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茧墨嘲笑猫的狂言 事件III

这故事有点古老。

猫曾和四名少女说话。

猫察觉失踪的那名少女遭遇到了什么。

猫是很聪明的野兽,它知道失踪的少女已经死了。

猫和四名少女说过话,也一起玩耍过。它认为这四名少女极其丑恶。

猫不是人,也不曾杀人。

猫知道人类杀死另一个人类是多么残忍的事。

猫埋葬了没有回来的女孩,她看不起那几名少女。

猫心想,总有一天要玩弄一下那些少女。

猫就是猫。猫本来就是残酷的生物。

猫认为玩弄那几名少女也无妨。

终于,适当的时机到来。

当欢乐的时刻降临,猫愉悦地抱着沉甸甸的肚子。

于是,意气风发的猫决定去捕捉小乌。

谁会因此责备地呢?

因为,猫就是猫呀。

*  *  *

「小田桐君,我的确很懒惰。我的信条就是不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关于这点我并不否认。但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责备我啊。」

茧墨背对着我闹别扭,黑色人影在皮沙发上转动,衣衫不整,裙摆如乌鸦羽翼般张开。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我没有责备你,只是觉得自己承诺过的事就应该负起责任。」

「我已经做了,这样你没话说了吧?」

「偏要拖到我催你才肯动手也是事实吧?」

茧墨不再回应,她躺在沙发上轻轻耸肩。

针对那间狗屋向茧墨提出建言后就变成这样了。她联络友人处理,之后就一路从昨天闹脾气到现在。看着她的背影,我再次叹息。

不管发生什么事,茧墨都不会变。她总是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但我却愈来愈烦躁不安,已无心配合她的任性。

「——————狐狸有可能回到这个世界吗?」

我不经意地问出口,茧墨果然还是不肯回答。

过了几秒,她终于转过头来:

「…………嗯?你说什么?刚刚你有说话吗?」

「狐狸是否有可能从异界回来呢?」

我做好心理准备后问道。茧墨不发一语,伸手拿起杯子,纤细的手指接着捏起一块巧克力,红色的玫瑰形巧克力在指尖绽放。

——————噗通。

她将巧克力放进杯中,用金色汤匙搅拌。

喝了一口之后她说:

「——————不可能。」

茧墨毫不犹豫地断言。我皱起眉头,若真的不可能,那就很不合理了。

所有的事件都显示狐狸已经回归现世,但茧墨却再度摇头:

「异界深不可测。只有茧墨阿座化能够在其中来去自如,只有我。我是独一无二的超能力者,借用猫的说法,我是出类拔萃的妖怪。

异界是我的游乐场,但对其他人而言,那里只能成为吞噬他们的地狱。

茧墨又喝了一口。她双腿交叉,手支着下巴,脚踝上戴着一条玫瑰脚链。美丽的红色微微晃动,闪烁出耀眼光芒,

「他不可能从异界回来,而且也不可龙有其他超能力者能够将他从异界带回来。这次的事件恐怕真的和狐狸有关,但是……并非直接由他主导。」

绫君能够复活是因为她终于找到自我,也可能是狐狸的异能在这个世界重现些许力量所造成的结果。

茧墨叹息后再次摇头,这个动作看来有些烦躁。

她并不害怕,也不着急,只是有些烦。

「不论在什么时代,模仿都是极其丑恶的行为。若被模仿的对象原本就丑恶,那么仿制品将更加丑恶。」

「…………模仿?」

我的疑问让茧墨紧抿双唇,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我,低低地说:

「没错…………就是模仿。还有,小田桐君,有件事想问你。」

茧墨的声音十分认真,她平静地问道:

「假设狐狸真的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她的问题冷酷地冲击我的耳膜。

我紧握双拳,我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和绫见面之后,我反覆思考了好几天,胸口又开始痛了,我已经无法继续将他的存在埋进记忆深处。

——————我要杀死狐狸。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结果却办不到。

现在的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当时的我想杀死那只狐狸。」

我像是要确认般呢哺着,试图回想当初的怒意,却怎么也想不起一度失去的东西。即使如此,对狐狸的憎恨与恐惧仍未完全消失。

我不想承认狐狸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但每当想起他独自一人留在异界,又让我感到难以忍受,一想像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待在异界,就没来由地想呐喊。很难以笔墨形容充斥在心里的复杂情绪,我还真是矛盾。

我恨狐狸,我怕狐狸,就算杀死他也消弭不了心头之恨。

——————但是,我……

——————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我解开包裹着掌心的绷带,毫无意义地重新包扎一次。茧墨什么都没说,也不催我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地躺回沙发。

就在她闭起眼睛的一刹那。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类似戏剧开幕时会有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电话不停响着,茧墨缓缓张开眼,不慌不忙地坐起身,纤细的双腿跳跃般行进。她接起电话,放在耳朵旁。

「喂,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喔……是你啊。有事吗?那个事件不是已经结束了?」

茧墨温柔地对话着,话筒另一端传来慌张的声音。

「很辛苦吧?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喔。不知道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消失。她目前并未出现在我附近。」

茧墨的回答令对方更加激动,但那人的声音渐渐变弱,最后甚至听不见了。一度将话筒拿远的茧墨再次放回耳边,继续说下去:

「我想你们应该不在乎她是发疯或消失才对。或许医院也该负点责任,不过,现在才来吵这些已经太迟了。反正你们也会像处理沙织君的问题那样,将一切解释成失踪吧?冷静一……我要挂罗。」

——————喀嚓。

放下话筒,茧墨转过身来迎上我的视线,弯起嘴角。

「是丽泉女子学园的人打来的。听说小鸟君从医院消失了。」

「——————小鸟同学?」

脑中浮现怯弱的她一脸害怕的模样,茧墨看着无言以对的我,静静点头。

「没错。她因精神状态不佳而住院治疗,但那家医院只是大学附设医院,并非专门治疗精神疾病的设施。院方将小鸟君安置在一般病房,几天前被她逃了出去。她瞒过护士们的耳目,自己走了出去。监视器也录下了小鸟君离开医院时的影像。」

小鸟穿着白色睡袍,披着毛衣离开了医院。

医院实在不该让长期住院的病患穿便服,小鸟穿着自己带去的衣物、混进看病的人群中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

「我不相信她能独立隐藏行踪……应该有人帮她。」

这时,我脑中浮现出另一名少女的身影。

少女以戴着猫咪面具的奇特造型看着我们,接着深深鞠躬并宣告。

——————先这样罗,后会有期。

——————叩咚。

奇妙的声音响起,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好像有人从门上的邮件投递孔塞了东西进来。

我起身走去,看见一只信封掉在门前。我没有捡起那封信,而是立刻拉开大门。一抬头正好与送货员四目相对,他吃惊地瞪大双眼,接着点头行礼。大楼一楼原本设有事务所信箱,因为茧墨不想收到广告信而撤掉了。送货员困惑地看着我,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我跟着点头行礼,目送他离开,接着拾起信封返回事务所内。

