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其它文库 > 龙鱼少女 > 第七章 水神芙蕊

第六卷 凤船之书 第七章 水神芙蕊

1

直到黄昏为止,赛革特族人跟留下来的工匠们都在炼钢。

雪芙儿很在意伯父与父亲会怎么样,但到了吃饭时间他们都没出现,是留下来的工匠们的家人准备食物来给赛革特人享用。村子现在好像已经一分为二了。

「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就耐着性子吧。」

涅乌特司相当乐观,撒卡密等人也决定处之泰然。

可是雪芙儿依旧感到不安。等涅乌特司睡着了她还是辗转难眠,只能在暖炉旁盯着火焰看,这时她听见有人正在用石头扔小屋的门。

她走到屋外,来人是父亲聘特。

「尤古找你。跟我来。」

聘特突然抓住她的手,穿过一片寂静的村子,一路快步拖着她往锻冶场走。雪芙儿跟着走,问父亲道:「伯父找我有事吗?爸爸,我想问你的想法,有关赛革特族……」

「闭嘴!」

这时,雪芙儿身后突然大亮。她回过头,只见涅乌特司的小屋着火了。铺在屋顶上的稻草熊熊地燃烧起来,火星四散。

「涅乌特司!」

她想往回跑,父亲却拉住她。涅乌特司呛咳着打开门走了出来。在红色火光的背景下,一个巨大的影子走到涅乌特司摇摇晃晃的影子前,拿起什么往他一击。

低护看着涅乌特司的人影回过头,火焰映照出伯父的脸。堂哥们走过来挡在伯父与雪芙儿之间,合力抓住了雪芙儿,还捂住她的嘴。

「住手!」

正当她扯开喉咙想喊却还是无法出声时,听见父亲的声音。

「尤古!」

正包围着雪芙儿的堂兄弟们全都冻结了。雪芙儿挣脱了他们,奔向涅乌特司,却大吃一惊停下脚步。

因为就在这时,一支箭穿过了伯父的小腿,让他倒在地上打滚。

「这村子还真要命。」

浑厚响亮的声音,越过堂哥们的头上传了过来。一群骑马的黑衣集团将他们团团包围。前方带领的是三头比马还高的骑兽,那是拥有粗尾巴并用后脚站立的卡尔加。

跨坐在卡尔加肩上的人,都是直属奎里德·曼斯顿麾下的斥候骑兵,也就是纹身战士阿札破、拿着弓箭的少年士兵库比亚多,以及使着一把巨大战槌的壮汉塔欧。

2

「卡尔加」的队长阿札破低头看着雪芙儿·阿尔各。「雪芙儿,我们来接你了。」

他们搭乘疾风船越过马立亚斯带河,秘密地在多姆奥伊国境南端登陆。奎里德命令阿札破、库比亚多与塔欧三人跟麦那的黑衣部队一起从沙漠北上,在沿途的绿洲城市收集情报,才找出阿尔各村所在。既然没有其他跟雪芙儿同姓的村庄,奎里德料定雪芙儿会暂时被安排回到生长的家庭。只是他们没想到,要等晚上偷偷劫走雪芙儿的计划,竟会被另一场夜袭给抢先,雪芙儿还被包括她父亲在内的一帮人攻击了。尽管锻冶屋里多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但阿札破讨厌只会成群欺负老人跟女人的家伙。

「你们是谁!你们知道这里是替王室铸剑的锻冶工匠的村子吗?你们找我女儿什么事!」

那名看起来最刚猛的男人,只不过膝盖以下中了一箭,就叫得跟杀猪似的;其他村人们一见到阿札破,也怕得根本不用担心会开始抵抗。

雪芙儿扑在倒地的老人身上,伸手盖住老人被打破的额头想要止血。尽管老人就要死了,父亲却不在乎地拼命摇着雪芙儿质问:「喂,雪芙儿!这帮人到底是谁!」

「是里沃的士兵……」

「已经不是了。」库比亚多虽然出声纠正,但此时雪芙儿眼里除了老人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札破对村民说道:「我们是吉尔达·雷阁下的旧识。前来迎接雷阁下的夫人,雪芙儿。」

