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拉哈紧邻泰尔梅兹带河,是里沃领土中最靠近多姆奥伊的小港城镇。
吉尔达·雷成功越过了沙漠缓冲区,在四天前潜入这座城镇。沙漠是他的故乡,他在那里成长至十七岁,对地形与沙漠中的生存方式了若指掌,才因此得以顺利避开里沃军的巡逻网。
尽管如此,经历过连续几天仅靠最少量的水分度过,白天承受炙热艳阳焚烤,晚上又露宿在酷寒下,这名骑士的身体已经消瘦憔悴了许多,骑来的马也在一到达拉哈时就暴毙而死。外表改变甚大的吉尔达·雷于是把剑藏在行李中,扮成一名贫穷农夫。尽管镇上也有里沃军驻扎,但因为这里是河港城市,往来人口稠密,所以他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变卖马鞍与马肉,来换取河岸旅馆的住宿费用。
拉哈港内有定期向东开往奥拉的河船。吉尔达·雷变卖了授勋时阿尔多哥王赐他的翠玉指环,付清了船资。他原本就不太执著于这一类的纪念品上,而为了避免他人由指环上的刻纹得知他的身分,他先磨去刻纹后才卖掉。虽然他也想卖了切尔克西的剑另外换一把,但前往有士兵出入的武器店太过冒险,也就只好作罢。
当定期船只在上下货物的期间,吉尔达·雷就在住宿处休息,同时观察港口动向。带河约有几十公里宽,是种像联络网一样流经各国领土的咸水河。既是连接全世界货物流通的大动脉,也就经常变成纷争的原因。带河沿岸的小国家,几乎都已经将河岸使用权卖给里沃或奥拉,成为他们的附属。
既是军事大国、有擅长经商的里沃国,在历史上最早注意到带河的利益权,并且抢先在奥拉之前独占了水运事业。急起直追的奥拉则靠着生命魔法创造了疾风船,如今在航空运输上则比里沃更具优势。在带河上航行的船只,必须支付通行费给拥有利益权的国家,表面上和平地进行交易。虽然战争时期河运交通会被迫中断,但并不会维持太久,毕竟那样对两个大国而言都没有好处。因此也可以说无论沿岸是属于哪一方的属国,依照惯例带河都算公有。
往东的定期船只是里沃籍的船,比起奥拉的西行船只还要小型而雅致,船速也较快。船体原本只利用船帆依靠风力,并打造成利于航行的细长形状,吃水也较浅。自从加装了生命魔法驱动装置并不断进行改良之后,更将水的阻力降至最低。船身也跟疾风船不同,三根高高的帆柱在甲板的中心线上排成一列,最高的那根帆柱立于正中央,张开双翼扬起风帆的船影,令人联想到身形纤细的贵妇。
等吉尔达·雷买好票的那艘定期船终于要出发的那天,他计算好出航的时间,在最后一刻才登船。三等船舱内大通铺的乘客,都会尽可能早一点上船占床位,但时间若太充裕,行李往往会受到更详细的检查,这对吉尔达·雷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想拖延出发时间的船员只瞥了衣衫褴褛的他一眼,将他身上的剑视为防身工具,轻易地便放行了。
出航的汽笛声响起,吉尔达·雷也伸展一下他故意弯曲的背脊。
「喂——等等!那艘船先等等!」码头上有人这么高呼。
吉尔达·雷不由得警戒了起来,但出声的人既非士兵也非军官,而是个穿着华丽俗气的红色衣服与黄色鞋子、肥胖臃肿的老头。光秃的脑袋因为奔跑流汗而变得光亮,肚子上的肉就像堆成一叠的大饼般抖动。
「我店里的女人被带上这艘船了!快把她还我!」
老头是拉哈镇上赫赫有名的娼馆老板,因为店里的娼妓逃跑而大呼小叫。
「我可是付过赎身费了喔!」
乘客中有人出声说道。一名年轻男子以及挽着他手臂的瘦女人走上甲板。男人似乎喝醉了,尽管黄铜色的头发乱翘,脸上都是胡碴,长相却还是深具魅力。
老头两颊下垂的胖脸胀得通红,怒喝道:「大爷您别说笑了,就那么一点儿钱,还不够付一半的赎身费啊!喂,费佳娜!你再不快点下船,我就去叫军队把你抓下来!」
名叫费佳娜的女子,摇了摇戴着廉价玉石发饰的头,神态轻佻地喊了回去。
「你别那么小气了!我真的只打算暂时回一趟故乡而已嘛!我妈快死了,等我回去见到她,就一定会回来!」
「鬼才信你!听你满口胡言乱语的,谁知道你妈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说那什么话?你这肥猪真不是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叫骂,老头叫来了船长要他重新架好梯板。乘客纷纷吵着快点开船,码头上则逐渐聚集起好奇围观的人们。瞪着潮汐表的船员要求女子下船,但同行的男人却不善罢甘休。
「那这么办好了。不够的钱我们用赌的如何?」
男人的打扮比其他乘客还要体面一些,身穿皮革上衣与长裤,罩着一件麻制披风。身高比吉尔达·雷高上一些,有着宽阔的肩膀与结实的体格。
「我把所有财产都拿出来赌。如果还不够,也请跟我搭同一艘船,与我有志一同的朋友们合资吧。」男人大声地提出条件,同时缓缓地回过头拍了拍离他不远处的其他乘客们的肩膀,还抓住吉尔达·雷的手臂将他拉上前。
「这位兄弟,你说是吧!」
「喔!不错嘛,赌了赌了!」
吉尔达·雷打算拒绝的声音,被其他乘客因事情发展而勾起兴趣的鼓噪声盖过。而事件的女主角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煽动乘客与围观的人群。
「要怎么赌?」
在老头不情不愿的怒问下,男人将一把弓交到女人手上。
「我要从这里射穿那里的旗子。只要三根箭全部射空,就是老爷子你赢了。」
男人所指的方向,是码头另一侧并排的仓库屋顶上竖立的船商旗帜。从甲板上看过去不过指尖大小,光是要将箭射出这样的距离就很难了。更何况那不是硬的目标,而是柔软会飘动的旗子。
