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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齐萨把雪芙儿当小锻冶场的跑腿来使唤。
小锻冶场主要是挑选铁材,并将它们打造成刀剑或镗甲等适当用品的作业场所。另外还有个作为大锻冶场的洞穴,是用来将自蹈鞴炉精链过后的生铁锻造、切割成铁材。大锻冶场的领班是朗格,而小锻冶场则是由福齐萨掌控。
雪芙儿最主要的工作是运送铁材,因此她得听从福齐萨或其他小锻冶场的工匠指挥,像只忙碌的小老鼠般往来于两个洞穴之间。除了雪芙儿之外,当然还有其他跑腿的人,但他们全都是赛革特族的少年,也都把雪芙儿当成身分最低下的人看待。
在赤砦中,只要看一个人是不是穿着铁锈色的红衣,就能简单分辨他是赛革特族或是「祭品」。在那座名为「赤池」的血池里工作的人几乎都是「祭品」,而小锻冶场内则大多是赛革特族的工匠或学徒。雪芙儿有时也会被叫到大锻冶场去打杂,那里的人员情形也相同。
蹈鞴场似乎位于比大锻冶场更深的洞穴,雪芙儿却完全无法前往。她渴望知道吉尔达·雷被分派做什么工作,但只要稍微再往下走,就一定会被朗格或其他赛革特族抓回来鞭打。她觉得骑士一定受到比她还糟糕的待遇,也往往因为这负面的想像而感到痛苦。
「赤砦」与一般锻冶场最不同的地方,就是火焰。在阿尔各村,必须燃烧大量柴薪才能生火锻铁或炼铁。但无论是小锻冶场或大锻冶场,都完全没有任何柴薪,锻冶场内的火炉却永远燃烧得非常旺盛,雪芙儿好奇那些火焰到底是怎么维持的。
看来似乎是从下方的蹈鞴场先燃起火焰,再透过钢管送达大锻冶场与小锻冶场。不只是炉火,连地底的灯火都是由那里送出,让整座「赤砦」宛如不夜城。烟雾当然也会透过铁管流入整个山谷,因此洞窟中一直相当炎热。
赛革特是祭祀火神的部族,因此蹈鞴场被视为最神圣的场所,与其他洞穴区分得很严格。有时候撒卡密也会待在大锻冶场,雪芙儿便乘机拜托撒卡密让她搬运柴薪,撒卡密却嗤之以鼻。
「柴薪?谁要你做那种事了?」
雪芙儿想借口搬运柴薪前往蹈鞴场,但她却猜错了。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开口询问吉尔达·雷的消息,但总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那小子还在踩蹈鞴炉。」
雪芙儿回想起骑士最后对她说的话,那时他安抚她不安的情绪,说现在必须做的事就是学会赛革特族的锻冶技术。在逃出「赤砦」之前,如果雪芙儿没有做好这件事,那就枉费两人来到这里了。她必须努力学习,期望之后再见到骑士时不会让他失望。她告诉自己骑士比任何人还要强韧,而且他相信雪芙儿正在做的事。
朗格与福齐萨的工作性质不同,个性也大不相同。大锻冶场主要是敲打火鎚的费力工作,因此统领粗犷大力士们的朗格,是个比手下的任何人都还严厉、声若洪钟的粗野男人。
另一方面,锻冶刀剑必须具备绝佳的敏锐度,因此福齐萨是个细心且相当有耐心的工匠。虽然他很少提高声音说话,但只要他稍微皱一下眉头,小锻冶场的工匠们都会害怕得忍不住发抖。那是因为只要有工匠打出不中用的刀剑皑甲,福齐萨就会对他施以严惩。
福齐萨并不像朗格或撒卡密一样会施予体罚。然而,无论如何绷紧神经锻铁,刀剑还是会有弯曲或脆化的可能。尤其是在烧铸的时候,只要半点不留神,放在火里数天的刀身就会直接报销。只要有工匠犯下这样的疏失,他就会被贬成最底层的下锻造击鎚人。
在小锻冶场中,得从下锻造开始做起,慢慢累积几年经验之后,才能升格为上锻造、素延、烧铸等工作负责人。像这样花了好几年才爬上来的地位,一旦失败就要从头开始。
