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天要跟大家说一个全新的故事。」
我露出圣母艘的纯洁笑容,打开了手里的书。
没办法,『主』对坐在我眼前的这群信徒一点儿兴趣也漫有。
只得由我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跟他们说说『主』创作的故事。
「悲剧可以被改写,若你们希望如此的话。」
但是,若只是改些,那么这出戏未免太随便了些。
即使如此,形式依然重要。
我做了一首歌颂主的歌曲。
我做了一处歌颂主的场所。
我做了一个歌颂主的形式。
人们得到方便理解的形式之后,终于放心了。
「……啊,请不要哭泣,只要你们能帮助『主』,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
别忘了,现在这种状况对『主』来说不过是附属品。
眼前的这群人不是愚蠢的迷途羔羊,他们比较接近成形的肉块。
肉块们到处滚来滚去,等着被人拿去烹调成料理。
而我,为了不让这些肉块从柜子里掉出永,只得对他们灌输大量甜言蜜语。
「———————请大家好好享安接下来的故事。」
(唉,骗人这种工作还真麻烦啊。)
(区区人类,真的值得我们付出这么多心力去欺骗吗?)
* * *
「————发生在六、七月的那些强迫自杀与集体自杀事件,除了一些鱼目混珠的案例之外,似乎一再发生。」
茧墨轻声说着,并用手敲了敲从晴宏奶奶家带回来的图画纸,在『好家庭物语』上留下一些指甲痕。她靠在沙发上,烦躁地用手撑着下巴。
「以复活『某人』为条件,让数目比复活者高出数倍的人死亡,这些频繁发生的案件里似乎有着相同的结构。其中,也有一些案件是利用花招说服原本就想自杀的人而制造的。全部的事件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狐狸。它给了那些死而复生的死者们不同的命令——我相信每个案发现场都有类似的纸,上头写着同样愚蠢可笑的故事。」
真是棘手,很想叫你去每个案发现场确认看看呢。
茧墨缓缓地摇头,手伸到桌子的角落。
真实的西洋棋盘上放着以白巧克力做成、造型精美的棋子。茧墨拿起白色的骑士,用它打飞同样用巧克力制成的黑色骑士。
——————咔锵。
乾冷的声音响起,白骑士就这么降临在棋盘上。
「死者与活人交换位置——————在很多地方。」
我绷紧交叉的双手。就在我颓废不肯面对现实的这段期间,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些死者如同排成旋螺状的针一样,若用线串起这些针,必定能找到站在前方控制的『狐狸』。
——————茧墨日斗。
「本来我会置之不理,就算他用心准备了这么多舞台,我也没空一一观赏。可是,如令连白雪君也受到牵连……我们除了利用狐狸设下的陷阱追查,也找不到其他方法能救出她吧。」
茧墨轻轻地昨舌并伸手拿起白骑士,骑士下方的马被茧墨一口咬掉头颅。
——————啪。
「真是让人火大的故事啊。」
茧墨的牙齿如断头台似地咬掉白骑士的头。
她把玩着失去头颅的白骑士,对我低声说道。
「小田桐君,抱歉,你能不能再说一次白雪君被抓走时的情形?尤其是那栋大楼当时的状况。」
我把当日所见到的一切再跟茧墨说了一次,仔细地叙述藉由白雪的血所见到的所有影像。茧墨的手撑着下巴,一脸严肃,不知在思索什么重要关键而眉头深锁。
「与异界融合成一体的大楼……恐怕那些『不存在这个世界里的生物』现在还继续在增加当中。」
茧墨摇摇头,将骑士的身体放回棋盘,无头骑士伫立在棋盘上。
接着茧墨用三只手指夹起白色士兵,她一边把玩着巧克力一边说:
「大楼里那些白色的『人』很可能是拿来制造人类的材料,可以随意捏制成想要的样子。为了满足每个人的要求,与其一个个复活死者,倒不如先准备大量相同的原始模型再加工仿制会比较轻松。什么嘛,这岂不是黑心企业的手法?真蠢。」
茧墨加深了脸上的笑容,陆续吃掉士兵巧克力。牙齿咬碎巧克力后继续说:
「让大楼与异界就这么融合下去……万一出现裂缝该怎么处理?又或者,他的目的只是想将大楼变成异界,好让他不断增加『人』的数量。茧墨阿座化统治异界,所以他想沉溺在他也能支配异界的幻想当中吧。」
多么愚蠢的想法。
茧墨笑着设骂狐狸。但是说完,她便紧闭双唇,白皙的手摸着脸颊,尽管嘲讽狐狸,我们还是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茧墨再度摇头,她轻轻地叹口气提出建议。
「小田桐君,你先回家一趟。门锁不是坏了吗?要解决这次的事情可能会耗费不少时间,你最好回家一趟比较好。」
茧墨突然这么说,我本来还想回些什么,最后仍旧把说不出口的话跟着焦虑感一起吞下肚。白雪的身影闪过脑海,但是继续窝在事务所也一筹莫展,事态暂时还不会产生剧烈变化,我就先回家看看有没有遭小偷,顺便和七海见一面,让她放心。
————而且,我得回去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我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回来。」
「不用那么急,其实有件事让我觉得有些可疑。」
「可疑?」
茧墨伸手拿起另一个巧克力棋子,她让白色主教在掌心跳跃,她看着被夹在指间的棋子低声呢喃:
「小田桐君,就是我去找你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你当时究竟喝了什么东西?」
「喝了什么?」
茧墨的话让我皱起眉头,她的问题令我有些困惑,她指的是什么呢?不过,尽管对此毫无印象,嘴里却彷佛出现一股铁锈味。
有种温热的液体滑下喉咙的错觉。
话又说回来了,我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没错。也许你喝下的东西就是『关键』,而你的房间一定和那个『关键』有所关联。」
茧墨转动着手中的主教,接着咬住主教的半身。
「所以,你快回去吧。」
——————喀!