老头这下一脸愉快地笑了,肥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
「好啊。如果你输了,女人跟钱全都归我。」
「我赢的话,就立刻启航!」男人自信满满地向船员与乘客们挥动手臂。
可是在吉尔达·雷看来,男人并不擅长使用弓箭。那把弓的弦似乎非常强韧,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箭搭了上去,但光是如此他的手臂就摇晃不稳了。射出去的箭没有朝着目标飞出去,而是刺进了仓库的墙壁,惹来路上看守仓库的人惊叫不已。
「糟糕……」
男子抱头懊恼着,船上与码头上纷纷传来嘲笑声。那名女子也可怜兮兮地不安了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喂喂喂,你怎么光是嘴上说得好听啊。让我来吧。」
乘客中有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说话了。他自称是从南方河岸来的捕鸟人,动作熟练地拿起自己背上所背的弓箭,瞄准了目标。
随着众人佩服的赞叹声,箭在空中轻轻地画出一道弧线到达旗子所在之处,只是箭碰到旗布之后便直接擦了过去,因为那支箭太过轻巧了。落下的箭并没有刺进屋顶,而是弹跳几下后落地。
老头看见这个状况,确信自己一定会赢地说道:
「费佳娜!准备下船了!先把赌金给我收起来!」
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甲板上本来兴致勃勃的乘客们突然裹足不前,没人要交出他们的钱包。女子气得大骂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胆小鬼!难道没人能射下那面旗子了吗?」
吉尔达·雷看着仓库下方吵闹的看守人,以及正听取看守人说明状况的一队士兵。那些士兵看起来似乎立刻就要过来察看骚动的原因了。
「让我来试试。」
吉尔达·雷一说完,男子与女子便互看了一眼。大概是他穿着破烂且手臂细瘦看起来很不可靠,连周遭的乘客都议论纷纷。
「如果射不中,大家都会恨你喔。」
吉尔达·雷一语不发地将钱包交给耸了耸肩膀的男子。男子则将手上的弓箭递了过来。
不出他所料,那把弓非常坚硬。箭也像短刀一样,是把带有箭镞的沉重粗箭。从它能刺进墙壁的威力来看,如果射中了应该也能贯穿轻薄的布匹。
吉尔达·雷拉紧弓弦到几乎要断开的程度,然后瞄准旗帜与旗杆之间射了出去。箭几乎以直线轨迹朝着目标而去,旗杆受到震荡因而剧烈摇摆着。
「喔喔喔!」
观看的人们爆出了如雷般的喝采声。垂下交叠的旗帜正中央,插着一支箭。吉尔达·雷旋即在船员的耳边大吼:「快点开船!」
「那当然!」
在已经等不及的水手们奔忙下,河船渐渐远离了码头。因胜利而兴奋不已的乘客们纷纷围着吉尔达·雷,大声赞美他。尽管他不喜欢出风头,但躲在人墙之中对他较为有利。
此刻,站在码头上的娼馆老板正气急败坏地向军队说明来龙去脉,然而船只早就已经驶上带河,而且码头上的人也都能证明这场赌局,就算士兵们问出吉尔达·雷的长相,应该也不会联想到多姆奥伊的骑士。
「嘿,英雄!」
有人拍了拍吉尔达·雷的肩膀,他回过头,只见刚才的男人一副熟稔的笑容,将吉尔达·雷的钱包递还他。「你真是帮了大忙。我很想好好回报你,但事实上我身上都是替别人做买卖的钱。能用的一点零头也用完了。」
「我心领了。」
「我也要报答你!」
女子勾住吉尔达·雷的脖子,重重地给了他一记响吻。
「到下一个港口之前,我的床都是你专用的喔。」
「喂,费佳娜,帮你买船票的人可是我,那张床要算是我转送给这个人才行。」
「怎么,你嫉妒呀,奎里德?」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喜欢一个人睡。」
「什么呀,难道你有老婆了吗?真是顽固的男人呢。」
吉尔达·雷正打算否认,脑海却突然浮起一个少女的身影。那是人在奥拉,名为雪芙儿·阿尔各,像他妹妹般的女孩。如果他有妹妹,肯定也会讨厌他跟娼妓纠缠不清。
尽管吉尔达·雷断然拒绝,两人却都不死心,最后奎里德索性邀他去二等船舱内共宿。
「你别理会费佳娜。在她到达故乡前,得去赚足给家人的礼物费,所以她应该还是会四处敲别人的门吧。」
正如奎里德所说,费佳娜似乎很快就跟刚才那名捕鸟人谈妥,两人一起离开了甲板。虽然奎里德帮她赎了身,但好像并没有对她特别执著。或许他只是天生喜欢照顾人,真是个嗜好奇怪的男人。
「我叫奎里德·曼斯顿。正打算去伊欧西卡尔参观博览会,你也是吗?」
「我要去拜访人在学都的妹妹。我是吉尔·欧塔斯。」吉尔达·雷将他在检查处谎报的姓名与目的再说了一遍。欧塔斯是他成为雷摄政宫养子前的旧姓。
尽管奎里德一副毫无心机的态度,但低垂的眼睑深处,金铜色的双眼正打量着他。吉尔达·雷发现他的左眼并没有动作,那是义眼。大概因为如此,看起来总像是在给人使眼色,让他更添了些独特的魅力,也令人感受到他高大的身材所散发的威仪。
「我可以请问你妹妹是在学都的哪里吗?」
看对方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吉尔达·雷便试探地说道:「她在圣德基尼家工作。我是第一次来拜访她。」
对方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随声附和。「喔,是那个望族啊。就算是我也没跟皇爵做过生意,但倒是可以带你到城里参观。旅行嘛,总得有个伴啊。」
奎里德熟络地搭着吉尔达·雷的肩膀,大声地对甲板上所有乘客宣布要请他们喝一杯。
2
「米莉蒂安,你改变发型了呢。」