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服从福齐萨,那是因为他能铸造其他工匠无法比拟的完美刀剑。福齐萨每天都在固定时间比任何人还早到达小锻冶场工作。就算雪芙儿无法看见外面的阳光,也因为福齐萨而能分得清昼夜。那些工匠的生活起居,都在位于地面山谷里的长屋。
至于雪芙儿的食物,则是少年学徒的残羹剩肴,晚上她就跟轮值看顾火候的人一起留在锻冶场。
看顾火候的人要负责的工作,就是维持一定的炉火强度,小心不要让炉火熄灭。锻冶场最受人尊重的就是看顾火候的人,在工匠中也被视为重要的角色。在阿尔各村,柴薪的布置与放入顺序等都是复杂的工作,但「赤砦」的锻冶场内一直都有蹈鞴场输送固定的火焰过来,所以像铲除炉渣这种白天留下来的工作,就由看顾火侯的工匠顺手做了。
雪芙儿持续在锻冶场内帮忙。一开始工匠们都觉得她碍事,但白天原本会让少年学徒去做的杂事,雪芙儿都能先利用晚上独立完成,于是工匠们似乎也觉得她很方便差遣。
雪芙儿在帮忙的过程,不断留心每个工匠的特性与擅长的工作,过没多久,她就当上烧铸与素延的助手了。她主要的工作,是与工匠面对面,交互用鎚子击打烫热的铁块。这么做的时候,原本只是观察而无法掌握到「赛革特之钢」的性质,终于可以亲自触摸了解了。「赛革特之钢」比雪芙儿碰过的任何铁材更具黏性,更为柔软。也因此才能加入复杂的制作过程,而经由正确锻冶所组成的钢,就会成为柔软度与强韧兼备的刀刃。
雪芙儿虽然也想当福齐萨的助手,但很可惜,身为工匠领头的福齐萨并不需要轮班看顾火候。
福齐萨一旦开始打造一把刀剑,就会沉迷似的只专注在那把刀剑上。虽然有时候他会直到晚上都不放开手上的鎚子,但大抵上会在固定时间内工作,也为隔天作准备。因为他是倾注了灵魂与热情在工作,似乎只要半天脸颊就好像会消瘦一些,即使有时候他留下来直到大半夜才铸好一把剑,隔天一来只要觉得不满意,就一定会重做。
严格地区分工作与休息时间,让福齐萨的工作品质有其保证。不像阿尔各村的工匠采取的方式,则是到了接近交货期限才一鼓作气完成工作,跟福齐萨完全相反。赛革特族的其他工匠帮忙福齐萨的时候都会避免让他分心,也视担任福齐萨的助手为荣耀。
在雪芙儿的眼中,福齐萨甚至是可以称为刀神般的天才。只要他碰过,就能够判断上锻造之后的铁材是好或坏,所以之后的步骤几乎不会出现失败的作品。阿尔各村的锻冶场内,总是会反复出现一些失败作,最后才总算能生产一把剑。相对之下,「赤砦」所生产的十把剑都不会出现一把瑕疵品。
雪芙儿擦亮双眼,尽量观察福齐萨的技术,希望能偷偷学起来。
首先,福齐萨会将经过下锻造的玉钢进行细微分割,依性质分类之后再将它们组合,福齐萨这种「选配钢材」的能力非常卓越。虽然涅乌特司也称赞过雪芙儿这方面的能力,但福齐萨的「选配钢材」更为复杂,根本无法模仿出来。
福齐萨打造那种波浪形的刀身时,光是芯铁就选了三种铁材,此外刃铁两种、皮铁四种。乍看之下排列很不规则的铁材,在福齐萨的手中经过素延之后,竟好像从敲击的小鎚前端得到了魔法一般,得以变得工整且呈流线型,拥有轻薄的刀刃和隆起的屋脊状刀身。
雪芙儿觉得,说不定福齐萨才是创造「赛革特之钢」耐魔力的那名魔法师。
可是福齐萨没有亲自经手的锁子甲,也产自小锻冶场。锁子甲是将软铁打成很细的铁丝,弯曲后形成铁环,并把无数铁环全部串在一起的成品,是个会令人头昏眼花的繁琐工作。然而,做好的锁子甲还要织进蛇纹石的石绵才算完成,而这些编织工作都会交到地面上,由山谷内的女工进行。蛇纹石似乎也产自这座山谷,但一直被关在地下的雪芙儿还无缘看见蛇纹石的样貌。
见过像丝线一样细,却又具有延展性的铁丝,雪芙儿就明白制造赤刺诃那种铁针的一定也是赛革特族人。这里所有的工作都经过分类,每几名工匠都会被编成一组,而福齐萨只会检查软钢与铁丝的晶质,剩下的工作就全权交给名为钟头的工匠头子。