「雷阁下的夫人?」村民们失声惊呼。

「原来如此,还想说她怎么跩起来了呢。」

「竟然去给骑士当妾!好人家工匠的女儿怎么做得出来啊!」

对阿札破等人的畏惧稍微淡去了些,众人顺势开口叫骂。雪芙儿的父亲还抓住女儿的头发逼她回头。

「雪芙儿,这果然都是你不检点惹的祸!丢脸丢透了你!快给我滚出村子!连那堆外来的家伙也一起……」父亲突然间像烫到似的慌忙缩手。

「你……你!你耳朵上那是……什么东西!」

雪芙儿紧紧抱住瘫软的老人,双眼直直瞪着父亲。那独特的金绿色眼瞳,就像黑夜中的猫一般吸收了光线,燃烧出萤火虫的色彩。父亲害怕得直往后退,村民们也察觉雪芙儿身上不寻常的魄力。她的头发在火焰中倒竖,额侧上的卷贝突起剧烈搏动,这些阿札破都看得一清二楚。刺在阿札破皮肤上的纹身咒力,感应到雪芙儿所释放的能量,引起一阵骚动。他第一次感觉到雪芙儿散发这么强大的魔力。

雪芙儿哭着说:「好,我走!这么没人性的村子,谁还想再回来!」

刺青泛起的骚动,让阿札破回想起过去,想起那些他因遭到凤旅团施下魔咒,而被同部落的人视为异类的日子。塔欧下了卡尔加,一把抱起像受伤的野兽般不停颤抖的雪芙儿和老人,把他们放上马鞍。

赛革特人被关在一座大仓库里,里面发出激烈的敲打声。塔欧把卡死的门栓打开后,那些人虽然冲了出来,但一看到燃烧的小屋与黑衣部队便僵住了。

貌似是族长的男人看见老人与雪芙儿的情况,便大吼道:「是你们杀了他吗?」

「放火的家伙,可是站在那儿的村民喔。如果你们不跟我们走,就会连仓库一起被烧成烤猪了。」

阿札破说完,雪芙儿的父亲慌忙在一旁解释:「喂,你们别误会了。这是我们村子里的纠纷。我们只是不想要你们这些外人来管,不让你们出来而已。」

听完他的话,赛革特人似乎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了。这些人纷纷坐上帐棚马车,雪芙儿则擦着老人的身体,无力地喃喃说着:「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3

黑衣的骑马部队围着帐棚马车,雪芙儿与涅乌特司则坐在塔欧的卡尔加上,一行人便出发了。村民们同情受伤的尤古伯父,叫雪芙儿瘟神,还对她恶言相向。其中以雪芙儿的家人说出口的话最为难听。

「你少得意了,雪芙儿!替你配不上的男人暖床,最后肯定要被抛弃!」

母亲奇拉娜骂她,姐姐优思嘉则语带威胁地说道:「如果国王陛下因为这件事追究阿尔各村,那都是你害的!如果我丈夫跟儿子有什么差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自从父亲摸到雪芙儿的角之后,就好像对待什么污秽之物一样闪避她。

「就算你回来,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也别想进家门一步了!」

没有任何人关心生命垂危的涅乌特司。就连曾跟赛革特族讨教的工匠们,也害怕自己或家人变得像涅乌特司一样,只能服从尤古伯父。雪芙儿觉得,如果自己拥有诅咒的能力,她真想让这座村子染上百疾的诅咒。就算伯父、堂哥、父母或姐姐全身出现斑纹喷出脓血致死,她也不会为他们掉一滴泪。她甚至没有这么恨乔贝尔。为什么无辜的涅乌特司受到伤害,那些做坏事的村民却不用受惩罚?

「雪芙儿……去多姆奥尔湖……带我去芙蕊神的身边……」涅乌特司意识不清地呓语。

虽然他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他的魂源弱得就算将波动送进去,也只是勉强反应一下而已。对于多姆奥伊人来说,前往水神芙蕊的身边,就是死亡的意思。但雪芙儿不愿相信涅乌特司就要死了。

「我不带你去。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还有希望。如果是埃梅,一定能够救他。她精神一振,起身看着队伍。

雪芙儿他们乘坐的卡尔加跑在帐棚马车前方,带头的是库比亚多的卡尔加。阿札破在队伍最后,黑衣骑马部队前左右列队包夹帐棚马车。天还没亮,队伍似乎打算在天气变热之前横越沙漠,雪芙儿抬头看着星星,知道他们正往东南方前进。幸好不是跟多姆奥伊城不同的方向。

卡尔加每一个跳跃,前肢的膜便在空中飞展,轻松地前进着。它们既像兔子一样,一旦使尽全力就远比马匹快上许多,也很能胜任沙漠中的行军。可是坐在帐棚马车里的赛革特族人却肯定逃不掉。