在雪芙儿的赞美下,米莉蒂安开心地绞弄着垂在肩膀上的发丝。就算两人都穿着朴素的制服,米莉蒂安也非常漂亮。
「今天没有上课嘛。全班受招待的只有我们两个唷。」
两人利用萨亚雷送给她们的招待券,来到魔法实务局主办的生命魔法万国博览会。
会场是伊欧西卡尔的都市会议中心,与学都其他建筑物相同,是座像个大型箱子的石造冰冷建筑。而且今天是正式开放一般民众参观的前一天,进场的都是学都招待的来宾,戴着金环的魔法师还有市内的公务员兴致高昂地彼此握手打招呼。这里无论是公务员还是魔法师都以男性居多,女性人数很少。何况像雪芙儿两人这种小孩,会场上更看不到。
可是博览会很有趣。展览内容不只有目前在奥拉蓬勃发展的生命魔法,也有将世界各地的土着魔法进行比较展示,使人更清楚魔法的历史。雪芙儿很想慢慢走走看看,但米莉蒂安却只想找到萨亚雷,不断四处张望。
「我们得去谢谢萨亚雷大人的招待,他一定在里面的会议厅。」
「米莉蒂安,既然你来过这个会议中心,那么你要不要自己去找找?我就在这里等你。」
雪芙儿开口后,米莉蒂安似乎也觉得独自去找萨亚雷的提案不错,稍微再整了整自己的头发与衣服后就没入人群中了。
雪芙儿依序参观了展览,其中引起她兴趣的是里沃的除魔刀,许多把铁制的刀剑并列在一个透明箱子里展示。
雪芙儿在锻冶工匠村长大,所以从小就对铸铁技术了若指掌。曾担任生炉火工匠的涅乌特司教会她金属材料的选择及锻冶方式,也对她说过里沃的锻铁技术非常杰出。
一看见透明箱中散发金属光芒的刀纹,她就好希望能够摸摸看。雪芙儿只要碰过,就能知道那把铁器的性质,以及该如何锻冶才好。涅乌特司也很赞赏这种直觉,还说如果没有这样的直觉,就算锻冶能力再好,也铸不出一把真正的剑。
想起来到奥拉之后便几乎忘记的感受,雪芙儿不由得伸手抚摸衣服下方挂在脖子上的守护刀,这把雪芙儿自己打造的刀。一边触碰着守护刀,她继续阅读展示的说明文字,却读到更有趣的事。
说明文字上写着里沃的除魔刀会增强拥有者的魂源。举例而言,当受到咒术师下咒时,除魔刀会感受到主人灵魂所受到的影响,并增强可以抵抗的魂源。她在多姆奥伊的村子里就曾听说过钢铁拥有反弹魔力的力量。雪芙儿想起前阵子她头晕的时候,脑子里想着铸剑的事就让她舒服了一些。或许这之间真的有些关连也说不定。
接着雪芙儿又去找寻有没有「药王树之石」的展览,发现那就位于展场最里面的小房间内,跟其他的展览有所区隔。房间的入口有警备兵站哨,怀疑地瞪着雪芙儿。雪芙儿亮出她的招待券,自然而然地放轻脚步走进屋内。屋内并没有其他参观的人。
房间正中央一个很厚的箱子里,放着一颗约小指头般的细长石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箱子放在约有雪芙儿肩膀高的台座上,所以她得稍微踮起脚尖才能看得仔细。
那石头果然跟埃梅给她的护符石不一样。「药王树之石」的蓝色,是带点黄色、由石头内散发光芒的神奇蓝色。淡蓝色的部分中混入了些微的深蓝纹路。如果从圆形的切面来看,深蓝色的纹路就变成细小的斑点,她这才知道那就像管子一样通过石头的内部。既然这是树的化石,那么纹路肯定就是小树枝了。一旁的说明文章内写着「药王树之石」在切成薄片后,会镶在魔法师的金环上,也写了米莉蒂安告诉过她的魔法师传说。雪芙儿下意识地出声朗读道:「『药王树之石』会与拥有人的魂源产生共鸣。因为其魔力也是魂源,所以能够将魔法师的魔力提升至极限……」
如果拿来当成护符,会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呢。她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遢,文字上却没有说明具体的使用方式,或许那是只有魔法师才能知道的方法。埃梅大概知道吧?这礼拜萨亚雷并没有找她,所以从上次之后,她也没办法再跟埃梅见面了。
雪芙儿从眼角察觉房间里似乎有什么动静,还以为是其他人进来参观,却发现并非如此:与出入口相反方向的深处,有个将房间区隔开的屏风,屏风后方有个人。雪芙儿刚刚专注于研究石头,直到现在才发现对方。透过屏风下方的小缝隙,可以看见被磨得发亮的石头地板映出了对方的身影。那是某人的脚。
「什么事?」那双脚的主人说话了。似乎是因为发觉雪芙儿一直盯着自己看,而那声音正如雪芙儿所预料的一般。
「我、我……前阵子,我在研究大楼迷路跑进了你的房间……」
雪芙儿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屏风的另一边。那名美丽的少年,正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雪芙儿还记得少年穿的白色鞋子,因为那双鞋子的扣环上镶着非常美丽的宝石。少年今天穿着及膝的长外衣,看上去比她上次见到时还成熟。
「上次谢谢你了。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真巧。」
少年瞥了雪芙儿一眼。虽然跟上次一样看起来不太友善,但似乎想起雪芙儿了。
「呃……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药王树之石』的事?因为这里没有其他参观的人……」
「那才是你的目的吗?」
「咦?」
少年的声音一沉,第一次正眼看着雪芙儿,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是谁告诉你我是圣德基尼家族的人?」
「圣德基尼家族是什……」雪芙儿感觉到少年的愤怒,不禁吓了一跳。
「我没空观赏你那种三流演技。」少年手一挥示意雪芙儿离开,就好像在驱赶小狗一样。