清脆的声音响起,主教就此断成两半,
剩下一半的主教回到棋盘上,不稳地倒向国王。
茧墨脸上浮现猫儿似的笑容,目送我离开,
* * *
一走出事务所,盛夏的闷热直击身体。时间才刚过早上十点,太阳却已经伸出恶毒的魔掌,我忍着汗如雨下的难受,快步走向地下铁。搭上往西的电车之后,一路坐到终点站,接着换公车。坐在行进间摇晃不已的公车上,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早就应该回家了?
房子门锁坏了,里头的房客不在,怎么想都觉得这种状况极有可能吸引罪犯靠近。
不过,七海并没有通知我说家里遭小偷了,应该没事吧?
我朝着住处前进,一边祈祷那一带不要因为我家遭窃而引起什么骚动。来到公寓前面,看着两天前离开的地方那陈旧的外观,正在犹豫该不该先跟房东打声招呼,最后仍决定先回家再说。就在我准备踏上楼梯时——————
「咦……小田桐先生!」
有人大声喊我。接着肚子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人用力地抱住我,低下头,看见柔软的两个马尾。
我立刻得知是谁。
是刚才想到的人,七濑七尾。
「你跑哪里去了啦!七海、七海好担心喔!那个啊、如果你要离开这么长的时间又不跟我讲,我会很伤脑筋耶!」
七海松开手,生气地大吼。她穿着碎花图案的细肩带背心,肩膀因怒意而颤抖,大大的眠睛盈满泪水。
「最近发生好多自杀还有强迫自杀案件,人们为了这些无聊的事件骚动不已,我以为只有小田桐先生不会这样胡闹。七海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还是很担心……」
她低下头,没多久又倏地抬起头,凶巴巴地喊着。
「没想到你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随便乱跑,害我放暑假却找不到人替我开车……你这样……这样……一点儿都不像我最喜欢的小田桐先生啦!」
看样子七海很担心我,大概是连续自杀的报导太多了,让她担心我会不会也成了众多案件中的一个主角。
我抚摸着七海小小的头,她用小狗狗似的无辜眼神仰望着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得出门去办,所以没时间和你打招呼。」
说完,她还是气鼓鼓地嘟着嘴,两手交叉在胸前,故意不看我。
「我不管!七海好担心耶!就算你道歉我也不想原谅你!」
「真的很对不起。对了,房东太太的身体还好吗?这么热的天气,七海要帮奶奶买东西也很辛苦吧?至少让我表示一下歉意,替你帮房东太太跑腿如何?」
「我最喜欢小田桐先生了!」
砰!
她笑容满面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她忽然又皱起眉头,再次松开手,双手握拳叉在腰上,用说教般的姿势再次对我大吼。
「对了,还有一件事!擅自失踪的事就算了,但是这件事情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你!你想丢下房子出门没关系,也不应该那样做啊!」
「呃……你是指……?」
七海看着困惑的我,不禁摇头叹气。
她用一种像是全身毛发竖起的小猫般凶恶的态度大叫:
「就算要出门,也别找那种人帮你看家啊!」
* * *
「喔,原来是你啊,」
「哎呀怎么了吗——小田桐先生。那个不满的声音是怎样呢————」
打招呼后,躺在榻榻米上的雄介抬起头,接着滚来我脚边,旁边堆了大量空的冰淇淋包装纸。
虽然数数都超过十个。
「难道这些冰都是你吃的?」
「没办法啊—这房子没装冷气,热死人了————小田桐先生,你平常就这样过日子吗?简直是省钱魔鬼。」
雄介不停碎碎念,继续在破旧的榻榻米上滚来滚去,滚到窗边便躺着不动了。我推开被踢坏的大门,走进屋里。
定睛一瞧,坏掉的门锁上头用胶带做了基本的修补。
是维介贴的吗?
正想问他的时候,他倏地抬起头。
「对了,小田桐先生,你知道吗?人之所以会吃冰淇淋这种东西,是因为大脑想要冰凉的食物。但是昵,并不代表身体真的需要,所以吃太多的话就会吃坏肚子。哎唷——好痛——」
「难道你……已经吃坏肚子了?」
「也没有啦,还不到吃坏肚子的程度,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我呢……」
一阵滚动之后,雄介再度趴在地上。及肩的金发有些干燥分岔,我踩到榻榻米时注意到脚下有一片淡淡的黑色污渍。
离开家门之前的惨状闪过脑海。
「我把那些呕吐物跟血迹都擦掉了,地上的血量多得太奇怪了,之前来的时候就觉得很诡异,那些到底是什么啊?」
趴在地上的雄介抬起头问,眼睛弯成微笑的弧度。
「————你也不希望家里被人误会是杀人现场吧?」
如果我不在这里看家,那个女孩子就会跑进来喔?