雪芙儿判断黑衣士兵们应该还不会操控卡尔加,至少得花三天时间才能习惯。她曾在阿米兰堤学骑卡尔加,知道要怎样控制它们的耳朵与前肢,所以只要能阻止「卡尔加」队的三人,应该就有办法走。

「塔欧,我不太舒服。」事实上她真的不舒服,所以也不必假装。

塔欧对库比亚多做个手势,拉住卡尔加的缰绳。队伍的速度慢下来,库比亚多掉头跑了回来。

「稍微休息一下吧。」帐棚马车与骑马部队停下,阿札破也骑着卡尔加来到她身边。塔欧很细心地先从鞍上下去,然后打算帮雪芙儿落地。

正当阿札破与库比亚多的卡尔加的脸一靠近时,雪芙儿伸出手在它们的脖子上涂了咒药,咏唱「遮蔽咒文」,同时也将强烈的波动送进自己所乘的那头卡尔加耳朵里。

「呜哇!」两头卡尔加失去意识,当场倒地不起。库比亚多与阿札破也摔到沙地上。想撑住卡尔加的塔欧则被压在下方。

「雪芙儿!」

雪芙儿与涅乌特司所乘的卡尔加,因为波动而吓得飞跳起来,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在过于惊人的速度下,只要雪芙儿不抓牢缰绳就会被甩下去。雪芙儿回过头,对着从帐棚马车探出头的福齐萨大叫:「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黑衣骑兵快马加鞭想要追上来,却完全跟不上卡尔加的脚程。有士兵朝着她拉开弓箭,却只听见身后的阿札破大吼着要他们住手。很快地,阿札破的声音就在风声下变得模糊,连追兵的马蹄声也逐渐远去。雪芙儿持续将波动送进卡尔加的肩膀里。

「快点!跑快点!拜托你,快……!」

卡尔加的「木魂」呼应了波动,可靠地振动起来。它的魂源又厚又快速,带了一点绿色,奔流过全身直到尾端,正因为全速奔跑而高兴得发光。在低速奔跑的状况下会摇晃得很厉害的背部,现在几乎是平稳的,只有它的脚蹬向地面的瞬间会微微上下晃动而已。卡尔加的长耳朵随风飘动,白色的短毛皮沐浴在朝日下,有如霜雪般发光。太阳投射在沙砾上的阴影,在他们化为流星的身体下方飞驰,她就像骑在平贴地面飞行的燕子上一样,总觉得有些发晕。

「去多姆奥尔湖……去芙蕊神身边……」

涅乌特司依旧睁着泛白的双眼呓语着。太阳越升越高,雪芙儿趴在涅乌特司身上替他遮阳。毫无遮掩的头顶快被烤焦,扑进沙尘且干渴的喉咙也疼得要命,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停下来。

途经一些部落或绿洲时,卡尔加闻到水的味道,会动动鼻子。雪芙儿就用「遮蔽咒文」分散它的注意力。只见让马停下来喝水的旅人或商队,纷纷指着通过他们的雪芙儿一骑,因它的速度惊讶不已。

烈日高挂,当她可以清楚见到多姆奥伊城的轮廓时,大约是正午过后了。从城里到阿尔各村搭马车要走上两天的时间,卡尔加实际上只用半天就到达了。这时卡尔加体内包围着「木魂」的水袋也已经空了。雪芙儿的双眼因为风沙刺痛不已,嘴唇也干燥裂开,却仍不断说着:「涅乌特司……再撑一下……」

「去多姆奥尔湖……芙蕊神啊……」

涅乌特司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成暗褐色,尽管太阳炙热雏当,他的身体却逐浙冰冷。

雪芙儿进了城,人们啧啧称奇地看着在大街上奔走的卡尔加,尽管看见雪芙儿急如星火的样子,也没有人伸出援手。在大众好奇的目光之下,她骑着卡尔加走上石板梯,来到城堡大门。

「你是谁!快站住!」

守卫大吼,士兵抓住卡尔加的缰绳阻止了他们。卡尔加筋疲力竭地趴下,雪芙儿则跳下马鞍,从疼痛难当的喉咙中勉强挤出声音来:「请去通知埃梅·巴吉尔魔法师,说雪芙儿·阿尔各想见他。」