简洁的白色信封上写着大楼房号与收件人姓名,背面用红色蜡笔写着寄件人的名字。

——————狐狸缄。

「…………哈……」

腹中的孩子蠢蠢欲动,但心中涌现的情感并非恐惧。我伸出颤抖的手按住肚子,小心翼翼地不要捏烂信封,走到茧墨身边递给她。

「小茧,有人送了这封信来。」

「谢谢…………唔……」

茧墨瞄了我一眼,收下信封并打开,一张信纸与『某个东西』从里头掉了出来。一块饼干大小的碎片落在茧墨腿上,接着滚落在地。打开信纸后,甘甜的香气随即扑鼻,数抹艳红从中飘出。

——————红色的花瓣。

信上用蜡笔写着:

「『故事将再次揭开序幕。』」

茧墨开始读起信里的内容,红色嘴唇轻柔地弯起。

她拍了拍信纸,轻轻笑了: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无聊。」

我接过信纸,逼自己专注在扭曲的字体上。肚子里的孩子又笑了,寒气窜上背脊,但这种感觉和恐惧不尽相同。声音从喉头涌溢,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竟化为笑声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的确很无聊。

『这故事将再次揭开序幕。

在某个地方有位很可怜的公主。

她被花儿抓住了,一直在等着某人去拯救她。

就像是那沉睡了百年的睡美人。

也像是被巫婆囚禁的长发公主。

她一直一直孤单地等待救援。

能拯救她的究竟是谁呢?』

——————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啪唦。

我捏烂这张信纸并扔了出去。茧墨手上还有一张纸,上头打着简单的文字,还附上地图。

我想起白色的卡片。这张纸很像狐狸准备的那种卡片。

现在我更能理解为何之前茧墨会说是模仿。

「地图显示的似乎就是小鸟君被监禁的场所,没想到竟然特地跑来奈午市,还真是贴心。拉拉杂杂写一大堆,大意就是如果报警,小鸟君就会有生命危险……这次的狐狸会不会太谨慎了?」

茧墨弯起嘴角嘲笑对方,我也赞同她的意见。

——————虽然那人很想模仿狐狸,两者却存在着致命的差异。

演出出现破绽,不但用一般方式递送这封信,而且还写了过多的前提。若是狐狸,只会写些需要动脑才能搞懂的提示。

——————模仿犯。

大脑浮现出这个词汇。然而,那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应该只有极少数牵连其中的人才知道,即使是那些逃走的日斗信徒们也不可能获悉详情。

为何能够利用那起事件进行模仿呢?

我不断思考着,突然又有点想抽烟了。忍不住伸手去拿时,不经意瞥见了地上的东西,那是刚才从信封中掉落的物体。

我捡起上头盖着红色花瓣的那个。

刹那间,视线染成一片血红。

「——————哈……」

胃部翻搅、喉咙发疼、肚子内部也开始滚动,愤怒烧灼着五脏六腑,手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块小鸟形状的木制胸针。

可爱的小鸟从中切成两半。

恶搞也该有个限度。这种为了自己开心而做出来的东西只让人觉得恶心。

——————到底把人当成什么?

——————啪咔。

我用指尖将胸针折碎,然后把变成单纯木片的胸针放在桌上。茧墨的热可可旁散落着如饼干一般的碎片。

茧墨捡起红色的花瓣并看着我: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走吧,小茧。我们也只能出发了。一定要把小鸟同学救出来,即使是模仿犯,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打算做的事情和狐狸一样邪恶。我们必须彻底破坏小鬼所安排的游戏。」

我轻抚肚皮,有必要的话就得借助这个孩子的力量了。雨香也开心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爸爸,

听着雨香撒娇的呼唤.我问茧墨:

「——————你呢?小茧,你打算怎么做?」

茧墨沉默了几秒,颇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

不一会儿,她小声地笑了。她拿起花瓣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浑圆的边缘。

「这次就先出动吧,小田桐君。我也不想总是被卷入别人无聊的消遣中,谁有那个闲功夫陪她们耍猴戏呢?如果有人想延续狐狸的故事——那我就算不愿意也得处理一下。得将他的故事书撕个破烂才行。」

湿润的舌头舔着花瓣内侧,茧墨露出一抹堪称妖艳的笑容并继续说:

「故事将再次揭开序幕。」

空气中飘着甘甜花香与铁锈味。

红色衬托着白皙的肌肤,茧墨边舔着花瓣边说道:

「既然开始——————就必须走向结束。」

——————咔滋。

红色花瓣粉碎在唇齿之间,那股甘甜的气味愈发浓郁。

茧墨就这么吃下了那片花瓣。

*  *  *

地图所指示的地点就位在奈午市山区。

从事务所开车走高速公路一路向西,参考地图来到这座山的半山腰处,一间小洋房伫立在阴郁的树林间。洋房旁紧邻着一座巨大温室,我看着地图确认地点,同时回想六月发生的事。

我和日伞曾走过这条路,不同的是在半路便右转了。我们去过这附近的某户洋房,现在看见的这栋房屋很像当时被大火烧光的那栋。

一样庄严且具有某种沉重的静谧,简直像鬼屋一样。

——————准备好的场所。

脑海浮现这句话。

难道这栋房子也是狐狸特意安排的地点?极有可能是我和日伞因他设下的陷阱在另一栋房子奋战时,狐狸用来等候的场所。

但是,为何会有其他人知道这里?

房子以耀眼的晴空为背景静静伫立着,我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下一秒,有个东西刺着我的腰骨。一回头,就看见茧墨拿着纸伞。

「小茧,干么戳我?」

「看清楚地图,这里并不是对方所指定的地点。」

伞尖开始移动,原本指着洋房的红色纸伞慢慢移向一旁。

透明玻璃温室里,一片鲜红正不断摇曳。

「——————应该是温室喔。」

温室以纤细的骨架组成,镶嵌着许多切割成小片的玻璃,外型有如蜘蛛网,骨架还特地漆成黑色当装饰。玻璃另一头涂满密密麻麻的红,紧贴在玻璃墙上的红色宛如某种奇特生物,厚实的花瓣层层堆叠,让人联想到表皮迸开后露出来的肉块。

既浓郁又甜腻的铁锈气味窜入鼻腔,让肚子里的孩子不停蠢动。

——————红色的花是诞生于死者的花。

我率先走入温室,脚底立刻踩进水中。

——————啪吵。

地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红色花瓣在富含溶解土壤与液肥的水面上如小船般漂浮。温室里种了许多植物,整齐排列的树木底下是满满的红花,植物与植物间有条泡在水里的小径。

——————喀嚓。

背后传来关门声,但我们并没有回头。

就这样一路前进。

——————啪吵、啪吵、啪吵。

像是孩子在玩水的声音不断响起,水面上的波纹逐渐扩大,我们在此起彼落的水声中继续前进。没多久来到一个开放的空间,圆形广场中摆着一组弯脚桌椅,桌上放着一杯红茶、奶盅瓶与茶点。

『猫』就坐在椅子上。

「——————嗨,你们来啦?」

她回眸一笑,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黑色洋装,斗篷则脱下来挂在椅背。她脸上依旧戴着猫咪面具。