雪芙儿也生起气来,反唇相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但跟你说话真是抱歉啊。我只是觉得以魔法师而言,你人还算亲切,所以才想请教你。真不好意思,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雪芙儿正打算转身拂袖而去,却当场呆住了。
「雪芙儿,你想请教什么事?」
萨亚雷进到房内,似乎也听见了雪芙儿说的话。雪芙儿蹙起眉,但萨亚雷不太在意。而少年就算见了萨亚雷,态度也像面对雪芙儿一样不客气。
「您好,圣德基尼皇爵。为您介绍我负责照顾的人,这是拥有多姆奥伊王室血缘的女孩,雪芙儿·阿尔各。」
或许因为少年的身分是皇爵,所以萨亚雷显得比较礼貌客气。连雪芙儿也开始后悔自己竟用对等的口气跟对方说话。
「你是多姆奥伊的王族?」
「并不是!」
少年稍微看了她几眼,雪芙儿迅速地否认。但萨亚雷却多事地在一旁补充说明。
「比血缘还深刻,她是接收了已过世的梅比多尔杜王子灵魂的平民女孩。换句话说,她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皇爵您的亲戚。」
雪芙儿听不懂他的话后半段是什么意思。
「雪芙儿,你没听说吗?即将与王子的妹妹订婚的阿修拉夫皇子殿下,正是皇爵的外甥。」
这些事她全是第一次听说。自从雪芙儿来到奥拉之后,就很少听说多姆奥伊国内发生的事情。就算她有写信给涅乌特司,眼盲的他也不可能给她回信。
只是,雪芙儿相信多姆奥伊里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与王室有关系的女孩。所以对于希妲王女订婚一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抱歉……我得去找米莉蒂安了……」
无论如何,雪芙儿打算先逃离这个房间。
「稍等一下,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呢?」
萨亚雷突然捉住雪芙儿的手腕,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萨亚雷的魂源从手腕流入,引发她的手臂一阵颤栗。她的手腕上有埃梅给她的护符,萨亚雷自然也察觉到了。
「哎呀,这是……」萨亚雷卷起她的袖子看着那只手圈。
「是皇爵送你的礼物吗?不会吧。」
尽管萨亚雷问话的口气一派轻松,但他的眼里却没有笑意。这个魔法师暗灰色的眼睛里,绝对不可能有笑容。雪芙儿慌了起来,她得回答手圈是谁送的才行。
「没错,正是我赏的。」
少年说道。雪芙儿闻言吓了一跳,连萨亚雷也不由得轻蹙了一下眉头。
「看起来这么廉价的护符,是皇爵您送的?」
「才不廉价……」
尽管雪芙儿想替埃梅辩驳,却没办法再说下去。她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那名少年——皇爵为什么要说谎。
「我骗她的。她似乎相信那就是『药王树之石』,以为那会有效。」少年皇爵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雪芙儿。
「我让你见见药王树吧,你现在跟我回我家。」
「咦……?为什么要去你家?」出乎意料的邀约,让雪芙儿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知道萨亚雷一样很惊讶的皇爵,似乎很享受目前的状况。
「身为魔法实务局的女学生,你还真是无知。圣德基尼皇爵家族可是药王树的守护者喔。」
少年并非看着雪芙儿,而是看着萨亚雷这么说道。
「你不介意吧?既然她即将要跟我外甥成为亲戚,那我就来招待她。」
萨亚雷紧抿着唇,礼貌地道了谢。也不问雪芙儿的意见,皇爵便一路催着她来到门口。穿过会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让路给皇爵与萨亚雷。魔法师与公务员们似乎都认得少年的脸。就算他很年轻,但既然是药王树的守护者,那么大家认得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雪芙儿,我正在找你呢……」
米莉蒂安发现了她,轻声对她说道。萨亚雷于是从皇爵身后开口提议:
「请让监督生米莉蒂安跟着去……」
「不必,我会让人送她回到宿舍。」
雪芙儿搭上皇爵的雪橇后,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神情肃杀的萨亚雷与一脸不安的米莉蒂安正离她越来越远。
3
吉尔达·雷所搭乘的定期船经过八天的航行之后,抵达了奥拉的伊欧西卡尔。
费佳娜带着在船上所赚到的钱,在拉哈的下一个港口下船了。接下来六天,奎里德·曼斯顿把吉尔达·雷当成老朋友般对待。他比吉尔达·雷年长七岁,似乎很习惯在全世界到处旅行。
如果想在目的地之外的港口下船,还得接受检查,所以吉尔达·雷都待在船上,但奎里德一定会到港口去找寻好东西。而且一回到船上就会说些闹区的光景与女孩礼物的逸话给吉尔达·雷听。对吉尔达·雷而言,光从船上眺望港口,也足够他览遍各地的风景文物了。
带河流过强风吹拂的荒芜「大沙漠」北方,进入奥拉的领地之后,天空也变为属于北国的严峻灰色。印有黑狮前爪的旗帜,就在港口飘扬。风停后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吉尔达·雷光靠在拉哈买的披风已经不够御寒了。随着越接近伊欧西卡尔,航线有一半都结冰,船只只能沿着破冰船所开出的水路前进。远方一眼望去的街道都被冰雪盖住,仿佛像座冰块建造的城市般。
