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芙儿与埃梅拼了命地寻找解除百疾诅咒的方法。无论成功或失败,他们其中一个人都会被汉琪坦杀掉;更麻烦的一点是,他们不能让水贼知道他们两人在合力解决这个难题。
埃梅先想出了一道计策:当雪芙儿离开奥拉前往阿米兰堤时,圣德基尼家的伊斯魔法师曾在雪芙儿身上施展过咒文,如今埃梅将相同的咒文施展在小宝身上。那种咒文能使小宝变得不起眼,让所有人都不会关注小宝,也让大克船长与汉琪坦不会去追问小宝父亲的身分。小宝现在就像水贼的小孩一样,能够丝毫不引人注意地在「涡见城」里自由走动。雪芙儿尽可能回想出释放百疾魔法的咒文,并透过小宝传递给埃梅。分析魔法由埃梅负责,雪芙儿则必须想出离开「涡见城」的办法。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这块土地是由三条带河所围绕的中央沙洲,沙洲以南有大半土地都是森林,称为「漂浮森林」。从涡见城稍微步行一段路,就会来到森林边缘,再往前就是盐水浸润的沙地,只要想踏上去,双脚都会陷进沙里寸步难行。尽管退潮的时候看得见水底的沙床,涨潮时却只能看见树木漂浮在海上的样子。「涡见城」和水贼的部落围绕着沙洲北边的河湾建立,利用与漂浮森林之间的一小块土地来耕种。他们没有饲养家畜,因为沙地上顶多只能种植芋类的作物,长不出能供给牛羊食用的牧草。水贼除了搭船就是走路,所以也没有饲养马匹。要成功逃离水贼,只能选择进入漂浮森林或从河湾搭船离开。然而要通过漂浮森林逃走,也必须有一艘小扁舟,因为出了森林之后,还是有一大片带河在眼前。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没有船,就离不开这座沙洲。
沙洲上最为缺乏的就是淡水。涡见城所在的海岬后方,有一道从岩石场涌出的淡水,但它充满着泥泞臭味。就算要挖井,在淡水涌出之前潮水就会渗进来,根本挖不得。
然而,在河湾正面能见到的那座岩石岛上,却有着甘美的涌泉。汉琪坦常会派人搭小舟前去取水。雪芙儿从「多姆奥尔号」上看到的瀑布就是涌泉,瀑布下的水潭里完全都是淡水。那么小的一座岛竟能涌出这么大量的清水,实在非常稀罕。
那座岩岛被称为「鲸岛」,是因为它的形状就像世界最大的海兽「鲸鱼」浮出水面喷水的样子。鲸岛位处涡之海最难接近之处,要从瀑布水潭取水必须赌上性命,因此受人敬畏。每年总会有好几艘小舟因为太靠近岛屿而撞上岩壁翻覆,于是水贼也相信鲸岛的水能带给他们力量。水贼称鲸鱼为海珑神,将鲸岛视为神的领域且相当崇敬。小舟上都有鲸鱼雕刻,以守护航海的安全。雪芙儿虽期待着能在涡之海看到鲸鱼,但水贼猎捕鲸鱼已是非常久远之前的事,现在的水贼只将这视为传说而已。
雪芙儿不知道那座岛究竟像不像鲸鱼,但当她从高塔上俯视涡之海时,总觉得能够理解为何水贼们会将鲸岛奉若神明。涡之海一点也不平静,波浪经常逆势卷起漩涡,看起来宛如要吞没彼此一般:而在那之中,只有鲸岛动也不动,有如磐石般稳稳地矗立着。如果要将带河的波浪想成命运的起伏,那么涡之海就象征作弄人们的一片混沌,只有鲸岛不被混沌所淹没。对于靠近鲸岛的人或船只而言,就算那座岛仅仅只是存在于那里,它那不动如山的存在仍像是神明的指引。
想也奇怪,雪芙儿只要待在涡见城的塔上,就仿佛暂时脱离了命运的摆布一样,有种放松的感觉。或许这是因为她与埃梅这个可靠的朋友重逢之故。尽管吉尔达·雷托付她的任务让她心急,在这里她却可以从自己丑陋的嫉妒与迷惘中移开注意力,只要思考如何逃离沙洲就好。
正因为无论是要前进或后退都无法马上办到,一种轻松的感觉便油然而生,毕竟这一切都再也不必由自己来决定。但雪芙儿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也觉得很对不起小宝与赛革特族人。于是,为了找到逃跑的方法,她在水贼的部落里来回走动,以免自己怠惰。
2
小宝后来发现,福齐萨等赛革特族人被安排到城堡一隅做锻铁工作。雪芙儿也得知撒卡密被大克船长的大副殴打所受的伤比想像中还严重,撒卡密说他的视线变得很模糊。
「该不会是眼睛后方有血块淤积吧?」埃梅一脸凝重。
「放任不管的话不太好。得要按时把波动送进他体内,让血液不会凝固,等待其自然排出……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喔。」
雪芙儿想起喀鞑靼族的祈祷师赤剌诃曾使用像针一样细的管子,把血液从吉尔达·雷的伤口中引出来,于是她问了埃梅对此的意见。
「像针一样的管子?我没听说过生命魔法会使用那样的东西。再说,总不能拿它去刺眼睛吧。」
雪芙儿闻言很失望。「这样啊……那就由我去俘虏的宿舍,把波动送给他。」
尽管赛革特族跟雪芙儿都受到水贼的监视,但一到了晚上雪芙儿就可以用「遮蔽魔法」离开高塔去见撒卡密。
「早知道就不该听雷阁下的话,离开利亚纳!」
撒卡密用怒气试图掩饰变得脆弱的自己。俘虏宿舍在塔的右侧悬崖边缘,「涡之海」的怒涛打在海岬上的声音似乎总让他们夜不成眠,只有被迫从事看不见明天的劳动这点,与在利亚纳时并没有分别。此外,就连蹈鞴场的工匠都被迫打造水贼的斧头或锄头,严重伤害了赛革特族的自尊。
