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到那艘船上的黑蜂不回来?百疾怎么样了!」
埃梅·巴吉尔靠在鸟船舷窗边怒吼。黑蜂群围绕着离陆飞行的帝国军旗舰,随着一起爬升。倒在地面上的百疾士兵们接二连三爬起,抬头看着在头顶上飞舞的蜂群。
「雪芙儿也在那艘船上吧?她没事吗?」小宝泫然欲泣地问着,埃梅则逼自己镇定下来。他有点懊恼自己不经大脑地自乱阵脚,让徒弟跟着不安,于是又重新低声询问鸟人们。
「黑蜂不管用吗?」
站在舰桥上的鸟人们,附加遮阳板的斗篷连帽有如鸟喙;他们的帽子遮去了目光,表情看起来也莫测高深,丝毫不显慌张。他们运作着舵轮及操帆栓,冷冷地向他报告。
「地上的百疾几乎都被我们的黑蜂吸走了魔力。可是百疾本体还在那艘船上。」
「半数黑蜂已经回船了,另外半数还在继续追击本体。」
埃梅被凤旅团的魔咒师绑架,协助他们研究身上有能吸出百疾波动的针与魔法阵的蜂。因此鸟人与埃梅创造的蜂,会像吸取蜂蜜一般受百疾诅咒吸引,并在吸收该波动后搬运回鸟船上的蜂巢内。
这些名为鸟人的魔咒师们,很巧妙地威胁了埃梅。如果埃梅单枪匹马,他肯定会抵抗到最后;但以小宝的性命,以及埃梅自己想阻止百疾军的目的威胁利诱之下,埃梅最后还是屈服了。然而随着研究不断进行,埃梅讶于凤旅团法术的多样性。利用蜂来阻止持续扩散的百疾诅咒,这种想法大概只有魔咒师才想得出来。在北国的奥拉学都中,并没有人会研究昆虫灵魂。
他一开始就知道,雪芙儿发现的管针之术要个别施展在每个百疾身上,那有多困难。此外他就算与圣德基尼家族进行研究,也找不到能一次替许多人施展的方法。然而,如今他们既然已能利用这些机动性高、微小又大量的有针蜂,只要再施加简单的魔法阵后,就能完成这个目标了。
「百疾的本体?让他逃走一切就白费功夫了。」
舰桥中央放了一把高背椅,凤旅团长老梅根·金席克悠哉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埃梅怒瞪着她。
梅根的栗色双眸平稳地回望埃梅。「放心吧。我们的伙伴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鸟人们开始咏唱咒文,埃梅警戒地察看发生何事,只见旗舰在蜂群的包围下,逐渐朝他们逼近。
「怎么回事?」
「潜入帝国军的伙伴们在那艘船上的气囊施了咒。毕竟我们也预料到百疾一定会夺下疾风船。」
梅根的外表相当年轻,拥有柔嫩的肌肤与优雅修长的手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超过一百岁的高龄魔咒师。可是在她及腰的褐发以及前额仅一束的白发覆盖下,「日魂」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知识。两人一起进行研究时,梅根对生命魔法的高深知识以及无止境的热情,总让埃梅既惊讶又佩服。尽管对方是个魔咒师,埃梅还是受到梅根的才能与魅力所吸引。埃梅尽管知道梅根是靠禁咒接收了吉尔达·雷死去弟弟都蓝的灵魂,埃梅也只在远处看过那名俊美不输吉尔达·雷的都蓝骑士。然而眼前这名魔咒师长老尽管身形愿长,却像个贵妇般纤细,埃梅无法想像她穿着镗甲挥剑的样子。
这是因为波动完全不同的梅根·金席克的魂源,从内部彻底改变了年轻骑士都蓝的灵魂。是埃梅创造的禁咒造成了这个结果,想到吉尔达·雷亲眼看见产生改变的弟弟时所遭受的变化,埃梅也很难平静接受眼前梅根的沉稳表情。
「所以……你打算连船一起拿下吗?」
「嗯,恐怕剩下的黑蜂们全数出动,也无法将那个魔力全部吸完。」
梅根冷静说出的事实,让埃梅背脊发凉。能随心所欲操纵那么大批军力的魔力,正是圣德基尼家族将百疾称为神明的魔力。