我环顾四周,摸了摸榻榻米,虽然辽残留些许脏污,但比起之前的惨况已经好太多了。尽管仍有点困惑,我还是先道了谢。
「嗯……呃……谢谢了,你帮了大忙。但是,你为什么会跑来看家?」
「没为什么啊——反正我无处可去又很闲。本来以为你已经挂了,结果跑来一看你居然不在家,干脆就留下来罗。」
雄介挥了挥手,他似乎是在我离开之后没多久就跑来这里。
他跟茧墨一起离开我家时,脸上有着明显的厌恶。
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又跑来找我呢?
「我本来想要敲破你尸体的头盖骨,祭祀你的亡灵。」
刚才的疑问一浮上心头,雄介便说出答案,接着抬起头。
他露出牙齿,给了我一个狰狞的笑容。
「难得自杀成功了,小田桐先生应该不想变成会狂笑的骷髅吧?」
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的头盖骨敲破才行。
说完,雄介再度趴在地上。可能榻榻米又因体温而变熟,于是雄介又开始滚动到比较凉爽的区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刚才那番话是认真的。
他的话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只是想让可能会动起来的东西变得不能动而已。
雄介突然改变移动方式,他匍匐前进到一个塑胶袋旁,从袋子里取出一罐麦茶。接着用海狗的姿势含住瓶子,一口气喝光里面的麦茶。喝完后他吐掉含在嘴里的宝特瓶,看着我。
「对了,刚才有另一个客人来过这儿喔。」
「另一个?」
是谁呢?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找我。
雄介露出由衷嫌恶的神情。
「我好像见过那个人,但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讲话的样子看起来满正常的,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雄介眯起眼,像只警戒中的野兽,他用力甩动金发,抬头看着我。
「——小田桐先生,你最好小心一点。你的女人缘似乎很差,那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生物。」
不要接近比较安全喔。
说完,他再度趴下,头好像断掉一样垂在地上。我看着角落的中古电视,那是七海家添购新电视时,我以三千圆的价格买来的,这时带有裂痕的萤幕好像出现了一些画面。
——————镫。
多起『自杀』案件……夏天的疯狂自杀……吱……紧急事件……可能是……随着气温上升……突然增加…………吱吱吱、吱吱……
市政府设立了谘询电话……吱吱……吱……吱……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好好品尝吧——————狐狸的,血。
——————吱吱。
——————镫。
「小田桐先生?喂——小田桐先生!为什么突然露出死鱼般的眼神啊?」
雄介的呼唤将我的视野拉回现实,记忆中的声音和现实中的蝉鸣混合在一起,让我瞬间想起那些宛如在梦境里的影像,但是那人如今并不在这。
拥有雪白肌肤和鲜艳红唇的女人。
她最后说了什么?
我喝了什么东西才活下来的呢?
「呜、呕!」
「咦咦?」
雄介发出惊慌的声音,我则急忙冲到洗手台。一阵剧烈咳嗽过后,吐出胃里的所有东西。吐了几次,里面的东西都没有血,肚子里的孩子仿佛还惦记着之前血液的香味,颇为可惜似地咂舌。听着孩子的笑声,呕吐完的我走回客厅。
我对尚未自震惊状态中恢复的雄介问:
「雄介,那个女人呢?」
「她走没多久,我不是说了最好不要接近她吗?等等!」
不听别人的话也该有个限度吧!喂!
雄介在背后大叫,但我依然冲出房子。夏日艳阳让我的眼睛刹那间看不清东西,然而脚步却未停歇。全身的鸡皮疙瘩竖起,不群的预感搔着我的背,但是我必须见见那个『女人』。
————没错,她也许就是拯救白雪的关键。
我不能放过这条连结至狐狸的线索。
就算可能会因此陷入某种状况中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救出白雪。
* * *
用几乎要跌倒的速度冲下楼梯,正准备往路上跑时,听到有人快乐聊天谈笑的声音。
所以啊……把这个……放进茶里……呵呵……就是说啊……那个……
七海正在跟某人讲话。
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背上窜起一阵寒意,我在走廊上奔跑,往房东家冲去。我抓着微微开启的大门并用力拉开时,有人转过身来看我。站在门口的女人吃惊地眨着眼睛,短短的马尾在背后摇晃着,画着精致彩妆的漂亮脸孔正盯着我瞧。
那身朴素低调的套装和之前照面时的打扮差异颇大,但脸没有改变。
嘴上的红色唇彩如人血般沭目惊心。
「啊、哎呀,好久不见。」
女人满脸笑容地打招呼,七海站在她后面,双手交握在后方的她探出头来。
「小田桐先生,原来你们认识啊?她想租我们这里的房子喔,方便的话,小田桐先生也一起进来聊聊好吗?」
「想租房子?」
我傻傻地复诵一遍,女人听了弯起嘴角,趁站在后面的七海看不见时对我眨了眨眼,耸耸肩。
根本就是在胡诌。
「少开玩笑了,你这家伙……」
「是是是。稍微打扰一下罗,七海小姐。抱歉,我口有点渴,能不能给我一杯麦茶?」
「好,没问题。请等一下。」
女人脱了鞋踏进屋内,大摇大摆地走到里头,我则慌张地跟在她后面进去。七海笑了笑,走到厨房准备饮料。
位于一楼的房东家格局和其他套房都不一样,比我家大多了。一进去就是客厅,我从来没去过客厅以外的地方,房东太太好像在里头的房间,没有出现。
「呼——好累喔,大热天的穿着这身衣服实在很热。」
女人说完解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小茶几下的双腿伸展开来,用手替脸扬着风。我瞪着她看,那一身灰色套装似曾相识。
白雪去的那栋大楼里,所有员工身上都是同样的衣服。
大家都穿着颜色低调的套装。
「别摆出那种表情嘛。坐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女人挥挥手,邀我在她旁边的位子坐下。这个女人完全掌握住局面,虽然很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才好。我继续瞪着她,一边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坐下。女人悠闲地笑着,用手撑着下巴。
那是一种看穿别人内心的恐惧并轻视对方的态度。
————喀啦。
「茶来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背后响起冰块碰撞的清凉声响,七海将渗出水珠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女人伸手拿起杯子一饮而盏,完全放松似地大大吐出一口气。
「呼,夏天就是要喝冰麦茶才过瘾。七海小姐,谢谢,我又活过来了!」
「别这么客气啦。小田桐先生,你怎么了呢?」
身体不舒服吗?