镗头也会制作镗甲,他做的镗甲比雪芙儿所见过的都还薄,而且是由非常坚固的钢材制造。钢拥有弹性,可以大幅延展,还能让各种弯曲面更加立体以增加强度。这种镗甲比阿尔各村所打遥的镗甲来得轻薄,手肘与膝盖弯曲的地方则很细致地连接起来,能够使穿戴的人动作流畅。
这一切的技术都具有压倒性的卓越,不仅是「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连里沃都想要赛革特族的铁器,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雪芙儿如果光佩服的话,也成不了什么事。
雪芙儿拼命工作,想尽办法要找出耐魔力的秘密。除了完成交办的工作之外,她总是仔细观察作业场所的一切,寻找被隐藏起来的技术。尤其福齐萨在工作时,她更是在四周走动,不肯错过任何细节。只要有人命令她打扫,她也会捡拾被他扔掉的玉钢碎片,仔细观察质地的不同。可是,雪芙儿还是不知道这些与普通铁材的差别在哪里。
有一天,雪芙儿想偷偷摸一下福齐萨的小鎚,结果被斥责了一顿。骂她的人是其他工匠,福齐萨本人只是用那双黑玉般凹陷深邃的双眼看着雪芙儿,说了一句话:
「你想去赤池吗?」
雪芙儿浑身发抖。一旦惹福齐萨不悦,她就会像他所打造出来的锐利刀剑一样被他无情舍弃。万一被送到「赤池」,雪芙儿就会失去如今支撑她的唯一目标了。
2
每天晚上,雪芙儿都会把捡拾到的玉钢断片排列出来,思考要怎么做才能打造福齐萨那种美丽的剑。她会在看火工匠暂时休息的时候,试着将玉钢放在梃子铁上※,送进火炉里。每块玉钢都很小,就算它们熔了之后雪芙儿用鎚子敲打,也很难将它们锻接在一起。可是经过许多次的失败再重新来过,她用类似福齐萨那种组合的排列方式,终于打造出大约食指大小的刀身。(※制作日本刀时,用来装盛玉钢放进火炉烧烤、外形很像扁铲子的工具。)
雪芙儿雀跃不已,结果从瞌睡中醒过来的看火工匠受不了地说道:
「你啊,到底什么时候要睡觉?」
雪芙儿的确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因为她要学的知识太多,觉得闭上眼睛睡觉太可惜了。白天时她忙着观察福齐萨的工作内容,也曾在吃中饭的时候,一坐在锻冶场的角落就失去意识。但一到了晚上,她就会把白天记得的过程自己试做一遍,一直保持清醒。
雪芙儿自己也觉得很奇妙,有种发烧般的感觉驱使她的身体,让她几乎像被附身一般,不得不握起火鎚。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吉尔达·雷,一心想着要锻铁。察觉这一点之后,她往往会感到内疚,但又会觉得这或许也是受到「赛革特之钢」的魔力影响。
眼前无论如何,她都想学会赛革特的锻冶术。这一定能为吉尔达·雷提供帮助。
这时,有个叫库伊柏的工匠轮值看火工作。库伊柏在帮忙福齐萨烧铸的时候犯了错,把完成的剑折断了。福齐萨命令库伊柏把折断的剑接好,恢复成原本的刀身。
「在你完成之前,每天都要负责看火。」
库伊柏的年纪与雪芙儿差不多,成为福齐萨的助手还没有很长的时间。像他这样比其他年轻学徒爬得更快、记性更好的少年,肯定对自己很有自信。因此在众人面前被责备让他感到格外羞耻,拼命想要扳回一城。可是,曾经断裂的刀材就算重新锻造还原,也很容易脆化,还不如完全恢复成铁材从头开始锻链配材比较快,但福齐萨不许库伊柏这么做。恐怕是因为福齐萨想让库伊柏了解配材的组成,让他学习弯曲时不断裂的刀刃是由什么铁材搭配出来。可是库伊柏相当焦躁,无法理解这番苦心。
「可恶,为什么接不起来啊!」
