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芙儿……雪芙儿……
远方,有人在呼唤她。四周被金色光芒包围,在光芒中却更显耀眼的某个人,正在呼唤她。
「吉尔达?」就算她将虚幻的期盼说出口,她却似乎知道对方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她听见潺潺的水流声。不,那是海浪声……那道人影在漩涡的浪花中摇晃着。
「……是阿修拉夫吗?」
她感到万分悲伤。因为在冰冷的光芒中,只剩自己一人;一切明明都是那么清晰,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她比在一片黑暗中更加迷惘,满溢着干涸与寂寞。她告诉自己这是梦。如果不这么想,她肯定会莫名地哭出来。她的喉咙哽咽,胸口的苦涩几乎让她的眼泪夺眶欲出。接着她清醒了。
就算从梦境中醒来,也没有任何人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感到眼睛疼痛,耳鸣不止。
雪芙儿努力张大了双眼,看见了昏暗的天花板。简朴宽敞的房间里,墙壁漆成白色,窗上挂着芦苇窗帘。让她感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不过是透过窗帘照在地上的阳光。厚实的门板半掩着,房里通风良好,虽然能隐约听见波浪的声音,却比梦中还要平稳。木鞋的声音响起,门口出现了一名未曾谋面的女子。对方看见了雪芙儿,胆怯地停下脚步,然后迅速转身跑开,嘴里还大喊着:「老公!她醒了!」
雪芙儿不由得捣住耳朵。她为了听清楚梦中的呼唤声,太过专注于自己专司听觉的魂源,也因此为女子的大叫而一阵痉挛。她的指尖碰到额头两侧的突起,发现角露了出来:心下一惊。看来女子害怕的表情,并不是雪芙儿多心,她整理好头发没多久,耐才的女子便带着两名男子回到门口。那是一名比雪芙儿稍微年长的青年,以及看似他父亲的男人,两人体格壮硕且肌肤黝黑,雪芙儿总接得似曾相识。
那名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雪芙儿·阿尔各,你还记得我吗?」
「波顿……?」
她想起这对多姆奥伊的渔夫父子——波尔与波顿·葛雷斯了。儿子波顿跟雪芙儿同样拥有与梅比多尔杜王子相似的魂源,当时也曾被芙蕊神的化身挑中。才几年没见面,对方已经长成身体强健的成年人了。
「这里是我家。村人在湖里发现你搭的那艘舟筏。你的同伴们都平安无事。」
波顿的话让雪芙儿混乱不已。「你说湖……多姆奥尔湖吗?你们在那里发现舟筏?怎么可能……」
渔夫父亲波尔拉起窗帘,示意她看看窗外。雪芙儿小心避免晕眩,慢慢地爬起来。
窗外,无庸置疑是那片故乡的蓝色湖水。湖面泛着涟漪,中央突起一座白色的小岛。那是阿尔多哥王室陵寝所在的芙蕊神之岛。太阳高挂空中,显然接近正午时分。湖岸边排列着多姆奥伊的渔船,岸上还有一艘形状与渔船大不相同的双体舟筏。高高翘起的船头与船尾上,清楚呈现着鲸鱼的雕刻。
「还真是令人想不透呢。没有一个村子的渔夫知道你的船究竟打哪儿来。只是在昨天,天才刚亮就在湖滨发现了一艘从没见过的怪船漂在湖上。」
多姆奥尔湖距离最近的泰尔梅兹带河也有上千里远,距离「涡之海」就更远了。再说,这座湖还位于广大沙漠中央,没有连接任何一条河川。尽管如此,湖水仍是全年都非常丰沛,因此这座湖又称「水神芙蕊的礼物」、「多姆奥伊之宝」。换句话说,雪芙儿一行人所搭的舟筏要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就应该不可能从「涡之海」来到多姆奥尔湖。
「我们认为你一醒来,就可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波顿父子的视线落在雪芙儿的角上。雪芙儿脖子一缩,很想躲开他们的注目。她只记得整艘船被卷进「鲸岛」瀑布下的漩涡,还有梦中那道光芒与呼唤她的声音。
「我……请问,我的同伴们呢?」
「埃梅·巴吉尔和据说是他徒弟的小子进城堡了。是雷摄政官召见的。我们也是奉了雷摄政官的命令,负责照顾你跟那些叫赛革特族的人,因为赛革特人的族长拿出了吉尔达·雷大人的亲笔信函。」
雪芙儿听见雷摄政官的大名,感到一阵晕眩。吉尔达·雷的养父雷摄政官已经看过骑士写的信了,当然,也看到了被骑士指明为代表的雪芙儿头上的角。