七海歪着头问。我低头一看,杯子上的水珠已经滑落桌面,将茶几沾湿。我赶紧拿起杯子大口喝着,沁凉的麦茶刺激着喉咙,听着杯子里冰块碰撞的声音,我倾斜杯子,一口气喝完它。
————喀啦。
「谢谢你的招待,很好喝。」
「不客气。我先收杯子喔,想再喝一杯的话请告诉我。」
七海收起空杯之后走回厨房。我再度瞪着那个女人,不知为何,她脸上挂着一副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笑脸猫那样的诡异笑容。
「你喝茶的方式真豪迈。」
她说完伸了伸懒腰,挺胸向前,手臂往后,肩膀放松。
虽然有着开朗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神却十分冷酷。
彷佛轻蔑着所有人,带有观察意味的眼神。
我的确看过这双眼睛。
「我说——你真的不记得我?」
真没料到你到现在还想不起来我是谁。
女人低语,她的嘴唇异常地扭曲。
白色的肉块蠕动着,苍白如死肉的肌肤从内侧开始变形。
过了一会儿变形停止,女人再度露出笑容。她的五官彷佛产生细微的变化,眼睛的形状,嘴唇的厚度还有脸颊的锐利度全都不一样了。只牵动了几公厘左右,却完全改变了她给人的印象。
彷佛真的被狐狸戏弄了一般,直到现在,我才认出眼前的女人是谁。
「好久不见了,小田桐先生。」
她温和地微笑着。
那个温柔的表情让人想吐。
「——————白木、绫?」
「答对了!你终于发现了,真是迟钝的男人。」
绫耸耸肩,拉过来装有零食的盒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油炸霰饼(注1)。她的动作和之前在白母鸡啊见到时有点像又不会太像,彷佛是一个长相雷同,却不是绫的人。
注1 发音为ARARE,一种日式油炸米菓点心。
「怎么?干嘛露出那样的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就是个仿制品,不像也很正常。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改变外型吗?」
——————喀啦。
她伸出红色舌头捞着杯子里的冰块,宛如软体动物的舌头执拗地舔着冰块上的水珠,尽管眼神冷酷,她的嘴边却出现愉快的微笑。
越看就越让人害怕,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她的脸逐渐和彩重叠。
「我本来就是那个孩子所憧憬的样子。健康开朗,个性带点泼辣,不服输的女孜子。是她理想中的『朋友』。彩死了之后,只有这些指标明确地留下,所以在她死后,我遗忘原本的容貌,渐渐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理解的变化吧?如何?我这样子应该很受欢迎吧?」
绫靠在小桌子上,朝我眨了眨眼。背上飘过一股寒气,同时视线因愤怒而燃烧起来,她的笑容只让我觉得恶心,我想起之前见过的场景。
衣柜里塞着腐烂的尸块,像胎儿般蜷曲的尸体张开干燥的双唇。被埋葬在衣柜里的绫问彩:
『你会救我吧?』
绫一说完,便让彩握住刀子。
代价有两个,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彩。而绫留下两具尸体,独自离开了那个家。
像棺材的家外面。
雨后放晴的晴空下。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小彩、小彩就是被你……」
「吵死了废物,明明就是你放开了小彩的手。」
————喀哩。
冰块碎裂的声音响起,绫露出狰狞的表情用力咂舌。她俾倪着我,以充满怒气的声音继续说道:
「对我来说,我宁愿死的人是你而不是小彩。既没有家,又没有钱,你叫我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在那个家扮演彩的『朋友』,时间也不算太长,没多久就结束了。反倒是现在的工作让我想吐!」
短暂陪人玩交朋友游戏还比较轻松,
喀哩喀哩。绫用力咬碎冰块,她是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在变成死者之前从未存在的她,很难一个人存活下去。现实世界中有秩序也有法律规范,想到这儿,我吃惊地张大双眼。
没错,她不可能一个人生存下去。
「——————你所谓的工作是?」
我忍住几乎要让我发抖的狂怒,开口询问。声音虽有些沙哑,但总算能保持镇静地问出来。绫懒洋洋地眨眨眼,拉拉套装的衣袖。
「没错,就是工作。看好一堆又一堆肉球,别让它们任意从架子上滚下来的工作。有够无聊,所以才来这儿找你。」
绫故意把嘴噘起来,看了她的样子,我终于确定。
茧墨的预感应该没错。
——————这就是关键。
「七海小姐,抱歉呀——我有很多话想单独跟他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
「好啊,没问题。小田桐先生,待会儿见!」
七海笑着说,接着穿上拖鞋走到外面。七海对她这么顺从,大概是很喜欢绫吧?七海离开后,绫放松身体,当场躺了下来。她伸直双腿,看着天花板。
接着,她将视线移至我身上。
湿润的眼睛试探地看着我。
「…………好像没有效?算了。」
低声呢喃后,她端正姿势,突然改成跪坐,深吸一口气。
酷似彩的脸庞真挚地看着我。
「————那我就直截了当的说罗,要不要背叛茧墨?」
「————啊?」
令人意外的提案让我不由得发出痴呆的回应。同时脑海中响起之前曾听过的声音,晴宏露出怪异的笑容说。
————这样吧,还有个折衷方案。
年幼的他这么说着。
若我不想自杀,就杀了茧墨阿座化。
