始不管四周人怎么劝,她都不要答应就好了。

然而,实情是她自己无法忍受被人嘲弄。表面上说要拯救王子,但那其实是雪芙儿的逞强。与其对优思嘉或双亲暴露自己的恐惧,她宁愿选择赌上性命的奥拉秘法。伊达被俘虏时也是如此,因为雪芙儿想要知道唐吉等人的目的,才会硬跟着出来。全都是她让自己涉险。就连掉到岩缝下,她都是自己选择逃离措那跟雷队长。

跟伊达在一起受到帮助的人,其实是雪芙儿。伊达在船上便救过雪芙儿:如果没有伊达,唐吉早就杀掉她了;在地底如果没有他,自己说不定已经口渴而死。她现在好想赶快见到伊达。

这时她的膝盖撞到岩石,她总算回到原本小河往下落的地方了。

「伊达!」

雪芙儿大喊,声音在坑道中回荡着,却没有回应。落下的冰冷水滴打在她身上,她用手指抓住岩石往上攀爬,当她上半身挤进狭窄的入口时,手指也差不多没了感觉。洞窟里比坑道还要阴暗。她靠着蟹壳的光芒环顾四周,却不见伊达的身影。

「伊达……?」

雪芙儿浑身颤抖,爬进了洞窟。她走到伊达刚刚睡着的地方,但那儿却只剩下螃蟹。

她拚命爬上湿滑的斜坡,朝着无数个漆黑的洞穴呼喊伊达的名字,黑暗中却只传来自己的回音。雪芙儿恐惧得放声尖叫。

在这个幽暗的地下,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3

雪芙儿向来都想要一个人独处。

可是,过去她从未真正一个人过。只要跟其他人共同生活,人就不会是孤单一人。认识涅乌特司之前,当她在全村没有任何朋友的时候,雪芙儿觉得她是自己一个人,话虽如此,她仍然受到保护。就算受众人嘲笑,她依旧衣食无缺;尽管家人会责打她,却没有人会像加特那样对她做出那种事。无论雪芙儿有多么累赘,还是被当作锻冶职司一族保护得很周到。这些都是雪芙儿一生下来毋须努力就已经拥有的事物,所以她也从不试着去感激。

这个世界,容不下真正孤独的人。

雪芙儿拚命思考着,伊达离开洞窟后会进入哪个洞穴?对了,是风。伊达会往感觉得到风的方向而去。

于是她分别站在每个洞穴前,静下心来感觉。只觉得每个洞穴的黑暗都像是要吸入所有空气一般。只有其中一处,与其说是洞穴,更像是狭窄缝隙的地方,她在那儿发现从里头拂上脸颊的微风。雪芙儿以祈祷般的心情爬进缝隙。然而却看不到伊达通过的痕迹。前方是上坡,缓缓弥漫着冰冷的空气。她一度回到洞窟中,一边捉螃蟹一边思考。可是,一旦开始犹豫,似乎又不想再行动了。于是雪芙儿将捉来的螃蟹用裙子包起来绑好,握着光苔回到缝隙内。

通道越来越狭窄险峻,又容易打滑。但不像之前的洞穴是因为岩肌含水潮湿所导致,而是被冰覆盖的部分越来越广。雪芙儿滑倒了好几次,膝盖与手肘已经伤痕累累了。

她无法确定再往前就一定能找到伊达。可是伊达说不定就倒在某处,正等着雪芙儿去救他;也说不定伊达以为雪芙儿已经先走了,所以一心一意地要追上她。伊达会原谅雪芙儿吗?

自己真是太过任性了。只有对自己有好处的时候,才会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一旦有其他的选择,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他。说她不曾欺负过弱者,根本是假的!伊达分明就比雪芙儿还弱小,就算是这样,她还不是因为迁怒而抛下他?结果雪芙儿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比起堂兄弟与优思嘉更有人性得多。

雪芙儿不再像之前一样走到疲惫不堪为止,而是只要开始流汗,便停下来休息。因为在这种冰霜包围下的环境休息,汗水便会立刻冻结。她在身体完全冷却之前,一次一点点地吃着螃蟹,而且小心地不要受冻。她害怕自己会睡着,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因此只是小寐一下,就继续走下去。然而,她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可以吃的螃蟹已经没了。她无法驱寒,而她的膝盖以下已经肿了起来,就算去捏也只感到钝痛。她想起措那说过脚会冻伤坏死,说不定这就是徵兆,她好害怕。比起在这里筋疲力尽而死,肌肉坏死还让她更加恐惧。

