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尔达·雷朝着悬挂一抹彩霞的白色天际放出一箭。
「你打算射哪里啊!」
库比亚多的视线追着箭的行进方向,警告他。
「那里可是皇帝的禁猎区喔。要是发现你的箭在那里,肯定抓你治罪。」
吉尔达·雷没说他瞄准的其实是远处的一头乌鸦,却反问了库比亚多:「皇帝?」
两人跟塔欧、小宝一起骑着卡尔加来打猎。他们从都城西北方的一处渡船场出发,沿着百疾川北岸逆流而上。
混浊的翡翠色河水上兴起泡沫,蜿蜒地流经宫殿陡峭城墙的下方。从宫殿正北方一路到与艾尔川汇流处,全是里沃所引以自豪的水军停泊处,军舰桅杆林立在水面上。然而等他们来到这么上游的地方,就会发现只剩下通往运河的船只了。
南边的岸上是一大片丰饶的田园与树林,但北岸这边只有数排长在堤防上的沙柳,以及稀稀落落的草皮而已,再离河川远一点的话,就只剩下干枯的荒漠。
卡尔加原本就是生长在沙漠的动物,因此久违地离开厩房来到宽阔的地方,都显得很高兴。吉尔达·雷让小宝坐在自己的卡尔加上。少年因第一次坐上这种骑兽而相当兴奋。
「那一带全都是贵族的庄园喔。他们利用渠道取用艾尔川的水。」
艾尔川的水很苦,无法饮用,因此专门用来灌溉绿洲上的田地
旁枝错节的渠道布满了整片绿地,先汇流进环绕都城南面的艾尔川之后,再到下游与百疾川交会。而从这里可以一窥那片景象,是因为自百疾川到西南边的地势坡度有些低。北岸的堤防筑得很高,这使得百疾川的水量就算增加,水流也会沿着运河灌溉西南地区,不至于泛滥成灾。
西边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草木不生的南方山脉。山的另一面是一处称为石滩的光秃秃岩石沙漠。艾尔川的水之所以会苦,是因为溶进了石滩的矿物与盐分,但百疾川则是来自与寨亚国交界的世界最高山脉的融雪,因此无论水质或水量都非常优越。
总而言之,利亚纳是一座四周环绕着沙漠的绿洲城市。百朗人民战胜了干旱与水灾,建造出这一座丰饶的都市,却被里沃全部占领,的确相当讽刺。
「我们兵分三路行动,顺便赌一顿午餐如何?我跟小宝一起行动。」
吉尔达·雷的提议,让库比亚多戏谵地说:
「吉尔,你带着拖油瓶真的好吗?抓不到猎物的家伙可得请喝酒喔。」
「我才不是拖油瓶!」
小宝虽然很生气,但还是遵守与吉尔达·雷的约定,没有泄漏两人真正的目的。
塔欧与库比亚多虽然是跟来监视吉尔达·雷,但也抗拒不了能全速驾驭卡尔加的诱惑。反正雪芙儿被留在城馆里,小宝也同行,如果真有个万一,吉尔达·雷也不至于逃亡。
「那么,正午回到这里集合。」
吉尔达·雷拉过卡尔加的长耳朵让他们面向东北方,在他的驱策之下,卡尔加像是等不及一样一下飞过堤防,展开前肢的皮膜开始滑翔。
「喂喂喂,那里你们只能抓到砂蛇而已喔!」
库比亚多与塔欧讪笑着,然后沿着河川兵分上游与下游两路前进。
「很顺利啊!好痛!」
卡尔加在滑翔时后腿蹬向地面的动作,让小宝笑得咬到了舌头。卡尔加有着像兔子一样结实的后腿与粗尾巴,并借此飞跃奔驰。
吉尔达·雷与少年打算完成奇太卜家古文书上的下水道地图。
百朗人民将下水道路线刻在古文书上,小宝则在地图上把街道的泉水盘与喷水池的位置画线连接起来,确定了这些线条与古文书上的图几乎一致。
可是吉尔达·雷很在意图中一两处没有吻合的线条。这两处都延伸到距离利亚纳街道很远的地方。其中一条在都城北方,也就是两人现在要前往的地方。
「真的会有泉水吗?那边只有沙漠而已喔。」
小宝举起手来遮挡太阳眺望远方的地平线,不安地说道。
尽管砂石地上有高低起伏,仍然草木不生。不过吉尔达·雷锐利的视线却发现远方有处稍高的沙丘上,似乎有片像树荫的黑影覆盖着沙丘。
在极为刺眼的日光下,他再度眺望过去,确认那并不是那个不祥的黑色鸟影,靠近阴影一看,原来是一片大约有卡尔加那么高的沙柳。沙柳只要有一点水分就能够生长,但眼前这片树丛却不像河岸边那些高大的树木,而是许多细长而彼此缠绕的枝棂往沙丘延伸,整体呈现半球体状态。
「这是红沙柳※。跟我的名字一样。」(※「红沙柳」的日文跟「小宝」同音。红沙柳是中国特有植物,生长于干旱地区,亦称为「观音柳」、「河柳」、「西河柳」、「赤杨」、「柽柳」、「柽柏」。)
小宝摘下一截红色的枝桠,当成牙签一般叼在嘴里。据说红沙柳在沙柳种类中最耐干旱,也因为树枝与叶子拥有带有清凉感的独特香味,所以不容易被昆虫或野兽当成食物,似乎也因此才能在这样的沙漠中勉强生存下来。
「所以奎里德才替你取了这个名字,希望你能活得坚强?」
吉尔达·雷不经意地说完,小宝便吐掉口中的树枝。