「如果你还没决定到了学都要住哪,我就帮你介绍。」
吉尔达·雷本以为奎里德会带他去的地方,会不会是娼馆一类的场所,但奎里德带他去了里沃的商馆。商馆是由里沃商人所经营的信托公司。里沃原本并不是军事大国,而是擅长贸易的国家。这种被称为「古里沃」的体制,因为大地震而消失,剩余的资产则全部收归国有才得以重新建国。里沃以遍布世界各国的商馆为据点,利用大量资本整顿军备强化国力。
现今里沃所展开的外交模式是以军事力量使小国服从,让小国将交易独占权委托给里沃。而保管这些信托财产的商馆虽然名义上是民间公司,性质上却拥有相当于里沃领事馆的功能。
「我不是来做生意的人,来商馆接受招待不太妥……」
吉尔达·雷忧心被调查身家,奎里德却对他保证道:「只要说你是我的同伴就没问题啦。我的面子可不小。」
港口内还并列着其他邻国的商馆,但里沃商馆是最大的建筑。里沃知道靠军事力量不足以对抗生命魔法,因此表面上并不会与奥拉为敌。不过像这样直接在奥拉首都建立大型据点,也是为了积极侵略奥拉的经济。吉尔达·雷感受到里沃的战略并非一味地依赖军事力量。
「接下来要去跟总督打个招呼,你也跟我来。」
奎里德说完,两人把行李放在宿舍之后便去拜会商馆主人。
总督的名字叫做瓦拉克,是名脸上挂着商业式微笑,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虽然身材矮小却体格结实。他穿着应该是产自里沃,编织精细的宽松大袍,坐在设计简单精致的工作桌旁,看起来有着不输王公贵族的威仪。
「好久不见了,曼斯顿。」
瓦拉克站起来跟奎里德握手,几乎是以对等的态度相待,这让吉尔达·雷吃了一惊。他曾想过奎里德这么年轻便能直接见到总督,应该是拥有一定地位了,但事实上似乎还不止如此。
「总督,这是吉尔·欧塔斯。曾在拉哈港帮助过我。」
瓦拉克细小的眼睛,打量着吉尔达·雷。
「喔?那还真是稀奇,曼斯顿竟然需要帮助。既然如此,非常欢迎你。」
「谢谢。」
「欧塔斯是来探望在圣德基尼皇爵家工作的妹妹的。」
听奎里德说完,瓦拉克便重新看向吉尔达·雷。他的反应就跟奎里德当时听见皇爵名号时的反应完全一致。
「我还没有通知妹妹我会来找她。因为我是匆忙出门……」吉尔达·雷没有再说得更详细,言外之意是希望对方不要太好奇过问。
瓦拉克说道:「圣德基尼皇爵是出了名的排斥他人。能出入他们家的商人,也都是从好几代前就已经固定下来,所以根本没有里沃商品介入的空间。就算你是他们家工作人员的亲人,也没那么简单就能进屋拜访喔。因为他们是奥拉贵族中最重要的家系,某程度上也算非常特别。」
这项情报令吉尔达·雷颇感兴趣。奥拉国内共有皇、公、侯、伯、子、男六种爵位。这个国家拥有冰封的广大国土,因此并不是沿袭上古时代以来的君主专制,而是施行由各地领主共和统治的体制。自公爵以下的五种爵位顺序,受到领主们的共和议会所承认,奥拉国徽上黑狮子的五根红色钩爪,就是代表这五级的爵位。
而在此之中,只有「皇爵」这个头衔是由后代新增设的,据说也仅有一个家族拥有这个称号。换句话说,这是个很特殊的地位,只有拥有生命魔法发现者血脉的人才能拥有。
圣德基尼皇爵家的祖先发现了药王树,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魔法师。但是魔法师并不在共和体制下进行统治,尽管人民尊崇他们家族,认为他们是奥拉现今发展的功臣与力量的泉源,他们却代代都远离政治,仅处于生命魔法的象征性地位。因此就算多姆奥伊有了阿修拉夫皇子当王女的夫婿,也只能加深与奥拉的友好关系,而无法干涉奥拉内政,这也是卡莎大使促成这桩婚事时的盘算。
吉尔达·雷说道:「是这样吗?那我只好算准厨师们走出厨房门口的时间,请他们为我传话给妹妹了。」
这个理由正适合来打听皇爵家。
「与其这么做,还有更好的一件事。万国博览会的招待日当天,皇爵一定会出现。我们也都会参加,你要不要一起来?传话给你妹妹这件事,也可以拜托皇爵家的雪橇驾驶。」
「可是,我这种人跟总督同行……」
「不必客气。我会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书记。」
「不去参观博览会很可惜喔,难得你都来到学都了。」
连奎里德也叫他一定要去看,再拒绝下去就太不自然了。
吉尔达·雷在准备好的房间内洗去一身尘土之后,商馆也替他备好了外出用的商馆工作服。只要穿着里沃国的服饰、包上头巾,并将头发全收在头巾里,他的脸部给人的印象也不会相同,这让吉尔达·雷感到很庆幸。奎里德也做了相同的打扮,以瓦拉克同伴的身份一同前往博览会场。
尽管如此,先不管要他假扮成里沃人。吉尔达·雷所获得的厚待还是出乎他自己的预料。瓦拉克既是个商人,也是个政治家。这两种身分其实很相似。会这么轻易接受吉尔达·雷,一定是思考过未来应该对他有所帮助吧。吉尔达·雷认为自己似乎也必须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还拥有什么样的利用价值。
伊欧西卡尔这座城市非常壮观,多姆奥伊的首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无论是建筑物或是穿梭其间的道路都反映着奥拉国力,既宽阔又气派。可是里沃的商馆,却有着奥拉建筑物所没有的雅致。相对于线条笔挺又刚毅的奥拉,显得较为柔和且纤细。两国之间风土及气质上的差异,或许也展现在外交手腕上了。而多姆奥伊又是如何呢?吉尔达·雷既是雷摄政官的继承人,也就代表着他在身为一名骑士的同时,也必须要跟卡莎或瓦拉克这些老练的政客勾心斗角。