「『主』为了你们设置了特别的陷阱。但我不想守株待兔,也不想继续照顾那些活祭品,很烦。我不适合担任牧羊人的工作,也不想管理肉品。真是的,只要你干脆点杀了茧墨,我就不必再做那些烦人的工作了啊。」
故事也就到此结束。
——————喀哩。
冰块碎裂声响起,绫喝下最后一片尚未融化成水的残冰,笑着说。
——————杀了茧墨。
太可笑的提议。
「杀了她,至少『主』就不会再注意你,你就能够一个人过着幸福又平凡的生活,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也许肚子里的问题还在,但是我可以求『主』帮你解决它。只要你杀了茧墨,『主』一定不会放你一人旁徨无依,他肯定会很开心地收留叛徒犹大。」
只要没有茧墨,你就能得到幸福。
绫满脸堆笑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我才不信事情会那么容易。藉由杀死某人而得到幸椟,很显然是愚弄人的谎言。
她突然很同情似地皱着眉头。
「………你的表情好像在叫我别继续胡扯呢。不过你好好想想,虽然你很喜欢助人,但是茧墨应该不在你想帮助的名单当中吧?你也不该把那种东西当成一般人类对待呀!」
茧墨阿座化嘲笑着人类的悲剧,喜欢看到惨剧发生。运用超能力连结异界,因身上流的血液被人们尊崇为神,而她的家族过去曾经吃了鬼、也吃了人。
「你怎么可以把那种东西当成人类?」
绫一脸认真地说着,听着听着觉得视线摇晃了起来。
我想起一排美丽的樱花树,她单独伫立在盛开的樱花下,转动着红色纸伞的她如恶魔般绝美。她超乎常人的外貌恰巧呼应了她非常人的内在。
那一天我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
她很没人性,她的娱乐违反了所有人类的伦理。
但即使如此,
「————泯灭人性的人就不算是人类喔。」
她是人类,没有错。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绫轻柔地低语着,我不愿意回答。我不可能接受她的提议。我不想被茧墨杀死,也不想杀死她。
就算会死我也不愿意。
可是,我没有说出口。绫不怀好意地笑着,一直盯着我看,用那种正看着即将失去平衡的天秤的眼神。
她似乎相信小田桐勤一定会选择背叛茧墨阿座化。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有信心,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好好利用眼下的状况。不需要立刻否决她的提议,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对她说: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想抽根烟。」
绫听到后略显惊讶地张大眼睛,有些拘谨地调整了姿势,没多久态度丕变,流里流气地对我眨了一只眼睛。
「好啊,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留下迳自挥着手的绫,我离开了房东家。随即关上大门、拿出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再吐出。大脑正高速运转中,手上的香烟也迅速地变短。
我应该先答应她再说吗?那女人说她违背了日斗原本的计划跑来找我谈,既然如此,就算答应她也没有用,她只是跑来叫我快点杀掉茧墨罢了。
该怎么办才好?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好对策。
若要得到有用的情报,首先得让自己站在更有利的位置。
那么就需要那间屋子的主人,也就是七海的协助。
说到七海,她跑到哪儿去了?
就在我四处张望的时候,头上传来如雷的吼声。
「找说——————你快点滚出我家的公寓啦!讨厌的海蟑螂——————!」
「你说什么!什么海蟑螂啊?」
接着是一阵东西被摔来摔去的声音。
看样子,七海人正在我家。
* * *
橡皮球在我的房间里飞来飞去,两颗足球在地上滚动着。猫咪布偶也丢在地上。七海不停喘息瞪着屋内,没多久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而转过头来。
「啊、小田桐先生,欢迎回家。」
七海笑嘻嘻地打招呼,将手里捧着的盆栽放到一旁。
盆栽打到地板,发出「咚」的声音。
站在屋内、全身戒备着的雄介竟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我在帮你驱除害虫,但是它怎么也不肯出去。小田桐先生,如果觉得害虫很讨厌就不要忍耐,一定要快点把害虫赶走。」
「你怎么搞的,一直叫人家海蟑螂、不然就是害虫……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耶,臭小鬼!」
不知不觉间,这两个人的关系又更恶化了,两人用一种悲壮的严肃表情瞪着对方,但是我没空管他们。
等一下再来处理小孩吵架的问题。
「七海,抱歉,我们先不要管他,有件事想跟你谈。」
「嗯,好啊。小田桐先生想找我谈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纵容她啊?喂!」
「雄介也一起听好吗?我也想请你帮忙。」
说完,雄介眯起眼睛,七海也狐疑地看着我。我的大脑思索着该怎么说。若只有雄介的话就可以结束后再跟他说原因。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七海呢?她一定不会相信什么会动的死人,还有狐狸的事吧?