「不要紧,我会每天都来。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等你一好,我们就逃离这里。」
「有那么简单办到吗?」
「办得到。因为我在这里过到很厉害的同伴。小宝不是告诉你们了?」
雪芙儿以充满希望的口气强烈保证。她必须鼓励不断受到打击的赛革特族人。
撒卡密举起发烫的手抓住雪芙儿的前襟,将她拉到身前低声说道:「最重要的是火……装有火神颂恩火焰的火桶,藏在『多姆奥尔号』的船舱里,别让那帮人知道了……绝对不能交出去!」
撒卡密指的是吉尔达·雷从魔剑上把颂恩神的火焰转移到火桶中,并交给赛革特族一事。对赛革特族而言,锻冶的火焰就是颂恩神的魔力。比起钢铁还重要的火桶,他们没让大克船长知道。撒卡密的这份用心很重要。万一他撒手人寰,水贼们就会立刻抢走火桶,在不知其价值的状况下扔了它吧。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抢回『多姆奥尔号』,从这里逃出去。」
雪芙儿把角贴在撒卡密的额侧,果然发现正如埃梅所说,撒卡密的魂源不自然地阻滞了。雪芙儿就算送进魂源,波动也只会变得稍微强一点,无法矫正里面的扭曲。
于是她提及像针一样细的管子,福齐萨回答:「能打造那种针的工匠已经在『赤砦』崩塌时死了。是我前一任的小锻冶场领班,但他还没找到能继承他技艺的人,眼睛就不好使了。我又只对刀剑有兴趣,早知道我学起来就好了……」
雪芙儿也强烈地感到后悔。为什么她在「赤砦」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要铸剑呢?她太过厌恶赤剌诃,就连那种技术都刻意忽视了。事到如今比起刀剑,耐魔咒术说不定还有用一些。
于是她开口要求:「我觉得那种针就算没办法用在撒卡密的眼睛上,也能替染上热病的人吸出脓血。就算治不好热病,能吸出脓血,病人也会轻松一点。这么一来,埃梅的咒文说不定就有效了……」
如果办得到,就能补偿一点招来百疾的罪孽吧。若能去教导里沃的魔法师们,米莉蒂安与吉尔达·雷也不必与热病孤军奋斗,还能帮助到更多的人们。
「明白了,我会试做看看。」
「谢谢您,领班!」
但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雪芙儿每天晚上去见他们,就会发现福齐萨身上的鞭痕不断在增加。因为水贼们只要见到福齐萨所做的不是他们交代的武器,就会给予惩罚。可是福齐萨一旦决心开始某个工作,就会完全心无旁骛,中途绝不停止。其他的赛革特人分摊了福齐萨的工作,福齐萨则是燃烧性命似的制作管针。
尽管如此,那种极度细长又完全中空的针还是做不出来。就算是名工匠福齐萨,能将铁磨到一定程度的粗细,但一旦想延展得更细,针就会断裂,或是中空部分在半途就填塞住了。
3
汉琪坦总是随心所欲地招来魔法师,提出「改变眼睛颜色的药」或「把口臭变得跟花一样香」这种无聊的要求。这些埃梅几乎都能应付,还让许多魔法看起来就像是雪芙儿所完成。
女王也为了试探水贼手下是否忠诚,经常召唤他们。
在这名有着三道漩涡刺青的女首领底下,除了阿隆司之外,还有三名拥有两道漩涡刺青的水贼。这四人称之为「头首」,年约四十左右的阿隆司最为年长,南特、瓦西的年纪与汉琪坦相当,巧蛮则相当年轻。他们各自掌控能搭载三十人的双体舟筏※,其下则率领了数十艘八人乘坐的小舟。(※将两艘瘦长的船体横向连在一起所组成的船。)
阿隆司从汉琪坦的父亲鞍金当大首领时就是头首,据说从女王小时候就负责守护她。鞍金似乎是个伟大的领导者,是他让水贼成为现在这么大的船队,也建造了「涡见城」。他死前的遗言是娶汉琪坦的人就能成为下一任大首领,但五年来汉琪坦都还没有决定夫婿人选。
四名头首为了讨汉琪坦欢心,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私下不断角力着。阿隆司负责与汉琪坦商量对策,时时伴随在她左右,另外三人也经常露面。
年轻的巧蛮与他更年轻的手下们,是众所皆知最为残酷的水贼。光看他们的外貌,其实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般,但就算没有必要他们也会去袭击对岸的渔民,掳掠女子,并把杀掉的男性首级带回岛上。汉琪坦只要看到血就会很高兴,并将巧蛮当成入幕之宾作为奖赏。
其他的头首也会跟女王同床共枕。凸眼的瓦西是个舌灿莲花的男子,成日不断吹捧汉琪坦惹她发笑;尖下巴的南特则是个技术高超的造船工匠,奉命为女王打造雕刻精美的舟筏。瓦西与南特的感情不错,只要女王不在,两人就会聚在一起说一些下流话。
与三个年轻人相比,阿隆司较为低调,但也只有他能对汉琪坦提出意见。女王与其他头首享乐之后,阿隆司一定会接着造访女王的寝室,而阿隆司看着女王与巧蛮嬉戏的眼光,从旁都可以感觉到其中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
水贼男子对女人并不专一,就连女子们也是不管有没有丈夫,都会接受他人的邀请,也因此经常滋生事端。妻子被视为丈夫的所有物,所以对妻子出手的男人与妻子遭抢的男人之间,就会靠决斗来解决。这让雪芙儿想到寨亚的游击队,不过以水贼的情况而言,决斗也是娱乐的一种。