「魔法师?你是谁啊?」

士兵是奥拉人,大概不认识埃梅。雪芙儿重新改口:「请秉告雷摄政官,说雪芙儿·阿尔各……」

「想见摄政官?你这种低贱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大事!」

守卫与士兵都充满防备地不放行。雪芙儿见状焦急地大喊:「埃梅,救我!埃梅!雷摄政宫!」

「不要这样大声喧哗。」

一个沉静的声音,让士兵们忽然改变了态度:「您是魔法……」

雪芙儿抬起干涩的双眼,看到来人是摄政官夫人与一名白袍人士,但不是埃梅。

「伊斯……?」

那是曾在奥拉教导雪芙儿简单魔法的圣德基尼家族魔法师,伊斯。伊斯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慨的神情,只是平稳地说道:「好久不见了,雪芙儿·阿尔各。」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奉圣德基尼皇爵之命。」

「皇爵?……不对,理由不重要!拜托你救救涅乌特司!」

她没时间为重逢感到喜悦。圣德基尼家族是生命魔法始祖创始者的家族,继承了特殊的魔力。然而,当伊斯碧绿的双眼看向涅乌特司时,却说:「这个老人的魂源就要用尽了。就算是魔法师也无能为力。」

伊斯不需要触摸便能看透魂源的状态,他的双眼中除了真相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胡说!为什么你不救他?埃梅呢?让我见埃梅!」

雪芙儿拼命拒绝逐渐面临的绝望。涅乌特司是雪芙儿孩提时代唯一丰富她生活的人。如果阿尔各村没有涅乌特司在,雪芙儿一定无法活下去。失去涅乌特司,雪芙儿会连根都失去。

「埃梅·巴吉尔跟国王陛下一起前往神殿了。来,到我房间里等他吧。」

克莱莎似乎不忍看下去,把手搭在雪芙儿的肩膀上,想要帮雪芙儿站起来,但雪芙儿躲开了。她再度跨上卡尔加,强迫它站起来。克莱莎差点被踩到,不由得出声责难:「雪芙儿!」

卡尔加已经跳不起来,只能拖着尾巴跑。见士兵抓住涅乌特司的脚,雪芙儿毫不客气地甩了对方耳光。士兵因「遮蔽咒文」脚步不稳,其他士兵们见状也怕得纷纷退开。愤怒与悲伤的波动压倒了绝望,流窜雪芙儿全身,也让卡尔加疯狂。它甩动起粗大的尾巴,将靠近的人一一撂倒。

她一冲进参拜通道,守在神殿入口的两名近卫骑士见状大惊,迅速挡住去路:「停下来!」

雪芙儿没有阻止卡尔加的狂奔,大吼:「让开!让我过去!」

骑士们拔剑扫向卡尔加的脚。血花四散,卡尔加发出尖锐的哀嚎。它摇摇晃晃地撞到回廊上的石柱后傚下。雪芙儿对近卫骑士涂上咒药并咏唱「遮蔽咒文」,两名骑士遂昏了过去,双双倒在卡尔加身上。于是雪芙儿背起涅乌特司,奔下通往地下神殿的石阶。

「埃梅!」

埃梅与阿尔多哥王、雷摄政官都惊讶地回过头。还有一名身穿黑色锁子甲的骑士,正跪在国王面前。

那是奎里德·曼斯顿。

4

奎里德来到沙漠、下了疾风船之后,就跟阿札破他们分手,只身遥访多姆奥伊城。

来到多姆奥伊的首要目的是绑架雪芙儿·阿尔各,但奎里德想好的计策中,还有另外一件要事得办。吉尔达·雷的弱点不只有雪芙儿,他的祖国多姆奥伊也是他的生命重心。

原本奎里德是打算让吉尔达·雷登上多姆奥伊王位,再行结盟。这是他过去担任里沃帝国参谋官时定下的战略,正所谓射将先射马,为了让敌视里沃的多姆奥伊归顺,他才将摄政官的嫡子吉尔达·雷当成下手的目标。

然而在他自己都和里沃为敌的现在,与多姆奥伊结盟则有更大的意义。多姆奥伊很靠近「东域」,那里是奎里德的属国军团的据点。尽管地处偏远,其国境内仍拥有淡水资源丰沛的多姆奥尔湖,以及丰富的铁矿等矿物资源。也因此北方大国奥拉才会与多姆奥伊结盟,帮助他们抵抗里沃的侵略攻击。

要打击吉尔达·雷的话,率领属国军团攻下多姆奥伊是最有效的办法了。但显然即使获得短暂胜利,只要奥拉派遣其所自豪的魔法空军前来,属国军团也会轻易被驱逐。目前奎里德与模哲的军团,并没有与奥拉势均力敌的能力。