「才不是呢。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不喜欢我妈替我取跟我父亲一样的名字。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还有在我出生之后,都长年不在家而在外面打仗。我妈很寂寞,才会希望我能代替父亲陪伴她。」
少年很讨厌他人叫他小奎里德。吉尔达·雷以为是因为库比亚多的捉弄,但原来背后有更复杂的情绪。
突然间传来一声卡尔加的高亢叫声,两人回过头,只见绑在红沙柳树枝上的卡尔加不见了。土石崩落的声音自沙柳林下方响起。
「有洞穴!」
小宝将脖子采向树枝下方,吉尔达·雷赶紧抓住他的腰带。
「小心!」
树林的根部瞬间崩塌,吉尔达·雷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差点倒栽葱跟着滑下去的少年。如半球体建筑的红沙柳群下方,竟然有个又大又深的洞穴。卡尔加随着砂石一起掉下底部,挣扎了几下后,才踩飞一堆砂砾重新站了起来。
吉尔达·雷捉紧红沙柳的树枝,将身子探进洞穴察看。那个洞穴就像一个巨大的水井,里面有一片大约有一一一匹马身长的四角形,很明显是人为堆砌起来的坚固石墙。到达底部也有数匹马身的距离,堆积在脚边的沙相当柔软,看来原本崩塌前这洞穴还要更深一些。
「首先我们得把它拉上去。」
他将套绳绑在卡尔加的鞍上,跟小宝合力将它拉至地上,幸好卡尔加并没有受伤。接下来他再将卡尔加绑在远一点的石头上,并从那里拉起一根绳子,以方便他们能下到洞穴去。
洞穴的墙壁上,红沙柳的根就像蔓藤一样密密麻麻地交错排列,完全不必担心手脚没有攀爬的地方。整面石墙虽然老旧但相当牢固,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树根甚至无法穿透岩石与岩石间的缝隙,只能不断向下延伸。
「好厉害啊。这是古文书上也有的文字!」
小宝发现刻称在壁上的文字与陶板上的相同。
「上面写了些什么?」
「唔,我认得『水』这个单字……啊,这里也有百疾的记号!」
南面墙壁上浮雕着一大幅很像老虎的野兽图。这个果然是古文书上有记载的下水道北端。此处肯定祭祀着百疾川的河神,并且施展了将水流引入利亚纳的魔法。
浮雕相当精巧,甚至连老虎斑纹似的毛皮纹路都刻上了。吉尔达·雷发现浮雕上百疾露出獠牙的大口里爬满了红沙柳的根,跟墙壁的其他部分不同,显然这里有空隙。
吉尔达·雷用小刀切开根部并扯开它们,但树根前端到一半就散了。他试着将手腕伸进隙缝,只摸到干燥的石头,而且里面似乎还要更深入。
「我进去看看好了。」
小宝窥探着隙缝里。
「不可以,里面说不定有蝎子。」
吉尔达·雷拔剑,等待自己的魂源与剑的波动产生连结,然后缓缓把剑尖伸进洞孔。他能够感受到经由剑刃传来的波动:干燥的石头与砂砾,栖息地被侵扰而慌乱的小小地虫,剑尖切断了沙柳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他深入直达剑锷处时,一股异样的波动穿透了剑身。那股又冰冷又缠人的波动从吉尔达·雷的手臂传递到肩膀,让他背脊一凉。
我感觉到了……远古的恨意……
魔剑很高兴地呢喃着。
远古的魔法……
吉尔达·雷闭上双眼与颂恩神对话。
「那是什么魔法?」
人民一再遭受侵略、蹂躏后所生出的憎恨……将所有繁荣都封印在这片土地下的诅咒……用大量的活祭品来交换……
颂恩神的波动与百朗魔法产生共鸣,发出阴郁的笑声。吉尔达·雷把剑拔出洞孔,擦掉额头上感到不快的冷汗。
「雷阁下,你没事吧?」
小宝没有察觉魔剑的波动,只是很担心地看着他。吉尔达·雷朝他点点头,攀着墙壁上的树根,试着挖掘脚下的沙土。
「这些树能生长,就表示地下有水。不对,应该说『曾经』有水……」
可是往下挖了约一匹马身之后,沙子也没有任何潮湿的迹象,只是不断往下崩落,并立刻把他挖的洞埋起来。红沙柳的根似乎还在更深的地方。地面上不断吹拂而来的沙砾,就像要与树根的向下生长比快一般往上堆积。
吉尔达·雷将薄绢贴在浮雕上,涂上蜡墨拓印正确的图样后,两人再度回到地面。他从绑了卡尔加的岩石上低头向北望去,发现前方的台地上有个宽约二十匹马身的低洼区,就像挖好的通道一般。
「那是不是水道的遗迹?」
「水道?你的意思是以前百疾川北面也有绿洲吗?」
这个洞穴很可能曾经是用来储水的水窟。吉尔达·雷思忖着这条通道的去向。
「这个方向过去应该是古都卡撒拉吧。我曾在卡撒拉听说古都没落的原因。过去寨亚冰河融雪之后丰沛的水往下流成为卡撒拉川,卡撒拉就是位于河口的水都。可是不知不觉卡撒拉川也逐渐干涸,只剩下带河的涨潮会流过占都水道了。」
「听说百疾川的水源也在寨亚山脉,为什么卡撒拉会枯竭,而百疾川如今依旧有丰沛的水流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宝摇了摇头。