福齐萨等人以及水贼舜帕与安看到雪芙儿已经清醒,都为她感到高兴,但他们什么都不记得。大家自从被卷进「鲸岛」的漩涡后便陷入昏迷,直到在多姆奥尔湖上被发现,他们只比她早清醒半天而已。
「我还以为我们就这么溺水玩完了呢。」撒卡密说完,舜帕也接着道:「这是海珑神的旨意,就像我患了热病却好起来一样。魔法师,您真的不是海珑神的使者吗?」
舜帕与安似乎是到处对渔村的人这么宣称。两人身上的刺青、那艘稀奇的舟筏,再加上雪芙儿的角,都在村人的心目中留下了奇异又深刻的印象。
「你看,那个雪芙儿·阿尔各啊,接收了梅比多尔杜殿下的灵魂……然后去了奥拉,变成一个魔女了。」村人们远远地交头接耳,让雪芙儿连大声否定都办不到。
多姆奥伊对于生命魔法几乎一无所知。她接收了过世王子的灵魂,从以前就被视为特殊存在了,如今人们看见雪芙儿的表情,就好像看见珍禽异兽一般充满戒心。
完全不出她所料,这是一趟最糟糕的返乡。
2
到了黄昏,雷摄政官便派人来接他们。
派来的家丁让赛革特族跟舜帕夫妇坐上波尔·葛雷斯家的帐棚马车,要雪芙儿不必特意换装进城。汉琪坦给她穿的漩涡花纹背心看起来像个小丑,雪芙儿很想穿得更像样一点向摄政官打招呼,却没有办法。不过至少她整理了头发并且盘好,用发髻把角遮住。
撒卡密悄悄对雪芙儿说:「你要好好表现啊。我们赛革特族的未来,就全系在你身上了。」
雷阁下留给雪芙儿的亲笔信,已经交到雷摄政官手上了,但若国王不愿接受,赛革特族也无法居住在多姆奥伊。另外她也得按原先的安排,让舜帕夫妇回到安生长的村庄去。
愈接近多姆奥伊城,雪芙儿就愈感到迷惑。她初次来到这里时,感觉高耸直入天际的巨大城堡,现在看起来却变小了。或许是雪芙儿长高了,也可能是她见过奥拉或里沃那些更加壮丽的宫殿吧。不过,她依然跟当年一样紧张。
城门前,七、八名穿着黑色立领军服的士兵聚在一起,跟守卫轻松闲聊。雪芙儿心中感到怪异,便询问雷家的家丁:「那些不是奥拉人吗?」
家丁一脸凝重地点点头。「我们跟奥拉的邦交这几年更加紧密,为了训练我们操纵疾风船,奥拉空军派了许多士兵来,他们简直就像占领了我们的城。」
吉尔达·雷一直以来小心提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雪芙儿知道这三年来改变的不只有自己,连祖国多姆奥伊显然都发生了巨变。
马车通过士兵们身边,绕向城堡的北面。那里有一座盖来祭祀梅比多尔杜王子的临时陵寝,葬礼结束后,便在陵寝与王城之间铺上石板,成为王室的神殿。
家丁把马车停在神殿旁,让赛革特人搬运装了「赛革特之钢」且充满鱼腥味的木箱,并说:「摄政官大人与国王陛下都在神殿等待。请安静一点,假装成前来进贡鱼货的渔夫。」
撒卡密蹙起了眉。「我们明明是来晋见国王,为什么要像个贼一样?」
雪芙儿尽管清楚赛革特族非常不满这种待遇,但恐怕雷摄政官是为了避免被奥拉人得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吉尔达·雷的亲笔信中肯定提及「赛革特之钢」究竟有多重要。
雪芙儿等人悄悄穿过走廊下了楼梯,被带到神殿的地底下。
雷摄政官与他的夫人,就在烛台照耀下的回廊尽头等待众人。两人都已超过六十岁了,身形却仍如鹤般苗条。对于部分人民而言,他们比阿尔多哥王与王妃更具威严。雪芙儿曾远远见过摄政宫夫人克莱莎,但跟对方打招呼还是第一次。
克莱莎一直凝视着雪芙儿,看得她几乎快要害怕起来的时候,才换了个样子。
「我看过吉尔达的信了。他说要你做他的妻子?」
「是……」
雪芙儿的声音颤抖。这时摄政官在一旁打气似的说:「你应该是怀了他的孩子吧。如果是这样,那的确值得高兴。」
雪芙儿吓得抬起头来。「没有!我……没有……」
老夫妇面面相觑。雪芙儿知道自己让对方失望了,感到进退维谷。摄政官的视线也离开雪芙儿身上。
「走吧。陛下的参拜也差不多结束了。」
如果她能告诉他们自己爱着吉尔达就好了。尽管这么想,她也知道光是如此根本不够。她有多么不够格成为雷阁下的妻子,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来。
礼拜堂跟城堡里的大厅差不多大,里面空空荡荡。白色大理石墙有几十支蜡烛照射,上面雕刻着水神芙蕊的化身——龙鱼。这面墙正对着多姆奥尔湖的方向。从湖引来的水流过横切地板的沟槽,里面有活生生的龙鱼游动。龙鱼们似乎发现了雪芙儿等人的到来,不断跳跃、拍打出水声。水面波纹反射了光线在天花板与墙壁上摇曳,让雪芙儿产生置身水面下的错觉。她刚清醒时所感受的耳鸣,几乎要再度发作了,让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阿尔多哥王与埃梅面对水神芙蕊与湖水的方向跪下。坐在角落的小宝一看见雪芙儿,便开心地站了起来。面前摆放出来的供品已经堆积如山,祈祷台上的布垫有磨损,是因为国王与王妃经常造访此地祈祷之故。他们失去梅比多尔杜王子后所显露的伤痛,让雪芙儿对于自己接受王子魂源得以活命这件事,再度感到内疚。