可是反过来只要跟多姆奥伊结下盟约,就等于是跟其背后的奥拉建立了良好关系。亲近能对抗里沃的最大敌国奥拉,对于属国军团而言,会是比控制边境小国更有用的力量。

至于会只身前来晋见多姆奥伊王,当然就是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奎里德交出模哲授与的麦那家旗印,还有属国军团的旗印,打着征讨里沃的军团参谋之名,与国王密会。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如果军团首领突然出现的话会让人防备,但若是参谋身分对方则较容易接受。事实上,比起担任统领军团的将军,奎里德认为将自己定位在模哲的参谋会较容易行动。

替奎里德引见的老臣,自称雷摄政官。奎里德对他这么说道:「在下与令郎吉尔达·雷阁下曾在阿米兰堤并肩作战。雷阁下怀抱着打倒里沃的决心,这与祖国帝亚曼堤纳被灭的在下志同道合。」

老摄政官显得半信半疑。

「这把赛革特之剑,是雷阁下交给我的。」

摄政官接过有着甲蛇剑柄的波浪形长剑,看着奎里德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信任。看来雪芙儿肯定向他提过赛革特之钢的事。漆黑又散发妖异光芒的剑,似乎让雷摄政官深受吸引。

奎里德尽量将同盟的目的据实相告:「我们听说阁下将赛革特族的工匠送到多姆奥伊来。与里沃之战中,赛革特之鐧相当重要。如果多姆奥伊能够培养赛革特的技术,以提供我军兵器的话,我军必成为多姆奥伊的忠实盟友。」

因为就算属国军团拥有赛革特族,「东域」各国也没有钢铁资源。为了能获得「赛革特之钢」当武器,利用多姆奥伊的铁矿才是良策。

摄政官带领奎里德到神殿内,国王则带着魔法师出现了。在奎里德眼中,阿尔多哥王只是一个被沉重王冠压得喘不过气的平凡男子。缺乏霸气的声音,以及有些驼背的姿态,都显示出那股必须仰赖大国奥拉的软弱。

另一方面,魔法师的长相正符合与雪芙儿一起逃离「涡见城」的男子的描述。一张略显阴沉的脸,头戴金色额环,很有魔法师之感。那双沼泽般深沉的黑眼睛比国王还充满怀疑,或许他已经听雪芙儿说过奎里德的事了。

奎里德现在国王面前说明自己与里沃帝国的决裂。

「属国群受到长期帝国专制所苦,今日我等军团决定团结起来。我们与奈托、比安塔、库卡利亚三国结下盟约,与『涡见城』的海军一起占领了『东海关』。」

阿尔多哥王惊讶地与老摄政官互看一眼。因为奎里德所宣告的占地,是目前为止最接近多姆奥伊的里沃土地。国王不由得怀疑是否有新势力要取代里沃侵略自己国家,于是奎里德谦虚地单膝下跪。

「我军并不打算威胁边境各国,誓言只当里沃是敌军并加以讨伐,为此才前来多姆奥伊请求结盟。」

国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道:「阁下可知我国是奥拉的同盟国吗?」

言下之意是若小看边境小国,奥拉也不会坐视不理。奎里德从善如流地说:「我军团并不若里沃强大,不会对奥拉构成威胁。只是为了生存下去需要盟友。如果贵国首肯与我们结盟,我等当竭尽心力成为力阻里沃军北进的护盾。」

奎里德强调属国军团与奥拉不同,立场与多姆奥伊对等,在此条件下缔结盟约的意义更为重大。老摄政官理解地回答:「原来如此。借由我国所供应的武器,让你们的护盾更加牢固。」

「正是如此。」

所谓「为了生存下去」这种官话,比起真的在危急存亡之际才说,现在早就成了上位者不愿放弃地位与权力时所惯用的说词了。然而这个盟约若缔结不成,最坏的状况就是奥拉以多姆奥伊当作跳板,直接夺取奎里德他们的据点。

阿尔多哥王点点头,命老摄政官起草结盟的文件。正当奎里德松了一口气时,神殿的回廊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埃梅!」

奎里德一时还无法认出冲进神殿的人是谁。

雪芙儿·阿尔各背着一位满身是血的老人间了进来,她自己也是一身尘土,头发散乱,只是那双金绿色的双眸一看到奎里德,便浑身僵硬。

「雪芙儿!」

黑眼的魔法师赶到雪芙儿与老人身边,雪芙儿的双眼还看着奎里德,开口说道:「埃梅,你快救救涅乌特司!」

魔法师将老人放在地板上,检查他的伤口并开始咏唱咒文。国王蹙起眉,老摄政官也开口质问。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能在陛下面前……」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雪芙儿打断摄政官。奎里德则抢先一步回答:「我来与多姆奥伊结盟。我已经离开里沃,成为属国军团的指挥了喔,雪芙儿。」