「你们获得那魔力之后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后又能如何?事到如今还想阻止我们吗?」
梅根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时小宝突然大叫:「埃梅,那艘船……!」
从北方天空出现的新疾风船,开始朝旗舰发动炮击。梅根对鸟人们下了命令。
「把它打下来。」
小宝脸上血色尽失,埃梅察觉后大喊。
「等一下!那不是帝国军的船!」
正在发动炮击的船上挂着黑色军旗,与奎里德,曼斯顿所带来的军旗相同。
然而梅根只是看着前方。鸟船射出簇火的飞箭,燃烧了疾风船的左翼帆。插着黑色军旗的船立刻失去平衡,螺旋状地落至云下。
◎
「可恶!那群凤旅团的混蛋!」
阿札破气得在旗舰的炮列甲板上用力跺脚。麦那的疾风船消失在云朵间。尽管没那么容易坠毁,但单翼毁损之下也无法追击了。更何况下方是敌军里沃的领土。二人只能祈祷那艘船能退至安全的领空。
奎里德以为鸟船会继续攻击旗舰,鸟船却出乎意料地脱离前往西方,反而变成旗舰在后方追逐,速度越来越快。包围南部苏贾瓦的帝国海军慢了半拍地朝空中炮击,目标却已不在射程内了。
「他们不是要攻击苏贾瓦啊……」
奎里德急急地检查留在炮台内的炮弹。炮弹与火药所剩无几,而且没有炮手也无法发动攻击。夺下旗舰的天女难道已经没有能攻击鸟船的士兵了,所以没有派任何人下来。既然如此为何要追击鸟船?
「她该不会早就与凤旅团联手了吧……?」
施加在气囊上的魔法阵,说不定正在将旗舰带往鸟船。魔咒师们虽然把咒文卖给里沃,却绝不会与特定的国家或军队联手。经常都只是为了超越情势与伦理,凤旅团独有的目的而行动。
可是阿札破却不假思索断然说道:「吉尔绝对不会与魔咒师联手。我相信雪芙儿说的都是真的。吉尔没有对雪芙儿见死不救,而且明明有机会杀了我跟参谋长,却没有下手。这不就代表了那个怪物天女与吉尔的想法完全不同吗?」
鸟船与旗舰掠过苏贾瓦川上游,朝西北方前进。前方的无法治地带「红色平原」就是鸟人们的巢穴。他们得搞清楚这群鸟人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去救成为人质的雪芙儿。这么一来,我想吉尔就会采取真心的行动吧。不上去看看状况,我们就无法开始……」
「阿札破,你该不会喜欢上雪芙儿了吧?」
遭奎里德打断之后,阿札破纹面的脸不悦地蹙起。
「我偶尔也是会想些风花雪月之外的事啦。」
猛虎般的阿札破,神情瞬间与马可斯桑和蔼的脸重叠。奎里德倏地松开眉头。
「如果不是『偶尔』才如此,我就升你为副官了。」
2
旗舰的速度越来越快,追在凤旅团的鸟船之后进入「红色平原」上空。
「船舵与操帆栓都没用!」
成为百疾的航空士走投无路地大喊。前来炮击他们的军舰早已被他们远抛在后,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绳索断了吗?」
「不是……我不清楚!」所有舰长以下、位于舰桥上的将领们,全都狼狈地看着天女。
天女缓缓地举起魔剑,刺进舰长胸口。「没用的东西!」
吉尔达·雷听见萨亚雷咏唱咒文,吸取了舰长的魂源。雪芙儿一脸惨白,连尖叫都办不到。吉尔达·雷仍旧受到咒缚,只能用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身影。
「又是凤旅团干的好事吗……」天女的额头因激愤而怒张,剧烈脉动着。交织纵横的青黑色血管,从额头一路延伸到眼睛周围以及脸颊上。
将幸存的空军变成百疾,是萨亚雷的失策。黑蜂至今依旧如乌云般盘旋在甲板上,只要一出舰桥就会成为饵食。吉尔达·雷明白了黑蜂只会攻击百疾,并将那些魂源带回鸟船集中。就像觊觎多姆奥尔湖的芙蕊神或「赤砦」的火神颂恩一样,凤旅团肯定也是为了获得百疾魔力才会使用黑蜂。只要想到如果让魔咒师们获得百疾魔力将会发生什么事,吉尔达·雷就一阵寒颤。可是眼前只要能夺走萨亚雷的能力,就算是要利用敌人的计划,或是自己要陪着萨亚雷命丧魔咒师们的手上,这都无所谓。他只希望雪芙儿……