阿尔多哥王回过头,雪芙儿见他比之前还胖了一些,也较为健康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气。当年雪芙儿出发前往奥拉时,国内都还在王子的服丧期。
国王迅速认出雪芙儿,表情稍微一僵,但立刻努力地掩饰了。
「雪芙儿·阿尔各,回来就好。你能跟埃梅·巴吉尔一同返乡,的确令人感到高兴。」
「谢谢陛下。」雪芙儿无法说出其他的话,只能郑重表达感激。
「据说你们两人都成为魔法师了,是真的吗?你们靠着生命魔法在多姆奥伊从天而降……」
「陛下,并非如此。」埃梅慌忙打断国王:「我跟雪芙儿都不清楚那样的咒文……」
看见埃梅迅速看了她一眼的眼神,让雪芙儿感到不安。
埃梅别开视线,改口说道:「是这样的,我曾听奥拉的魔法师说过,世界上有许多地方,都被称为神明的通道,彼此有所连接。远在天边的『涡之海』与多姆奥尔湖之间说不定就是如此。」
「所以说你们通过了神明的通道,才能回到这儿来吗?」
雷摄政官说这段话时,双眼一直凝视着雪芙儿。雪芙儿发现众人的眼神都在看她发髻下的角,于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在阿米兰堤或是「涡见城」被视为异类还无所谓,但她无法忍受在这里也是如此。
「我什么都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是魔法师……」
察觉到雪芙儿的恐惧,国王叹了一口气。
「我多姆奥伊非常需要魔法师,所以实在很期待你们能为祖国效力。」
雪芙儿咬着唇,知道自己又让别人失望了。她很气自己总是表现得像个不可靠的孩子。
这时撒卡密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恕我们无礼,多姆奥伊的国王陛下。吉尔达·雷阁下曾答应我们赛革特族人的约定,是否能够实现呢?」
雪芙儿想起吉尔达·雷交托给她的使命,于是挺直背脊正色道:「请陛下答应让他们成为多姆奥伊国民,并给予庇护。雷阁下认为『赛革特之钢』的耐魔力,肯定能提供多姆奥伊极大的帮助。我也曾在赛革特族的锻冶场中修习过,亲眼见到他们精湛的技术,知道雷阁下的想法一定没错。」
雪芙儿详细地叙述了她所知的一切,包括里沃在阿米兰堤战役中对抗奥拉时,使用了赛革特的兵器,还有对抗百疾用的护符与管针,帮助有多么大。尽管她只能拿出福齐萨打造的短剑跟管针来证明而已,她仍尽力说明这两者是非常完美的制品。撒卡密也拼命表示:「只要给我们工作的地方,名匠福齐萨就能立刻展现他的手艺了。」
国王静静地听完之后,缓缓开口了:「为什么吉尔达·雷不愿意自己回国说明这件事呢?你们说他正在为拯救里沃人而四处奔走,但里沃侵略我多姆奥伊国土,是夺走许多同胞性命的敌国。如果吉尔达·雷释放热病诅咒、消灭了里沃,我认为那也只是因果报应罢了。」
感觉到国王的怒气,雪芙儿说不出话来。雷摄政官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同样一语不发。
他们对里沃的恨就如对自己国家的爱一样强烈。可是无论国王还是摄政官,都不曾见过百疾诅咒究竟有多可怕,也没看过有多少人的死状是多么凄惨。
小宝担心地来回看着国王与雪芙儿。他父亲是里沃将军一事,或许不要说比较好。
「那些家伙会咬人。」
舜帕突然开口说话了。他露出肌肤,展示脖子上的伤痕。
「我被咬了之后,就感染到诅咒。如果雪芙儿小姐与埃梅大人没有用这种针来帮助我,我肯定会神智不清地咬我的妻子。他们现在一定也是这样的状况,千真万确。」
舜帕瞪大的双眼中所展现的恐惧,毋庸置疑。国王退了一步确认道:「这个男人曾得过诅咒,已经解除了吗?他现在无害吗?」
埃梅点点头。「是。然而就算只有一个染上诅咒的人混进港口,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散播开来。我认为眼前能够治好这场热病的人只有我们,还有吉尔达·雷身边的那个奥拉少女而已。」
「幸好多姆奥伊距离带河遥远,也没有港口。今后我们要更严格管制出入的人民,摄政官,就先通令全国吧。」