雪芙儿满脸不相信地仰头看着国王。「他说谎!就是这个人的部下,闯到阿尔各村来带走赛革特族人的!虽然我也被抓,不过逃出来了。」

奎里德被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吓到,不过没有显露出来。眼见国王与老摄政官感到疑惑,于是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只是要将吉尔达·雷阁下的夫人带到雷阁下身边。至于赛革特族,我们原本不知道他们也在那座村子里,不过相信我部下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不对!这个人在追捕吉尔达·雷阁下跟赛革特人!他是里沃军的参谋!」

「已经不是了。趁着迁都一片混乱,我跟模哲·麦那已与里沃军恩断义绝。此外,吉尔达·雷率领感染热病的军团正挥军攻击里沃本土。我们打算跟他的军队缔结阔盟,所以才来迎接雪笑儿夫人。」

雪芙儿脸色大变,声音颤抖。

「雷阁下是为了拯救感染热病的人才会留在里沃!他怎么可能挥军……」

可是国王与老摄政官却顺势开口了:「吉尔达正在攻打里沃?」

「是。受到蔓延热病所苦的人民是他的战友。他应该是为了多姆奥伊而打算扳倒里沃。里沃皇帝惧怕他,我们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奎里德故意煽动身为支配者的阿尔多哥王以及身为父亲的雷摄政官,以吉尔达·雷的战友名义博取对方的信赖与期待。

雪芙儿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把剑……」

雪芙儿跑向放在祭坛上的甲蛇之剑。她拔掉剑鞘,颤抖地端详剑刃。

奎里德想起锻造这把剑的人正是雪芙儿,心中一凛。

「那是吉尔达·雷交给我的剑。他希望我转交给在多姆奥伊的父亲。」

「雷阁下不可能让魔剑离身!是你……你,该不会把雷阁下……」

雪芙儿脸色一变,紧握的手陷入甲蛇剑柄中,鲜血从指缝间滴落。她举起剑指着奎里德,老摄政官慌忙喝阻。

「雪芙儿!你冷静下来,不许对同盟国的使者无礼!」

可是雪芙儿已经拿着剑刺向奎里德了。剑刀刺中了锁子甲,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雷阁下怎么了?快说!」

发出铁灰色光泽的剑只伤到了锁子甲,但奎里德浑身却窜过一阵颤栗,就好像他亲手碰到雪芙儿所散发的激烈怒火一样。他没想到雪芙儿竟是这么激烈顽强的女孩。此时雪芙儿的翡翠色双眼,就像珍珠贝壳一样闪耀金光。

「雪芙儿!」

魔法师大声喊她,让雪芙儿身子一震回过头。单膝跪在老人身旁的魔法师缓缓地朝她摇头,伸手轻轻阖上老人的双眼。

一股绝望笼罩了雪芙儿,她眼中的光彩消失,握紧魔剥的双手与手臂无力地垂下。

波浪状的长剑落在地上,掉进祭坛下的沟槽里,溅起流过沟槽的水发出哗啦声。

一瞬间整座神殿内弥漫着奇妙的宁静,仿佛国王、老摄政官、奎里德与魔法师都被雪芙儿的绝望所冲击。耳边传来水冒泡的声音,长剑落下的沟槽处,水已经沸腾,化做蒸气开始飘散。

「这是……?」

魔法师察觉异变后高声说道。国王与老摄政官已经被沟槽窜上来的水蒸气包围。奎里德想要知道水蒸气究竟为何物,却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疼痛从剑刚才碰到的地方开始,就像波浪一样脉动,然后扩散到手脚的指尖。他看向感到麻痹的双手,只见手背上开始浮现了灰色的斑纹。那是他在利亚纳看到不想再看,热病的征象。奎里德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与沾湿了脸颊的水蒸气混在一起。他用力喘气,喉咙也渴得要命。视线前方一片白茫茫,宛如在浓雾中迷路一般。

他看见水蒸气中缓缓摇曳着金色光芒,包围住僵硬如雕像的雪芙儿。那道光的动向,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鱼影子。

最后奎里德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5

雪芙儿抱着涅乌特司的魂源。

去多姆奥尔湖……回芙蕊神身边……

但那只像是最后的回音一样。涅乌特司并没有回应雪芙儿的波动。

世界被一片白霭包围,只有雪芙儿与涅乌特司的魂源被隔离。太过痛彻心扉的感受,让她无法聚焦在任何事情上。仿佛她的心为了守护她那痛苦挣扎的灵魂,将所有的事情都盖上了一层纱。