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事到如今他也没打算后悔。
「我们先去向魔法实务局的局长打招呼吧。」
瓦拉克穿过会场的人潮,朝一群穿黑衣的人走近。吉尔达·雷认出这群人的额头上都戴着魔法师的头环,于是提高了戒备。尽管在生命魔法的大本营看到魔法师并不稀奇,但会场内这群人更是引人注目。而站在这群人中心的局长,是一名有着蓝色头发,脸色苍白的魔法师。
「总大魔法师萨亚雷大人,恭喜您将博览会举办得如此成功。」
瓦拉克优雅地弯腰。听见萨亚雷这个名字,吉尔达·雷马上想起卡莎大使的爱鸟。这是对他而言几乎等于忌讳的名字。这名魔法师很有可能与卡莎认识。
「瓦拉克总督,您的同伴是?」
萨亚雷魔法师以非常怀疑的眼神看着吉尔达·雷与奎里德。
「这两位是我的书记,奎里德与欧塔斯。」
或许是两人的体格以书记而书都太过突出,萨亚雷的目光仍存着怀疑。吉尔达·雷感到魔法师幽暗的视线在他身上游移,不仅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也觉得似乎比他看奎里德的时间还要久,这让他心下一凛。可是,就算多姆奥伊的越狱犯画像已经来到奥拉,吉尔达·雷毕竟穿着里沃的服装,身分还是总督书记,应该不至于遭到怀疑。
「请各位尽情参观吧。」
萨亚雷朝瓦拉克点了点头后,视线又回到包围他的那群人中,小声地跟其他魔法师说话。这时来了一名披垂着一头丰厚波浪银发的少女。少女执起质料显得太硬的灰色裙子微微曲膝,以紧张得稍嫌太大的声音对萨亚雷说话。
「萨亚雷大人您好,我跟雪芙儿一起来了。想来跟您道个谢……」
吉尔达·雷听见雪芙儿的名字时吓了一跳。奎里德发现后看向他,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小声对瓦拉克说道:「总督,我可以前往上下车的地方吗?我想找找皇爵家的驾驶。」
瓦拉克点了点头。虽然这么要求有点唐突,但这本来就是吉尔达·雷一开始的目的,于是他便委婉地告退。尽管萨亚雷在观察他,但他没有太过在意。因为有其他的事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相信刚才少女口中的雪芙儿,指的就是雪芙儿·阿尔各。原来卡莎大使将雪芙儿交给魔法实务局了。所以乌鸦与萨亚雷同名也不是凑巧。他有想过来到伊欧西卡尔或许能见到那名少女,但直接从局长身边听到雪芙儿的名字却出乎他的意料。乔贝尔施在雪芙儿身上的咒术竟然那么严重吗?
那名少女曾奋不顾身地拯救多姆奥伊脱离险境,却仍必须离乡背井。虽然她从没自奥拉给他捎来消息,但他因为自己身边遭逢重大变故,而且少女是跟埃梅·巴吉尔一起来到学都,所以吉尔达·雷也没有太担心。这两人如果见了吉尔达·雷,一定会大吃一惊。自己目前是逃犯身分,他不打算将两人给卷进来。
吉尔达·雷走出展场来到上下车处,就立刻找到皇爵家的雪橇。
细长的楔形珍珠白雪橇,在橇尾平行的两个三角形风切装饰,似乎是铁铸的。刻有药王树图样的家徽,呈现在尖锐的橇首。家徽图腾是精致美丽的树木上叠着手掌的形状,跟阿修拉夫皇子肩章上的图案相同。驾驶坐在驾驶座上,一见到吉尔达·雷走近他,便将帽缘更往下拉。似乎不只是这家族的主人,连工作人员都讨厌与人接触。
「圣德基尼皇爵什么时候回家呢?」
就算隔着浅灰色帽檐,他也能想见对方的表情。驾驶很明显地皱起眉。
「你找皇爵有什么事?」
「我的主人想跟他谈谈生意上的事。」吉尔达·雷语意含糊地说道。
「皇爵不跟人谈那种事情。」
「我的主人也想跟阿修拉夫皇子打个招呼。」
「皇子目前不在奥拉国内。」
对方无意与他多说,拉上了窗帘。吉尔达·雷本来就不期待会有什么好结果,如今也只是证实瓦拉克所说的话不假而已。他总觉得驾驶有点面熟,于是努力回想着。那是一张平板且面无表情,不太看得出年龄的脸。
这时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就跟阿修拉夫皇子身边四个守护人很相像。他们四个人自皇子出生起便服侍皇子了。这么说来,或许他们家族连工作人员都是代代相传的。以封闭的贵族而言,这个可能性的确很高。
为了等待皇爵出来,吉尔达·雷走到大门圆环旁,隐身在挡雨棚的大柱子后方。此时大厅突然嘈杂了起来,人群像帷帐般左右分开,而由人群中央走出来的两个人,令吉尔达·雷瞠目结舌。
走出来的是雪芙儿·阿尔各与阿修拉夫皇子。正确来说,那是一名比阿修拉夫皇子年长七、八岁的少年,但两人长相却几乎如出一辙。雪芙儿穿着跟刚刚的少女一样的灰色裙装,神情无措地走在少年身旁。
一种怀念之情涌了上来,让他几乎想要趋前拥抱少女,这冲动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少女虽然长高了些,但那透露着顽固意志的下巴,珍珠般闪耀的双眸,还有四处乱翘的金棕色头发,都跟分别当时没有两样,也和当时一样散发着虽无助却坚强的不可思议魅力。皇爵家的雪橇无声地滑到那两人面前。萨亚雷追在他们后面,走出来要目送两人离开。四周围的人则纷纷讨论起皇爵,被少年美丽的外貌所吸引。看到少年与雪芙儿坐进雪橇,吉尔达·雷总算确定那名少年就是圣德基尼皇爵本人。
差点就要跟雪芙儿四目交接的吉尔达·雷赶忙躲了起来。雪橇很快地便消失在大马路的尽头。
4
「圣德基尼魔法师说道:
『父亲因寒病而倒下,我为寻觅柴薪,进入白色森林。
走入森林,迷失了三百昼夜,偶遇一只小鸟,正啄起树枝。
凝眼相望,小鸟的魂源一览无遗。
鸟儿受到惊吓,掉落了树枝。魂源旋即无法得见。