漂浮在河湾浅滩的舟筏上,就是决斗地点。要决斗的两人乘上去,空手互相角力,最后落水的那一方就是输家。单体舟筏的船身又细又圆,很容易摇晃,光要站稳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水贼们就像在平地上打斗一样,轻松地取得平衡并挺身作战。
大约每六天就会有一次决斗,几乎所有水贼都会聚集围观。决斗时,雪芙儿就能在部落四周尽情走动不会被任何人追究,因此她也相当期待决斗来临。她已经走遍了整个涡见城的西面,知道那里只有一片无尽的断崖,因此接下来她打算进入漂浮森林看看。
◎
这一天的决斗,是南特的手下与巧蛮的手下出战。巧蛮的手下才十六、七岁而已,很显然南特的手下比较强悍。雪芙儿正想从后方通过,却察觉巧蛮的魂源异样地燃烧着,不由得停下脚步。正在决斗的人自然会因为战斗而处于兴奋状态,但巧蛮不过是在一旁助威,却散发着渴求鲜血的野兽般的波动。
「干掉他!」
虽然巧蛮说的话与表现都跟其他手下没有两样,但他的魂源却极为强劲,其展现的攻击性也让雪芙儿感到害怕。
在海滩上两方人马发狂似的加油声中,两名主角彼此痛殴。南特的手下不住挥动棍棒般的手臂,另一方面,巧蛮的手下则出拳较轻,轻松地躲开攻击,同时上下左右地摇晃船身,打算等待对手站不稳时给予痛击。
「蠢货!」
年轻人的挑衅似乎让南特的手下大动肝火。只见他佯装一个踉呛,趁年轻人要攻他下盘时,双拳交握往年轻人的头顶敲下。巧蛮的手下惊险地避开,但被击中肩膀的疼痛却激怒了他,使他脸色胀红得就像点了火一样,发狂地扑向南特的手下。
舟筏应声翻覆,两人都沉入波浪之下。可是当南特的手下即将落水之际,他已经把膝盖抵住舟筏内侧,避免自己落到舟筏外。这是当舟筏要翻覆时,水贼经常做的动作,这种方法能让他们跟着再度翻回来的船稳稳回到船上。
如果南特的手下没有离开舟筏而再度浮上来,那他就赢了,一旁声援的水贼们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可是舟筏却没有翻回来。舟筏旁边的水面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只见那人的手脚在那里挣扎不休。巧蛮的手下把头冒出水面,双手拼命压下想要浮起来的南特手下。
「杀了他!」巧蛮大喊。
「住手!胜负已经分晓了!」
南特的手下们纷纷冲下沙滩想要拯救同伴,却遭到巧蛮手下的阻挡。
「还没完!两人都还没离开舟筏!」
正当两方人马对峙时,决斗的舟筏翻了回来漂在水上,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了。
过了半晌,只有年轻的那一方游回岸边。虽然他身上的伤口正在渗血,脸色也极为惨白,但巧蛮已迅速抢上前去夸耀胜利。
「做得好!你干掉他了!」
南特脸色大变,要手下去找人。那名手下被拖上岸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南特等人粗鲁地摇晃他让他吐水,但很快便放弃了,接着他们眼见巧蛮一千人想要带走那男子的妻子,又上前阻止而发生争执。
雪芙儿赶紧跑到溺水男子的身边,因为她看见男子的魂源尚未消失。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女孩抓着男子的身体,看见雪芙儿的角吓得哭出来。
「别哭。你爸爸还有救。」
雪芙儿用角抵着男人的喉咙,寻找他的魂源。她知道水进入了胸部深处,光用按压的无法把水压出来,因此她送出自己的魂源波动去撼动积水,水的摇动传递开来,使得男子的喉咙一阵痉挛。不待多想,雪芙儿再度将强烈的波动送进男子的「水魂」里。
「咳咳!」
男子呛咳着,吐出许多水来。恢复意识的男子按住膝盖,痛得呻吟出声。雪芙儿知道男子膝盘碎裂了,胫骨往外侧扭曲,便再度送进波动想缓解疼痛。男子的疼痛忽然消失,惊讶地看着雪芙儿。
南特察觉手下清醒,赶紧回到他身旁。
「『角人』,是你救了他吗?」
名叫科特的决斗者给了头首肯定的答案。
雪芙儿感觉到巧蛮的视线几乎要刺穿了她,全身窜过一股寒意。巧蛮刚才昭然若揭的敌意如今全转到雪芙儿身上,显然他对于科特没死感到相当不满。
科特一见到自己的妻子,便要她去决斗对手的身边。在决斗时落水且无法靠自己浮上来的人就是输家。南特刚刚还想以替亡夫吊唁为由留下女子,既然科特活下来,就没有理由留人了。
令雪芙儿惊讶的是,科特的妻子毫不迟疑便走向年轻人身边。虽然小女孩被留了下来,但女子似乎很能接受这种结果:而胜利者虽然年轻得几乎可以当新妻子的儿子,看上去却相当自豪。
对于以舟筏当摇篮在上面长大的水贼而言,战事通常都在水上进行,在决斗中获胜的人,便证明他是个优秀的战士。女子们都是战利品,很轻易就会被落败的人让给胜利者,就算立刻成为其他男人的所有物也不足为奇。女子们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屈辱之事,一样当成一种娱乐并享受着,或许是因为都在同一个村落中,她们随时都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并不需要担心挂念。反正孩子们都属于父亲,就算母亲离开了,父亲也会立刻找来别的女人养育小孩。尽管都是男人的所有物,却不像寨亚游击队的艾雀一样,只能受到一名暴君般的男人庇护。