萨亚雷又杀了另一名空军。他不认为萨亚雷会失去理智到放任怒气任意杀戮,想来是为了迎战帝国空军舰队而耗费太多魔力,才会对魂源如此饥渴。毕竟原以为夺取旗舰之后便能获得补充的魂源,几乎全部被凤旅团劫走了。天女的四肢时而出现痉挛,白色肌肤上随处浮现的青黑色血管,就像是百疾兵的脓血斑纹。不,其实不像。吉尔达·雷认为应该是在百疾的强大魔力影响之下,开始无法驾驭魂源了。萨亚雷在杀死马可斯桑时曾说,百疾魔力与他的魂源产生共鸣,使他能完全支配米莉蒂安的灵魂。他还说自己获得了与神相等的第八个灵魂。那个第八个灵魂,换句话说就是百疾的灵魂。萨亚雷想要支配百疾,或许反而被百疾所支配了。或许是同时支配七个灵魂的力量逐渐衰弱,使米莉蒂安的魂源得以呼唤雪芙儿。
这时,炮声在他的脚下震动,炮弹从右舷往鸟船的方向发射了。炮弹虽然被鸟船的守护阵反弹回来,但的确是这艘旗舰所发出。
「下面有人!」船员说完,萨亚雷那双绽放青色磷光的双眼便一亮。
「你去,吉尔达·雷。把人带过来。」
在吉尔达·雷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是,天女大人。」吉尔达·雷走过雪芙儿面前,披风一角微微碰到她。雪芙儿的金绿色双眸泛着泪,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他不想把雪芙儿留在饥渴的萨亚雷身边。然而如果他抵抗,萨亚雷或许会要他亲手收拾雪芙儿。他比什么都还害怕,萨亚雷之所以不让雪芙儿变成百疾,正是为了要这么做。
带着开启无间地狱之门的心境,他打开通往甲板的门扉。黑蜂群正想飞进来,他的手臂却动起来挥剑赶走了蜂群。黑蜂很快便离开吉尔达·雷,再度包围舰桥。上甲板找不到任何活口,如果发射炮弹的是百疾兵,黑蜂断然不可能放过他们。而如果打算攻击鸟船,那就不会是凤旅团的同伴,应该是幸存的里沃军。也因此萨亚雷才会让吉尔达·雷前往处理。
然而吉尔达·雷在炮列甲板上看见了胜算。
「等你好久了,吉尔达·雷!」奎里德·曼斯顿一剑砍了过来。
奎里德露出失去义眼的左眼,扬起不可一世的笑容,毫不掩饰无赖的本性。他被卷入混战之中,竟然能生存下来混上旗舰,而且完全没有失去斗志。他仿佛看见奎里德当年在奥拉隐藏军职身分,陪他深入险境时的那股魄力。如果是眼前这个男人,一定能完成莱谬·叶慈所办不到的事。
吉尔达·雷挡下一剑,开始与对方短兵交接之际,也奋力抵抗着自己身上的咒缚。虽然只有一点,但因为萨亚雷开始衰弱,因此咒缚有了松懈。因为这破绽的出现,让身体已经熟悉的剑术稍微一偏,反应也慢了半拍。这已经足以让奎里德的剑伤到他了。
「吉尔达·雷,为什么!如果你恨里沃,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如果想杀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奎里德一反常态地拼命开口质问,不断逼近吉尔达·雷。两人身上都受了伤,染血的手臂交错相抵。
「你打算把雪芙儿卖给凤旅团吗?说啊!」
骑士看着举剑相抵的奎里德的独眼,感觉到对方的怒火。奎里德是为了不让旗舰被鸟船拖行才会发动炮击。尽管在迫切的危机中,他仍靠著名参谋特有的洞察力采取行动。