「百疾川与卡撒拉川是同一条河川喔。过去水源从寨亚往东流进卡撒拉,在一场毁灭『古里沃』的大地震之后改变了流向,成了今天的百疾川。」
这才是吉尔达·雷所需要的答案。
「那么这条水道,说不定就是当初从改变流向的河川将水引进卡撒拉的遗迹。」
里沃之所以攻击并消灭百朗,可能就是为了争夺水源。想来百朗人民为了阻止里沃挥军南下,才会用他们的魔法阻止里沃建造水道。
将所有繁荣都封印在这片地下的诅咒……就是将百疾川的水流带进利亚纳的咒文。
2
两手空空回去、让库比亚多嘲笑了半天后,吉尔达·雷等人回到了城馆。
「喂,吉尔,好像是你的客人喔。」
库比亚多敏锐地发现门前有辆挂着奇太卜家族马印的马车。
身穿带有琉璃光泽的裙装,精心打扮的嘉蓝小姐正在客厅等候。奎里德外出,所以似乎是由马可斯桑殷勤招待。
「雷阁下,很抱歉突然来访。因为您似乎对百朗的古文献很有兴趣,所以我带了那些陶板的拓印本来给您,顺便也将译文写上了。」
嘉蓝双眼散发光彩,期待着能讨吉尔达·雷的欢心。马可斯桑在一旁朝他挤眉弄眼,让吉尔达·雷后悔自己回来得太早。
感到高兴的人是小宝。他兴奋地拿出薄绢给嘉蓝看。
「嘉蓝小姐,可以麻烦您解读这上面的古文吗?」
「啊,这是谁给您的呢?」
嘉蓝抬起头看着吉尔达·雷,小宝则慌忙地编造借口。
「这是从街上的泉水盘印下来的字。」
「街上?啊,这是其他文献上也看得到的内容喔。『北边是干涸沙砾、漩涡;南面有清澈河川、波浪。百疾沉睡之时,月光皎洁,孕育千种草木……』,但最后一行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这意思就要查了……」
「不必这么讲究。」
吉尔达·雷接过薄绢收进自己的上衣里。只见马可斯桑用探询的视线看着他。吉尔达·雷冷淡的态度,让嘉蓝挤出一抹笑容站了起来。
「我该告辞了……雷阁下,您方便送我到马车那儿吗?」
嘉蓝在大厅前停下脚步。
「雪芙儿小姐似乎不在呢。雷阁下,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吉尔达·雷不认为嘉蓝会想见雪芙儿。
「不知道。」
「虽然我很犹豫该不该说,但还是认为您应该要知情:她现在跟叶慈家的莱谬皇子在一起喔。我的家仆告诉我,最近频频看见他们二位往来呢。」
吉尔达·雷因惊讶而陷入沉默,嘉蓝见状又以安抚小猫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要提醒您,太过相信她的坚贞对您并没有好处……」
吉尔达·雷的胸口涨满了厌恶感,因为他知道嘉蓝是特地来告诉他这件事的。
他觉得嘉蓝夸耀胜利的表情,仿佛就象征着大国里沃的一贯态度。那种引起对方注意的策略,以及不断夸耀自己魅力的手段,跟里沃的外交完全相同。就像里沃靠战争压制属国一样,嘉蓝也打算借由贬低雪芙儿来得到吉尔达·雷,但无论嘉蓝喜欢吉尔达·雷什么,那都不是他的本质。日前的晚餐宴席上他所吐露的真心话,嘉蓝半点也没有理解。
「感谢您的忠告,不过您与我所相信的事情并不同。我言尽于此。」
嘉蓝咬着唇上了马车,双眼燃烧着激烈的怒火。
嘉蓝的骄傲受伤了。
吉尔达·雷的蓝色眼眸中,浮现了明显的轻蔑。她身为奇太卜家的千金,向来被捧得高高在上,根本没想过会受到这种侮辱,而且对方只不过是个边境骑士……
对嘉蓝而言,吉尔达·雷就像一本稀有的异国书籍。她在宫殿时看见这名拜谒皇帝的骑士,深受他的身影与英雄事迹所吸引,因此想要得到他以一窥究竟。反正结婚本来就是一件无聊事,她想避免与太熟悉的人结婚,但若要选择身分比自己还要低下的丈夫,只能去考虑有大好前程、能确保她地位的人了。没想到,她主动示好的结果竟然是……
——那个乡下骑士肯定以为我为他着迷了。还以为自己是皇帝陛下,竟然赶我走!分明就是一个对我视若无睹、只会宠爱低贱情妇的愚蠢之人……
她气得满脸通红,于是打开车窗打算吹吹风。
此时,窗外一道黑色旋风突然袭向嘉蓝。
那是一只飞舞盘旋在马车上空的大乌鸦,只是正在驱策马车的马夫毫无所觉。马车内翅膀拍动的声音,还有嘉蓝受到惊吓的尖叫声,都被马蹄与车轮的声音盖过去了。黑色羽毛与鲜血飞溅到贴了一层薄纱的马车内壁上。
「停下来。」
马夫在小姐的命令下拉住了缰绳。
嘉蓝已经忘了她的愤怒。她趴在马车内的座椅上,乌鸦红色的钩爪箝住了她的额头,啄出她的眼珠,然后以鸟喙沾取眼窝流出的鲜血,在白皙的肌肤上画着象形文字与数字。疼痛撕裂了她的骄傲,同时咒印传来的魔力波动侵犯了她的魂源,只剩下完好的嘴唇像某种异形生物般嚅动着。
「我要顺便去一个地方,先往西边大道去吧。」
小姐没有抑扬顿挫的命令声透过紧闭的布幔传来。她这种对家仆不亲切的口气毕竟已经司空见惯了,马夫很快就变更了行进方向。