尽管这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风俗,却不像一开始所感觉的那样糟糕。至少在这么狭小的部落里,雪芙儿不曾见过无人照顾的小孩或老人。
4
南特表示要酬谢雪芙儿拯救了科特,因此他邀请雪芙儿到家里去,雪芙儿心想或许能打听到什么线索,便同意了。
她被带到一处水边的屋宅,跟部落的圆木小屋不同。这间屋子的圆木建在并排的木筏上方,只要连上舟筏,还能够在河湾中移动。虽然有屋顶,但墙壁却只是用树皮做的帘幕而已,相当通风凉爽。
南特手下的妻子们做了许多菜肴,也叫来了科特与他的三个孩子(母亲都不是同一人)。原来科特是南特的弟弟,这么说来,两人的尖下巴的确很相似。
雪芙儿忍不住问道:「巧蛮很怨恨科特吗?」
她猜想两人过去可能抢过一个女子,因此结下了梁子。不过南特却嘲弄地说道:「那家伙根本想杀掉所有人。没把我弟弟杀死,他二疋不会甘心。」
南特说每个头首当然都只会照顾自己的手下,但只有巧蛮会去敌视其他头首的手下。
「因为巧蛮太过于年轻,手下不容易增加。所以才想要减少我们的手下,以超越我们。真是个不长进的小子。」
巧蛮的手下的确都是比头首还年轻的人。老练的水贼主要都跟着阿隆司,剩下的则平均在南特与瓦西麾下。四个人监督着彼此的权势,不容许任何人稍越雷池一步。
一名擅长接骨的水贼替科特接好骨折的小腿后绑了起来,但雪芙儿知道科特的膝盖再也没办法痊愈了。科特与南特似乎也察觉了这点,所以才拼命灌下以蒙太勒果实所酿的烈酒。
「『角人』,你真是了不起的魔法师。如果我当了涡见城的大头首,一定让你当副手。」
南特露出自己的双漩涡刺青,开始说起大话。这位酒醉的头首以充满欲望的目光看着在场的每个女人。送菜肴上来的女子中,也有人看起来很像是南特的妻子,但只要他想跟汉琪坦结婚,就不能公开两人的关系。
「我一定会成为大头首。我让你看看我要送汉琪坦大人的船吧。」
系着木筏的水边有个圆木围成的栅栏,里面放了一艘巨大的双体船。那是由两艘长宽相同的舟筏做成,并排的舟筏间相隔一匹马身之远,用与舟筏垂直的圆木连接跨在两船之上。这么一来舟筏较为安定,几乎不可能翻覆,而且也能在圆木上方搭建船室。在靠近船头处有一根帆柱绑在横向木头上,底部宛如一座小台阶,以三块剖成一半的圆木并排补强。要收整帆桁或绳索似乎都要用上这座台阶。
这艘船光是其中一艘船体就宽约半匹马身,且有十匹马身长,比起部落里看到的任何舟筏都还大。反翘的船尾形状犹如水贼经常配挂在腰间的弯刀,跟「多姆奥尔号」的船尾高度相差不多,船身上精细地雕刻了巨大的鲸鱼与波浪装饰。就连船室的柱子与屋顶上都有雕刻,屋檐还涂成金色。船帆是用蒙太勒的树皮延展拉开而成的布料所制,上面绘有黑底白线的三漩涡图。这种帆布相当柔软坚韧,也可以用来做成水贼的衣服。
「只有我的手下能打造出这样的船。汉琪坦大人肯定也会像这艘船一样,对我张开她的大腿!」南特走到两个船体中间,用猥亵的手势抚摸翘起的船尾底部。
雪芙儿别开了视线,只感觉南特喷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对她笑道:「只要你能让那个荡妇生下我的孩子,我就替你打造一艘这样的船。」
5
拒绝了南特让手下送她回去的提议,雪芙儿从河湾走向「漂浮森林」。太阳逐渐西沉,为了参加决斗后的宴会,此刻没有人在外面走动。现在是退潮时间,「漂浮森林」极深处的沙地也都出现了。这么一来,雪芙儿就可以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漂浮森林」内只有一种非常适应盐水,名为「蒙太勒」的树木,蒙太勒有着又细又直的树干与没有分歧的树枝。在约五匹马身的高度之上,长了相当细的树枝与一丛丛生得茂密、又圆又有光泽的小叶子。蒙太勒的树干呈黄绿色,砍下晒干之后就会变茶色,拥有类似肉桂的香味。它吸取潮水之后的生长非常迅速,所以水贼们的船只与屋宅等生活中的必需品都是由「漂浮森林」的树木所制造。树叶虽苦,却有驱虫效果,将树叶晒干后拿来燃烧,形成的烟雾能够除虫。而在树木间,也生长着许多像是木桩的茶色短小之物,那都是树根的一部分。分布在沙地之下浅层处的树根,横向连结这些树木,而从这些根部垂直长出的树根,就会露出水面。桩根与树干底部附着了许多牡蛎,成为水贼们的主要粮食,
雪芙儿为防自己迷路,将带来的绳索绑在第一棵蒙太勒树下,以福齐萨给她的匕首在树干刻上记号一路往东南方走去。照埃梅的说法,穿过沙洲东南方,就能最快到达带河。森林内相当潮湿,是叶虫的天下。沙地很软,每前进一步脚踝就会整个陷进沙里。雪芙儿想要踩住桩根,又差点被牡蛎壳割伤小腿,又得小心不要踩到残余水洼内的小鱼,在她一路小心翼翼的过程中,就迷失了方向。
蒙太勒的树干相当密集,就连黄昏的光线都无法照射进来。可是她看了看剩下的绳索长度,并没有前进太远,于是将自己带来的提灯点亮,估计能再走上一段。
「漂浮森林」内虽然住着许多鸟儿,但都不是水鸟,而是吸取蒙太勒花蜜的蜂鸟。色彩鲜艳的蜂鸟们住在森林深处,岛上经常能听见它们的啼声,但蜂鸟几乎不会飞来部落。就算抓了蜂鸟,也没什么肉可以吃,所以跟水贼们的生活不太柑干。