库伊柏毫不考虑地把剑送进火炉,他将尾端与刀尖的铁块重叠之后以皮铁包住,敲打接缝处做出刀身的形状,然而一旦要开始素延,同一个地方又会再度断开。
福齐萨到底如何选配那把剑的钢材,雪芙儿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把有三处弯曲的剑,铁材组成比直的剑还要复杂。断裂处正好在弯曲的地方,那里是刀铁埋在刀身中、芯铁与栋铁凸出的部位。
「再添加芯铁与栋铁会比较好吧。」
雪芙儿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即便暗自喊糟,因为库伊柏回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
「少罗唆!罪犯竟敢对我指指点点!」
被唤作「罪犯」,让雪芙儿大受打击。尽管她听说「祭品」几乎都是罪犯,但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却不同。
「我才不是罪犯!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闭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娼妓!」
库伊柏用不堪入耳的话罗织雪芙儿的罪名。雪芙儿气得不再说话之后,库伊柏大概有些后悔,就去看雪芙儿手边的事。雪芙儿将她认为可能接得起刀身的玉钢组合排列在火炉旁。库伊柏仔细地检验过后,将它们捡起来放在梃子铁上。
「我只不过试试而已。」
他将折断的刀身分别摆在玉钢前后,并涂上灰,再将梃子铁送进火炉。钢材烧得赤红,在梃子铁上熔成一块,库伊柏迅速抽出梃子铁,用火鎚击打玉钢。
库伊柏的力气比雪芙儿还大,能够挥得动大鎚。但是独自进行下锻造相当吃重,加上已经重新尝试很多次了,所以他拿鎚子的动作也变得迟钝。库伊柏满头大汗,气息紊乱。
「发什么呆!快敲打另一边!」
雪芙儿没有间断地敲打小鎚,很慎重地将玉鐧融化的位置敲平。原本的刀身与玉钢混合,逐渐锻接在一起的触感透过鎚子传递过来。那种微妙的手感,让雪芙儿忘我地持续挥动小鎚。一步步地,断裂的刀身合为一体,接缝的痕迹也消失,雪芙儿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吸进里面似的。
等她察觉到时,库伊柏的铁鎚声已经停下,只剩下雪芙儿一个人在敲打。雪芙儿全身都是汗,拿着小鎚的手抖个不停。火床上躺着一把波浪般的美丽刀身。
雪芙儿放下拿着小鎚的手,当场跌坐在地。一直屏住的气息松了开来,让她喘得像个蹈鞴炉一样。虽然很疲累,但完工的满足感却比什么都还要强烈。库伊柏仔细地看着刀身,然后朝雪芙儿咧嘴一笑。
「好了,擦擦汗吧。」
库伊柏用脏污的手帕擦了自己的汗之后,又帮雪芙儿擦去额头至下巴的汗水。雪芙儿报以一笑,这时库伊柏拿着手帕的手,却从雪芙儿打开的领口伸进她的上衣内。雪芙儿吓得推开他。
「住手!」
可是库伊柏却笑着把雪芙儿按到火炉旁。
「有什么关系。你也会跟其他人这么做吧?」
雪芙儿知道库伊柏误会了刚刚笑容里的含意,慌忙解释。
「我没有!我才没打算跟任何人这么做!」
「喔,那就只跟我做吧。这样一来,我可以拜托福齐萨让你工作轻松一点。」
「不需要!我现在这样就好!」
库伊柏也急躁起来,开口威胁她。
「那我就去向福齐萨告状。说你擅自利用锻冶场的工具,把偷来的钢材打造成武器。」
他说的是雪芙儿打造的小刀身。这点雪芙儿无法反驳。虽然还没有烧铸研磨,但她的确打算有一天要完成它。如果那被拿走的话……不对,如果因此惹福齐萨不高兴而被送到「赤池」的话……
「库伊柏,如果你做这种事被福齐萨知道,你也完了。」