吉尔达·雷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竟然只能依赖曾如此憎恨的敌人之力。可是若是奎里德,他可以弄沉这艘船以除掉萨亚雷。即使自己被杀了,他也能放心的将雪芙儿托付给眼前这名对手。吉尔达·雷用尽了全副意志力,扭动受到咒缚的身体,将脖子暴露在奎里德的剑刃之下。可是剑刃却偏了几寸,而且是奎里德故意打偏。就在这刹那,咒缚又掌握了吉尔达·雷,让他把剑送进奎里德的腰腹间。
「可恶!」奎里德痛喊一声,顺势倒下时也扫倒吉尔达·雷的脚。
吉尔达·雷正想站稳却踩了个空。他从打开的舱门滚下了船舱,撞上气囊。
紫色火花迸发,窜过吉尔达·雷全身。他听见自己全身骨头的倾轧声。随着皮肤焦臭味传来,黑暗笼罩了他,再也没有感觉。
3
骑士才一出去,萨亚雷就又杀了士兵,剩下来的飞行员或操舵手吓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在一旁观看,无法逃走。雪芙儿觉得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了。骑士正要出去时,好像瞥了她一眼。她想着莫非那就是诀别的眼神,心痛如绞之余却仍不肯相信。雪芙儿不想相信骑士竟会将她交到萨亚雷的手里。
此时萨亚雷开始用士兵的血在地板上画魔法阵。看见他画出了七芒星,雪芙儿不住颤抖。萨亚雷感觉到雪芙儿的恐惧,微微一笑。「雪芙儿·阿尔各,你不必那么害怕。巴吉尔的禁咒我已经使用得相当熟练了。毕竟我就是这样与米莉蒂安连接灵魂的……」
弯着腰步伐摇晃的萨亚雷就像个老太婆一样,但咒缚力量之强,让雪芙儿无论如何挣扎却一步也走不开,只能缓缓地被拉进魔法阵中。萨亚雷让雪芙儿躺在七芒星的芒角上,用浮现血管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在她脖子上以鲜血描绘象形文字。萨亚雷打算对雪芙儿施展禁咒。
「不……住手……」
雪芙儿啜泣出声。她感觉到萨亚雷的魂源就像以前那样在她全身爬窜,自己的七个灵魂都起了厌恶的感觉。萨亚雷在自己脖子上也画了象形文字,以安抚的声音说道:
「这次轮到你跟我的灵魂接合了。你不会死,就像米莉蒂安如今还跟我在一起。你也会跟我在一起,又或者说是跟吉尔达·雷一起留在我身边。这也是吉尔达·雷的希望喔。」
听见他这番话,雪芙儿瞪大双眼。「吉尔达他……?」
那一瞥的意思竟是如此吗?骑士想要百疾的魔力,当时留下雪芙儿跟萨亚雷走了。可是如果雪芙儿与萨亚雷灵魂相接,是否就能成为骑士所希望的存在呢?
萨亚雷开始低声咏唱咒文。雪芙儿晈紧牙关想要抵抗,但那股波动却缠上她的灵魂,传进脖子上的「月魂」。萨亚雷的魂源与百疾的波动相似,带着甜蜜又沉重的颤动,并且对她以波动说着话。
这是吉尔达·雷的期望。不可以将百疾的魔力交给鸟人。可怜的是米莉蒂安的灵魂承受不住这种重量了,因此需要你的帮助。雪芙儿,如果是你的灵魂,应该就能接受了……
如果雪芙儿拥有百疾魔力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诅咒蔓延了。至少她不需要再次尝到那种丧失与孤独的感觉。雪芙儿心中的希望也就是这样。如果吉尔达·雷也是如此希望,她觉得这样下去就能实现了。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因为雪芙儿接收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才能够接近骑士。所以如果这是骑士的希望,那么接收萨亚雷的灵魂或许正是雪芙儿的命运。无论世界变得如何,只要骑士遗愿意爱她……
雪芙儿,救我……
微微的波动扰乱了雪芙儿的魂源,她回过神,发现萨亚雷的波动已包围了「月魂」。
救我……
微弱的波动与萨亚雷的魂源及百疾诅咒都不同,听起来如此的熟悉。雪芙儿想起她被蜂群缠绕之前,也听过相同的声音,于是想办法安定魂源仔细聆听。
救我……
闭嘴,米莉蒂安!