认识涅乌特司之前,雪芙儿常常在想,如果就那样一辈子交不到朋友在村子里生活下去,她宁可死去。她想要让大家知道,雪芙儿的生活过得比死还不如。现在的雪芙儿,比起那个时候还要更加孤独;尽管如此,她还活着,也还想要活下去。

是为了伊达?并不是这么美丽的情操。她太累了,连伊达的事情都无法进入她的意识。那为什么她的双脚还要继续行动呢?她只是不想死。比起活活冻死,干脆被野兽袭击吃掉还比较好。至少如果这里是沙漠的话,死去的雪芙儿还有秃鹰来接手处置,各种生物也能够获得雪芙儿的魂源。但如果死在这里,雪芙儿只会逐渐被遗忘而消逝。

魂源……原来如此。这种心情,是雪芙儿体内的灵魂所发出来的。那不就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吗?

王子殿下,您想活下去对吧?您一定拥有比我更有意义的生活方式,也一定是看到我现在的狼狈样子而这么认为吧。我也有同感。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浪费您的魂源。您是在命令我别这么做对吧……

起来……站起来……

……小小的人儿啊……

我在等你……我等着……

起来……回应我……

朦胧的意识深处,有人在呼唤她。那是在滚烫沸腾的水下,摇曳着金色光芒的火龙。火龙拥有翡翠色的眼睛。火龙的金色火焰烧灼着雪芙儿全身,热气驱策着雪芙儿的灵魂,催动了她的双脚。

雪芙儿靠着这个幻象继续往前走。模糊的视线中,闪耀的白色光芒又开始绽放。那是生在冰冻的岩肌上、宛如宝石般的六角柱冰结晶反射光线所致。似乎连空气都结冻了,饱含发光的冰晶颗粒。

终于她再也无法前进了。一堵纯白的冰墙挡住了雪芙儿的去路,通道也就此中断。因为冰墙是透明的,雪芙儿没有察觉、一头撞上,当场倒了下来。

在她倒下的地面上,有个什么趴伏着。那是一件灰色的斗篷。在一片无止境纯白的世界里,只有它拥有色彩。雪芙儿在冰上匍匐着接近斗篷。斗篷下方盖着伊达,而伊达已经没有呼吸。

是雪芙儿杀了他。雪芙儿害得伊达走进这条羊肠小径,孤独地死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一起去,你不是一个人喔。

雪芙儿抱住伊达,沉沉地睡去。

4

伊达在白色的光芒中行走。

点点血迹落在他的步伐后方,为了止血而用以包裹左手的斗篷,已经染成一片鲜红。雪芙儿追上他,试图与他说话,但伊达彷佛没有听见。雪芙儿彷佛成了埃梅的影子,跟随着他的脚步。

雪芙儿能够感觉到伊达左手的抽痛。她好像能直接感受到伊达的每一步有多么艰苦,还有他喉咙的严重干涸。她也知道伊达所行走的地方,是多姆奥伊的沙漠。

伊达吐出了诅咒的语句。那不是雪芙儿所熟知的、那些内容不明的低喃,而是真心诅咒神与人的内容。伊达说自己名叫「埃梅」。雪芙儿意会到这是伊达失去日魂前,属于埃梅的记忆。

埃梅被舍弃在沙漠中。当里沃骑兵占领埃梅的村子时,村民们争先恐后地离开村庄。因为埃梅懂得里沃语,为了保护村庄而与里沃军交涉,却因此而失去了一只手。埃梅并非生长在这个村子,但他爱上了村里的女孩,并订下婚约。然而就在里沃军占领期间,女孩抛下了埃梅,与家人一同逃走了。

战争结束后,埃梅横越沙漠前往首都。多姆奥伊城里有大量受伤的士兵与骑士,一得知埃梅是个草药导引术师,便强迫他施展治愈咒文。尽管埃梅露出自己遭砍断的手臂,却没有任何魔法师为埃梅施咒。

后来的埃梅四处辗转寻找工作。因为他几乎所有咒文都无法使用,所以也无法继续以草药导引术师的身份生活。就算他想要求一处居所,也被当成乞丐,还被赶出城里。最后只能万般困顿,回到他所生长的村庄。