这时,雪芙儿猛然抬起头,发现四周被一片奇妙的寂静所包围。刚刚叶虫在耳边来回飞行的嗡嗡作响声消失了,就连头上的树叶摩擦声、还有蜂鸟拍动翅膀的声音听起来也都变得很遥远。脚步的沉重突然令人无法忍受,她轻轻靠着蒙太勒的树干,类似肉桂的香气充斥鼻间,引发她一阵强烈的睡意。
树干底部的牡蛎壳堆叠得像一座小丘,因此雪芙儿在上面坐下,想要休息一下。她本来只想稍微闭一下眼睛,却似乎是睡着了。
◎
雪芙儿惊醒时,发现提灯的火焰已经熄了。
四周并不黑暗,蒙太勒笔直的绿色树干,就像无止境的廊柱一样往四面八方延伸。这些树干正散发着比天空还亮的淡绿色光芒。
太过美丽的光景,让雪芙儿明白这一定是置身梦境。有种梦是人一开始就会意识到这是梦境,现在的雪芙儿就是如此。
那种光芒是蒙太勒的魂源。但雪芙儿就算能看见动物的魂源,草木的魂源她仍是看不见的。拥有强烈到连草木魂源都看得见的「月魂」的人,在雪芙儿所认识的魔法师中也只有那么一个。
雪芙儿……雪芙儿……
从树木间传来呢喃似的波动,属于那个令她怀念的人。
回来吧……快点……归来吧……
雪芙儿想要喊出那个已经不在的人的名字,嘴唇却仿佛麻痹一般发不出声音。她寻找那个人的身影。既然这是梦,或许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回来吧……回到多姆奥伊……归来吧……
然而这阵呢喃有如歌唱般撼动树木的魂源,雪芙儿不知道这波动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就好像森林正在对雪芙儿说话。肉桂的香味越来越强烈,跟记忆中另一股香味混合了。那是在遥远的北国,也是世界背后的「白色森林」的香味。
在培育生命魔法的森林怀抱中沉睡的少年,他的波动包围了雪芙儿。就是那名少年拥有连草木都能看通透、接近神的魂源,他也是给了雪芙儿看见魂源能力的人。少年的家族在千年前便背负了害神明居住的森林枯萎的宿命,于是一直徘徊在神与魔法之间赎罪。
「阿修拉夫……」
雪芙儿屏气凝神开口呼唤,深怕自己从梦中醒来。
然后她感觉到,森林的波动宛如回应她一般,产生了些微的动摇。
随着波动的余韵,树木的魂源光芒变得更加强烈,化成一棵巨大树木的形状。那棵树的树干比涡见城的塔还要粗,树枝不断扩展,几乎要遮蔽天空,远比森林的范围还大。而比那更加巨大的,是眼前布满的一片树根,少年好像就在那里面。少年的魂源与巨木的魂源,同样都是青色。那棵树的树干、树枝与树根各处都可见到发光的各种圆形或其他图形,那些全都是不尽相同的魔法阵,其散发出来的魔力正在绕旋着。巨木是以无数魔法阵复杂的交互连结所形成。
雪芙儿发现巨木似乎想说些什么。
能拯救巨大之物的,只有渺小之物……
那股波动太过强烈,魂源的光芒也太过耀眼,瞬间遮蔽了雪芙儿的视线。被光线吞没的视线中,只剩下微弱的少年残像。
6
雪芙儿醒来的时候,「漂浮森林」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刚刚还那么清楚的树木魂源,现在已经看不见了。虽然提灯还亮着,但微弱的灯光完全不敌黑夜,只能照亮周围数匹马身的距离而已。
河水开始涨潮,已经淹到了她的膝盖,没时间让她对梦境依依不舍。雪芙儿赶忙站起来,寻找做为道路标记的绳索。绳子还没用完,只要尽快顺着绳子就能回去。雪芙儿按捺着对涨潮速度的恐惧感,开始往回走。比来时还多一倍以上的水与沙子绊住她的脚步,跟着潮水一起涌回来的鱼鳍碰到她的脚,让她吓得停下脚步。但她马上想到万一那不是鱼而是水蛇怎么办,这种可怕的想像又立刻让她加快了脚步,最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奔跑起来。
等到森林边缘就在眼前,流过脚边的水也变浅的时候,雪芙儿才放慢脚步。透过树干间隙看见水贼部落的灯光,让她松了一口气。这时,一道黑影却从旁闪出来遮住了灯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
雪芙儿拿起提灯,确定对方是谁。只见是巧蛮与他的五、六名手下。
「散步。只是有点儿迷路罢了。」
雪芙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踩上干燥的地面,但立刻就被手下们包围了。早上决斗的那年轻人不在其中,不过这些人应该也参加了庆祝宴会,每个人身上都有酒臭味。
「喂,『角人』,南特那老头送你什么?」
巧蛮状似亲昵地靠近她,雪芙儿刚刚为防止浸水而卷起了长衣,但似乎损及了魔法师的威严。或许她慌张奔跑的样子也全都被巧蛮看到了。
「我受邀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巧蛮突然抓住雪芙儿的手,她情急之下甩开后尖声说道:「你敢再碰我,我就要对你下咒了!」
可是,雪芙儿的咒文只能个别施展,若在手下们面前让巧蛮像大克一样丧失意识,之后巧蛮的报复才令人害怕。
「噢,我好怕哦。」
嘴上这么说,但巧蛮纯真却又狠毒的眼中完全没有害怕之情,只是闪着打趣的光芒。只有这名头首没喝醉。雪芙儿总觉得他根本就是等着逮她,这让她更害怕了。
「是你用魔法让科特复活的?你知道让死人复活的咒文吗?」
巧蛮的眼中没有笑意,让雪芙儿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让巧蛮认为她会使用这种不可能的魔法吗?