国王说完,雷摄政官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去叫吉尔达早一刻回国。」
雪芙儿倒不认为自责甚深的吉尔达·雷会不理会诅咒乖乖回国。要拯救骑士免于痛苦,只有通知他有关能医治热病的管针与魔法一事。
阿尔多哥王又转向雪芙儿说:「耐魔力的护符,对于防止我们免于遭到凤旅团毒手应该有所帮助。再说,赛革特族自豪的锻冶技术,如果能传授给我多姆奥伊工匠的话,那也大有帮助……雪芙儿·阿尔各,你带赛革特族回到你所生长的阿尔各村吧。未来阿尔各村会拥有优秀锻冶工匠辈出的美名,这也是给你之前辛苦的报偿。」
出乎意料的命令,让雪芙儿顿时说不出话来。
撒卡密与福齐萨彼此看了一眼,接受了这个安排。但雷摄政官看着舜帕,继续又说:「在还不清楚这个人是否真的解开诅咒之前,请先交给我看管。以防万一他真的对我多姆奥伊子民造成危害。」
「这……」
雪芙儿虽出声抗议,但摄政官的侍从已经包围了舜帕,也把安一起带出神殿了。安豪迈地说道:「这不算什么,魔法师。我们的一切都交给魔法师您们了。」
安毫无保留的信赖,让雪芙儿胸口一紧。大家都不知道雪芙儿的无能,就将命运交托给她了。
目送国王离去后,雷摄政官又叮咛了一遍:「趁天黑不引人注意时从城里出发吧。我们不能让奥拉发现『赛革特之钢』的事。对阿尔各村的人们也要保密,所以国王的敕书里并没有提到耐魔力的字眼。」
接过缎织底衬的敕书书卷,雪芙儿不禁感受到众人的信赖让它更形沉重了。
3
将埃梅与小宝留在城里,雪芙儿一行人前往阿尔各村。
回到家人的身边,比起晋见国王或摄政官还让雪芙儿感到紧张。只有埃梅发现这一点。雪芙儿曾稍微向他提及一些家人如何看待雪芙儿的事情。埃梅自己也被父母兄弟疏远,所以雪芙儿就算不多说,他也看得出来。
「如果我去也行的话,我代你去一趟好了……」
「不用了。我去。」
她没办法以她与家人关系不融洽为由,将负责的事情中途撒手不管,推给他人去扛。
当她在沙漠的地平线上,看到阿尔各村外的防沙林,她便开始心跳加速。就像她看见多姆奥伊城一样,她也觉得村子比她记忆中还小。雪芙儿告诉自己离开村子之后她已经成长许多,也有过各种体验,要冷静下来。
可是,当她看见察觉马车靠近而纷纷走出来的人们之后,那微薄的自信也瞬间消失无踪了。尤古伯父与父亲聘特站在人群中央,一旁还有母亲奇拉娜跟姐姐优思嘉。优思嘉抱着小婴儿,稍微发福了一点。靠在她身旁的年轻人,是跟雪芙儿的堂哥们交情不错的工匠。毕竟已经三年了,姐姐嫁人也没什么好奇怪,但她已经成为母亲这点,倒是让雪芙儿很吃惊。
雪芙儿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马车。
「雪芙儿?你是雪芙儿吧!」
尤古伯父大声说完,村人们的表情从稀罕变成吃惊。就跟当年水神芙蕊的使者来村子公布消息时一样。雪芙儿好像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加快脚步跑上前把敕书交给伯父。
「这份敕书是国王陛下要我转交的。这是来自『红色平原』的赛革特族,请您接纳他们进入阿尔各村的锻冶场。」
雪芙儿只剩下国王的敕书作为保护的盾牌。身为锻冶职司的尤古伯父有一瞬间被敕书上的封印震慑住,但很快便一脸不高兴地低头看雪芙儿。
「雪芙儿,这见面礼挺不错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你也变得很了不起了嘛。」
雪芙儿发现自己的疏忽,于是动作僵硬地向伯父行礼。「伯父,真的很抱歉。我满脑子都是要完成使命的念头……赛革特人们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先安排他们休息吗?」
「哎呀,还装模作样呢。那是贵妇学校教你的礼仪应对吗?」
母亲奇拉娜开口嘲弄,村民们也跟着笑了。
「真是的。几年来只长了个子,连打声招呼都不会。还有你那身怪异打扮,我不知道那算什么异国风情,看起来简直不男不女。」
一切都没有变。雪芙儿被这样的事实严重打击。眼见她的远行受到批评,村人还对她改变的发色与瞳孔颜色窃窃私语,就让她畏惧得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伯父打开敕书认真阅读,父亲聘特也在一旁观看,两人还抬眼不断看向赛革特族。等他冷落够了雪芙儿之后,伯父便不可一世地抬起下巴。
「聘特啊,你女儿看起来也累了。我们就让他们一伙人吃顿饭,借他们床睡吧。」