深呼吸之后,我决定什么都不说。
「七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帮我抓住刚才说想租房子的女人,我有事情要问问她……现在还不能跟你说理由,只能告诉你这关系到一条人命。」
我一定要救出被狐狸抓走的白雪。
要是不能早点解决,将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七海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要逼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女孩不问缘由接受我的要求实在很坏,就算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接受,但七海却出奇地沉默。
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会让你很困扰,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的帮忙,求求你。」
说完,七海眯起眼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问道。
「小田桐先生,你是说,你想求我帮忙?」
「没错。」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身为大人的你,竟然想求我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女生帮忙?」
她更用力地眯起眼睛,笑容灿烂地看着我。从没看过七海露出这样的表情,彷佛前方有条大蛇正垂涎地盯着我看,但我刻意忽视掉那种恐惧的感觉。
「正是如此。」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七海再度紧闭双唇,认真地看着我。
她忽然开口:
「呵……呵呵。我答应你,小田桐先生。七海很喜欢帮助人喔。」
我最喜欢说话诚实的人了。
她给了一个媲美向日葵的阳光笑容,十指交叉,歪着小小的头。
「但是,你也得帮我做很多事情喔!我会尽量帮你的。」
「哇!请她帮忙好像代价不小哩——这小鬼搞不好会要求你还她三倍恩情喔。」
雄介移动到七海后方,眼睛半闭地说着。接着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地剧烈咳嗽起来,七海再度交握起方才绕到背后的手,面带微笑。
「对了,小田桐先生,你想怎么做呢?七海好像开始觉得有点兴奋了呢。」
她天真地跳来跳去,我告诉她刚才临时想出来的计划。
「我家的门锁坏了,所以将她关在房东家是最保险的。我和雄介先到一楼,我从大门口进去,而雄介从后门,七海就负责带房东太太到其他地方回避一下。」
「竟然随随便便就把我算进去……不过,算了,反正我也闲得发慌。」
雄介甩甩头,骨头发出喀咔的声响,答应配合我的计划。有两个人的话应该能轻易封锁房东家的客厅,唯一让人担心的只剩下年迈的房东太太。
但是,七海再度歪着小小的头颅。
「你不用担心奶奶了,她三天前就跟着老人会的朋友去温泉旅行了喔。」
「真、真的吗?」
房东太太一直窝在家里,头一次听说她也会出门参加温泉旅行,七海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真的啊!还有,小田桐先生,七海有一个提议。」
「提议?」
七海再度点头,她的食指按着嘴唇,以戏剧化的动作迈开脚步。
「我记得你说有事情想要问那个女人,对吧?若是如此,单单只是抓住她应该问不出来吧。」
她说的没错,抓住那侧女人之后我们又不能对她严刑拷问,她也可能说谎,而我们很难判别她的话是真是假。接着,七海再度眯起眼睛。
嘴边漾出一抹微笑。
「七海有很好的东西可以派上用场喔。」
她那很难说是天真的表情竟然超像茧墨。
站在背后的雄介叹息着。
七海则不屑地冷哼一声。
* * *
「我回来了!」
七海精神奕奕地拉开大门,绫讶异地转头看着她。
「咦?七海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绫有些疑惑地说着,七海将拖鞋摆好走进屋里,绫无聊地躺着看着天花板问道。
「七海小姐,刚才在外面有没有看到小田桐?」
「有啊。他说突然有点想睡觉所以回家了,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不知为何七海会这样回答,应该要跟绫说我在抽烟比较自然,但绫却不觉得可疑,反而慌张地说:
「怎么会!难道作用太强了?他们的确说效果会因人而异,没想到这么快就……太强的话就没搞头了呀…
作用太强?效果因人而异?
难以理解的话让我皱起眉头,七海跟着歪过头。
「唉,着急也无济于事,先喝杯茶好了。不好意思,要不然我帮你倒杯茶吧?」
「嗯,没办法。喝杯茶吧,今天算是作白工了。讨厌耶,怎么这些家伙都这么麻烦啊?」
绫伸了伸懒腰,叹口气。七海转身走到厨房来,我赶紧把头缩回。雄介也正从我背后的厨房入口观察着屋内状况。
「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请乖乖待在那,不要用你那双脏脚踩进七海家!」
「啊?你说什么?你求我我还不想进去哩!」
雄介愤愤不平地说着,七海露出满意的笑容拿出装麦茶的杯子,她还没告诉我们所谓的『好东西』是什么,只说把事情交给她处理就好。
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计划。
「七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一问完,七海便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她用牙齿撕开包装,将里头的东西中似例池仆厂椰。接料拿越水壶倒了些水进去搅拌均匀,再加入大量麦茶和冰块。我想着刚才融化在水里的东西。
纯白的粉末。
「——————咦?」
忍不住傻傻地发出声。七海对我眨眨眼,却不说她到底在那杯麦茶里加了什么东西。
那个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
「让你久等了!很冰喔!」
七海笑容可掬地回到客厅,将那杯快要满出来的麦茶放在小桌子上。
「你帮我放了不少冰块呢,谢谢!」
绫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喝着,七海也开心地说。
「喝得真豪迈!」
她咭咭地笑着。
空杯子被放回桌上,喝完后,绫一脸狐疑地皱着眉,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后,甩了甩头。
「奇怪……这杯茶好像苦苦的?」
她歪着头站起来,但是脚步不稳,就像是喝醉酒的人,眼神跟着茫然起来。
「啊……这……」
她楞楞地呢喃,诧异地瞪大眼睛,脸上写满惊讶。她突然冲向七海,我也被她的举动吓到,立刻从厨房冲了出来。七海却轻松地向后一退,避开了绫的攻击。绫因此而重心不稳,趴倒在地,她拚命地甩头。
像是要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来回看着我和七海,不甘地咋舌。
「竟敢耍我……臭小鬼……你……竟然把我给你的药……」
给你的药?