嘴唇弯成漂亮的弧形,彷佛真心欢迎着我们的到来。

一名纯白的少女仰卧在她脚边。

少女的长发浸在水里,纤细的手腕上裹着厚厚一层绷带。身上质料轻薄的睡袍整个湿透,紧贴着身躯。横躺于水面上的她,彷佛漂浮在河川之中。

那个样子让我联想到欧菲莉亚。

因疯狂的悲伤而溺死的女人。

「小鸟同学!你没事吧?」

我不理会猫,迳自冲到小鸟旁边抱起她纤细的身子。水滴自她的发丝落下,重新流回地面。小鸟的身体虽然纤瘦,却重得像具尸体,皮肤也十分冰冷。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淡茶色的眼珠愣愣地望着玻璃天花板。

——————咻。

她嘴里掉出一片花瓣,边缘被撕裂的花瓣缓缓飘落。

我这时才注意到,小鸟的嘴正快速地活动着,下颚左右摇晃时,从嘴唇的缝隙可以窥见洁白牙齿与鲜艳的红色。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我清楚听见牙齿咬合的声音。她保持双眼圆睁的状态,咀嚼着某种东西。

全身的寒毛同时竖起,我赶紧伸手掰开她的嘴。

「小鸟同学,你在吃什么……」

——————啪哒。

咬成一团的红花从她的上颚掉了下来。

红花团里的汁液跟着流出,暗红色的团块有如肉块,当中混杂着真正的血肉。小鸟的舌头被牙齿咬伤,留下数道扭曲伤口。

她露出诡异的笑。

不正常的笑容里没有喜悦。

就只是个笑容。

「真是的,我不能再视若无睹了。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位小姐,可爱的人。但女人天生就是爱嫉妒的生物,所以你也该多注意一下我呀。」

猫开始说话,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

我轻轻放下小鸟,她像个人偶般张着大眼睛仰躺在地上。我起身看着那只猫,她用单手撑住下巴,翘着二郎腿坐着。

脸上挂着笑脸猫风格的笑容。

「对了,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你们聊天呢。」

我冲过去朝她脸上揍了一拳。

猫咪面具裂开,椅子发出巨响倾倒在地,悠里护着肚子摔了出去,在水面上滑行,撞到挡土用的砖瓦后才停住。她不停喘息,挣扎着想站起来,我迅速走近她。

揪住她的洋装往上提,她的嘴唇流出鲜血,脸颊也肿了一块。

猫颇感意外地看着我。

「我不想和你聊天。说!你对小鸟做了什么?」

「哎呀,真叫人吃惊呐。没想到你竟然会打女人……还是说因为你不把我当人看,将我当成『妖怪』所以才出手打我呢?」

悠里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她表情一变——

轻浮地笑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很开心喔。」

她愉快地说着,我放下了高高抬起的手。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但我依然揪着她的衣服不放。

「闹剧就此结束。待会儿再好好问你话,先离开这里。」

我揪着悠里的衣领往门口走去,她并未挣扎,就这样被我拉着走,像是被主人拎起来的猫咪一样顺从。接着,她突然开口:

「………………『被诅咒的公主无法离开玻璃制成的棺木。』」

朗读故事般的语调让我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向被我拖行的悠里,她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一旦离开玻璃棺木,她的呼吸将立刻停止。』」

我迎上悠里的视线,接着看了看小鸟。

小鸟依然躺在地上,拾起白皙的手臂,手上抓着红色的花瓣。

花瓣随着残忍的撕裂声而粉碎。

「——————你说谎。」

「——————怀疑的话就试试看啊。」

我瞪着悠里,然后松开了手。

悠里缓缓站起身,手贴在胸口弯腰行礼。

「欢迎…………两位的到来。可爱的双人组,欢迎你们大驾光临。」

「——————小田桐君。」

耳边传来悠闲的呼唤。不知何时茧墨已坐到椅子上,正翘起腿吃着巧克力饼干,手中多了一张卡片。

白色的卡片就放在红茶的托盘上,茧墨翻到背面,朝着天空高高举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游戏啊。」

——————咻。

茧墨扔出卡片,我赶在卡片落水之前接住。

卡片上写的是一则故事,我看着上头不甚清晰的字体。

『在某个地方有位很可怜的公主。

她被花儿抓住了,一直在等着某人去拯救她。

就像是那沉睡了百年的睡美人。

也像是被巫婆囚禁的长发公主。

她向巫婆许了个愿,然后接受巫婆的诅咒。

被诅咒的公主无法离开玻璃制成的棺木。

一旦离开玻璃棺木,她的呼吸将立刻停止。

棺木就这样持续封闭,红色的花也持续埋葬着她。

能解开诅咒的究竟是谁呢?』

「——————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悠里抢先念出最后一句。她将双手放在背后,定定地望着我们。

过了几秒,她无奈地摇头:

「你们这样无视我的存在,会伤了我脆弱的少女心呢。如果能多释出一些善意就好了,我喜欢开玩笑,却不喜欢被人耍着玩。以上就是本游戏的规则,请以诚心诚意的态度,努力拯救公主吧。」

否则,身为出题者的我也会玩不下去呢。

悠里说完再度弯腰,即使失去了猫咪面具,她的眼眸依然如野兽般发出精光。茧墨转动着卡片,上头绘制的猫咪图样跟着旋转起来。

——————啪。

茧墨停止转动并问道:

「你的条件和那只狐狸相比,显然好太多了。他开的条件不外乎旁观、自杀与杀人的三选一,你却有些不同。说吧,你假借狐狸的名义玩这游戏,究竟有何目的?」

悠里面带微笑,灿烂的笑容好像一只猫。

她抬头挺胸,有如站在舞台上的演员,声音清朗澄澈:

「请两位好好想想,我没有非得逼死你们不可的理由。既然如此,稍微增加一些备案也可以吧?我的所作所为终究只是模仿,若有什么地方不够周全还请见谅,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菜鸟罢了。」

大方承认自己的确是在模仿狐狸之后,悠里第三度弯下腰。手放在肚子上的她笑容可掬,茧墨眯起眼看着悠里。

「你——————究竟是什么?」

猫笑了。打从心底开心的笑。

接着,它说出答案:

「——————猫是狐狸的使者,一个能够理解妖怪的妖怪。」

她脸上诡谲的笑容,和日斗异常相似。

*  *  *

「接下来……要再确认一次规则。」

茧墨对悠里说。

她们两人像是一起喝下午茶般面对面,后方的小鸟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她触摸着一朵红花并折断花茎。

——————咔。

残忍的声音响起,红花便落在小鸟的掌心。她拿起红花,咬下花瓣。

被咬下的花瓣消失在她口中,小鸟如捕捉到猎物的猎食者,开始吃起花来。

茧墨盯着猫,念出卡片上所记载的规则,猫咪弯起嘴角聆听着。

「『她向巫婆许了个愿,然后接受巫婆的诅咒。被诅咒的公主无法离开玻璃制成的棺木。』」

「告诉我,可爱的小姐,你觉得如何?」

茧墨优雅地拿起花朵形状的巧克力,用牙齿咬断。

——————喀。

巧克力花彻底变形,茧墨边吃边开口说道:

「公主所受到的『诅咒』无法单方面解除。小鸟君向你许了某个『愿望』,就如同那些曾经依赖狐狸神力的人。只要小鸟君愿意放弃『愿望』,她所受到的诅咒就能解除。就是这么回事,对吗?」

「——————没错,不愧是你。方向十分正确,原来如此。太棒了,真开心啊。」

猫咪开心地笑了。她没拿茶点,取而代之抓起一块泡红茶用的方糖,喀哩喀哩地啃了起来。

小鸟向猫许了某个愿望。就像那个向巫婆许愿并受到诅咒的人鱼公主。

为了救人鱼公主,公主的姊姊们割去心爱的秀发,请人鱼公主亲手杀死王子。

——————人鱼公主代表着我无法拯救的人。

要怎样才能拯救小鸟昵?