雪芙儿想尽办法要库伊柏改变心意。这是玷污神圣锻冶场的行为,福齐萨一定无法容忍。
「如果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一定会说。」
库伊柏听了之后嗤之以鼻。
「我会说是你这个娼妓自己张开大腿。会被赶走的人是你。」
库伊柏露骨的言词,让雪芙儿愤怒不已。库伊柏是真的认为雪芙儿与其他工匠们也有亲密行为。或者就算不是如此,他一样断定雪芙儿会欣然接受这种淫秽的交易。
「说出去丢脸的可是你。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会好好疼爱你……」
「丢脸?丢什么脸!」
雪芙儿气极了,抡起拳头殴向库伊柏。库伊柏仰身闪避时,雪芙儿拿起小鎚朝他挥舞。小鎚打到库伊柏的手肘,库伊柏狂怒地将雪芙儿打倒在地。雪芙儿痛得叫不出声来,库伊柏还不善罢甘休地连踹了她的肚子好几脚。雪芙儿觉得自己就像被拧干的抹布,但还是奋力地说话了。
「就算你得逞了,我也会说出去!会把你做了什么事全都说出去!我没什么好丢脸……」
雪芙儿无法忍受的是,库伊柏认为她的身心都会简单地照他的话做。就算库伊柏用暴力污辱了她,她也绝对不要默默承受这种污蔑。
然而库伊柏却说:「是吗?跟你一起来赤砦的那个男人住在蹈鞴场吧?让他知道也无所谓吗?」
雪芙儿受到的打击比被殴打还强烈。
她的眼前浮现了吉尔达·雷清澈的蓝色双眼。如果让他知道这么污秽的事情,雪芙儿就无法再碰触吉尔达·雷的魂源了……
看到雪芙儿动弹不得,库伊柏便扑到她身上。见到雪芙儿终于屈服,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雪芙儿忍住作呕的感觉,想着只要挺过库伊柏的蹂躏,也就不会被骑士轻蔑了。库伊柏拉开她的上衣,性急地解开衣带。雪芙儿紧闭双眼,想要借此逃避不愉快的感觉,但反而让魂源更敏感的额头两侧开始抽痛。
然后,她想起了骑士所说的话。
「他们想要让你觉得所有灾难会发生的原因,都是出在你身上。但没有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自己也不可以这么想!」
这才是库伊柏强迫她的目的。他想让雪芙儿像相信赤剌诃的谎言一样,也屈服在他的威胁之下。
——你拥有让你自己活下去的力量与价值。
骑士让她明白不可以忘了自己的骄傲。骑士比雪芙儿本人都还要相信雪芙儿。可是如果他知道她最后放弃了抵抗呢?
雪芙儿顿时发觉自己做错了,开始猛然激烈挣扎。她对库伊柏又咬又抓又踢,扭动着身体。
「呜哇,你这个……!」
库伊柏迅速放开箝住她的手,于是雪芙儿立刻爬起来。可是她接着就察觉到四周状况不对劲,不禁背脊发凉。
刺眼的光与热烧灼了她的视线。炉里的火焰燃烧得比身高还高了。
「怎、怎么……」
库伊柏吓得赶忙闪开,连雪芙儿也站起来抬头看。原本收敛在四方形火炉中央的火焰,现在却不断往上窜起、摇曳,就连炉火的侧穴都喷出了带有灼热旋风的红光,几乎要飞上作业台和洞顶。
库伊柏想出去呼救,转过身去却发现锻冶场的入口伫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影。大得不自然的头部反射着鲜红的火焰。
「纽、纽芭大人……」
库伊柏不禁后退几步,戴着面具的纽芭推开他之后,朝炉火走去。
那张面具上代表眼睛的阴暗开孔直直地盯着雪芙儿,并伸出手召唤她。雪芙儿虽然感到害怕,但比起库伊柏,她宁可靠近纽芭。
「赐你颂恩神的气息。」
纽芭扯过雪芙儿的手臂,将她牢牢攫住。看着黑色的指甲抓住她的手,雪芙儿涌上了一股不安。
所谓「颂恩神的气息」指的不就是火焰吗?所以她会像喀鞑靼族所说,被扔进火焰之中……以玷污锻冶场的罪名吗?