埃梅的双亲非常贫困,当他们知道年幼的埃梅拥有一些魔力时,高兴地将他送到草药导引术师门下当徒弟。埃梅原本打算不负双亲期待,风光地学成技艺后返回村庄。而如今双亲并不欢迎独臂的埃梅,埃梅便持续过着看兄弟姊妹脸色过日子的生活。自幼便离开的村子里,埃梅没有半个朋友,被当成外人对待。埃梅的心逐渐荒芜死去了。

埃梅告别了家人,来到位于多姆奥尔湖畔、他原先修行草药导引术的药王树神殿。神殿内的魔法师告诉埃梅,若他不归属于任何村庄的话,就无法为他施咒。而埃梅遂成了神殿的仆役,受到神殿的差遗驱策。

有许多人来到神殿。其中也有许多过去在村中接受埃梅施咒的人,却没有人记得埃梅。因为埃梅外表的改变非常大。而当埃梅表明自己身分时,这些人的眼神便会回避落魄的埃梅。里沃军的进犯被他们当成一段痛苦的回忆,谁都不愿意再重提。对于他们而言,一切都结束了,再提只会令人感到不耐。然而他们拥有能够分担痛苦、彼此支持的家人,埃梅却没有。从他们的口中,埃梅获知自己所爱的女孩,已经跟村里的年轻人共组了一个家庭。于是埃梅开始憎恨这些人,希望这些人最好能跟自己一样不幸。

埃梅开始秘密地研究咒文。药王树的秘笈被收藏在神殿的最深处,埃梅便躲过魔法师们的耳目前去阅读。尽管单手无法施展咒文,但七种魂的相关法术与先人所发明的魔法阵,他都已牢牢记在脑中;他同时也窥探魔法师使用魔法时的样子,从中偷偷记下诀窍。他尤其热中于分析被禁用的咒文。没有人察觉埃梅所做的一切,因为在大家的眼中埃梅微不足道,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咒文成了埃梅的生存意义。除此之外,埃梅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尽管自己无法施展,只要拥有适当的魔力,埃梅便打算创造能震惊世界的咒文,而他也成功了。埃梅想要将这些咒文卖给能够了解它们价值的人,而不是给神殿的魔法师。他认为这么做,自己的价值才能获得认同。

埃梅的咒文对于生命魔法而言非常具有革命性。光是想到咒文的力量,埃梅就能感受到无人能及的优越。雪芙儿在了解埃梅心情的同时,也感到恐惧。在埃梅心中燃烧着对于舍弃自己的人们的复仇之火。埃梅相信,这些咒文将会为世界带来不幸。

埃梅选择了奥拉国人当他的交易对象。这名男性尽管不是魔法师,却认识奥拉国内的有力魔法师。男人告诉埃梅最近有奥拉的疾风船要出航。埃梅支付了谢礼,被安排得以避开众人耳目偷溜上船前往奥拉。那艘疾风船,便是雪芙儿所搭乘的那一艘。

雪芙儿能够看见埃梅眼中的她。埃梅内心憎恨着让里沃军入侵的阿尔多哥王室,认为雪芙儿是即将成为王子牺牲品的小孩,为此而怜悯她,也因此他才会出手帮助雪芙儿。

雪芙儿见到埃梅保护了坠落气囊底下的她,还施展了防火咒文。埃梅的记忆就此中断,而雪芙儿就这么漂流在埃梅的记忆中,同步感受埃梅的喜悦与热情,而这些被粉碎后的痛苦,长时间的苦难所产生的扭曲、空虚,她也陪着他一起悲伤。这么做,是她所能为伊达做的少许补偿。

起来吧……回答我……

雪芙儿被似曾相识的声音摇晃着。是火龙。不,是梅比多尔杜王子,他又打算叫醒雪芙儿了。雪芙儿摇了摇头。已经够了,王子殿下。雪芙儿·阿尔各要跟伊达一起走了。

回答我……小小的人儿啊……

倾听我的声音……你听得见吧……

她的眼睛分明紧闭着,却见到对方的身影进入白色的光芒中。光线实在太强烈,完全看不出它的鬃毛与瞳孔颜色。龙拥有长长的尾巴,以及菱形的鳞片,但脸却像是人,也长有跟人类一样的手。不过它长得并不像梅比多尔杜王子,它的前胸甚至是隆起的,宛如乳房一般,其扭动的姿态也很女性化,只是身形非常巨大。如果那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魂,应该已经留在雪芙儿体内了,但那尾龙光是头部的高度,就让雪芙儿感觉是自己身高的数倍。

小小的人儿啊……我已呼唤了你无数次……

我已等待了许久,能听见我声音的人……

雪芙儿缓缓地开口:「殿下,请放过我吧。」

我是……奥丹……

龙的声音过于大声,让雪芙儿耳鸣头痛不已。雪芙儿揉着耳朵,反覆思索着奥丹这个词。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奥丹?