我困惑地看向七海,只见她依然笑容满面,而绫却怒火中烧地瞪着她。
「我、不是说了要让小田桐喝下那个药吗……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人……结果你竟然收了钱……又不办事……竟敢……耍我?」
绫咬牙切齿地说着,刚才她们的对话回荡在我脑海。
所以啊……把这个……放进茶里……呵呵……就是说啊……那个……
你喝茶喝得真豪迈。
………好像没有效?算了。
不知为何,她很确定我会答应杀死茧墨,由此可知那个药粉很可能是让人意识不清的药。
我再次看着七海,她露出无辜小狗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确有拜托我,问我想不想赚点零用钱……我又不敢拒绝她,所以就先收下钱。可是,我不可能对小田桐先生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嘛。」
抱歉,我没有说实话。
七海的眼睛装满泪水,我朝她点点头,要她别自责。绫设下陷阱害我,若不是好心的七海帮忙,现在我不知道会有多惨。
「既然如此……快还我……把我的十万还来……」
绫咬牙说菩,但是七海并未回应。我的视线移至绫身上,她放弃似地喘息着,自嘲地笑了。
我正要开口问她有关狐狸的事情时————
「谁会用十万块卖掉未来的老公啊?至少得卖五百万才行。」
背后传来小声的呢喃,我惊讶地转过身。
七海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刚才听见的嘲笑似的低语——————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 * *
「『主』组织了一个类似宗教团体的社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社团,盲目的人们尊『主』为神,但是『主』并不打算救赎那些人——————他只打算饲养他们,然后宰杀他们。」
双手被绑在背后的绫突然开口说话,刚开始因药效而不太灵活的舌头也顺畅了许多,讲话不再结巴,但不清楚她说话是因为真的想说还是因为药效。
她露出一个自虐式的笑容,继续说着。
「那个地方就像是肉店的仓库。对『主』……麻烦死了!对他而言,信徒只不过是偶然产生的副产物。让人死而复生,这个乍看之下很神奇的奇迹,让他吸引了部分生还者,开始崇拜他。」
狐狸要求的代价很高,但世上还是有人认为物超所值。有一个女人相信朋友所形容的『奇迹』,自愿将所有的大楼送给狐狸,照顾狐狸的生活。以此为开端,狐狸得以累积更多的信徒,其中也包括许多不知实情的人。
「我的工作就是替他照顾这些信徒,也就是狐狸得以随意运用于建构故事的棋子。『主』只把这些当成游戏,他只想知道若将死人与活人对调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也不打算积极甩开这些只想沉溺在宗教形式、令人讨厌的肉块们。」
我知道狐狸为何不想赶走信徒。日斗并不介意有人盲目地崇拜他,也不会想甩掉对方,甚至对他来说,信徒可能是必要的存在。
茧墨阿座化被当成『神』崇拜。
与此同时,茧墨阿座化也不会拯救任何人。
「我已经不想再照顾那些人了,因为啊——————人类这种东西,根本不具备任何价值。」
绫轻蔑地笑了,她用夹杂着嘲笑的语气继续说:
「妖怪至少还有思考能力,光这一点就比人类强多了。」
人类有时愚蠢至极,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爱欺骗人类的却是狐狸。
我不能原谅他遮住别人的双眼,还嘲笑对方盲目无知。
「————我知道状况了,那么狐狸现在在哪?」
听到我的问题,绫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的脸忽然动了起来,还以为她要逃跑了,结果却从嘴里吐出一张卡片。
一张白色的纸从她裂开的上颚中掉落。
「方便吧?我的身体里可以塞很多东西,放在口袋会折到嘛。」
沾满血液和体液的卡片上画着简单的地图,印着地址。准备得太完美了些,而且绫的回答也太清楚。
「————地图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然你可以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去确认看看啊。」
绫呵呵笑着,她扭动身体,双脚在地上敲打。
「那个药粉啊————让人意识不清的同时,会令吃药的人放大内心深处所有愿望。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顺利问出那些肉块的愿望。」
他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能问出来,这样才能好好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内容来准备。
说完,绫放声大笑。她的笑声高亢到超越了人类所能发出的笑声极限,她用力甩头,将头敲在榻榻米上。
啪沙、啪沙、啪沙。
肉被压烂的声音传来,脸上的肉软软地陷了进去,眼睛消失、鼻子消失。
唯一剩下的嘴唇还继续说着。
「随便啦,随便啦随便啦怎样都好,有够麻烦的。不管是你打倒狐狸或杀死狐狸;或者是你和茧墨被杀,到时一切就结束了。这样就好了啊麻烦死了像笨蛋一样,不关我的事。」
啪沙、啪沙、啪沙。
肉被压烂的恶心声音停了,绫突然静止下来,趴在地上的她呢喃道:
「———————喂,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活着?」
她是彩所想要的朋友,是狐狸制作出来的棋子。
没有人能比她清楚自己活着的理由。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想要我呢?」
我只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对彩而言,只有你……只有你才是她的朋友。」
绫只是个仿制品,可是对彩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彩为了绫接受了狐狸所提出的条件。
为了绫杀死母亲,接着自杀。
「……活着真的很无聊,比我想像中的无聊很多啊。最近我突然觉得……只有一点点喔……」
趴着的绫喃喃自语,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凉与无奈。
像是想找出答案似地颤抖着。
「————如果,死的人不是她,而是我的话,会不会比较好?」
回答我,如果是你一定能回答我吧?