「米莉蒂安……?」雪芙儿大吃一惊。尽管非常不清楚而隐晦,但那的确是米莉蒂安的声音。
萨亚雷的波动变得焦躁,打算强硬地突破她的「月魂」。
雪芙儿,这是吉尔达·雷的希望喔……
雪芙儿的魂源虽然因为甜蜜的颤抖而感到酥麻,但这股甜美这次却混杂着腐败,伴随着晕眩。雪芙儿体内有不知名的东西强化了她的抵抗。这时萨亚雷的波动又变得更大,还微微发出痛苦的呻吟。
萨亚雷正在抑制米莉蒂安的波动,想将她赶到角落。他完全不在乎米莉蒂安的痛苦与哀嚎。
「萨亚雷,如果我接收了你的灵魂,米莉蒂安会怎么样?」雪芙儿抵抗着萨亚雷的波动。
不必担心,她会跟我一起活在你的灵魂中。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没什么好担心的,雪芙儿……
萨亚雷的力量又推向雪芙儿。
「你就是说这种话,才让米莉蒂安对你雷听计从对不对!」
此时,百疾的波动开始袭击雪芙儿的灵魂。诅咒贯穿了「月魂」,萨亚雷的波动涌了进来。同一时间,米莉蒂安的悲伤也回荡在雪芙儿的魂源中。
米莉蒂安在伊欧西卡尔时是如此崇拜仰慕萨亚雷,也因此她才愿意接收萨亚雷的灵魂。可是当米莉蒂安如愿之际,她就成了萨亚雷的奴隶。萨亚雷支配她的灵魂,她只是被利用了。
吉尔达·雷真的希望让雪芙儿也这么做吗?就像当时她决定与梅比多尔杜王子灵魂相接时阿尔各村的家人所表现的那样,吉尔达·雷也想将雪芙儿交给萨亚雷吗?就像父亲与伯父、就像萨亚雷那样,吉尔达·雷也成为只喜爱会顺从他的人了吗?真的是那样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不是雪芙儿所爱的骑士了。
牺牲这么多人之后,她竟然忘记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只想待在骑士身边,而这根本不是为了骑士,而是为了雪芙儿自己。在利亚纳的水窟中没有阻止骑士也是这个原因,而如今她又要犯下相同过错。
她来见他,并不是为了留在他身边,而是为了跟骑士一起弥补错误,能够多拯救一些人。如果雪芙儿就这么任人支配的话,她就谁也救不了。就算支配她的人是吉尔达·雷也一样。
她想触碰骑士的灵魂。吉尔达·雷的灵魂真的变了吗?再也回不去原来那种金色的光辉了吗?雪芙儿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随着一记爆炸声,舰桥的墙壁也炸开了。一道人影跟着一大群黑蜂涌入。
「雪芙儿!振作一点!」是阿札破的声音。雪芙儿虽然睁着双眼,眼前的黑蜂漩涡却让她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萨亚雷以带着七彩的青色魔力光芒包围自己与雪芙儿,咒缚着她。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操舵手与飞行员看起来就像淹没在黑色沙尘中了。
「你这个怪物……!」阿札破砍向萨亚雷,青色光芒反弹了他的剑,让阿札破撞上身后尚未损坏的墙壁。正当他要再站起来之际,脚下又发出了一道巨响。
整艘船像发病一样喀啦作响,船正在失速坠落中。萨亚雷拉着雪芙儿走到舷侧。可是黑蜂漩涡仿佛要绊住他似的缠着两人。接着以可怕速度坠落的感觉,以及风暴般吹袭的强风,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雪芙儿勉强从舷侧隙缝看见的,是直逼眼前的陡峭断崖。
4
「啊啊!要掉下去了……!」
小宝大叫,埃梅则倒吞了一口口水看着里沃军舰。鸟船的舰桥上战况也非常吃紧,凤旅团的魔咒师们正忙着强化咒文。正当他们进入「红色平原」之际,军舰的上甲板爆炸了,主帆樯应声断裂。倒下的主帆樯打断了右舷的水平帆樯,两者一起坠落,只靠着绳索吊在空中。军舰失去了平衡,高度逐渐下降,朝着平原西边尽头的多拉肯思奇山脉靠近。