纽芭面具上的嘴唇靠近她,轻声说道:
「美丽才会是诅咒……丑陋不是。」
库伊柏与雪芙儿都没听懂他的意思。
「憎恨……喷怒……自己下的诅咒……」
那张面具开孔深处的眼球,就像在井底散发出光芒一样,纽芭呼吸中的腥臭味袭向了她。纽芭只是咕哝一声,炉里的火焰燃烧得就更加旺盛。在这个瞬间,雪芙儿从被纽芭握住的手上感觉到他的魂源脉动,知道纽芭使用了魔法。
库伊柏吓得直发抖,当场趴在地上赞颂道:「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纽芭将食指伸进火炉中。接着,他的指甲前端出现了一小撮火焰。雪芙儿目瞪口呆,但纽芭似乎不觉得痛,将那簇火焰带到雪芙儿眼前。雪芙儿以为自己就要被烧到了,本能地浑身僵硬。
纽芭逼近雪芙儿,将燃烧的指尖按向雪芙儿的心窝。雪芙儿的上衣冒出黑烟,热度直达肌肤。
「啊!」
正当雪芙儿大叫之际,火焰消失了。但是雪芙儿感觉到那般疼痛化为波动,贯穿了她的灵魂。她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按着肚子,纽芭随之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纽芭说完,示意雪芙儿跟着复诵一遍。
「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雪芙儿念完后,炉里的火焰便迅速收缩,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纽芭则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快步地离开了锻冶场。
纽芭所碰触的心窝位置,刚好是人类七种魂魄中掌管生命的「火魂」所在位置。刚刚的疼痛立刻就消失了,不过雪芙儿还是隐隐感觉有一点灼热的波动,被库伊柏殴打而痉挛的腹部肌肉也逐渐地缓和下来。
可是,因为这场骚动而被遗忘的那把刀,刀身却出现了裂痕。库伊柏与雪芙儿因此显得很失望,之后也不再跟彼此说话了。
◎
库伊柏大概是被吓傻了,一个人别扭地睡到早上。雪芙儿还以为自己没事了,但当福齐萨与其他工匠来到小锻冶场的时候,事态却变得更加严重。
「这个妓女想勾引我的时候,纽芭大人就出来惩罚她了。」
库伊柏这么对福齐萨报告,接着还将裂开的刀身拿给福齐萨看,也同时告状。
「我好不容易修好了,又被她害得前功尽弃。」
「你胡说!修好它的人明明是我!」
雪芙儿虽然这么大喊,工匠们却选择相信库伊柏卑劣的谎言。
「不知羞耻的丑女!快滚出去!」
他们逼近雪芙儿,想把雪芙儿拉出洞穴。雪芙儿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即将被送往「赤池」。
这时福齐萨却说话了:
「纽芭大人是怎么惩罚她的?」
库伊柏将他所见到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回答出来。这时,福齐萨走到雪芙儿身边。
「让我看你的心窝。」
见雪芙儿蹙起眉头,福齐萨干脆拿起插在腰带上的短刀,划开她上衣的前襟。雪芙儿顿时觉悟自己就要被污辱了。她的心窝上有被库伊柏殴打的瘀青,以及纽芭的手指所留下的伤痕。福齐萨接着缓缓地打开自己的上衣前襟。
他的心窝处,也有一道形似火焰的疤痕,形状几乎与留在雪芙儿心窝的烫伤痕迹一样。工匠们来回看着两人,全都陷入了沉默。福齐萨说道:
「九年前,纽芭大人也曾把燃烧的手指按在我身上。那时我也是负责看火。在那不久,我便打造出一把拥有七处弯曲的剑,并当上了小锻冶头。」
福齐萨将剑尖指向库伊柏。
「这不是惩罚的伤痕。是接下颂恩神气息的记号。」
福齐萨当场拆穿了库伊柏的谎言。
「像你这样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他人的家伙,不配成为赛革特的工匠。你去跟朗格说,要他指派你其他的工作。」
库伊柏脸色发青,却无法反驳,只能摇摇晃晃地走出小锻冶场。福齐萨又命令雪芙儿:
「如果接好这把剑的人是你,你就把它完成到底。」
福齐萨将有裂痕的刀身交给她,雪芙儿恍如置身梦境般地点了点头。
能够继续锻冶工作,比什么都还让她开心。她不会辜负吉尔达·雷的期待了。没有屈服在库伊柏的威胁之下,是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发生之前,雪芙儿几乎没怎么见过纽芭,也几乎快要忘记那个人的存在了。可是她知道戴面具的纽芭在赛革特族内的地位,比技师长朗格还重要,他是火神的祭祀长。工匠们都认为纽芭是个半疯的狂人,但对纽芭的魔力还是抱持着敬畏之心。