曾被彩依赖着的你一定知道答案吧?
「…………告诉我啊。」
绫低声地说,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也不知道答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绚回答绫的问题。
诅咒就像是双面刃,杀人者必定得背负杀人的罪恶感而活。
没有人知道绫所背负的这个疑问是多可怕的重担。
连这个问题是否比彩手中的刀还沉重,也没人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
绫缓慢地笑出声,她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打开门,一起坐在外面的七海和雄介抬起头来,他们看着我,雄介的鞋子上充满脏污,就像是被人狠狠踩了几脚。
「问出什么了吗?小田桐先生。」
雄介问完,我朝他亮了亮手中的纸卡,雄介接过纸卡,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一看就觉得像是骗人的玩意。」
「——————不,应该是真的。」
绫的声音里充满绝望。
就算是假地址也得去确认看看,毕竟这是我们仅有的线索。
「喔——嗯——如果小田桐先生这么认为的话,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反正你不可能不去一趟。」
「没错,只能去了。
说完,脑海里闪过浑身雪白的孩子的身影。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雨香都打不赢那个孩子,白雪的龙也一样不是对手,那么要如何才能打败狐狸呢?
那个白色的小女孩无疑是件凶器。
能够轻易地杀掉一个人。
想不出打败那孩子的方法,还是得硬着头皮过去。不管去了会发生什么事,只要能救回白雪就好。
雄介露齿而笑,他可能想跟我一起去,但这次去找狐狸未免太过危险。
最好别让他前往那个不在正常世界的狐狸巢穴。
「雄介,你别跟来。」
「我没有跟着你,只不过是去一个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维介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不听劝,也不理会我的建议,随兴而为。谈到绫该怎么办时,七海抓着裙摆对我们屈膝行礼。
「她好像趴着不动了,没关系,我会帮你看住她。」
之后你要好好报答我喔。
对七海点头示意后,我们离开了房东太太家。出发到事务所之前,我爬上楼梯回家一趟,打开门锁故障的大门,尘埃飞扬的空气飘进屋内。得请七海找人来修理门锁了,我趴在地上寻找着。
雄介说他擦过榻榻米,搞不好东西已经被扔掉了。
但是,我在角落找到了『那个』。
两侧已融化的链坠在我掌心闪耀着奇异光芒。
我握紧它,将它戴上,勉强将断裂的链子打了结固定好,用力拉紧到几乎要陷入皮肤的程度,好让它不再断裂。
——————灯和日伞。
我必须戴着他们所留下的这个链坠。
不管接下来会遭遇什么,都要带着它。
* * *
再次由公车转乘电车回到了茧墨的事务所。时间来到下午,但夏日的猛烈阳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雄介理所当然地跟了过来,我握着事务所的门把,取得茧墨口中所说的『关键』,单手拿着纸卡的我拉开大门。
「我回来了。」
机械式的凉爽感和巧克力的香味迎面袭来。
同时闻到一股强烈的铁锈气味。
————那是一种腥臭的生物气味。
我睁大双眼,大脑在几秒之后才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接着全身簌簌地发抖。
虽然映入眼帘的还是常见的光景。
我一步,一步地走着,但却没有看见应该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事务所被沉默包围,绕到沙发前面还是未见人影,茧墨平时坐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躯干。
大量蕾丝所包裹的身体上没有头、没有手、也没有脚。
沙发周围散落着大量肉屑。
『有一个很邋遢的男人。
想把他放进墓穴中
却遍寻不着他的手
他的头滚到床底下
手和脚则散布在房子各个角落』
我想起不知在何处听过的鹅妈妈童谣(注2)。眼前的光景太过超现实,看着有如残酷童谣再现的场面:被无情地折断的骨头,扯烂的人肉断面,我茫然地移动着视线,不知何时窗帘整个拉上,伸展的布面上写着红色的文字。
『Welcome back.』
欢迎回来。
注2英国的童谣集,集合许多童谣,其中有些歌词十分黑暗血腥。
那行字旁边有无数个小手印。
就像是年幼的孩子玩耍过后在上头擦着手的痕迹。
「——————『小茧?」
我呆呆地喊着茧墨的名字,如预期般没有得到回应。站在后面的雄介发出野兽般的低鸣。环顾屋内,看见被扯下的头皮上还连着发饰,黑色洋装的裙摆旁露出一段纠结的肠子,灰白混浊的一双眼球扔在空巧克力盒内。我紧盯着这些物体,缓慢却又迅速地了解到一件事。
只要看一眼便能了解到的单纯的现实。
茧墨阿座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