某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浓密的白雾流动着让雪芙儿与涅乌特司漂浮起来。她看见他们正流向一道金色光芒。

水声越来越大,最后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瀑布。瀑布的水闪闪发光,仿佛覆盖在轻烟般的彩虹之下,那彩虹与她在「鲸岛」瀑布下所见的相似。可是当她被送到瀑布下的水潭,更靠近一点看时,发现瀑布并非往下冲,而是往上流的。

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惊讶,在瀑布下,涅乌特司的魂源顺势从雪芙儿的臂弯溜开,被巨大的水柱吸入。涅乌特司登上瀑布,消失在头顶上方的彩虹光芒里。

「涅乌特司!」

雪芙儿想去追,却被沉重的水幕推回来,从瀑布水潭中回到浅滩上。当她再也见不到涅乌特司的魂源时,彩虹朦胧的光也逐渐变淡。无论她如何用心去看、如何仔细聆听,都感觉不到涅乌特司的波动了。

「涅乌特司……」

她清楚体认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无法言喻的寂寞感排山倒海而来,雪芙儿趴在浅滩上放声大哭。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别回到多姆奥伊。她当时怎么不追上吉尔达·雷,回利亚纳就好呢?

如果不是雪芙儿,而是吉尔达·雷回国的话,就能万事顺利了。他肯定不会让奎里德接近国王陛下或摄政官吧。比起雪芙儿,国王比较信任奎里德,还打算跟他结盟。吉尔达·雷想要守护的多姆奥伊,雪芙儿却守不住。

没有人相信雪芙儿所说的话。就连吉尔达·雷在那个百疾的水窟中,也听不进雪芙儿的意见。雪芙儿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

话说回来,她有生以来所下的第一个决定,就是错误的了。她不该离开阿尔各村,不该拼了命地想要独当一面。那全都是白费心机。如果雪芙儿不离开村子的话,至少涅乌特司就还能平安无事……

「谁来……!吉尔达!阿修拉夫!幻觉也好,求你们出来!」

雪芙儿亟需一双拯救她的双手。只要能治愈她失去涅乌特司的伤口,只要这样就好。可是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在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水环绕着雪芙儿,与她的悲伤共鸣形成涟漪。来回拍打的波浪,冲走她决堤的泪水,又嘈杂了起来。浅滩上,有着她在「漂浮森林」与「鲸岛」所感觉到的相同温暖波动——那温柔却有些寂寞,令人揪心的波动。

6

雪芙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股冰凉湿意贴近掌心,她才低头去看。

像把细长银色匕首般的龙鱼,正吸附着她被甲蛇之剑所伤的手掌。那样的触感将雪芙儿带回当年被龙鱼选择、成为接收王子魂源的孩童那天,让她浑身一颤。

小小的、小小的波动,对雪芙儿的灵魂这么说。

别害怕,雪英儿……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不可以回头……

小小的波动,就像龙鱼用长尾鳍拍打出来的水声。龙鱼看起来非常虚弱,张着嘴巴,双鳃呻吟似的痉挛。可是龙鱼却还是将波动送进雪芙儿的伤口,似乎想要治疗她。龙鱼的魂源就像弦月的月光一般,朦胧、温柔又寂寞地颤抖。雪芙儿缓缓地将波动送回去,打算给龙鱼一点生命力,却不太顺利。不过,或许是她的注意力都在指尖上,她的泪水止住了,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所坐的浅滩上,每粒白沙都在发光。水流是碧绿色的,不是从巨大的瀑布流出,而是从像玻璃一样的半透明岩棚上静静地涌出水流,往下才汇聚为泉水。包围着泉水与浅滩的树木,被夕阳染成玫瑰色。天空正要从淡蓝转为深蓝,还带了些许薰衣草紫,满天的云朵也染上了淡桃色的夕照。