父亲领着赛革特族到村子边的小屋。那间屋子专供出入村子的商人、以及从铁山运沙铁来的人们休息住宿。里面虽放置了好几张床铺,却不够赛革持人使用,父亲于是便要他们用放在屋里的草席充数。
雪芙儿见状,便拜托父亲与其让他们住小屋,不如带他们去锻冶场旁的长屋住。那里既有夜间工作时工匠休息用的床铺,也比平常一直关闭的小屋来得温暖干燥。但聘特客气地跟撒卡密打完招呼后,就把雪芙儿拉出小屋外,不耐地推了她一把。
「外人不许进入锻冶场。雪芙儿,你去尤古那里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小屋是为外人所准备的,意思就是伯父与父亲不准备接纳赛革特族了。
伯父把全家人跟许多作主的工匠都集合在锻冶场的餐厅里,让雪芙儿像个罪人一样站在众人面前,承受他的怒火。
「雪芙儿,这是你搞的鬼吗!不管国王怎么说,我们的锻冶场都不会容许外人大摇大摆走进来!」
雪芙儿往前站了一步,试图不让可怕的吼声吓退。「伯父,赛革特族里有个世界第一的锻冶工匠喔。只要我们能得到那样的技术,阿尔各村就能成为世界第一了。」
然而,她忘了伯父只要听到反驳就会更加激动。
「你以为那很光荣吗?你的意思是阿尔各的工匠没用到要外人来教我们打铁吗!」
伯父胀红脸提起雪芙儿的衣领。雪芙儿已经做好挨打的心理准备了。
「我没那么说。我只说希望能让赛革特族人住进村子里。」
「雪芙儿,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父亲聘特也怒喝。雪芙儿回过神,才察觉到家人跟工匠们的表情好像怀疑她疯了。从来没有任何人胆敢忤逆身为村长又是锻冶职司的尤古伯父,更遑论是向来受排挤又不多话的雪芙儿了。众人似乎都不敢相信她竟敢当众向伯父回嘴。
「那是你自己随随便便跑到别的国家游荡,才会把这些来路不明的外来者给带回国,国王陛下也才会把这些人扔到阿尔各村来!你做事不经大脑,还得让我们给你善后!」
「赛革特之钢」到底有多贵重,雪芙儿无法解释。但就算解释了,伯父他们大概也听不进去。雪芙儿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
「人是你带来的,你就去告诉国王陛下,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听到了没!」
伯父下了决定之后,父亲在二芳补充道:「这样最好。既然你接收了梅比多尔杜殿下的魂源,你说的话国王陛下一定会听。」
见雪芙儿在一旁目瞪口呆,伯母又说:「这么说也是。这孩子现在的家人已经是比我们还要高贵的人了呢。」
雪芙儿突然觉得幸好没说出自己是雷阁下的妻子一事。万一他们知道了,不知又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伯母挖苦的话显然是冲着母亲奇拉娜所说的,母亲满脸不悦地瞪着雪芙儿。
「你今天去跟那些你带回来的人住吧。你的床已经让给优思嘉的孩子用了。」
自从雪芙儿走下马车以后,优思嘉就一直用打量的眼光看着她,那眼神中的嫌恶,与过去完全相同。
4
为了好歹表达对国王敕书的敬意,村子杀了一头羊,由伯母与母亲料理招待赛革特人。堂哥尤基好像也娶妻了,当年跟姐姐感情很好的面包店女儿,现在也待在厨房里。雪芙儿虽然也想帮忙,但众人认为是她才让他们多了不必要的工作,因此气得对她不理不睬。就连尤基的妻子也了解到雪芙儿在这个家的立场,学会了该如何待她。
准备到一半,优思嘉把孩子带到厨房来哺乳。小孩真的很可爱,雪芙儿忍不住想去摸,但在姐姐的瞪视下连靠近都不能。
然后雪芙儿发现了一件事,开口问道:「那件披肩是……?」
会这么问,是因为包裹着婴儿的,正是雪芙儿当年从里沃寄回来送涅乌特司的那件披肩。见母亲与优思嘉心虚地互看一眼,她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涅乌特司呢?涅乌特司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谁?」
姐姐佯装不知情,雪芙儿逼近了她一步。
「那个看柴的老爷爷啊,眼睛看不见的……」
姐姐护着小孩后退了一步,尖锐地反驳:「谁知道啊,说不定死了吧!」
雪芙儿血色顿失,拔腿就往外跑。她一路狂奔直到看见柴薪小屋才停下来。小屋里一片阴暗。
「涅乌特司!」
雪芙儿打开门,发现从前堆得满满的柴薪几乎都没了。暖炉内也没有点火,涅乌特司就躺在冰冷角落的床上。雪芙儿碰触那枯树枝般的身体,他的魂源细微且闪烁不定,只剩下一点点温度。