◎
等众人在沉入运河下的马车内发现嘉蓝与马夫的尸体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3
雪芙儿随着莱谬前去拜访黛丽·查波罗杰。
黛丽小姐一开始很惊讶,不过一听莱谬问起赛革特族的事,就马上带他们来到了庄园。
「这么说来,雪芙儿小姐是锻冶工匠嘛。我让你见见你的朋友吧。」
查波罗杰家的庄园位于运河的西岸。运河区隔了利亚纳的街道与贵族的庄园,同时也是守护都城的坚固壕沟。查波罗杰家在都城这一面与庄园另一面都有专用的码头,用来运送各种物资。从「赤砦」遗迹挖出来的砂铁太重,无法靠疾风船搬运,只能经由陆路运到艾尔川的上游,再经由水路往下送到利亚纳。
庄园内已经盖了一座能将这些砂铁精链成玉钢的蹈鞯场。虽然没有「赤砦」内的蹈鞴炉那么大,在一块约六十步见方的空旷林地上,柴薪堆得跟山一样高,挖掘地面而成的炉上附有天秤鞴※,十几个男人正挥汗如雨地踩着蹈鞴※。(※蹈鞴炉上的活页式鼓风器。※即鼓风器的踏板。)
负责监工的是一名有着暴牙与弓形腿的男人,也就是曾在「赤砦」的蹈鞴场担任技师长的撒卡密。总是佩挂在他腰间的鞭子已经消失了,毕竟正在踩踏板的男人们是庄园内的佃农,不是火神颂恩的「祭品」。
撒卡密没有注意到雪芙儿,而是发现莱谬并向他打招呼。
「皇子大人,福齐萨一切都还好吗?」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在莱谬的催促之下,雪芙儿开始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撒卡密似乎才想起雪芙儿是谁。他看了看雪芙儿的打扮,再看看稍远处正在跟黛丽说话的莱谬,小声地讥讽道:
「替福齐萨跑腿的小姑娘,如今身分真是不一样啦。」
「撒卡密,你怎么看福齐萨领班所说的话?就算没有颂恩神的火焰,他一样能铸出赛革特之钢的,对不对?」
在雪芙儿的逼问下,撒卡密只是双手环胸。
「不管做得如何,反正里沃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都会当宝,毕竟只有我们赛革特族分得出其中的不同。反正我们如今已沦落到当他们的奴隶,现在也只是照他们的吩咐做出玉钢而已。」
撒卡密有棱有角的脸虽不像福齐萨那样万念俱灰,但也显得十分疲惫。据说赛革特族的人们就像是俘虏一样被送到利亚纳来,从查波罗杰家族转往每个贵族家去当下人。所有贵族都希望拥有一个赛革特工匠,因此他们被查波罗杰将军视为财产,并当成礼物馈赠他人。
福齐萨是里面最优秀的工匠,因此被查波罗杰献给皇帝,而撒卡密则留在查波罗杰家负责精链砂铁。曾是「赤砦」内大锻冶场工头的朗格,如今被留在废墟负责挖掘「赤池」的砂铁。他们每个人都因与家人离散而感到绝望。
「这么一来,在这里制作的钢是不是就没有耐魔力了呢?」
雪芙儿小声问道,只见撒卡密眯起双眼睨着雪芙儿。
「你怎么这么关心?你想去跟里沃人告状,说赛革特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毕竟你就是这么怨恨我们。」
「怎么会……我只是希望领班还能再铸剑,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我试着打铁吗?如果能给我一点这里完成的钢……」
「小妮子说什么大话……!」
撒卡密突然气得张牙舞爪,被一旁的黛丽听见,用尖锐的声音斥责撒卡密。
「敢对我的客人无礼,我饶不了你!」
黛丽举起刚刚骑马来时用的马鞭,抽打撒卡密的脸颊。少女的力量只在撒卡密的脸上留下了一点红色伤痕,但撒卡密立刻跪下来道歉。
「非常对不起。」
「你把钢铁什么的,分一点给雪芙儿小姐。」
在黛丽专断的命令下,撒卡密立刻就照办了。当撒卡密交出黑色铁块时,饱含怒火的视线看得雪芙儿很不自在。于是雪芙儿小声地说道:
「我会试着拜托莱谬皇子,请他让福齐萨领班也能过来这里。」
离开蹈鞴场之后,黛丽对雪芙儿这么说。
「你还真是傻瓜。既然好不容易成为一名贵妇,就要让那种人知道彼此身分的差异啊。对那种人太好的话,他们就会小看我们而偷懒不工作,反过来如果你姿态摆高一点,他们就会乖了。我母亲也是这么说。」
黛丽跟嘉蓝一样,从小就因为高贵的身分而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这想法也让雪芙儿很吃惊。不过毕竟年纪还小,黛丽依旧很纯真。
「能帮得上雷阁下的忙真好。家父有写信来,要我跟雷阁下还有曼斯顿阁下好好相处。你别担心,我不打算要跟雷阁下结婚,他年长我太多岁了嘛。你觉得曼斯顿二世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提到我的事呢?」