「还来得及。目的地不远了。」
鸟人长老梅根·金席克笔直地盯着前方。
多拉肯思奇的连绵山脉,上方就像以斧头削过的木棒,或是破裂的瓦片边缘一样排列着,形成了有如剑山一般的奇景。它的险峻与深不可测,形成人类足迹无法踏入的领域,也造就了里沃与奥拉两大国势力圈中的夹缝。凤旅团的鸟船自从绑架埃梅之后,就一直藏身在这座山脉中。
鸟人的「凤旅团」原本是以「红色平原」为据点,但在「赤砦」时因为吉尔达·雷与火神颂恩的关系失去了大半船只与成员。苟延残喘的两艘鸟船躲过了里沃「南部哨戒军」的追击,能够休养生息,都是拜多拉肯思奇的地形所赐。一般的疾风船会受到几乎垂直的剑山幽谷间吹拂的气流影响,随时有撞山的危险,但鸟人们在主要的峰顶上施下魔法阵,创造了专属的航道与停泊处。
自从「凤旅团」创设以来,似乎就创造了这个鸟巢。包括凤旅团创始者之一的梅根·金席克在内,其他许多鸟人都来自位于多拉肯思奇山脉西方的奥拉属国群——洛曼榭同盟。
鸟人们勉强操纵着摇晃的军舰,避开多拉肯思的尖锐峰角。可是军舰的船身上处处破损,似乎随时会空中解体。埃梅与小宝只能不断祈祷雪芙儿平安无事。
「下锚。」
梅根·金席克下达指示后,两艘鸟船左右散开,分别靠近两座高峰,然后各自将锚抛进两面悬崖中间刻好的魔法阵里,停在半空中。尖锐的剑山群峰中,有几座特别拔高窜入天际,鸟船漂浮的高度四周正飘着云海。
鸟人们让军舰在比鸟船更深处停下来,停在突出的山峰之间小开口的云海上。
「开始进行九星阵。」
梅根说完,鸟人们咏唱的咒文也有了变化。埃梅看见紫光形成的丝线从军舰往四面八方延伸,缠住周围的高峰。不对,或者该说是从峰顶延伸出紫光,以莲花般缭绕着云海的九个高峰为基点,形成一个九芒星魔法阵。
「九星阵……?」
埃梅的双眼瞪得像铜钤一样大。他所知的生命魔法阵式中,最大的属七芒星阵。就连七芒星阵都被视为禁咒不许使用,如今凤旅团却做出比它多了两个星角的复杂术式。
鸟人们倾巢而出现身甲板之上,开始咏唱咒文。军舰被牢牢钉在魔法阵中央,破裂的船腹内流泻出与魔法阵相同的紫光。接着盘旋在甲板上的蜂群也开始释放紫光了。
蜂群集中在船尾一处,形成紫色光球。光球不住震动颤抖,收缩成一团的状态,就像一只挂在紫光蜘蛛网上的巨大毛虫。此时,紫色光球突然迅速膨胀,出现细小裂痕。
裂痕中发出七彩的光芒,这一瞬间,埃梅看见被光球包围的雪芙儿以及另一道人影。
「雪芙儿!是雪芙儿与米莉蒂安!」小宝大喊。
梅根迅速举起手示意,鸟人们的咒文更加高亢紧张了。紫光的点盖住了七彩光芒,补好了裂痕。
「巴吉尔老师!雪芙儿怎么了?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在小宝的质问下,埃梅也只知道梅根他们想要吸收魔力而已。光球之所以会反复收缩膨胀,也可能是百疾魔力的那道七彩光芒正在抵挡鸟人咒文,两者间不断抗衡所致。
「金席克魔法师!为什么要波及雪芙儿?你的蜂群与这个九星阵不是只想要百疾的诅咒而已吗?」
在埃梅的逼问下,梅根第一次尖锐地眯起了栗色双眼。
「雪芙儿……那女孩又要来阻碍我们……」
她低声说了一句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口吻。「就如刚才所见,那女孩正打算吸收百疾的魔力。」
「这怎么可能!该不会……你打算用那个魔法阵杀了雪芙儿吧!」
「无论百疾依附在谁身上,我们都只想要那股魔力而已。如果百疾已经深入灵魂的话,那个人的灵魂也难免会受到伤害。」
梅根静静地说完后,再也不去理会埃梅的怒骂及小宝的哭泣声了。
5
灼伤的疼痛让奎里德的意识清醒过来。他看见船腹上的大洞,还有即将泛白的天空及倾斜的左舷帆樯。阿札破埋好的火药发挥作用了。奎里德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不知不觉天都已经亮了。