「涅乌特司!」
「谁?」
涅乌特司虚弱地开口。
「是我,雪芙儿!」
「雪芙儿?是那个雪芙儿吗?你回来啦?」
「涅乌特司!」
雪芙儿哭着抱住了看柴老人。
「哭什么呢,这么夸张。」
「可以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雪芙儿不住地颤抖。大概是回到村子之后绷紧的神经,一见到涅乌特司便放松了,所以她才会泪流不止吧。涅乌特司看不见的白浊眼睛也有点湿润,然而,虽然他的身体瘦到不行又很虚弱,却努力不让她看出来。
「为什么这里这么暗又这么冷?」
「他们盖了新的柴屋,嫌我多事了。我懒得老是往炉子里点火,反正也不冷。」
「那你吃什么呢?」
「那里应该还有剩饭吧。他们这阵子也忘了给我送饭来。反正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
雪芙儿擦掉眼泪,点起炉火。剩下的食物已经在铁锅里腐坏了。火光照射下的涅乌特司,怎么看都是个病人。
雪芙儿离开柴屋去拿食物,正好款待的菜肴也送到小屋去了。母亲将卷成一团的披肩塞回给雪芙儿。
「这种东西还给你!真是的,都没给父母寄什么东西回来,了不起啊!」
优思嘉在一旁温柔安慰披巾被拿掉而大哭的小孩。雪芙儿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呆站着。伯母虽然以职司之妻的身分跟赛革特族打了招呼,但也不留下来张罗,转身就走。
雪芙儿讪讪地向撒卡密道歉。「村人会对待你们这么生疏,都是我害的,因为我在村子里很惹人嫌。如果摄政官能派其他人带你们来,肯定会顺利些……」
「我不这么认为。无论在哪儿,新来的人总是不会太好过。毕竟人都会有地盘意识。」撒卡密嘴里咬着串烤的肉说道:「算啦,今天就尽情吃个饱,休息个够吧。反正我们已经很久没这样轻松,不必被当做奴隶使唤了。」
赛革特人们比雪芙儿还能随遇而安。毕竟他们自从失去「赤砦」之后,便不断遭遇磨难。如果阿尔各村真的不行,那么铁山山脚下的村子,或许会比较适合赛革特族。雪芙儿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替他们找到安顿的地方。
当她把披肩送给涅乌特司时,他真的非常高兴。雪芙儿向他坦承,她不懂为什么母亲与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你也别生你家人的气。你去了奥拉之后,国王陛下什么也没赏给他们,他们失望透了啊。」
雪芙儿很无奈,会去要求赏赐的人才不对吧。他们刚刚也认为王室会特别照顾救不了王子性命的雪美儿,真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呢?」
「因为你优秀,他们才会眼红。」
「我优秀?没有人会这么认为。他们只觉得麻烦的人把麻烦事带回来而已。」
「不对不对,这村子没有人像你那么勇敢。光是你离开国家,有了他们想像不到的经历又平安回来,就让他们充分明白这一点了,所以他们干脆当作没看到,对你冷眼相待。」
「才不是!只有我死了,救活王子殿下,他们才会高兴!但因为不是那样,所以他们恨我!」
雪芙儿咬住下唇,避免自己再哭出来。涅乌特司假装没发现到,告诉她:「雪芙儿,你别老是找自己麻烦。你做得很好,不管他们嘴巴里说什么: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认同?」
不只不认同,还好像恨不得让雪芙儿感觉自己很糟糕。
「我认同啊。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没……没有,涅乌特司。」
对虚弱的涅乌特司无理取闹让她汗颜。她经历了漫长的旅途,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得能独当一面了,如今却仿佛一切都回到原点。
然而,就算跟以前一样向涅乌特司哭诉,哭累了睡在他身边:心中的胆怯还是没有消失。雪芙儿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吉尔达·雷不在她身边。
当那名骑士拥抱她的时候,雪芙儿觉得自己完全受到保护。骑士明明曾让自己相信,他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却失信了。
5