问了一堆有关小宝的事之后,黛丽几乎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话。
「我不想像姐姐们一样那么早出嫁。就算我终究要跟父亲决定的对象结婚,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崇拜者,然后能够四处去旅行。我打算总有一天跟着父亲去远征。如果想要成为我的崇拜者,就要像父亲一样用剑来守护我,请你这么告诉曼斯顿二世。」
虽然雪芙儿不知道小宝会怎么说,不过还是答应会替黛丽转达。
4
雪芙儿在裁缝店与莱谬道别,换上随从的衣服回到城馆之后,便直接进入后院。马厩旁的小屋内有个用来打蹄铁的火炉,雪芙儿之前就已经请马可斯桑代为征得看守的士兵许可,让她能在小屋内放置她的锻冶工具。
雪芙儿迅速地将撒卡密给她的铁块排列在梃子铁※上,送进火炉里。(※制作日本刀时,用来装盛玉铜放进火炉烧烤、很像扁铲子的工具。)
「唷,雪芙儿。你能不能帮我磨小刀?」
悠哉晃过来的阿札破靠在小屋门口,手里拿着小刀削苹果,接着把苹果塞进锐利的犬齿间,用一副顺道提及的口吻继续说道:
「至于你要我查的西尔森情妇的事……她是个自称贝尼伯爵夫人的北国寡妇,也是个红发的大美人,好像跟年约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儿一起住在城郊的别墅里。听说她女儿脑子不太正常,成天净是睡觉。」
雪芙儿大吃一惊。
「米莉蒂安……!」
她认为那就是卡莎伯爵夫人与米莉蒂安。米莉蒂安受到奥拉「白色森林」的魔力影响,使得她的
「月魂」发狂,伯爵夫人便因此收她当养女接手照顾她。卡莎与米莉蒂安都曾侍奉过造成米莉蒂安变成这样的元凶——总大魔法师萨亚雷。
「雪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阿札破很仔细地观察着雪芙儿的脸色。雪芙儿不知该如何启口,只好避开阿札破的视线。
「算了,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不逼你……」
然而,雪芙儿觉得那张纹上刺青的脸似乎带了些责难。
「好吧,小刀就拜托你了。」
阿札破唐突地将小刀扔给她。这时,吉尔达·雷忽然就出现在阿札破身后。骑士认真地凝视踌躇不安的雪芙儿。
「雪芙儿,你有什么想让我知道的事吗?」
雪芙儿说了卡莎伯爵夫人的事。骑士蹙起眉,并没有太过惊讶。
「我有察觉卡莎伯爵夫人就在附近,因为那只独眼乌鸦就在附近徘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肯定怀有邪恶的目的,所以我们得提防她。尤其是你,不要再离开这座城馆比较好。」
「可是……」
雪芙儿看了看火炉的方向。火焰映入了骑士的眼眸。
「你有非出门不可的要事吗?跟莱谬皇子有关?」
僵硬的声音,让雪芙儿的胸口一震。阿札破的态度会那么奇怪,也是因为他知道雪芙儿跟莱谬出去吗?而且他还告诉了吉尔达·雷?雪芙儿的脑子瞬间陷入混乱,直到烧铁的臭味让她回过神。
「就是……有关这些铁……」
雪芙儿全盘托出福齐萨和赛革特族的事。感觉到专注倾听的吉尔达·雷仍旧透露着些许恼怒,使得雪芙儿后悔不已。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您心烦,觉得自己可以想办法做些什么……」
突然地,骑士伸出手用力揽住雪芙儿的双肩。雪芙儿的脸颊贴在骑士胸口,屏住了气息。骑士的心跳声包围了雪芙儿,他的心跳有些剧烈。
「为什么不依赖我,雪芙儿?比起我,你更愿意信任像莱谬那样的外人吗?」
「怎么会……!不是那样的!」
就算骑士已经视雪芙儿为妻子,却从来不曾轻率地碰触她,而像这样两人彼此相拥,不只让雪芙儿感到幸福,同时也带给她一股不安。因为当骑士的魂源直接传递给她时,她能感受到混在魂源光芒下的铁灰色扭曲。
可是,现在那双捧起雪芙儿脸颊的双手,只传来温暖与怜爱。她无法直视逐渐靠近她并且映着她身影的蓝色眼眸,只好闭上双眼。覆盖她双唇的柔软触感,带来无可言喻的沉醉。
「所有事都交给我就好,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不管是卡莎,还是皇帝,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阻止我……」
雪芙儿感觉到骑士的魂源宛如沸腾般出现了剧烈扭曲。
——您……打算做什么呢?