雪芙儿猜测,纽芭正是施予「赛革特之钢」耐魔力的人。她过去一直以为那是锻冶工匠的技术造成,但如果所有钢铁中部拥有那份力量,那么肯定是材料在运来锻冶场之前,纽芭就对它们施展了某种魔法。
3
吉尔达·雷并没有放弃逃亡。
在习惯蹈鞴场的工作之前,他每天过的生活就是被鞭子驱策,工作到筋疲力竭,等待换班的号令响起。可是他年轻的身体不久就适应了,还能够保留一点体力等着换班。他记住踩踏板的节奏,尽量不浪费太多力量,以储备精力思考逃亡计划。
他最先思考的一件事,就是该如何把项圈上的铁链放进那堆燃烧的泥浆中,让铁链能被熔断。燃烧的泥浆指的就是火炉内提炼过后的矿渣,每天都要铲出好多遍。可是火炉很大,铁链的长度也控制得很好,让囚犯们无法靠近堆矿渣的地方。
吉尔达·雷耐心地回想赛革特族人的行动,不管是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或是管理囚犯的模式,直到他看出原以为不规律的轮班顺序,其实也有其规则。
以撒卡密为首的蹈鞴场看守人们,用轮三班的方式日夜看管着囚犯。囚犯的休息也是轮三班的方式,但两者不会同时交班,而是分别依照踏板的号码逐一轮替。
两个蹈鞴炉共有十三组踏板,囚犯约四十名。也就是说他们每天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能休息,剩下的三分之二时间只能不断地踩着踏板。伙食只在他们离开踏板时会供应一顿,而消化之后为了准备下一次的体力劳动,囚犯们就会拼命补眠。
吉尔达·雷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都蓝的栗色双眼,思绪也会不断地沉入黑暗之中。无论是过于严苛的劳动或蹈鞴场的炎热,都无法融化他心中已然结晶的愤怒。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想要复仇的意志反而提升了他冰冷的集中力。
他同时也了解到,两个蹈鞴炉分别拥有各自的功能:投入从「赤池」运来的砂铁之后,能够熔出生铁的只是其中一个蹈鞴炉。另一个的功能则是透过粗铁管,将火焰送往「赤砦」的各个地方。就连他被带来蹈鞴场之前经过的洞穴中所点上的灯火,也是透过贯通地底的铁管从这里所运送出去的火焰。几乎每隔七天,朗格就会带着工匠们来到这里,从炉子里取走生铁,但这之间,为了供应「赤砦」火焰,蹈鞴炉几乎没有停止运转过。
吉尔达·雷也同时思索着脚下的火焰到底来自哪里。
他不曾见过任何人将柴薪或石炭放入蹈鞴炉中燃烧。赛革特族人们称呼蹈鞴炉的火焰是「颂恩神的气息」,认为这道火焰是神明只赏赐给赛革特族的恩宠。此外那名火神的祭祀长,也就是戴着面具名叫纽芭的人,偶尔会像个幽灵一样来到蹈鞴场,咏唱某些咒文。
赛革特族人会找纽芭商量蹈鞴炉的火势不够旺盛,或是生铁的制造过程不太对之类的问题。在吉尔达·雷看来,大部分的问题其实都能在撒卡密的指挥下解决,但只要纽芭出现,撒卡密一定会恭敬地请求施咒,而纽芭一旦开始咏唱,火势也会确实增强,踏板下则发出宛如野兽吼叫的轰隆声响。
「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长时间居住在这里的囚犯之中,也会有人如此称颂并崇拜着纽芭。在严苛的劳动下,为了让自己能接受到死都必须与蹈鞴炉绑在一起的命运,他们忘记过去曾有过的人生,忘我地深信着自己不是被当成赛革特的囚犯来奴役,而是自己选择侍奉火神这项崇尚的使命。
吉尔达·雷也从这样的信徒口中,得知纽芭原本并非赛革特族人,而是「祭品」。这似乎也是他受到囚犯们崇拜的理由之一。他们还进一步告诉吉尔达·雷,纽芭从「祭品」成为祭祀长的过程,也相当非比寻常。
据说纽芭当时因为加诸在「祭品」身上的严苛劳役而发狂,于是纵身跃入蹈鞴炉中。
可是就在纽芭跳进去之后,蹈鞴炉的火便熄了。赤砦内失去了火焰,陷入一片黑暗。赛革特的人民因为蹈鞴炉受到玷污而慌忙将纽芭抬出来,火焰却无法重新点燃。
纽芭虽然受到严重的烧伤,但仍活着,愤怒的赛革特族人想要杀死他,却听到这句话:
「如果你们杀了这个人,我的气息将永不再赐予赛革特。」
那是颂恩神的声音。
赛革特族人非常吃惊,赶忙替纽芭治疗。尽管如此炉火却仍是熄灭状态。等到纽芭能够下床活动之后,他自行前往蹈鞴场,然后再度进入了蹈鞴炉中。
这时火焰往上喷窜吞噬了纽芭,是火神带走了他。巨大野兽吼叫般的轰隆声,连续好几天震动了整座「赤砦」,但火焰依旧熄灭。
七天之后,纽芭忽然自另一个蹈鞴炉中现身。同时间,「赤砦」内的所有炉火也恢复原样。
赛革特族人从此视纽芭为颂恩神的使者,非常重视他。据说那之后只要纽芭不做些什么,火焰就会因此变小。