我拾起树枝观望我的手,我体内的波动与灵魂尽收眼底。』
「这是我们家族祖先八百年前的故事。」圣德基尼皇爵简单地说道。
雪芙儿与皇爵所搭乘的雪橇最后到达了郊外。皇爵宅邸似乎坐落于都城的西郊,在西斜的太阳笼罩下,可以见到城墙下阴暗的去路。伊欧西卡尔过去是个要塞城市,因此所有街道都被城墙所包围。可是因为这个城市比多姆奥伊的首都还要大十倍,所以住在市中心的雪芙儿,平日看不到城墙。
雪芙儿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因此感到很不安。总是跟她在一起的米莉蒂安不在,身边只有不太认识的少年,还有一句话都不说的驾驶。
少年身上已经没有在萨亚雷面前时的高傲态度,恢复了雪芙儿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不高兴又阴郁的样子,似乎越来越后悔带雪芙儿出来。身分高贵的人,都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皇爵,请问……」
「叫我阿修拉夫就行了。我是前往多姆奥伊的外甥的教父。」
雪芙儿想要趁少年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向他打听有关药王树的事。
「阿修拉夫殿下。那个树枝就是药王树吧?您的祖先成为魔法师,治好他父亲的病了吗?」
少年的眼眸中的绿色闪闪发光。
「……没错。我的祖先将树枝带回家,看见他父亲混乱的魂源。那是由『木魂』引发的疾病。他将『木魂』弄暖,用树枝去抚摸,过没多久他父亲就能够下床了。」
这就是雪芙儿想要的结果。
「那根树枝现在也还在皇爵家吗?」
少年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故事还没说完。我的祖先能拯救将死的病人这件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许多像你一样想得到树枝的人纷纷到来,当中也有打算偷走树枝的人。所以祖先一家人逃进了白色森林。」
雪芙儿胀红了脸,原来她一脸很贪心的样子吗?她总算知道当她开口问『药王树之石』的时候皇爵会那么生气,是因为他经常见到这样的人。
「对不起,我其实不是……」
少年半眯起眼,没有理会雪芙儿。看起来就像说着传说故事,美丽情景浮现眼前时的说书人。
「白色森林是个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迷踪森林。可是祖先因为发现了树枝,得以看透树木们的魂源。植物的魂源会反映日光,告诉人们正确的方位,因此祖先才能从迷途中脱困返家,并且带着家人再度进入森林。
「森林中树木的魂源,都由根部相连,通往森林中心。祖先顺着这些来到了位于中心的树木下,那就是药王树。祖先与他的父亲及兄弟同心协力挖出药王树,并将它带回家。他们将它种在院子里,一一拯救了所有来寻求帮助的人。」
「那……那棵树现在还在您的家里……?」
尽管雪芙儿满心期待,但她还是低下头,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过厚脸皮。
「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雪橇通过的那扇大门,比雪芙儿成长的家还大。铁铸的高耸拱门上,挂着皇爵家的家徽。道路穿过左右两侧并排的杉树,像条银色缎带般蜿蜒前进。无论是杉树林,还是延续并排开着白色雪花的树木,似乎都属于皇爵宅邸的范围。
通过修剪成两只面对面的狮子形状的树木后,眼前的视野就变宽了。入眼所及是一大片被草皮所覆盖的起伏斜坡,草坪中央有一潭泉水,泉水旁则耸立着一棵银色发光的大树。淡蓝色的粗大树干得要三人才能合抱住。
雪芙儿屏气凝神,甚至没察觉雪橇已在泉水旁停了下来。驾驶恭恭敬敬打开车门,让皇爵下橇。
「你的感想如何?」
雪芙儿笨拙地走下雪橇,抬头望向如天花板般笼罩在泉水上方的粗大树枝,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映在泉水上的庄严树影。开始暗下来的短暂日光.将无数的银色叶片照得无比灿烂,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现实的光景。
「可是……这是……人造的……」
虽然树干与树枝的颜色与展览室里陈列的「药王树之石」很像,却拥有跟银叶相同的金属光泽。见惯了金属矿的雪芙儿,一眼就看出叶子是银制,而树干与树枝都是含银的矿石。泉水虽然也像是自然形成的水源,但在大树的树根处,却有很像涌泉的喷水设备。她走近一看,清澈得几乎不自然的水底,铺着与树木相同的淡青色矿石,镶嵌于其中的银色树叶清楚可见。
「这是来到伊欧西卡尔的庭园造景师在两百年前所打造的『皇爵家的药王树』。」
皇爵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似乎已经预料到雪芙儿的失望,为了捉弄她才会特地带她来看。雪芙儿因这过分的恶作剧而难过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开朗地说道:
「非常漂亮呢。」
跟少年不相上下,既美丽,又冰冷。他的魔法师祖先拯救了所有的人,但这名少年却不一样。
「这座宅邸会成为圣德基尼家的宅邸,也是不久前的事情。」少年视线的前方,是有着如屏风般弧线的白色大宅。