翌日清晨,响亮的火槌声让雪芙儿睁开双眼。
涅乌特司不在床上,雪芙儿起紧跑到外面,发现小屋前聚集了不少人。
在围观的人群中央,福齐萨正在锻打「赛革特之钢」。临时用石头堆起来的火炉旁,撒卡密正在以风箱送风,涅乌特司则在一旁拿柴薪给看火的赛革特族人。
福齐萨熟练地拿着火槌,打出三道弯曲的剑。阿尔各村的工匠们,应该没有任何人见过那种外形的剑。众人眼看着烧红的铁逐渐化为美丽的形状,不由得看呆了。矮小的福齐萨手艺有多么精准洗练,只要握过火槌的人就完全了解。随着他力道强劲的一击,就让工匠们昨天还很冷淡的视线,转变得非常炽热。
「喂,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怒吼声响起,尤古伯父与聘特出现了。福齐萨与其他赛革特族人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逼得伯父好像要盖过火槌声似的拉开了嗓门。
「谁让你们随便拿柴薪了!是谁说你们在这个村子里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打铁!」
「是我拜托他们的,用我的柴薪。」涅乌特司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想见识见识世界第一工匠的手艺啊。啊,不过我看不见,只能用听的,还有用手去摸摸成品吧。你不想见识看看吗,尤古?」
看着眼睛翻白的涅乌特司,尤古伯父蹙起眉。在失明之前湼乌特司是锻冶场的熔炉领班,而害涅乌特司双眼失明的人正是伯父。
撒卡密将风箱交给其他赛革特人接手,开口道:「抱歉引起骚动了。昨天没什么机会跟您好好谈谈,不过为了感谢各位招待,我们就想展现一下赛革特的手艺。你们会怀疑我们来路不明,这也不能怪你们,不过要赶我们走之前,也请先看过福齐萨打遥的剑好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福齐萨仍持续敲打火槌,剑愈来愈薄,也愈来愈锐利,呈现流畅的样貌。父亲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被吸引住了,就连尤古伯父都没办法无视火槌声。
不知不觉太阳早已高高升起,现场却没有任何人离去。女眷们纷纷停下洗衣或汲水的工作,男性们也赶忙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福齐萨一放下铁鎚,助手便伶俐地把砂纸递给他。福齐萨研磨剑身,光是如此就浮现出波浪般的刃纹,一旁观看的工匠们不禁出声赞叹。尤古伯父双臂交卧在胸前,表情不悦到了极点。
「下午再完成它。」福齐萨静静地说完,旁边一名年轻工匠便兴奋得胀红脸说道:「你可不可以从头再做一次?我没看到你怎么选配钢材……」
「喂,吉斯!你干脆别来我的锻冶场,去当他的徒弟好了!」
在尤古伯父低声威胁下,名叫吉斯的年轻工匠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并没有……只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种弯曲的剑,想知道是怎么做的……」
「闭嘴!如果有其他想离开阿尔各锻冶场的人,就跟这些人一起滚好了!」
当然没有人敢出声。雪芙儿忍不住开口说道:「伯父,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只不过是想学赛革特的技术而已。身为工匠想要学习更精进的技术,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您不必因此威胁大家吧!」
聘特一巴掌甩向雪芙儿。「住口,雪芙儿!女孩儿家没资格插嘴!」
福齐萨来回看了看聘特与雪荚儿。
「这女孩,是我的弟子中技术最好的一个。」
「什么,你收女人做弟子吗!」尤古伯父好像抓到对方小辫子一样,大声地挖苦。
然而,福齐萨冷静地环顾工匠们说道:「只要想做,不管是女人或小孩我都教。但只会说大话的懒鬼,那就不必了。」
「我……想当你的弟子。」
说话的是一名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尤古伯父瞪向他时,他的父亲护着他往前站了一步。雪芙儿记得这两个人。那位父亲以前是个锻冶工匠,但因为跟尤古伯父起了争执,最后只能做一些吹风箱或搭窑的粗活而已。那名父亲紧盯着尤古伯父说道:「我也是。我要让我的儿子当工匠。」