岩棚旁丛生的细瘦山毛榉树旁,阿修拉夫·圣德基尼悄然伫立。

那双忧伤的碧绿双眸,蜂蜜色的卷发,都属于雪芙儿记忆中那已经死去的少年。

「阿修拉夫……真的是你?」雪芙儿伸出手碰触了少年的手。他身上的白色长袍触感相当真实,衣袍下温暖的魂源流动着。青蓝色的魂源,就跟过去她所碰触的波动相同。

「你不是幻觉……怎么可能?为什么?」

少年微笑了。「我是伊斯·圣德基尼。」

「伊斯?」

少年的身影,突然变得很成熟。「圣德基尼家族的外表与魂源都很相似。」

正如伊斯所说,她果然看错了。她跟伊斯才在多姆奥伊的城门重逢不久,因此突然浮现脑海的人会是阿修拉夫。「那么,这里是哪儿?」

她原本还以为是在作梦,不过既然伊斯在,她便很务实地问了。

「多姆奥尔湖中央的小岛。」

雪芙儿重新环顾周围一遍。涌出清水的岩棚后是个洞窟,如天花板的圆形凹洞上缘,刻有龙鱼与剑的纹章图样。那是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王室纹章。再过去,沿着岩棚后自然成形的洞窟,也刻上了圆柱浮雕,还放置了一圈围绕泉水的大理石钵。石钵上盛着坏掉的水果与花朵,还有祭祀水神的供奉文件。她还能看见刻在圆柱上的王室成员的名字。最新的一根圆柱上,刻着梅比多尔杜王子的名字与卒年。这里就是多姆奥尔湖中岛上的王室陵寝。往夕阳的方向看去,可以透过树木看见闪烁的湖面。就像她从「鲸岛」来到多姆奥尔湖一样,她从神殿瞬间变到这里来了吗?

「伊斯,是你那么做的吗?」

「不,尽管我是魔法师,也没有那样的力量。是芙蕊神,以及被称为海珑砷的双生水神在呼唤你。我是为了将桑德的旨意传达给你,才会离开奥拉。我也是刚刚受到芙蕊神指引才渡湖来找到你。」

所谓桑德,就是圣德基尼家族所侍奉的药王树之神,也是奥拉生命魔法的根基。雪芙儿恐惧得颤抖。

「神明?为什么……?」

「现任的圣德基尼皇爵,感应到火神颂恩的入灭与疫神百疾的复活。袭击里沃的灾厄也传到奥拉了。他预见桑德神殿内会有更多死者出现。」

疫神百疾这个字眼让雪芙儿脸上血色尽退。「那不是……古代的诅咒吗?」

就算知道治疗热病的方法,却还是无法阻止死亡的扩散,无法赎罪吗?

「那是因为颂恩神灭亡,百疾神才兴起。许多人会死,在热病中活下来的人们灵魂也会变质。也可以说我等一族与桑德神交流,以及前代皇爵赐你一双角,或许都让人与神的平衡失常了。」

「怎么会……!」

明白雪芙儿的惊慌害怕,伊斯平静地反问她:「雪芙儿,你见过寨亚的山神奥丹,因』白色森林b的圣池奥梅拉伦而重生,甚至与火神颂恩及疫神百疾的邂逅,你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偶然吗?」

雪芙儿没有想过,现在却觉得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巧。她想起奥丹曾告诉她的话。神明的魂源虽然巨大却极少数,人的魂源渺小但数量很多。只要一切配合得当,就能够保持平衡。所以无论如何祈求,能够见上神明一面的人类,仍然少之又少。

「是我的错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请神明在这里现身,告诉我该怎么办啊!」她不由得放声大喊。

「神明一直都在那里喔。」

伊斯低头看着泉水。小小的龙鱼微弱地动了动长尾鳍。如月光般的魂源,疲惫地传送波动过来。

吾承受疫神百疾的诅咒……承受火神颂恩的污秽……

甲蛇之剑被抛在浅滩的沙地上。它显然是跟着雪芙儿从神殿一起被送到这里的。在水面上摇曳的魔剑的波浪形剑刃,有如一尾黑色毒蛇。

「怎么会……!这把剑会为多姆奥尔湖带来诅咒吗?」

她脑海中浮现波顿他们与那些渔民死于热病的光景,就像百疾川与卡撒拉川沿岸那样。

吾将守护多姆奥尔湖……

芙蕊神的化身轻喃,让雪芙儿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是……若不让颂恩从灵柩释放苏醒,就无法对抗百疾……

能够拯救吾等巨大之物的,并非吾辈……

能够毁灭吾等、拯救吾等的,只有你们这些小小的人儿……

「灵柩?颂恩绅的灵柩,指的是这把剑吗?这是锻造魔剑的我所犯的罪孽吗?那我该怎么办呢?告诉我,我全部照做!」

雪芙儿拼命地问着,却无人回应她。化身潜入了泉水,摇曳的波光下再也见不到它的身影。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冲下浅滩想去追,却发现已经感受不到芙蕊神那寂寞温柔的波动了。

雪芙儿觉得自己被神明抛弃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