「小田桐君,首先要阻止小鸟君继续吃花才行,」

坐在椅子上的茧墨说道,但眼神依旧没离开猫。

背后持续传来吃花的声音。

——————咔滋、眯滋、咔滋。

小鸟不停地吃着,不断进食又泪流不止的模样好像那些犯了毒瘾而不受控制的人。

「最好别吃那些原本开在死者身上的红花。虽然种在这里的花和那个时候的花不全然相同,但她的样子很不正常。」

——————像是被那些花儿控制了一般。

茧墨喃喃说道。小鸟抬起头后歪着脖子,露出一个崩溃的笑容。我走到她身旁蹲下,小鸟开始发出奇异的声音。

「……呜……嗯?」

我静静拿走她手上的花,小鸟暂时没有反应,只是咽下了塞在嘴里的花瓣。清澄的大眼睛看着我,小巧的嘴微微张开,

下一秒,声音爆发出来。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鸟哀伤地吼着,哭得像个孩子的她伸手捏碎身旁红花。我赶紧抓住她的腰,硬将她拖离花丛。她不断挣扎,手掌打到我脸上好几次,指甲也划破我的脸颊,传来阵阵刺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点,小鸟同学,这个花……!」

下一秒,小鸟全身僵硬,背部整个弓起,嘴角也淌下鲜血。混合着口水的红色泡沫从她口中冒出。

「小田桐君!」

「舌头……可恶!」

我把手伸进小鸟的唇间,硬将她的嘴撬开,接着取出口袋里的手帕塞进她口中。手帕迅速染上红色,出血量似乎不多,令我稍稍感到安心,此时小鸟身体一软便倒在我面前。我抱着瘦弱的她,完全松懈下来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泪水从小鸟紧闭着的眼角滑落,她就这么昏了过去。

「看来……有点棘手啊。已经完全被花控制了。」

茧墨低语。我能理解她这么说的理由,小鸟真的被红花给束缚了。

若将红花自小鸟身边夺走,她可能会死。

这让她——————变得更像是因疯狂而死去的欧菲莉亚。

「若不放弃『愿望』就无法解除诅咒。你应该很清楚。」

猫咪如唱歌般说道,我狠狠瞪着她,猫咪愉悦地抓起一块方糖。

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目的为何?但在小鸟恢复正常之前,我们必须陪她玩下去。

如故事所言,小鸟已经被花抓住,失去花她将立刻死亡。我让小鸟躺在我腿上,抓起一朵盛开的花。

为什么她要吃花呢?

——————咔滋。

一股冲动驱使之下,我也把花塞进嘴里,霎时间一股铁锈味与甜香充斥口腔。

「……喔?小田桐君,没想到你对吃花这种事也有兴趣?」

茧墨不解地问道,我没理会她,继续咬着花瓣。那股像化妆品的甘甜香气让人想到女性。我忍着黏在牙齿上的恶心口感,反覆咀嚼。

不好吃,只有香味而已,几乎没有味道。

想像不出小鸟吃花的理由。

「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茧墨低声沉吟,我抬起头,悠里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

「——————不错、不错。还不错嘛,只是……似乎有点太快了。」

茧墨拿起杯子,她看着里头的红茶眯起眼睛。

她将杯口倾斜——

——————哗啦。

红茶落入水中,琥珀色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请问有热可可吗?如果能泡浓一点就更棒了。」

水面一瞬间染上红色又立刻恢复原状,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桩自杀的情形。花朵散发出的铁锈味加快桩自杀的脚步,躺在我腿上的小鸟睁开眼,纤细的手指摸索着塞在嘴里的手帕。

沙沙。她拉出沾满血液与唾液的手帕。

她的手腕上包着厚厚一层绷带。

为什么她手上包着绷带?我现在才觉得疑惑,因为那像是割腕自杀所留下的伤。

医院并未提及小鸟住院时曾自残,如果有,那么小鸟的脱逃行为势必会引起更大骚动,校方也会更早开始联络茧墨。所以那应该是到这里之后才受的伤。

手腕的伤与地板的水,将两者放在一起思考后,脑海浮现诡异的想像。

将手故进浴缸中割腕自杀。

仿效这样的效果,将手放在浅浅的水里,刀子一划——

背脊窜上一股寒气。小鸟失踪至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若她重复割腕好几次,那么地上这层浅浅的水应该已经混入了她的血。红色花儿随风摇曳,我蹲下来胡乱拨开一团花,发现那些灌注在走道上的水被设计成会沿着砖瓦渗进花丛下方泥土。红色的花正吸收着混有小鸟鲜血的水。

多希望这只是我的妄想,然而,小鸟手上的伤应该是这样来的没错。种植在盆栽里的花会吐出肉块,将死者的怨念化为实体,但这里的花却不会吐肉。相对地,它们盛开着等待某人享用。

先前的红花开在死者身上。

而这里的花却因鲜血而绽放。

先前的花象征死者的愿望。

而这里的花却回应小乌的愿望而绽放。

——————哈哈!

一想到这儿,眼前突然一阵摇晃,肚子里的孩子放声大笑,脚边的水开始产生变化。某个东西聚集到我脚下,渐渐浮现红色的圆,那些扩散在水里的血液慢慢凝聚起来。

那团血触碰到我的身体。

接着,视线开始切换。

「………………小……茧?」

——————嚓嚓。

茧墨与猫自眼前消失,只看见一整片红色的花随风摇曳。

我一个人孤单地站在森林里。

天空被黑影笼罩,红色花海无限延伸出去。占据视野的红花像人类的血,一只少女的手飘了过去,这只手似乎长在我身上。

我变成少女,透过她的双眼看着这个世界。

手上裹着绷带,她抬起受伤的手撕碎花朵。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眼前的景象是肚子里的孩子所吃下的记忆片段。

但,这片花海不是早就烧光了吗?那晚之后小鸟应该不曾再见过红色花海。

假设如此——————这就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噗滋。

白皙的手继续撕着花,扯下花瓣后放进嘴里,我的舌头彷佛又尝到刚才试过的恶心味道。和她同化之后所出现的世界,就像是恶梦里的场景。

下一秒,我突然想通了。

当下所见的一切,就是如今映在小鸟眼中的光景,她眼中的世界便是如此。

她现在仍旧在这座森林里徘徊,

花瓣滑下喉头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花瓣的碎片塞住喉咙,几乎令我窒息。有种被人掐住喉咙的错觉,汗水直流、体温上升,心跳跟着加速……好痛苦。