是的,我是奥丹……

寨亚国王,现在是否平安……

到此雪芙儿终于想起来了。措那曾说过,寨亚山中女神的居住圣地,那不就是奥丹吗?

总算……听得见了吗?小小的人儿啊……

那是我的居所,也是我的名……

龙似乎能在雪芙儿开口说话之前,便读到她的内心想法。于是她又试着再想:您难道不是殿下吗?您在我的体内吧?

我存在所有生物之内,也在你们之外……

我亦可称为神……

完成我的愿望吧……

雪芙儿花了一段时间,咀嚼对方话里的意思。神?她还以为是梅比多尔杜王子在跟她说话。神又为什么要跟她说话呢?还有,对方要她为祂实现愿望?祂不是为了实现雪芙儿的愿望才出现的吗?

我已等待了许久……也无数次反覆地呼唤你……

所以你才能够到达这里……

意思就是说,是这个巨大声音的主人,把雪芙儿叫到这里来的?这趟令她不断自责、苦不堪言的旅行,竟然是受到某种力量强制驱使的?

毋须如此愤怒……

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回应我的呼唤……

对于雪芙儿来说,那声音似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这就是神?神就只是笑着看人们受苦吗?

她立即想到,说不定真是如此。自从她被芙蕊神化身选中了之后就是这样,神对于雪芙儿而言,根本不是什么恩典。

芙蕊……我的同胞啊……久违了呢……

将你留在这块土地,也是我的同胞的希望……

小小的人儿啊……我们所有称之为神的同胞,都在乞求尔等小小人儿们的帮助……

龙以不太像神的谄媚语气,说出几乎不像是神会说的话。雪芙儿不敢相信神会乞求,会向自己寻求帮助。对雪芙儿而言,神只是在庆典时接受崇拜的对象,她既从未想过神会来帮助她,也从未认真向神祈祷过。她认为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帮助得了神。

此时龙好像生气般扭动着身躯大叫。如雷般的吼声直接冲击着雪芙儿。

说谎……没有人从不祈祷……

我们存在你们全部之内,也在你们之外……

拯救我们,不只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拯救你们自己……

不久后,我的同胞便会开始毁灭……

小小的人儿啊,别太高傲……我等的灭亡就是你们的灭亡……

那声音宛如打雷般轰隆作响。躺在雪芙儿臂弯中的伊达痉挛着。雪芙儿尽管差点吓昏,却惊觉她紧紧抱住的伊达,传来有别于痉挛的振动。伊达冰冷的身体有了心跳,并且正在呼吸。

龙察觉自己所造成的冲击,于是降低了音量。

那个小小的人儿尚未消灭……

因为我给予他的波动,他很快便会苏醒……

雪芙儿又惊又喜地颤抖着。

「您能够让伊达复活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神,而自己真的正在跟神对话。

我是神……但我无法赐予生命……

那个小小的人儿寿命并未结束……

在你们身体内的波动,与我的波动相同……

只是大小并不相同……也因此能彼此帮助……

我等巨大,但数量极少……你们渺小,数量很多……

我等的波动与你们的波动……融合起来就可同调……

若无法同调,那就是结束的开始……

若我等灭亡,你们也会灭亡……此即为真理……

雪芙儿努力地想要听懂这一切。看来对方所称的「小小的人儿」,指的是包含雪芙儿在内的人类,而被称为神的存在,的确不如人的数量那么多。多姆奥伊的芙蕊神与寨亚的艾翁神等,都是因为在各自的国家或地区内,有许多的人民崇拜着相同的神。人们会去依赖神明,因为他们认为神明是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但依照奥丹的说法,就是因为被太多人过度倚赖,才会造成神的衰弱。

不仅如此……小小的人儿……你们之中特别贪心之人正在啃蚀我等……

消灭我们,只留下我们的波动收归己用……

就像雪芙儿吃牛肉或猪肉而接收它们的魂源一样,那些人也吃神吗?还是吃称之为「神」的龙?光是稍微想像一下,便令雪芙儿惊讶不已。

生命只能由生命产生……

我等的寿命虽然比你们长得多……却注定无法生出同胞……

正因为如此,我等方能守护孕育你们小小人儿的生命……

只要我等其中一名消灭,你们消灭的数量将不计其数……

小小的人儿啊……帮助我等……帮助你们……

雪芙儿好像被当成「小小的人儿」的代表似的,但尽管对方这么说,雪芙儿也不是国王或其他的什么。过去寨亚国王前来见奥丹时,应该能够提供一些帮助吧。

雪芙儿此时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是梅比多尔杜王子,说不定就能捉到那个「贪心之人」,并且阻止他了。