「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这句回答似乎取悦了巧蛮。他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将脸靠近雪芙儿。
「既然如此,让女人臣服的方法想必更容易了吧?」
见雪芙儿蹙起眉,巧蛮又说:「你还真不解风情呢。如果你能下咒让汉琪坦大人为我神魂颠倒,我之后一定不会亏待你。别跟南特了,跟我合作吧。」
听完他的话,雪芙儿总算明白巧蛮跟南特一样都希望获得魔法的帮助。再这样下去,雪芙儿会瞠入这场棘手的混水中。
「我不会跟任何人合作。难道你没有自信光靠魅力让汉琪坦大人选择你吗?」
「自信?那当然有啊!」
巧蛮高声大笑,一把推开了讲出不受听的话的雪芙儿。
「要我征服你也行喔,你不是才被男人抛弃吗?因为那对角!」
巧蛮嘲笑着,尽管五官有如少年,他的魂源却令人难以置信的凶暴。感觉到雪芙儿的恐惧,巧蛮露出残忍的笑容。
「雪芙儿!」
如果这时小宝没出现的话,雪芙儿肯定会在巧蛮身上下「辽蔽咒」。
小宝跑来挡在巧蛮与雪芙儿之间,试图护着她。「汉琪坦大人召唤雪芙儿了。我是来找她的。」
听见小宝的话,巧蛮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离开。
「既然是大头首找人,那就没办法。不过,趁你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的时候,考虑看看吧?」
小宝拉着雪芙儿的手往前走,浑身颤抖。
「我讨厌那家伙。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事。女王说什么?」
「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她也找了埃梅。除此之外,福齐萨给了你这个。」
小宝将好几根大约串烧叉子那么粗的针夹在腰带上。
「他说这是目前为止做好的管针里最细的了。」
尽管那针还是比赤刺诃的针粗了三倍,但雪芙儿知道福齐萨已经尽力了。
「谢谢,只要一有做好的你就尽管拿来。之后我们再请埃梅测试。」
穿过涡见城的大门后,小寳便往俘虏的圆木小屋跑去。
7
汉琪坦脸色苍白地躺在凌乱的床上。巨大的床与躺椅相同,都是由白珊瑚的石头打造。埃梅站在床边,按着女首领的颈项镇定她的魂源。
一见到雪芙儿,汉琪坦便命道:「你可以下去了,『独臂』。」
埃梅对雪芙儿轻点了头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您不舒服吗?」
女王的魂源看起来很微弱,于是雪芙儿靠近她想碰她的额头,却被无情地挥开。
「很不舒服。因为我听说你跟巧蛮和南特正在搞鬼。」
「我才没有搞鬼。」尽管讶异于女王对水贼的事情了若指掌,雪芙儿还是说了:「那两个人只是告诉我,他们想获得大头首的心。」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也不做。改变人心的事,我根本办不到。」
像魔女卡莎那样把人当作傀儡操纵,是最邪恶的生命魔法。毕竟,一般魔法只能让魂源的流动按照自己的心思进行,却无法改变人心的想法。就连福齐萨受到卡莎操纵的时候,内心也依然保持原样。
汉琪坦的黑珍珠双眸试探般地看着雪芙儿,似乎相信了她。
「哼,那几个人在想什么太明显了,一群种马!他们觉得只要我怀了他们的种,就能顺手接收这座城了。」汉琪坦撩起黑色卷发,拿起杯子从盆里捞起水来喝。黑色水滴由艳红的唇瓣淌下,汉琪坦抬起手背抹去。随后汉琪坦打了个充满腥臭味的嗝,一脸作呕。
「水,『鲸岛』的水!」
她伸手指向架子上的水瓶,雪芙儿便去取来倒进杯子里。残留在杯中的黑色液体飘散出的腥味与药味扑鼻而来。女王喝光杯里的水之后,将杯子扔出了窗外。杯子敲击悬崖的碎裂声与海浪的声音重叠了。
「这全都是因为老头的遗言。在我生出下一任大头首之前,我不过就是个假首领而已。所以那些家伙不过只是拼命讨好我,我才不会替他们生孩子呢。谁要把三道漩涡的标记让给那几个家伙!」
汉琪坦很清楚头首们的企图。他们表面上待她如女神,私下却给了她娼妇之类的称号。
雪芙儿不由得脱口而出:「既然如此,您别让任何人上您的床不就好了吗?」
汉琪坦轻哼一声,嘲弄雪芙儿的天真。
「你以为我那么做的话,那些人还会乖乖听我的话吗?一旦我把那些人都赶下我的床,他们就会以为我选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肯定会立刻起兵叛变。愿意屈居在我之下,只不过是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当上大头首罢了。」
雪芙儿大吃一惊。原来汉琪坦是借由操纵着宠幸的平衡,在维系这场危险的角力,好在凶暴的头首们彼此竞争的情况下统领这些水贼。比起这种走钢索似的生活,被当成决斗交易的水贼女子们说不定还自由多了。以汉琪坦的状况来说,她无法凭自己心意选择对象,只能挑选父亲遗言中的四名头首。
「太可惜了,『角人』。如果你可以靠咒文把他们变成我的奴隶,我不但不会杀你,而且还会一辈子重用你。」
◎
雪芙儿回到塔里的房间,埃梅与小宝正在等她。
雪芙儿以小宝听不见的声量,询问埃梅有关汉琪坦所喝的黑色药水。
「唔,那不是我做的。这座岛上的每个女人都有喔。」
埃梅尴尬地回答。那液体是从一种很像河豚的青色鱼的内脏所提炼,用途正如雪芙儿所猜想的那样。汉琪坦就算与头首们上床,也不打算怀他们的孩子。
「因为那对身体不好,所以我曾阻止她,不过没用。」
尽管变成这样,汉琪坦还是想当首领吗?或者她只是不想遵照父亲的指示呢?还是她就像魔女卡莎一样想支配他人,让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意思行动?想要坐稳支配者宝座的人们,总会使出各种手段。魔法、美色、威胁……明明无论如何支配都无法掳获人心,难道他们不会感到空虚吗?