但是我依然继续吃着花。

疑问在脑中盘旋,某种让人想大叫的恐惧占满内心。

在她的情绪影响下,我几乎陷入恐慌状态,很想像小孩子般号啕大哭——但我同时也明白了那种即使呼唤也无人拯救的绝望。

——————这就是我必须伸出援手的理由。

——————脑海中仅存的冷静区域这样想道。

我赶紧甩开纠缠着我的,属于她的情感。

没时间在这里耗了,我没有被她的思考占据或吞噬的闲工夫。

「雨香,够了,不要再吃了。」

我的声音从某个地方传来,同时咀嚼花朵的声响也跟着停止。

我听见有人小小声地回答:

——————好~

视线再度切换,身体感觉分离开来,我取回了自己的躯壳。一回过神,我正站在阳光灿烂的温室里,刚才纠缠在脚边的血液重新扩散在水中。红花沙沙地摇曳着,我全身湿透,好像刚从水里潜游回来。我试图冷静并环顾四周——

这时才总算注意到。

「小茧……小茧!」

下午茶会的座位只刹下一席,单手撑住下巴的猫无聊地眯起眼睛,

脸颊红肿的她默默看着我。

而茧墨已然消失。

*  *  *

「你……对小茧做了什么?」

「可爱的人,在你误会之前我得先声明,我什么也没做喔。」

我怒气冲冲地质问,悠里却双手一摊,宣称自己是无辜的。

我不相信。我踩着水走近到她身旁,猫立刻站起身,警戒地用手护着腹部往后退了一步。她摇摇头:

「真的没有。你仔细想想,若我真的杀了她,怎么可能把她的尸体运出这里之后又笨笨的跑回来呢?她是自己离开这座温室的,可爱的人。我明白你为何慌张,但请你先冷静下来。」

希望你别伤害我的身体,拜托了。

悠里温言恳求,却一点都不觉得脸颊上的伤很痛的样子。

她叹息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后继续说:

「其实呢…………这全都要怪我。你不坐吗?」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指着对面的空位要我坐下。她拿起小鸟形状的饼干啃着,我感到怒意自腹部涌出,但表面上还是装做若无其事。

就算和她正面冲突也不能改变什么,我拉过椅子,粗鲁地坐下。

「茧墨阿座化小姐好像已经知道小鸟氏的愿望罗。真不愧是茧墨阿座化呢,佩服佩服。但她太快就找出答案了,所以我决定改变游戏规则,请她先退场。我和她究竟谈了些什么,这点稍后再说,现在要先处理你。」

悠里眯起眼睛,直盯着我的肚子看,她憧憬地呢喃:

「你的孩子真棒,我很羡慕你.人类能够孕育妖怪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迹。」

孩子在腹中嘤嘤哭泣。我安抚着蠢动不已的肚腹,她的话听了让人极度厌恶,然而她眼里的羡慕却是真的。我不懂她为何会那么羡慕我肚子里有孩子,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相信小茧会听你的话乖乖离开,还有,你真的打算改变游戏规则?狐狸始终遵守的就只有这点而已喔。」

狐狸的游戏总有规则可循,尽管不合理却从未改变。

一遇到不利于自己的状况就改变规则,那么被卷入这个游戏的我们又算什么?

悠里耸了耸肩,摇摇头后回答我的疑问:

「茧墨阿座化小姐是自愿离开这里的,她似乎对这个游戏没什么兴趣。借用她的说法,这个游戏『比较适合小田桐君玩』。她会在隔壁那栋屋子等你结束游戏。也好,毕竟我也赞同她的意见。」

悠里抓起一块巧克力,咬了一口之后皱起脸,接着又放回盘子。看来她并不爱吃巧克力。加了三片柠檬进红茶里之后她继续说道:

「规则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什么关系嘛?这个游戏本身就很随便啊,只是借用了狐狸的模式,目的不过希望你们可以陪我一起玩罢了。你就别太介意我更改规则这种小事了,好吗?我只能向你保证,这场游戏对玩家是绝对诚实的。证据就是我会给你一个提示,当做变更规则的补偿。」

悠里交握双手抵着下巴,双眸闪烁着猫儿似的光芒,笑容满面。

「小鸟氏的『愿望』是什么呢?除非你能猜中她的愿望,否则她没办法听见你说话,就是这样。想解开她的忘我状态就得猜中她的愿望,即为本游戏的设定。至于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好好努力喔,我会替你加油。」

悠里低头行礼。嘴上说很诚实,但她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老实,只是拿小鸟当人质逼人参加游戏,想要人罢了。我瞪着她,猫则叹了口气。

「伤脑筋。亏我好心给你提示,竟然摆出这种表情……很伤女孩子的心啊,可爱的人。虽然我不奢望你会因此而感激,但仍不想见到这种反应。」

「——————别再那样叫我。」

我终于受不了并提出抗议,悠里听到之后眨了眨眼:

「咦?为什么不行?男人本来就是惹人怜爱的可爱生物呀。你可能不这么想,你大概觉得男人很没用吧?因为那些男人根本无法孕育孩子。」

她的视线再次停留在我的小腹,眼里闪烁憧憬的光芒。她舔了舔薄薄的唇,开启湿润的小嘴:

「虽然你是男人,但我打从心底敬佩你能怀着一名孩子。从某个角度来看,你的肚子简直是处女怀胎的完美范例,你应该更自豪才是啊。我真的很羡慕你,实在太棒了。」

能够孕育一只纯粹的妖怪,真是值得羡慕。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静静地望向小鸟。她还是不停地吃着花,看来没有立即的危险。问题是,猫要我拯救她,代表小鸟随时可能会出事。或许吃花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导火线,很可能每朵花都含有少量毒素,吃进一定的量便会危及生命。

再吃下去——————可能会死。

我站起身,打算走到正在吃花的小鸟身边,在这之前我问猫:

「狐狸呢?他也是被你所瞧不起的男人之一,你自称是他的使者,是否和他有某种关联?」

一问出口,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渴望着这问题的答案。

——————狐狸现在在做什么?他和这只猫之间的关系是?