若是那个人,我知道他与你同在……

但他无法回应我的声音……

龙肯定能看见王子的魂源。王子果然还活着。那么,如果可以用神的魂源,像为伊达所做的一样让梅比多尔杜王子复活就好了。雪芙儿心甘情愿奉还王子所留下的灵魂。她想从这个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就这么沉睡下去。

办不到……你的性命属于你……接收那个人波动的也是你的生命……

那个人是你的一部分……生命只能由生命产生……

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其他生命活下去……

雪芙儿急了。「这样太奇怪了。您是神明吧?因为您已经让伊达复活了,所以这也办得到吧?您明明办得到,只是在呕气是吗?如果您想要获得帮助,请您也实现我的愿望吧!」

劈哩啪啦的雷鸣,摇动震荡着雪芙儿。不同于刚才的隆隆轰声,是轻轻摇晃般的响声。因为奥丹在笑。

已经实现了……

你的同伴已经清醒了……

雪芙儿惊觉伊达已经不见了,她被一股不安笼罩着。

「伊达怎么样了?他去哪里了?」

清醒后正在迷惘……你也清醒吧……

不要害怕……与那个人在一起吧……

而我也仍会与你在一起……

龙毫不留情地朝雪芙儿送来热气,强迫她清醒。虽然雪芙儿奋力挣扎,但在神的力量前面,犹如蚍蜉撼树。

雪芙儿开始感觉到身体下方冰冷的水,是她冻得倒下时感觉不到的寒冷。脚尖一阵剧烈的瘙痒,是冻伤处获得温暖时的感觉。她的眼泪融化了结冻的睫毛,眼皮获得舒缓。

一开始光线太刺眼,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冰墙矗立着,她还以为是冰墙的反光。但是,光线却是由墙的内侧绽放出来。

透过又厚又阴暗的冰墙,雪芙儿看见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摇动。那影子很像在水中悠游的巨大鱼只的鳍。随着影子摇曳而出现了泡沫。冰层的深处并没有结冻,而那道影子以龙的声音说话了。

这是我诞生的盐海……过去曾非常宽阔……

龙,亦即所谓的神,就在那里。并非是只出现在雪芙儿梦中的虚幻之物,而是存在于她的眼前。雪芙儿感到着迷,站起来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尽管冰墙非常接近全透明,但因为过厚让她只看到一片阴暗。雪芙儿发现手指摸在冰墙上的触感,并非只是一般的冰块。虽然只有些微的差异,但雪芙儿还是像在挑选原铁材料一样,确认似的舔了一下,结果尝到了一点点的苦味与咸味。虽然跟冰块同样冰冷透明,却无法轻易地融化,因为这是一片盐的结晶。

这是被盐壁所包围的上古之海。在这世界最高的山脉深处,比全世界的海全部干涸都还要早之前,龙就被禁锢在这个地方了吗?在令人无法忍受的漫长岁月流转中,这只龙就一直孤单地栖息在这里了吗?

墙壁深处的泡沫摇曳闪耀,像是模糊人脸的物体从远处缓缓浮起。那无可比拟的巨大,首次为雪芙儿带来了恐惧。

「噎啊啊!」

雪芙儿的身后传来拔高的声音,是伊达,他也受到了惊吓。

别害怕……小小的人儿啊……

我不会吃了你们……就像你们不会伤害我一样……

去吧……将我的愿望……告诉你们的同胞……

很像龙眼睛的部位,更加靠近了墙壁一些。彷佛正在看着两人,贝壳色的瞳眸时而眯起,时而大睁。雪芙儿尽管背脊发凉,却无法移开视线。龙的眼眸尽管狰狞凶猛,却同时满溢着寂寞与温柔。那双眼诉说着恳切的祈求。

伊达恐惧得转身朝与墙壁反方向逃去。一身衣衫不整的样子,就这么往冰冻的岩石跑了过去。

「哇啊啊啊!」

此时,响起了伊达凄厉的哀嚎声,雪芙儿吓了一跳,往岩石的方向看过去。伊达的身影消失,叫声渐行渐远。雪芙儿慌忙回头看向盐壁,之间龙的眼珠变小变朦胧,逐渐消失在淡绿色的深处。