「这是哪里……」
此时他发现外面的异常光景:心下大惊。船停泊的地方并非陆地,而是在云海间;远处数个陡峭的山峰发出了紫色的光芒。光芒映照着四周所有的东西,奎里德转过身,只见气囊也包围着相同的光芒。他立刻明白这是魔咒之光,仔细一看,释放紫光的山峰中段地带,有鸟船的踪迹。
「被凤旅团抓了吗?」
就连空气中部带着魔力,不住颤动。此时必定正在进行某种可怕的魔咒。紫光太过刺眼,让他看不清倒在他身边的人影。
「吉尔达·雷……?」
在奎里德与吉尔达·雷彼此砍杀之际,双双失足坠入船舱。他只记得吉尔达·雷碰到气囊魔法阵,全身迸出雷击般的火花。奎里德想要叫醒骑士时,发现自己的手腕受了严重灼伤。
吉尔达·雷的伤比奎里德更严重。右半身几乎毁了,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奎里德以为他死了,想要去碰他的胸口,骑士身上的锁子甲却像热铁块一样烫到他的指尖。
吉尔达·雷忽然睁开双眼。「别碰。你会染上诅咒……」
骑士呻吟般地挤出声音,在奎里德面前举起左手。那只盖满黑色斑纹的手抖得厉害。骑士的双眸似乎因害怕微亮的曙光而眯起,释放狼虎般的光芒。
「你染了百疾……!为什么?刚刚不是还很正常吗……」
奎里德退了一步后,吉尔达·雷粗浅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并爬起来。烧伤的伤口中不断喷出脓血,吉尔达·雷扯了扯苍白的脸颊,自嘲地笑了。
「正常?一直到刚刚我的确很清醒,却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现在虽然陷入半疯狂状态,却能动了。托你的福……」
「什么意思?」
「我被下了双重诅咒。一旦解开操纵我手脚的第一层咒缚,立刻就会被百疾入侵……」
得知天女竟是接续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的灵魂,让奎里德相当惊骇,但他相信吉尔达·雷的说法。既然是萨亚雷,那的确拥有足以率领百疾军攻陷帝国军的老谋深算及野心。不对,应该说是阿札破与雪芙儿让他愿意相信吉尔达·雷。当他与吉尔达·雷打斗时,觉得骑士似乎想故意败给他。那时他豁出去地想让吉尔达·雷跌入船舱弄昏他,不过,他碰到了魔咒师的魔法阵,才会让两人双双被灼伤。
「……恐怕是这个气囊上的魔力,解开了我第一道咒缚。谢谢你,奎里德。」
「可是若你成了百疾,不就无法抵抗萨亚雷了吗?」
从骑士呼吸时不断滴落的脓血来看,他正在尽全力抵抗诅咒。他拼了命地压抑自己随时想攻击奎里德的冲动。
「没错……他现在也在叫我……为了逃离凤旅团的魔法……」
随着吉尔达·雷的视线看过去,奎里德才察觉头上的紫色光球。仔细一看,是散发紫色光芒的黑蜂漩涡。光球就像颗心脏一样不断搏动,缠住倾斜的舷侧。
「萨亚雷跟雪芙儿就在那里面……」
吉尔达·雷拖着右半身,开始爬上舷侧。奎里德正想跟上去,却被大声喝止。
「别过来!不是百疾的人只要接近那个,就只会被咒杀……我无论如何都要让雪芙儿远离萨亚雷……那之后就拜托你了……」
奎里德怱然领悟了:吉尔达·雷打算牺牲自己。
「别随便就死了,吉尔!我只能帮助活着的英雄啊。」
「……我是个死不足惜的罪人。尽管如此,还是只能把雪芙儿托付给你……」
不忍再看那伤痕累累的背部散发的悲哀与哀求,奎里德打断骑士。
「我对你发誓,会照顾雪芙儿。」
骑士不再回头。
「谢了,奎里德。」
吉尔达·雷一接近光球,释放紫光的蜂群便将他团团围住,拉进了那道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