「你在同情那个孤独的女王吗?那女人可是打算杀掉我们其中之一喔。」
被埃梅取笑之后,雪芙儿也苦笑了。「我才没忘呢。」
雪芙儿又告诉埃梅,她打算近日再进入一趟「漂浮森林」,看看能不能在退潮期间一口气走到带河畔,结果埃梅与小宝都双臂交握,感到怀疑。
「就算我们可以用走的逃到那里,水贼们也会搭船抢先我们一步啊。」
「再说,到了希科蓝济带河旁的话,就更接近里沃了喔。等于是走了回头路。」
尽管两人的意见很中肯,雪芙儿还是不打算放弃。她没有说出做梦的事,像「快点回多姆奥伊」这种话,恐怕只是雪芙儿自己心里的声音而已。她不能再这么逃避命运的浪潮了……就像耳鸣一样,她的魂源不断这么催促着她。
「可是既然到了带河,一定会有许多船只在上面通行啊。如果我们能顺利搭上前往北方的船……」
「先别管那个,我从感染热病的水贼他老婆那里,拿到有趣的东西喔。」
埃梅拿出一个以皮绳捆起的晒干藤蔓卷轴,看起来宛如玩具的东西。那些藤蔓弯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环,藤环再胡乱靠拢而并排连结起来。只有正中间的一个结是黑色皮绳,因此一放到地板上便相当显眼。
「是什么?」
「很像是漩涡的地图。那个太太名字叫安,是水贼从『涡之海』对岸掳来的女人。在安所生长的渔村里,渔人为了渡过『涡之海』,才做出漩涡的模型。你们看,这个黑色的结应该就是『鲸岛』。」
雪芙儿将模型拿到窗边想做个比较,不过天已经黑了,没办法看清楚漩涡的形状。
「这是真的吗?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呢?」
「安想要回到她的村子去。万一她的丈夫死了,她很担心自己的未来。虽然我没告诉她我想走,但因为可能都是外来人,让她察觉出来了。最主要的是,安说不定会知道渡过『涡之海』的方法。」
按照水贼的风俗,如果丈夫死了,安又会被其他水贼接收。对从其他地方来的女子而言,这种事肯定很难忍受。但光凭安一个人,也无法让「多姆奥尔号」启航。如果想驾船逃走,就需要其他船员帮助。
「百疾的热病已经那么严重了吗?」
「嗯,那水贼身上已经出现斑纹了。」
埃梅虽然用上了许多生命魔法的咒文,却只能廷缓热病的进展。据埃梅说,百疾的诅咒从被咬的伤口进入,脖子上的「水魂」会遭到侵略,然后到达「木魂」。一旦他的「月魂」被侵略,就会像死去的俘虏一样发狂,而他身体上浮现的脓血斑纹也会很快变黑。这些斑纹一旦破裂,就离死的日子不远了。
「我们用管针试试吧。我来帮你。」
埃梅虽然对管针太粗感到踌躇不已,最后还是点头了。
8
染上百疾诅咒的水贼舜帕,被关在比俘虏小屋还靠近悬崖的旧小屋里。又窄又暗的屋子里充满脓血的味道,就连健康的人在这里关久了都会生病。安因为照顾病人而消瘦疲倦,正在地板上沉睡着。他的其他妻子都不敢靠近,似乎只有安寸步不离地照顾舜帕。
安的体格强健,是个很有胆识的女子,听说要以管针治疗也不露惧色。
「只要能治好舜帕,无论你们怎么做都可以。」
安从故乡渔村被掳来沦为水贼玩物的时候,唯一愿意安慰她的人就是舜帕。六年来,两人也就感情融洽地生活过来了。
「自从舜帕染上热病以来,没有任何水贼同伴来探望他一眼,大家都当他已经死了。他们都是一群粗人,没有人会替他着想。我恨死那帮人了。如果舜帕能得救,我要带他一起回我的村子。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回去。」安清楚地说道。
「好。小宝,来帮我们。」
埃梅要小宝把咒药粉末溶在水里,用溶液在地板上画魔法阵。在雪芙儿没注意的时候,小宝似乎已经记住一些象形文字了。他很热中在纸上模仿画出埃梅的阵式。雪芙儿跟安拧起毛毯擦拭舜帕的身体。舜帕比雪芙儿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瘦多了,惨白又滚烫的皮肤底下,浮着擦不去的灰色脓血纹路。
接着他们让舜帕趴在魔法阵里。
「我们先用脚试试看吧。雪芙儿,你把针插在记得的位置上。」
雪芙儿见过赤剌诃在使用这种咒术时,就是从吉尔达·雷的脚踝放出脓血。于是雪芙儿拿起烛火烤过的针,并按住浮在脚踝上的灰纹前端。她强烈地感觉到安那双暗暗祈祷的视线紧盯着她,责任的重量也让她的手微微发颤。
她本想先刺得浅一些,但她刺的地方立刻流出大量脓液。埃梅立刻咏唱起咒文,把手掌贴在舜帕背后的「木魂」上送入波动。可是,脓只流出几滴在皮肤上,就没有再流出来了。魂源的反应也变得迟缓。
「不对,赤剌诃在做的时候,脓液会从针管前端不断流出来。这样子只是在皮肤上刺一个洞而已,波动并没有传到针上。」
也就是他们必须刺更深一点。雪芙儿再度尝试,尽管手上传来穿透肉体的讨厌手感,却见舜帕一动也不动。他的「木魂」已经极为衰弱了。
这次舜帕的魂源一样对咒文没有反应,雪芙儿急得晈紧嘴唇。安开口说道:「如果要将脓给吸出来,我可以用嘴巴去吸。」
「不行!这样你也会传染到热病。」
雪芙儿慌忙制止,但安舍不得看毫无动静的舜帕继续受苦,一脸旁徨。
雪芙儿拼命回想,当赤剌诃把针刺在吉尔达·雷身上时,究竟是怎么做的呢……她怱然想起,自己也被赤剌诃的针刺过。
「埃梅,只用一根针可能不行。我记得赤剌诃刺了好几针,而且她还是在灵魂处下针。」
「刺在灵魂上面?」
埃梅犹豫了起来。让灵魂受伤非常危险。或许正因为如此,赤刺诃才会用那么细的针。
「我们最好等更细的针完成……」
「求求你们!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舜帕也一样!请不要再让他受苦了!」
安紧紧抓着雪芙儿,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万一方法失败就等于杀了舜帕,但再等一下去或许就太迟了。尽管雪芙儿见过许多因热病而死的人,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本来自己有可能救活的人,可能会让自己给害死。
然而,她却不能因此而逃避。
「埃梅,我来守护舜帕的灵魂。你试着刺他勉强可以传出波动的地方。」
埃梅想了一会儿,在舜帕背上位于「木魂」正上方处,画下小型的魔法阵。