我非常想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将沉溺在海里的他赶出脑中。

「他在成为人类之前是个妖怪,所以我才选上他,相信他一样愿意选择我。我只是想报恩,他的选择是我现在唯一的生存希望。」

很难理解的回答,我忍不住张大双眼看着她。

悠里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柔地微笑。

「而现在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我不明白她所谓的幸福是什么。

但在那个时候,很可能只有我距离幸福非常遥远。

猫开始咭咭地笑着。

像是开心到不行的样子。

*  *  *

我再次坐到小鸟身边,漫延在地上的水受阳光照射,闪耀着金色光芒。坐在水面上的小鸟眼神迷蒙,整个画面有如一幅画。

看着恍惚中的她,我开口问道。

「小鸟同学…………你许了什么愿望?」

「嗯、嗯。」

原本并不奢望她会回答,然而她竟歪着头,发出了些微的声音。

她如呓语般呢喃:

「花……………………好可怕呢。」

噗滋、噗滋、噗滋,咕噜。

花被咬碎吞下的声音响起,小鸟一边喊着可怕,一边继续吃花。

「花…………很可怕吧?……所以要吃掉。」

小鸟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慢慢消失。

面无表情的小鸟继续盯着花,我将刚才得到的情报在脑中稍作整理。

对小鸟而言,花是可怕的。

并非将花当成了某种食物。

但是,她依然吃着花。

这非常矛盾,令人想不通。很可惜,我并不具备敏锐的推理能力,就算继续坐在这里观察,想必也推论不出解答。

「…………到底在说什么啊?」

茧墨曾说,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我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想不通。

猫沉默地看着我,我实在猜不出小鸟究竟许了什么愿望,再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

那个办法只有我才能做到。

我伸出手摸着小鸟的头,她于是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嗯、嗯?」

她的笑容让我肚子一紧,猫在背后静静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不想让猫看见如此无防备的一面,但我已无计可施。

我抓起小鸟的手,解开她手上的绷带。

白色绷带轻易地松脱,漂浮在水面上。绷带解开后,纤细的手腕映入眼帘。手腕上有明显的伤痕,重复切割的结果,伤口已经化脓。

割伤小鸟,只为了把她的血加进水里。

我咬牙切齿,愤怒让视线一片火红。之前被我咬碎的臼齿已经换成假牙,每次一咬都有卡卡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我看着自己的掌心。

我不确定是否有必要弄伤它,但有必要让我的血和小鸟的血混在一起。

我必须让自己和小鸟产生紧密的联系。

——————滋。

我伸手按住掌心已缝合的伤口,指尖插进尚未拆线的裂缝,用力撕开。难忍的强烈痛楚传来,鲜血缓缓流出。手指继续凌虐掌上的伤,直到我觉得已经足够才放手。

「呜——————」

擦去不由自主流下的泪水后,我才呼出第一口气。

鲜血自手掌流至手腕,准备工作到此告一段落,我蹲在小鸟身旁。

能感觉到猫就在后方静静观赏,但她不发一语,遵守身为观众的礼仪。

我反覆深呼吸,小鸟疑惑地歪头看我。

我有信心这个方法应该能成功。

却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若我的自我意识也因此消失,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茧墨身上了。

「拜托了…………小茧。」

我低声祈祷。

接着将血流不止的手按在小鸟手臂的伤口上。

小鸟感觉到疼痛,身体不禁颤抖,挣扎似地摇着头。但我仍继续压着她的手腕,让伤口接触自我掌心流出的鲜血。透过血液交流,我直接与她伤口内的血肉连接,并低声说道:

「雨香,从血肉之中吞噬她的记忆。」

尽量吃吧!吃到几乎要和她同化为止。

至今为止,雨香一直透过人类的血肉吃进对方的记忆或精神,随意撷取当中阴暗的部分食用。这是我第一次命令她全部吃掉,她于是发出耍赖的声音。然而过了一会儿,不开心的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好~

视线切换。

我看见自己站在面前,手腕传来剧烈疼痛。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抓着我的手,疼痛便是从他抓住的部分传来,我想逃却逃不了。

为什么不放手?

正感到慌乱时,我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体。冷静点,那不是我的痛,那是小乌的痛——我对自己说道。

然而,感觉到恐惧的我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我是同一存在,就像拥有两颗头颅的怪物,只不过身体并未一分为二罢了。分裂的只有精神。她喊叫,她感到害怕;我喊叫,我感到害怕,两个视野相互反转、切换。

接着,我便失去了自我。

*  *  *

最先感受到的是恐惧,接着是悲伤。

随后感官麻痹,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我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光景。

三个人站在我面前激烈地争论着。

她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接着便聪见拳头殴打身体的声音。其中两人开始扭打起来,身影几度纠缠在一块又分开,剩下那人站在一旁放声大叫。

扭打在一起的是沙织和琉衣子,桩在她们身边发出奇妙的声音,彷佛乌鸦叫声的哀号强烈刺激着耳膜,但我听不出她究竟在喊些什么内容。志月突然站起来抓住琉衣子的手试图阻止她,两只白皙的手一度重叠,但没多久琉衣子甩开志月,随即抬高手臂。

她手上的石头顺势落下,沙织惨叫一声。鲜红的血污染整个视野,沙织往后退了一步,琉衣子则茫然看着四周,似乎不太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沙织看着濡湿的手掌,上头沾满从敲破的头颅流出的液体。

沙织的双腿失去力气,就这样滚下斜坡。

我不知道她是在哪个阶段死去的。

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

清爽的凉风吹抚脸颊,我正坐在露天咖啡厅,手握装有热可可的纸杯,整个人静止不动。

位于学校中央广场的露天咖啡厅一隅,熟悉的成员坐在老位子上。其中一个位子似乎很理所当然地空了下来,我们总是无言地接受那个空下来的位子。

然而,总是空着的座位如今却坐了另一个人。

——————喀哩。

她啃着方糖,细长的眼睛装满笑意,望着我们几人。

她的笑容好像猫。

「原来如此,你们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太令人惋惜了。啊,好朋友失踪,你们一定很难过吧?可是你们竟然好整以暇地坐在这儿喝茶,真不知你们究竟是有多难过呢。」

她挥打桌上茶杯,红茶泼洒到桌面,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会跑来和我们坐在一起,但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也许是我缺少了一些想像力吧?总觉得你们几个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猫儿似的少女眨了眨单边眼睛说道。我的背脊一凉,琉衣子则开口反击。强势的她从刚才就试图赶走这个不请自来、总是说些不愉快的话的少女。可惜,这名像猫的少女并不理会琉衣子。接着,始终保持沉默的志月倏地拍打桌子:

「我很难过!」

沉默降临,猫儿似的少女噤口不语,她闭着眼睛喝了口红茶。

接着张开一只眼睛说道:

「『我将当主祭,为吾爱哀悼。(注3)』」

那是什么?某首歌的歌词吗?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

「看来,只有你一个人主张自己很难过。」

志月用力点头,我望着那名像猫的少女,背部感到一阵恶寒,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害怕,因为觉得那个女孩并不是人类。

注3出自鹅妈妈童洛《谁杀了知更乌》。

「我啊,其实最讨厌你们了喔?」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我枕边低语。

我没办法回应,只好拉起棉被。

我想闭上眼睛,我不想听,只想一直睡下去。

如果能永远躲在被窝里该有多好,但是我办不到。

「是我杀了她们两个,也是我把你逼成这副模样。」

志月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诉说。她抓起一束落在枕头上的发丝亲吻着,下一秒突然用力拉扯,头皮传来一阵剧痛。即使被她抓着头发,我依旧无法动弹,只能害怕地发抖等她离开。

「喂——————你会不会很不甘心?会吗?」

志月吃吃地笑着。视野一片模糊,泪水充满眼眶。

她温柔地替我拭去眼泪。

然后像唱歌般说道:

「——————最后,只要你死了,一切就完美了。」

我好怕,我好害怕啊。从以前就觉得好害怕。

沙织死了之后,我就很怕和志月在一起。

盆栽开花之后,我的恐惧更上一层。桩的死让我更加深信。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做成一样的盆栽,我会被杀死、变成尸体。

没错,我好怕会被花惩罚,怕得不得了。

「你希望能够克服对花的恐惧,是吗?若想克服恐惧,最快的方法就是与恐惧的对象■■■■。真是太轻而易举了呀,小姐。人类简直无聊透顶,还不如■■■■来得有趣。变成■其实也不错喔,没错。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猫轻快地说道,我满心欢喜聆听着她的开导。

用幸福的心情,流着眼泪接受了她的提议。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只是很感叹,我竟然没听到最关键的部分。

我站在晴朗的天空之下。

脚边是干燥的屋顶,白与蓝所绘制的世界中心伫立着一名少女,她张开双臂流着眼泪。忽然问,少女像是收到指令般往前跑,那个我不认识这名横越屋顶的女孩,但这个我却对她相当熟悉。

——————记忆混淆。

我知道这样不太妙,不过说穿了会变成这样也早在预料之中。两人记忆的分界重叠,存在渐渐融合,那个我和这个我的界线逐渐消失、合而为一。子宫埋入腹中,花的味道充斥口腔。眼前的沙织向下坠落,狗上前啃咬着主人的脖子。

嘴里满是肉的味道,红色纸伞旋转着,茧墨在眼前呢喃:

「然后……吃下了……同化后……成为神……」

茧墨千花想藉由吃下神的肉而变成神。

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此时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双眼、挣扎着想离开这片记忆之海。答案就在这里。我回想少女吃花的模样,反覆思考猫所说的话,然而过没多久,这些又再度溶解。

眼前所见一切都如水彩溶在水中愈趋模糊,语言沉入无意义的浊流中,我只能抱头蹲踞在这。

红色花海自脚边蔓延出去。

花很可怕,所以不得不吃掉它。听说吃下鬼的肉会变成鬼。这样一来就不用再害怕了。吃了神也会变成神。其实是志月。不希望我死就陪在我身边吧。小鸟,你不死吗?呐,小田桐。肚子当成子宫。花变成指头。

意志跟着溶解,自我存在逐渐变得暧昧,连语言的意义也消融了。

一切化为虚无,就在这个时候——

——————爸、爸?

有个温暖的东西摸了我的手。

耽溺在无意识的海中载浮载沉时,某样温暖的物体悄悄接近手边。小小的臂膀环绕着我的颈部,一股乳与血的香味传来。那东西好沉,她努力摆动手足想表达些什么。

——————嘶。

小巧的舌头像狗儿般舔着我的脸颊,脸上传来好几次湿润的触感。

她不停喊着。

——————爸爸,不要。

孩子——雨香呼唤着我。

我抱着怀里的孩子,利用她来确认自身存在,然后把自己抽离出小鸟的记忆。我对着怀里的孩子低语:

「…………嗯,我知道了。抱歉。」

差点就失去了自我。

孩子嘤嘤哭泣并拍打我的胸膛,我则用力抱紧她,靠着她小小的头呢喃道:

「我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

没错,我不能失去这些记忆。我已向静香发过誓,绝对不会忘了她。我不能迷失自我。不能遗忘和她的约定。

然后,我说: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重新自觉、宣告,然后承认这事实。

下一秒,我的视野迅速回到我身上。

「——————哈……哈……」

无意识屏住呼吸的我大口喘气,忍不住咳嗽起来。险些死于窒息,过度沉溺在记忆之海,几乎就要溺死了。

眼前的小鸟一脸恐惧,似乎只有我透过雨香经历了刚才的一切,小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深深吐气,放开抓住小鸟那只受伤的手。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慌张地抱着自己的手腕。

然后继续拿起红花,撕碎,放入口中。

噗滋、噗滋,

她的眼睛混浊不清,我静静看着她。

我的话能顺利传达给她吗?我没有自信。但如今也只能把想到的答案说出来了。

于是我开口说道:

「即使吃了花,变成花,你的恐惧也无法消失喔?」

小鸟停止动作,双眼圆睁,苍白的嘴唇微微痉挛。

作梦般的朦胧眼神终于恢复正常。

我答对了,这就是正确答案。

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吃花和吃人肉有着同样的意义。

她认为吃下这些花就能变成花。

就好像之前那个想藉由吃下神而变成神的女人一样。

「『你希望能够克服对花的恐惧,是吗?若想克服恐惧,最快的方法就是与恐惧的对象合而为一。真是太轻而易举了呀,小姐。人类简直无聊透顶,还不如红色的花来得有趣。变成花其实也不错喔,没错。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我依照记忆念出猫曾说过的台词,小鸟的手又开始撕起花儿,她将手中的花撕碎送进嘴里。红色汁液滴至下巴,但她双眼确确实实看着我,我相信她已能听见我在说什么。我再接再厉:

「猫应该是这么告诉你的,对吧?但那只不过是骗人的说法。」

人不会变成花。

所谓的「变成花」,指的是被花毒死。

小鸟被骗了。她的愿望是受人操弄所产生的结果,而且根本不可能实现。猫只是任意扭曲事实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使花只是开在小鸟的尸体上,猫也会说她变成了花。

「高梨志月跑来告诉你她的所作所为,还说她希望你死。于是认为自己会被杀死的你满怀恐惧,甚至将这些恐惧集中在恐惧的象徽——红花上。你开始觉得会被红花杀死,将逃避现实的愿望寄托于此。若沙织的尸体被找出来,你的罪行也将公诸于世,就算活着也无法逃避这个事实。最后你开始希望自己不要再当人类——可惜,你的做法不具任何意义。」

我抓住她的手,小鸟缩了缩脖子想挣脱,但我紧抓住她,强迫不断摇头的她看着我并大喊:

「小鸟同学,你已经安全了。高梨志月的复仇已经结束,用一种大家都懂、而且不会弄脏双手的方式报了仇,所以你也该认清现实了。你们隐瞒沙织的死,亲手埋葬沙织的尸体,结果就是两个人被逼至绝境并死去,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该继续逃避!」

小鸟发疯似地猛摇头,大大的眼睛不住转动,颤抖着嘴唇开始说话——依然拒绝接受。

「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沙织她……」

「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否定一切,转头避看眼前,抱着想变成花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到头来你还是一样害怕不是吗!」

小鸟讶异地屏住呼吸,大大的眼睛流出眼泪。

我热切期盼她能听进我说的话,因为这是我唯一想到能救她的方式。

她需要一个人来骂醒她,向她保证不会再遇到危险,却始终没人这么做。我知道自己不足以胜任这角色,甚至不清楚我的想法究竟对不对,但尽力尝试总比冷眼旁观来的好。

若她不愿意离开,那片花海便不会消失。

她将永远孤单一人。

「那片花海已经烧光了,你还想继续跟花纠缠多久!」

我将她抱起,小鸟哀号起来,水滴自湿透的衣服滴落地面。我抱着她跨出通道踏上种着植物的泥土,朝玻璃墙面前进。

——————砰!