然而,雪芙儿不敢问出口,只怕破坏了眼前的甜蜜时光。
5
深夜,吉尔达·雷小心地不吵醒沉睡的雪芙儿,离开了寝室。
他带着剑,穿了一身轻装与一袭黑色披风,穿过一片寂静的走廊来到庭院,并从马厩里牵出了他的马。
「上哪儿去?」
阿札破的身影出现在本该四下无人的中庭。
「该不会是像我一样,去外面找女人吧?」
阿札破拍开身上的稻草屑,露出犬齿嘻嘻一笑,不过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双眼。毕竟他还是奎里德的部下,绝不会让吉尔达·雷离开他们的视线。
「想知道的话,你不妨跟着来。」
吉尔达·雷转身上马。阿札破见状耸耸肩,有些嫌麻烦似的也牵出自己的马。
两人沉默地策马前进。吉尔达·雷暗中思考着该如何甩掉阿札破,毕竟阿札破并不是这么好应付的人。
他们经过杳无人烟的道路,来到了运河旁之后,吉尔达·雷下了马,并将马绑在河岸边。岸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搬运船,其间还有一些已经在休息的渡船。吉尔达·雷叫醒睡迷糊的年轻船家,把银币塞进他手里。
「我是莱谬·叶慈的家仆。载我们到庄园去。」
「去叶慈家的庄园?那里相当北边喔。你还是从宫殿附近搭船过去比较……」
「无妨。这些都给你,回程也有劳你了。」
收到了大把船资,船家就停止抱怨、开始解开船绳,让两人上了约两匹马身宽的平底舟。阿札破思考了一会儿,在船来到运河中央时开口了。
「你打算做什么?想去找年轻皇子下战书吗?」
听完这两句,吉尔达·雷就明白阿札破也知道雪芙儿与莱谬的谣言了。
「嗯。所以你就当我们的见证人吧。」
「别做傻事,吉尔。那个贵公子就是知道谣言会马上传开,才会经常找雪芙儿出去。肯定是故意惹你不快啊。」
见阿札破苦口婆心地开始规劝,吉尔达·雷突然问道:
「你会游泳吗?」
「咦?」
不等阿札破回答,吉尔达·雷便迅速站起来跳入水中,并顺势翻覆小舟,让舟底朝天。阿札破与船家双双沉入船下。吉尔达·雷脱掉披风,划动双臂开始游开。
「混帐!你做什么!」
船家与阿札破的怒骂声被他抛诸脑后。
「客人,您快放开我!抓住船身!」
从巨大的水花以及船家的喊叫声来看,阿札破一时半刻人慨不会追上来。吉尔达·雷静静地游到对岸,往南稍走了一段路寻找渠道入口。连接庄园地带的所有渠道位置,他在与小宝制作地图时就已经记在脑海中了。
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处画着查波罗杰家徽的栈桥,一旁还绑着平底舟。四下无人的黑夜中,似乎是看守小屋的建筑物里也是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只有四五只栖息在栈桥后方的鹬抬起了长脖子,警戒地看着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绕过鹬的栖息处爬上岸,沿着渠道堤岸的草丛溯行而上。云朵遮去了比鹰爪还细的下弦月,月光几乎照不下来,但夜视能力很好的他并不担心走错路。按照雪芙儿的说法,赛革特族人都聚在查波罗杰庄园内搭建的蹈鞴场,炉火会彻夜燃烧。他透过树丛隐约看见右边有朱红色的光芒。
蹈鞴炉宛如巨大石棺般的影子,被它顶部发出的光与火花勾勒出轮廓,映在森林中。许多男人正在将锄头上的砂铁倒入炉里,接着炉子冒出白烟,怒吼声随之传来。