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个故事到底发生在何时。不过,此处待得最久的囚犯这么说:
「在我之前进来的老囚犯说过,这是百年前的事了。」
说这些事的囚犯十六年前就进来了。这么说来,纽芭就是个超过百岁的老人。
几乎没有人见过纽芭拿下面具的样子,但吉尔达·雷却清楚地记得那与众不同的样貌。尽管纽芭的脸部已经烧烂而看不出年龄,但那轻盈的身形步伐,都不属于一名老者。
传说归传说,但让吉尔达·雷感兴趣的,是蹈鞴炉的火焰窜升吞没纽芭这件事。纽芭没被烧死,而且能再度回来,让他觉得蹈鞴炉底部;疋有洞穴,火焰也是从下方往上喷窜。
喀鞑靼族说那是「自远古时期便永恒燃烧的火焰」,而颂恩神就是指比蹈鞴场还深入地下的远古火焰,因此纽芭也是潜入那个地底了。说不定蹈鞴炉的底部有逃生路径,这才是逃离方法的盲点。
「目前为止没有囚犯掉进蹈鞴炉里吗?」
吉尔达·雷试着问道。如果人一旦落入就会让火焰消失,那他也得把跳进蹈鞴炉当成最后手段。但其他囚犯的回答却违背了他的期待。
「当然有,还好几个。不过把铁链拉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烧成焦炭了。」
火焰会消失或窜烧,肯定还有其他原因,而纽芭一定知道这些原因。虽然他让自己看起来像发狂一样,但戴面具的祭祀长其实掌握了赛革特族生产铁器最为关键的火力。
吉尔达·雷很耐心地规画自己的计划。
首先,他决定让铁链脆化好随时都能砍断,因此打算利用踏板所窜出的热气,固定接触铁链上的某一环。他将脚边铁链上的其中一环做上记号,将那个环挂在踏板的一角后,再继续踩踏板。等铁环越烧越热之后,就到了换班的时间,他也能领到食物。吉尔达·雷随即把水倒在烧过的铁环上,再利用其他铁环拉扯它。
一开始还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他重复了好几次之后,铁环的表面开始泛白,出现了一点裂痕。他用地上的土弄脏铁环,以免被看守人发现,然后慢慢地拉开那道裂缝。
但比起看守人,不被其他囚犯发现要困难多了。
「你是不是打算逃走?」
被分配到吉尔达·雷左边踩踏板的一名囚犯,在休息时间来找他说话了。那名男子的脸颊瘦削,只有一双眼睛既大又深邃,像个骷髅头似的。但仔细一看,他其实还是个年轻男子,他说他才来这里半年而已。
「其他人都已经放弃了,可是你却不同。也带我走吧。再继续待下去,我一定会疯掉……」
有点强求的口气与茶色的双眼,让吉尔达·雷想起小时候的弟弟。他紧咬着下唇。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契机,都能让记忆成为利刃切开他的胸口。就算他用怒火与复仇的念头武装起自己的内心,悲伤的刀锋还是会贯穿这层镗甲。
「你要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遵照我的指示。」
吉尔达·雷不假思索地答应之后,便立刻感到后悔;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与雪芙儿能不能逃走。
「嗯,我会的!我保证。」
男子没有怀疑,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自我介绍他叫伊利斯。
「我呀,只要能从这里离开,我一定要改邪归正。我绝对不会再偷东西,也会对女孩子好一点,对我妈也……」
在其他囚犯生气地嫌伊利斯太吵之前,他都一直说着有关自己的事。
吉尔达·雷在心中捂住耳朵。就连他的声音听起来都跟都蓝那么相似。发觉自己已经不太想得起弟弟的声音,让吉尔达·雷感到震惊。后悔与自责的念头,又让他心中的铠甲内长出无数的倒剌。
伊利斯模仿吉尔达·雷,在铁链的环上制造裂痕。准备就绪之后,吉尔达·雷便开始等待脱逃的时机。伊利斯很想知道他们该怎么逃走,但吉尔达·雷却没有明确告诉他。这样即使被看守人发现,什么都不知道对伊利斯而言会比较有利。
然而,时机总在出乎意料的时间来临。
「新人来了。看起来很有用喔。」
朗格带了两名新的「祭品」来到蹈鞴场。一个神色很像苦恼中的小狗的男人,还有一名拥有巨石般结实体格的年轻男子,环顾着正在踩蹈鞴炉的吉尔达·雷等人。两人神色泰然自若,并没有被洞穴中异常的高温吓到,但一看见吉尔达·雷,还是稍稍地动了眉毛。
新人是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以及他所属的斥候骑兵队「卡尔加」的成员,塔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