「奥丹!你把伊达带去哪了?你太过分了!」

龙没有回答她。

遵守约定……

雪芙儿只听见咕嘟咕嘟的破碎余音,盐壁上的光芒渐暗,泡沫也消失了。刚刚所见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境。可是,雪芙儿是真的见到了。她的眼前仍有那一片盐壁与上古之海。

「奥丹……」

雪芙儿虽然迟疑,却还是走进了伊达消失的洞窟里。她发现有个被岩石遮蔽、位于地上的洞穴。还以为是个死路的洞穴,竟然仍有岔路可通,令她感到惊讶。洞穴往斜下方延伸,被一层冰所覆盖。伊达就是摔进这洞穴的下方。

没有时间让她犹豫。这次要是再失去伊达,雪芙儿就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雪芙儿想也不想,一脚踏进洞穴里就往下滑。

斜坡比她目测的还要陡峭,手脚想要抓住什么也是徒劳。雪芙儿头发倒竖,裙子已经掀起到肩膀那么高,只能将这个又长又滑的通道,当成溜滑梯一般往下滑。四周虽然一片黑暗,然而雪芙儿揽在手上的光苔,偶尔会映照出红色或黄色光芒的岩石。尽管她是快速通过它们而无法触摸得到,但雪芙儿猜,那说不定是贵重的岩石或金属矿脉。

雪芙儿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认为自己一定会撞上伊达因而感到紧张。可是,她已经持续滑了很久,却完全没追上。这下她又开始担心,是不是坑道上有岔路,让她与伊达往不同方向滑落了?但只要光苔照得到的地方,应该都没有岔路才对。

「奥丹,请救救我!」

不知不觉,她开始向那条龙祈祷。或许正如它所说,没有人不会祈祷。当自己无计可施的时候,就算只能祈祷,就算是无法实现的祈愿,人类都还是会祈祷。然而雪芙儿自己觉得这很矛盾:她在地下见到了那条龙,还说了话,自己明明知道被称为神的对方,力量其实有限。

不晓得对方是不是听见了她的祈愿,坑道的斜坡稍微缓和了些,雪芙儿松开守护刀,将刀鞘与刀刃一起插入冰壁,却数度被墙壁反弹回来,而被守护刀削下来的碎冰块,则纷纷落在她的脸上。她才刚觉得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就被抛进一个宽阔的空间里,下一瞬间,她便一屁股坐在类似砂地的地面上。

四周虽然很暗,却不像之前那样一片漆黑。空气很清新,盈满淡蓝色的光芒。雪芙儿明白过来,埋住她腰部以下像砂的东西,其实就是雪。她倏地抬起头,只见头上笼罩着一片星空。她看见山的棱线,也能看到附近的岩石与枯干的树林。这里是外面!她终于从地底走出来了!雪芙儿不禁爆出了一声欢呼。

头顶上一片宽阔,什么都没有,她却从不曾为此那么高兴过,她直接躺在雪地上,双手高举翻来覆去,疯狂地大笑,肆无忌惮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谁?」

极近距离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害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她回过头,见到大概是自己刚才飞出来的洞口,而洞口旁站着一个人。

「伊达!」

雪芙儿跑了过去。伊达吓了一跳,瞪着雪芙儿。

「你是谁?」

伊达捡起雪里的一块石头,举起来作势要扔向雪芙儿。雪芙儿一惊,感到很受伤。

「是我,雪芙儿啊。」

「雪芙儿……?雪芙儿·阿尔各?」

这时雪芙儿终于发现,伊达很正常地在说话。没有低嗥声,也没有流口水,清楚地说着话。伊达的双眼与动作,已经不像是能一眼看穿的婴儿了。他有着雪芙儿曾在奥丹的洞窟中所见,埃梅·巴吉尔的阴暗眼神。

「伊达……你是埃梅,巴吉尔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伊达逼近了雪芙儿。

此时,头顶上落下一块大型布幔似的东西将两人盖住。雪芙儿与伊达被这意外所击中,双双因重量而跌入雪里。那并不是布,而是坚固的绳子所织的网。两人就算想爬起来,网子也会因他们越挣扎而缠得越紧。

从山陵处走出五、六道人影,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穿着毛皮外套,以及不会发出脚步声的毛皮长靴,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出鞘的剑。他们踩住盖着雪芙儿与伊达的网子,用剑指着两人大喊。

「抓到游击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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