「我也要学。」
开口说话的人,都是些跟锻冶职司尤古有过节,因此进不了锻冶场只能做些粗活的实习工匠。尤古伯父老脸胀红地怒骂:「就你们这些成得了什么气候啊!难道你们想背叛村子,追随外人吗?」
「这不是背叛啊。如果你遵照国王陛下的旨意,接受这些人住进阿尔各村,他们就是同伴了。」
听见涅乌特司的话,刚才自告奋勇的男子们纷纷赞同地点头。
「我才是职司!不听我话的人就给我滚出村子!」
尤古转身离去,身后跟着父亲聘特、昨晚一起责难雪芙儿的堂哥们与工匠头子等,一同回到锻冶场,只留下不喜欢尤古、约占全村三分之一的工匠与他们的家人。
「村长该不会真的想忤逆国王陛下的敕书吧?」
大家不安地面面相觑着。如果赛革特族找到其他安顿的地方,那么今天站在这里的工匠与家人们,会比过去还要难在村子里生存下去。
雪芙儿心中一阵难受。「为什么?爸爸跟伯父应该也很清楚福齐萨领班的手艺才对……」
涅乌特司说道:「尤古他是害怕,怕丢了职司的面子。他本来就不是靠锻冶技术,而是靠家族庇荫来统领工匠们的啊。」
福齐萨轻声说道:「比起完成更好的作品,更想守护惯例或立场的人,已经没资格当工匠了。」
撒卡密拍拍福齐萨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不断求进步。如果比起前进,一成不变比较轻松的话,大部分的人还是会选后者。我们只是除了前进没有第二条路而已。」
雪芙儿心中感到冲击。她也一样。正因为没有第二条路,她才会离开村子。只能看着前方,只能想办法让状况更好……可是伯父与父亲他们不同,而优思嘉也是一步都没有走出过这座生长的村子,就嫁了一个能保护她的丈夫。雪芙儿之外的家人,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是雪芙儿给他们带来威胁。那么,如果她像过去一样是个被嘲弄的存在,大家就会满足了吧?的确,除了雪芙儿之外,大家都过得很好。
她早就知道自己在这座村子里没有立足之地。尽管如此,为什么还会感到受伤,她自己也不明白。
6
尤古·阿尔各将怒火发在弟弟聘特身上。
「都是你!让雪芙儿爬到我头上,你是怎么教女儿的!」
聘特蹙起眉,也以尖锐的语气回嘴:「比起雪芙儿,国王陛下的敕书才是问题吧。没办法,只能暂时把那帮人留下来,让小伙子们去应付他们,再找时机赶走他们。」
「混帐!那么做的话,就要换小伙子们无法无天了!」
尤古环顾了锻冶场内的工匠们,其中有好几个人明显对那名外来者的手艺感到敬畏。他觉得除了自家人之外,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背叛他。
「话说回来,都是涅乌特司那老家伙去煽动年轻人。明明就一无是处,竟然忘记我们好心让他吃了这么多年闲饭的恩情……这一次,我绝对饶不了他!」
在尤古年轻时,这个替尤古的父亲工作的老涅乌特司便不断羞辱他。尤古想起老人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脸,更是怒火中烧。
「涅乌特司?我们也不能拿那个老糊涂怎么样吧。」
工匠头子语带安抚地说完,却只让尤古心中的猜忌更为强烈。
「胆敢忤逆身为职司的我,我就让他尝尝厉害,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尤古一一直视工匠们的双眼,确认他们眼中有对他的敬畏。
「今天晚上把涅乌特司的小屋烧了,让他吃点苦头,然后把这件事算在外人的头上,去报告国王陛下,说我们村子无法收容扰乱我们生活的人。你们觉得如何?」
他儿子尤基说道:「爸爸真厉害。这么一来国王陛下也没办法怪罪我们了。」
尤基就像个称职的职司继承人,明白守护村子与锻冶场秩序是第一要务。其他人也一样,反正被惩戒的人只要不是自己,他们没什么好反对。就算涅乌特司有个万一,也没有家人可以替他喊冤。
「雪芙儿会住在涅乌特司的小屋里喔。如果伤了那家伙,王室不会生气吗?」
聘特又找了一个理由想阻止兄长。这或许是因为他畏惧女儿身上王子的魂源,也可能是真的想替女儿求情,尽管聘特不认为连发色与眼睛都改变的雪芙儿还是他的女儿,但即使是尤古,也不太想杀害自己的家人。
「哼,那你先把雪芙儿带出来,手脚太慢的话,连你也一起烧死!」
「……我知道了。」
没有担当的弟弟,就像往常一样遵从了兄长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