「混帐!再多放一点!」
弓形腿、剃成棕刷般短发的男子正忙碌地刮出蹈鞴炉内的炉渣。几度在「赤砦」内鞭打过吉尔达·雷的撒卡密,脸孔在火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撒卡密集中精神地借由火焰颜色来判断温度。在「赤砦」内有恒常维持的强大火力从地底下传来,但这里则必须投入大量煤炭以控制火候。比起「赤砦」的蹈鞴场,这里的火炉与蹈鞴规模都很小,顶多跟吉尔达·雷差不多高。
距离渠道稍远处有两个似乎是佃农的人正在看守,手里拿着钢叉坐在树桩上。查波罗杰家的人只有这两人、其他正在准备煤炭与砂铁的五人,以及踩踏板的四人,他们身上都穿着吉尔达·雷熟悉的红色刺绣背心,那是赛革特族的锻冶服饰。这么一来正合他意。
吉尔达·雷蝥伏在树篱笆后方,安静无声地绕到看守人的背后。其中一人为了避免熬夜的睡意侵袭,正转身要跟另一人说话。吉尔达·雷把握机会,朝他们的后颈一人一记手刀。两人都闷哼一声便趴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喂,什么人!」
一名正在踩踏板的人发现了他,在踏板上出声问道。吉尔达·雷跑到蹈鞴炉旁,用剑柄敲下吊着踏板的铁链。风箱应声停下,四名男人生气地从踏板上跳下来。
「你做什么!想要把火熄灭吗!」
撒卡密与他的助手们的视线丝毫不离开火候,只是围在炉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吉尔达·雷迅速地用剑鞘指着四个人的身体,要他们保持沉默。
「安静。我有话要问你们。」
当炉火映出吉尔达·雷的脸孔时,撒卡密认出了他。
「你是……那个触怒颂恩神的男人!」
「什么!」
其他男人也立刻动了杀机。
「你就是破坏『赤砦』的家伙吗!」
撒卡密制止了一边抚摸腹部、一边准备飞扑过来的人,说道:
「有何贵干?你还想再夺走我们的蹈鞴炉吗?如果你要钢,我已经给了你的女人了。」
「所谓赛革特的蹈鞲炉,就是这个东西?这里面能做出『赛革特之钢』吗?」
吉尔达·雷语带轻蔑地指着眼前的火炉。风箱已经停了下来,火焰也转弱变成红黑色。撒卡密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要不是你……」
「你们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任里沃人宰割,不断制造上不了台面的刀剑吗?你们打算舍弃赛革特族人的骄傲吗?如果你们还有点自尊,要不要跟我去多姆奥伊?我是多姆奥伊的骑士吉尔达·雷,多姆奥伊保证会给赛革特族一个村落。如果你们愿意将知识与技术传给多姆奥伊,多姆奥伊的砂铁就是赛革特人的!」
撒卡密咆哮似的反驳他。
「你说多姆奥伊?你们那种又小又穷的国家?你们跟里沃一样想要赛革特人的技术,一样是受人利用,那跟在这里有什么不同!与其待在边境小国,还不如栖身在大国里还比较对。」
吉尔达·雷抽开魔剑的剑鞘,划过炉内不断上窜的火焰。剑刃带起火花,有着四道弯曲的刀身就像火焰一样闪闪发光。
赛革特男人们眯起了双眼,眼看着飞散的铁灰色光芒包围着剑与吉尔达·雷。但是他们并无法感觉到魔剑的波动此时已移动到吉尔达·雷的魂源上,且越来越高涨。火神颂恩感应着撒卡密的愤怒,不由得舔舐自己的嘴唇。
令人心痒难耐的愤怒……憎恶……是的……
魔剑命令吉尔达·雷。
刺向火焰!