「那么我来守护灵魂,由你下针比较好。毕竟你比我更能正确掌握灵魂的位置。」
埃梅一开始咏唱咒文,雪芙儿就看见魔法阵的波动缓缓包围了舜帕衰弱的「木魂」。雪芙儿捻起针,闭上双眼,试着将自己的波动由指尖送到针的前端。她猜得没错。赛革特之钢会对魔力产生反应并反射波动,因此波动通过针管反射了回来,让她感觉到针的前端就像自己的指尖一样。于是雪芙儿闭着双眼用手探测,先找出魔法阵,然后把针刺进它的正下方。针头在几乎要碰到包围灵魂的魔力的那一瞬间停下。此时,舜帕的身体起了一阵痉挛。只要雪芙儿再稍微动一下,就会伤到舜帕的灵魂。感觉到这一点的雪芙儿继续将波动送进针管里。波动传给魔法阵上的魔力,震动了「木魂」。一开始很微弱,然后缓缓变成很大的波动传导到舜帕的魂源,顺势来到舜帕的脚踝。
这时,插在脚踝上的管针前端,开始流出混了血液的脓。脓液跟波动一样没有中断,静静地淌出来。
「斑纹变淡了!你们看,就在这根针的四周围!」
小宝说道。雪芙儿睁开眼睛确认,同时持续输送波动。埃梅随即将针分别插在舜帕另一边的脚踝与双手手腕上,增加排脓的出口。小宝跟安两人快速地擦去流出来的脓血,以免魔法阵被擦掉。雪芙儿逐渐感觉到魂源传出强烈的波动,也能看见「木魂」恢复光芒了。
「太好了,成功了!接下来是『水魂。!你可以吗,雪芙儿?」
埃梅拔出舜帕手脚上的针,填住伤口之后翻过舜帕让他仰躺。舜帕背上的纹路已经完全消失了。雪芙儿尽管很累,还是点点头。舜帕的烧退了,呼吸也顺畅到令人以为是看错了。如果连他脖子上的纹路都能消失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痊愈。米莉蒂安医治百疾病人的时候,似乎也是从脖子送波动进去。
要在脖子与喉咙处下针,比在背上还令她紧张。待埃梅镇定魂源之后,雪芙儿反复确定针头的感觉,才去碰触舜帕的颈项。然后她就察觉到了。
「埃梅,这跟刚刚不一样。他的『水魂』膨胀得很大,好像随时要迸开一样。」
埃梅也发现了。他画在舜帕脖子上的魔法阵,仿佛有脉动一样发出光芒。舜帕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埃梅倒抽了一口凉气。
「诅咒的力量增强了!看起来好像要侵蚀『月魂』!」
雪芙儿清楚地看到诅咒的波动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般,从脖子通过两颊一路传递至额头。埃梅赶紧在舜帕的额头上划下守护魔法阵。雪芙儿在他的脖子下针,将强烈的波动送进去。就在这一瞬间,雪芙儿的魂源碰到诅咒的波动,被弹了回来。冲击贯穿了雪芙儿额头两侧,让她几乎昏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中的魂源好像都要被吸走了。下一刻,她额侧的角热得好像要燃烧起来,魂源塞满了她七个灵魂。
当她回过神时她已经放开了管针,双手撑在地上。
「雪芙儿,你没事吧?」小宝担心地看着她。
「舜帕呢……」
埃梅神情急迫,额头上布满汗水,正在咏唱咒文。从舜帕额头与脖子上的魔法阵放出来的魔力之光,正在对抗忽明忽灭的百疾魔力。在埃梅眼神示意下,雪芙儿再度去碰插在舜帕喉咙上的针,送进强烈的波动。这次她不再被诅咒的波动弹回,能顺利传递到「水魂」了,因为埃梅守护阵的力量在「月魂」前方捕捉到了百疾的波动。舜帕的身体痉挛,脓血从脖子与喉咙两处的管针前端喷出。
可是诅咒也对雪芙儿的波动产生了反应,它抵抗着守护阵而不断振动。雪芙儿加强波动,埃梅也加快了咏唱的速度。脓不断流出,当他们以为已经流完时,管针竟像被推出来一样掉了。
突然间,雪芙儿感觉不到诅咒的波动了。埃梅也惊讶地看向她,停止咏唱咒文。
「消失了……吗?」
雪芙儿检查舜帕全身上下,他的魂源没有任何扭曲或凝滞。七块灵魂也都强烈地发光。
这时小宝大叫:「快看!那针………」
从舜帕身上掉落的针就像有生命一样颤抖着,径自在地板上滚动。等它滚到画在地板上的魔法阵边缘时,好似受到阻碍地停了下来,再度颤抖。
「小宝,别碰!」
埃梅出声警告,将咒药的液体洒在针上简短地唱咒。一阵青色火焰瞬间包住管针,净化了鐧铁。
安突然哭了出来。「舜帕……舜帕……!」
舜帕已经睁开双眼了。他认出了安并朝她伸出了手,安用力地反握住他。
他肌肤上的灰斑条纹已经完全消失,烧也退了。雪芙儿与小宝高兴地拥抱彼此,埃梅也松了一口气揽住两人的盾膀。
「雪芙儿的护符也像那根针一样烧焦了。」
雪芙儿低头看着她挂在脖子上的「赛革特之钢」护符,发现它就像埃梅净化的针一样变成了蓝黑色。
「刚刚你倒下的时候,它就发光了。那时雪芙儿你的……」
小宝看着雪芙儿的角,迟疑地没说下去。埃梅接着说道:「刚刚的确很惊险,诅咒借着针传给雪芙儿,想附在你身上。是魂源将诅咒逼回去的。雪芙儿,如果你的『月魂』没那么强大的话,早就被百疾诅咒入侵了。」
雪芙儿也有感觉到,全身颤抖不已。那个时候,是魂源在无意识中起了反应保护了她。这一切都多亏了已过世的梅比多尔杜王子,与上一代阿修拉夫·圣德基尼赐予她的双角。虽然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长角的事实,如今深深的感激却自然涌了上来。
安让舜帕睡在床上,走到窗边跪下来对「鲸岛」念出感谢的祝祷。黎明晨光从马立亚斯带河的东方照耀过来,让鲸岛隐约泛白,有无数只鸟儿在那座岛上停留、展翅。
「『鲸岛』的海珑神啊,我由衷地感谢您。您保佑了舜帕,感谢您,鲸鱼之神。」
留下舜帕与安两人,埃梅走出小屋,双臂交握。
「不过我们仍然必须想点办法,因为『赛革特之钢』的耐魔力没办法完全守护针管,而且会危害到施术者,若不是强大的魔法师,就不能用这种方法,要更确实地……」
「说得也是。可是只要舜帕能活动之后,应该就可以帮助我们逃离这里了喔。安与舜帕也会跟我们一起走。」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看见希望了。只要再稍微等一下,她就能回到多姆奥伊,回去完成与吉尔达·雷的约定。
然而他们终究等不了那么久。里沃军很快就逼近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