我单手抱着小鸟,另一只手敲打着玻璃墙面。幸好太阳还没下山,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小洋房、淡蓝色天空和翠绿的草坪。

「小鸟同学,快看,外面没有花啊。」

「……………………」

红花蔓延至脚边,但我故意忽视它,持续安抚。

手部的疼痛令汗水滑落脸颊,玻璃墙面上留下一个血掌印。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撒谎。

「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已经不需要变成花了。逃避现实并不能改变什么,你已经安全了,知道吗?」

温暖的阳光自天空降下,小鸟靠着我的肩膀望向室外,眼睛微微眯起。她茫然地张开嘴——

嘴里的花瓣飘落。

轻飘飘地,许多花瓣散落在地面。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全部的悲剧都已终结在那天晚上。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也是真相。五名少女的悲剧已结束,无法更动结局。

小鸟本来就不需要逼自己变成花。

她突然紧紧抱住我,眼泪沾湿了我的头发。小鸟全身轻颤,低垂着头的她挤出一句话。

「……………………不要了。」

她吐出嘴里最后一片花办。

厚实如肉块的花瓣掉在水面上。

「……………………我不要……当花了。」

我由衷感到放心,当场双腿一软。

从这句话可以判断出她已察觉自身异状,并对此感到恐惧。对自己的异常产生的恐惧战胜了被花杀死的恐惧——就只是这样罢了。我说的话并未给她带来实质帮助,但我依然感到开心。

我默默感谢能够从小鸟口中听见这句话。

将小鸟放在地上,她已经放弃想变成花的诡异愿望。我用没受伤的手摸摸她的头,小鸟有些惶恐地缩了缩肩膀,但发现我对她并无恶意之后便放松戒备。

她的脸忽然变得莫名僵硬。

「很可惜,白兔的铃声已经响了喔——哎呀呀,真是令人遗憾。」

愉快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忘了还有这个人存在。

小鸟的眼睛睁大,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接着便颓倒在地。颤抖的嘴唇苍白得吓人,我望向她口内,不由得愕然失语。

因唾液而湿润的舌头除了密密麻麻的味蕾,还布满植物的根。

舌头上竟冒出细小的芽。

「既然看过人类化为泡沫的案例,舌头长出植物这点小事也不需要那么惊讶吧?可爱的人。『吃下花就能变成花』的确是将花比喻成人肉,但同时也是我们订下的契约。我不会说谎,当她吃下一定分量的花之后,全身就会冒出芽来。可爱的人,这次的灵异现象就是这么回事,你的努力令我十分佩服,可惜都白费了。」

黑色斗篷迎风飞舞,猫咪踩着轻快步伐朝我们走来,我注意到她腹部的和缓曲线,奇怪?她的肚子好像有点膨胀。

让人不禁联想到小腹肥大的母猫。

她戏剧化地轻轻低头行礼。

接着审判似朗声说道:

「——————时间到罗。」

「别再扯谎了,明明说过会对玩家诚实还满嘴胡说八道。」

某人的声音盖过了猫咪的说话声,我听了走后忍不住嘴角上扬。

要说到戏剧化的言行举止,猫咪恐怕还比不上这一位。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只是耍猴戏的。」

——————啪!

红色纸伞伴随铿锵有力的声音绽放,一片鲜绿之中,红伞显得格外醒目。

黑色身影伫立于温室,她不悦地眯起双眼。

——————转呀转。

茧墨缓缓转动手中纸伞,于是小鸟口中的嫩芽急速枯萎。不料下一秒小鸟脖子上的皮肤竟开始隆起,植物的根爬行在薄薄的皮肤底下,随即窜出肩膀。小小的伤口流出鲜血,之中冒出一根嫩芽。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鸟凄厉地尖叫着,拚命挥舞双手想弄掉身上的根,然而根却是长在她的肌肤底下,甩也甩不掉。那些根发出嘶嘶声爬行,慢慢占据她的肩膀。茧墨眯起眼睛,关上纸伞。

——————啪!

纸伞在茧墨手中绕着圈,接着描绘出锐利的轨迹在空中回旋。就在即将碰到天花板时,纸伞再度绽开,随即落在茧墨肩上。

茧墨抓起纸伞继续旋转。

——————转呀转。

下一秒,小鸟皮肤上的根便开始萎缩、掉落,我们脚下那片红花也一朵接一朵枯萎。小鸟的皮肤上留下了蚯蚓般的痕迹。

所有的根都消失了。

——————啪!

茧墨再度阖上伞,最后的红色消失无踪。

「————————然后呢?」

茧墨问猫,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愉快。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高亢的掌声响起。

猫赞叹地鼓掌,脸上露出如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看起来竟像是对我们毫无恶意的模样。她赞美着茧墨,笑容满面。

「哎呀哎呀,真不愧是茧墨小姐。你好棒喔!不禁让人想好好地称赞你一番呢。顺带一提,我只不过是稍微搞错时间罢了,并不是故意的喔。当然,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啦——这不重要,感谢你再度回到这里。」

我好开心喔,你真了解我耶。

猫咯咯地笑了,茧墨耸耸肩。

「我只是觉得如果让小田桐君来玩,差不多该结束了,所以才回来看看。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愚蠢的发言。如果没有小田桐君开车,我根本没办法回家,继续枯等也很辛苦,只是没料到这里会有麻烦等着我解决。」

之前也说过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游戏,模仿狐狸的行为本身就很丑恶。

茧墨摇头,深感无趣似地叹息。

「我知道你一定会死缠着我们不放,所以才按照你的指示来到这。并非为了小鸟君,毕竟她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陪小孩子玩一次就够了……好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该怎么处置游戏的失败者呢?

茧墨百无聊赖地问我,她的视线停留在猫的腹部。

我抱着不停发抖的小鸟看着猫,小鸟清醒过来了,猫的手上已经没有人质。

输掉游戏的猫夸张地抬起双手:

「小鸟氏的性命已经没有危险,不用担心,请你们放心。」

「所以,现在只要让我揍你一拳,事情就算告一段落罗?」

我的声音里蕴含明显怒意,猫听了之后讶异地眨眨眼。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表情认真地以手按着腹部。

「呃……请不要对我使用暴力,因为种种原因,希望你别伤害我的身体。」

可惜,我并不打算听从她的要求。她实在做了太多欠揍的事情。

我抱着小鸟绕到入口,堵住猫咪逃跑的路线。

就在下个瞬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的电子音效响起,过了几秒,茧墨拿出口袋里的手机,默默接听。

「喂,是我……喔?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呢。没什么,我说的是我这边的事。」

之后又短暂交谈了几句,茧墨才挂上电话。她冷冷看着猫。

茧墨回答了我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志月君出院之后返家,接着离家出走,失踪了。」

猫开心地笑着。她迎上我的视线,张开双臂:

「好啦,再闲聊下去就太不解风情了,请各位开始移动吧。让小鸟氏在车上躺着休息如何?叫救护车的话还得跟那些人解释,未免太麻烦了。低调地把她送回家里,对她而言也比较好吧?那就先这样罗,各位再见。」

——————啪。

她用力拍手。

接着抬头挺胸地宣告:

「接下来,就让我们再玩一场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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