吉尔达·雷将刀身伸进火炉内。一瞬间火焰全部熄灭,就像拉下全黑的帐幕般,四周一片漆黑;下一瞬间,剑点燃了火焰。
「喔喔!」
就在震惊不已的赛革特族人眼前,火焰自刀身移入了蹈鞴炉。从炉顶溢出的火焰并非是刚才的朱红色,而是温度更高,宛如正午烈日般的颜色。
「你……是怎么……」
赛革特男人们拼命瞪着燃烧的剑,好像要吃了它一般。火焰包围了魔剑的剑身,吉尔达·雷的手感到火烫刺痛,而那足以起水泡的痛楚,勉强让他的魂源不被魔剑的波动所压制。
「我保证将火神颂恩的火焰送给你们。我再问你们一次,要不要来多姆奥伊?」
撒卡密代表众人回答。
「要怎么走?」
「把下一班运送砂铁的船抢下来。之后我另有安排。」
「下一班船……要等新月的日子了。」
「那么我们就在新月之夜离开利亚纳。」
赛革特男子们起了一阵骚动。
「撒卡密,你当真吗!」
「这火焰到底是不是真的……等我看过完成的玉钢再来判断。这样可以吗,吉尔达·雷?」
撒卡密那双老练工匠的双眼凝视着熊熊燃烧的蹈鞴炉,吉尔达·雷则把剑收进剑鞘里。
「可以。」
男人们不舒服地看着他已经烫红且冒着白烟的手掌。但吉尔达·雷知道,这伤一到早上应该就会自然痊愈、完全不留痕迹了。他转身再度沿着渠道离开。当他的手一泡入水里,魔剑残余下来的波动尽管不满,还是安定了下来。
他还是难以习惯这种感觉。吉尔达·雷并非魔法师,若要驾驭火神的魔力,当然更加耗费心神。他明白要控制凶猛的魔剑,全得凭他自己的力量。
他挥去魂源的疲惫,在一处分岔的渠道选择往西北方去。他的目标是皇帝的禁猎地区。在百朗的地图上另一处他很在意的地点,就在禁猎地区的正中央。
每座庄园彼此间都以渠道相隔,只要通过设在交叉点的水门,就能够来到另一座庄园。不过禁猎地不只以水道相隔,还被带刺的栅栏所包围,以防止盗猎者或野生生物任意进出。然而吉尔达·雷不打算止步,他直接劈开了靠近水门的荆棘栅栏,入侵了皇帝的猎场。
猎场内的沙柳树林与草原是动物们的乐园。树林里可以感觉到一些夜行性的枭或飞鼠正在活动,狐或貂的双眼在草丛及树荫下发出光芒。一些小动物可能以为正在奔跑的吉尔达·雷要狩猎它们,纷纷惊慌逃走。不过比起遇到野兽,若是撞上了猎场的守卫才不妙,因此他避开栅栏附近,大胆地横越猎场中央。
幸好他的选择很正确,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有守卫轮值的值班小屋,并逐渐听见百疾川的水声。他的目标正是靠近百疾川,在禁猎地区的最上游处。他小心地注意四周动静,沿着栅栏左边溯行而上。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水声听起来有些不同了。他透过栅栏观看河道是否变得蜿蜒,但那很像冲下深渊的水流声,听起来并不像来自河川。这时吉尔达·雷发现地上丛生的杂草曾被修剪整理过,于是提高了警觉。那表示巡守人经常来这附近巡逻。
矮灌木丛突然到此为止,脚下出现了一片波光潋灧的水面。那是一座四方形的水池。吉尔达·雷试着从边缘往下看,灵光一闪。水池的其中一侧与沙漠中红沙柳下的洞穴差不多。虽然暗得看不到池底,但至少知道深度一定超过一个人高;如果水池的构造与沙漠中的洞穴相同,那么就会更深。
明明没有一点风,水面上却起了很大的波浪,水下的泡沫不断浮上来。他用手沾取一些含在嘴里,水质冰冷鲜甜。水似乎是从下方涌上来,然后再流到外面某处,若非如此,水早就沉积且满溢出来了吧。这座水窟恐怕就是借由百朗魔法,将河川的水送到城中泉水盘的取水隘口。
吉尔达·雷不再多想,捡起石头塞进上衣里跳入水中。他以手掌滑过墙壁慢慢沉下去,发现了刻在石墙上的浮雕。他往前游抚摸整片浮雕,找到应该是百疾嘴巴位置的洞孔,手也伸得进去。他可以感觉到周围应该有类似古文字的刻痕,只是现在看不见。
一口气用完后,他扔掉石头浮上水面,又试着在水里拔出魔剑。虽然火神的波动像往常般传入他的手臂,但很微弱,就算吉尔达·雷集中自己的魂源,也无法像刚才一样让剑发出火焰。
他再度潜入水里,摸索到百疾的嘴巴后把魔剑插进去。可是剑只是震动,没有传递任何讯息。看来就算有魔力,火依旧克不了水。
他回到水面上,看见天已经要亮了。就算他在这里等到天亮,也无法读取在这么深的水面下的咒文。不过这个水窟与沙漠中的水窟隔着百疾川互相对称,两个百疾雕像肯定就是成对的魔法阵。
北边是干涸沙砾、漩涡;南面有清澈河川、波浪。百疾沉睡之时,月光皎洁,孕育千种草木。
将百疾川的水流引进南边利亚纳的咒文与魔法阵,其中之一刻在水底下。为了读到那些咒文,他需要帮助。
魔法师的帮助。
吉尔达·雷下定决心后加快了脚步,回到禁猎地区中,切开跟他进来处不同地方的荆棘栅栏,进入渠道。整晚不断奔走的疲惫与湿透了的衣服,沉重地包围着他。
他等到渡船人起床的时间来到运河码头,这次遇上的是个比较年迈的船家,不过只要给了船资,船家也不会多事地追问乘客浑身湿透的理由。
吉尔达·雷看见还在休息的输送船的帆柱上,停了一只独眼大乌鸦,就好像正在等待他回来似的。说不定连吉尔达·雷在禁猎区树林里所察觉到的夜行鸟气息,都是来自这只乌鸦。
吉尔达·雷朝着以红玉般的双眼低头看他的使魔说道: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魔女卡莎,说我——吉尔达·雷——要见她一面!」
老船家以为吉尔达·雷脑子不正常了,回头看着他。
然而,那只大乌鸦却很快地从帆柱上飞起,朝着都城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