「真正的药王树,在移植后没多久便枯死了,而白色森林中与药王树魂源相连的所有树木也全都枯死。尽管药王树的力量并没有因此消失,但因为逐渐将树枝分出去导致数量也越来越少。祖先研究了魂源与灵魂,创造了生命魔法的体系。而获得树枝的人们之中,来到祖先身边帮助他研究的人也变多了,人们于是开始称呼他为使用魔法的专家——魔法师。
「魔法师将生命魔法应用在许多的地方。他从所有生物中取出魂源,找出能够帮助人们的方法。无论是花的魂源、鸟的魂源、虫的魂源,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有关生命魔法的起源,雪芙儿也曾在课堂上学过。
「所以『药王树之石』就是枯萎的药王树吗?」
「传说中是如此。现今我们所保管的药王树,怎么检查都只是石头,至于活生生的树木要如何变成石头,没有人知道。树枝在这八百年中一点一滴地被切下,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树木的外形了。」
因为少年紧盯着雪芙儿,让雪芙儿不由得避开了他的视线,以免自己忍不住求他赐她一段树枝。
「那个迷踪森林里,说不定还留有药王树的种子呢?在很久很久以前从药王树上落下后发芽,现在可能已经长成大树了……」
「你听不懂吗?白色森林已经消失了,因为它失去了森林之王药王树啊。现在这片森林已经成了一片人类无法踏入的荒地了。」
皇爵的眼眸荒凉得宛如那片荒野一样。雪芙儿想起了凤旅团曾说过的话—大国奥拉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神,所以才渴望夺取还拥有神明力量的多姆奥伊。原来奥拉所失去的神,就是药王树。
「『药王树之石』的力量,跟树本身相同吗?」
「不,它的力量仍然逐渐在减弱中。就像枯死的树木所残存的魂源一样。魔法师们就是成群掠夺这些魂源的秃鹰。毕竟生命魔法本身,就是夺取死去生物的魂源的一种做法。」
雪芙儿大吃一惊。因为她没有听过有人这么形容生命魔法。
「……生命魔法,应该是分享生命的法术吧。」
「是你希望这么认定吧。毕竟你夺走了死去王子的魂源……」
雪芙儿不由得瞪着少年。少年闭上嘴,脸上出现有些愧疚的表情。雪芙儿见状原谅了他。
「我常常听人这么说,习惯了。我自己也曾这么想……」
雪芙儿说到这里便打住。皇爵的神情变得认真,靠近雪芙儿低头看着她。
「你难道不会因此就不想活下去吗?」
雪芙儿蹙起眉,难道他想说她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为了压抑自己的怒气,雪芙儿拼命告诉自己,这个男孩肯定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也不曾忍受过长时间恶心想吐还有头疼的苦难,因此只会觉得,外表看起来没事的人一定是真的没事。
「……不会。」
「你的眼睛,果然很特别。」
皇爵突然改变话题,抬起不知所措的雪芙儿的下巴。当雪芙儿回过神时,皇爵已经吻了她。雪芙儿奋力推开皇爵。
「你做什么!」
雪橇与驾驶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留下皇爵与雪芙儿两人独处。雪芙儿挺直了背脊,想让自己冷静点。
「我要回去了。」她不等对方回答,便朝树林的方向迈开脚步。
「你办不到。只要天一黑,森休里就会出现吸血枭。」
「那么请您命人准备雪橇。」
「你难道不想要『药王树之石』吗?」
雪芙儿大怒。她厌恶会利用他人弱点的人。
「您就是这样让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不敢违抗您吗?那我瞧不起您!」
皇爵笑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所有的『药王树之石』都在议会与魔法实务局的管理之下,这里并没有。你被我耍了。」
雪芙儿扬手一巴掌打向少年,少年毫不讶异地反手擒住她的手腕。雪芙儿打算踢他的小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两边的太阳穴也抽痛了起来。
皇爵嘴里咏唱着咒文,放开雪芙儿的手腕。可是,雪芙儿仍无法自由行动。她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少年抚过她的头发与颈项。事到如今她才想到少年也是一名魔法师。
「你一生气,魂源就会越来越乱喔。」
皇爵冰冷的手指,抚上雪芙儿的眼睑。雪芙儿一凛,以为眼睛就要被他合上了。少年的眼神就是那么的毫无感情且冰冷。她越想要挣扎,头痛就越严重。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少年飞快地离开了雪芙儿身边。雪芙儿身上的魔法突然被解除,让她膝盖一软跪倒在草地上。
「什么人?」
皇爵尖声怒喝。一道高大的人影从狮子形状的树木后方走了出来,对方头上缠着白色头巾,穿着里沃国的服装。
「前来迎接雪芙儿·阿尔各的人。」
听见对方稳重又有磁性的声音,雪芙儿大吃一惊。但她晕眩的视线,却看不清朝她走过来的那道身影。尽管如此,雪芙儿的心跳还是越来越快。
那总是披着铠甲的身体,现在穿着横纹织锦的长上衣,宽大的腰带上也没有佩带任何长剑。穿着束口长裤的双腿,比雪芙儿记忆中的还要瘦;黑色的头发也被头巾完全盖住了。但是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蓝色双眸,却仍是不容错认。
雪芙儿总是祈祷能够见到的「那个人」——吉尔达·雷,就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