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有了很喜欢、很喜欢的玩伴。
猫身边从来不曾有过玩伴。
猫讨厌少女这种生物,也不想看见她们的睑。
猫在孤独的日子里,被偶然出现的狐狸选为游戏的玩伴。
猫已经和他们玩了一个游戏。
猫是那样地笨拙,也不清楚游戏规则,只是努力地模仿着狐狸。
猫玩得好开心,它觉得既喜悦又幸福。
猫叼来一名少女,将她当做最后的游戏所使用的道具。
猫捧着沉重的肚子,心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猫却一点也不后侮。
猫以前过着总是在后悔的人生,充满难过又悲伤的回忆。
猫己不想再让自己感到悔恨。
猫为了两名玩伴,决定故意制造一道伤口。
猫希望玩伴们能因自己的安排感到开心。
猫就是猫,并非人类。
所以猫不明白何谓悲伤。
不明白玩伴为何开心不起来。
* * *
废弃大楼以红花作为装饰。
红色的花朵在灰色墙面前摇曳生姿,湿润的玻璃瓶映出充满生机的红,在狐狸的事件里曾造访过的废弃大楼六楼摆放着这些花,看上去异常鲜艳。
悠里坐在窗户旁,不停转着椅子。
地上放着两张办公椅,通往七楼的阶梯封锁着。这栋大楼本已预定拆除,但由于原先的业主、同时也是狐狸信徒的亲戚和茧墨家之间谈判陷入胶着,才到现在都还保持原状。
「七楼和一楼的杀人现场被封锁了,安排在这里的保全人员却不见踪影……这么大阵仗的准备,应该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叽。
听见茧墨的发问,悠里停下椅子,仰望着天花板。我也不懂她为何要让我们来这里,我因狐狸的名号卷入她的游戏,然而身为主导者的猫却不肯明确告知理由。她静静地开口:
「…………我只是想玩游戏……如此而已。」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只是模仿狐狸的游戏,我也想过你与狐狸可能是同一类的妖怪,你们实现他人的愿望,接着再将对方推落地狱并以此为乐。不过,你给的条件未免太优渥了,与其说是游戏,不如说你的乐趣来自于想看看我们会有什么反应。」
——————叽呀。
悠里再度转动椅子,弓起背望着天花板。茧墨语气平静地游说,而我则紧盯着茧墨,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唤出肚子里的孩子。茧墨下巴下方闪耀着银色光芒,一把刀正抵着她的肌肤,一名男子面无表情地驻守在茧墨身边。
「这个人是谁?」
「他也是狐狸的信徒之一,事件发生当时碰巧不在这栋大楼。我从狐狸的记忆中搜寻可用的人才,于是找到了他,帮了很大的忙呢。」
悠里笑容满面,但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他用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茧墨。
在悠里的提议下,我们来到这栋废弃大楼后便直上六楼。六楼和七楼一样整层打通,大楼已经断电,于是我抱着茧墨爬楼梯上去。
一出楼梯口,茧墨便被人用刀子挟持了,但她并不害怕。看着冷静的茧墨,我不禁产生一个疑问。
志月虽然失踪,然而她对茧墨来说根本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为何茧墨要为了志月接受猫的提议来到这?
——————叽呀。
椅子发出声音,悠里伸了伸懒腰突然站起来,轻盈的动作有如一只真正的猫。她轻抚身体,温柔的指尖摸着肚皮。
奇怪的是,她的肚子似乎比在温室时更大了。
茧墨匆然发问:
「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皱起眉头,同时感到一阵混乱。根据之前所得到的情报,悠里应该没有怀孕才对。我不知道她怀孕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不过茧墨严肃的眼神让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开始蠢动。
悠里讶异地望着茧墨。他的唇微微上扬,嘴角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是狐狸的孩子喔。所以你才愿意来到这里,不是吗?」
——————沙沙。
她突然高高拉起裙摆,一鼓作气脱去身上的洋装,
白皙的裸体出现在我们眼前,只穿着内衣的她下腹部大大隆起,几乎瘦到可以看见肋骨,唯有肚子大得很不寻常。她那细细的手抚着肚子浑圆的轮廓。
「你如何怀上还困在异界的男人的孩子?根本连机会都没有。」
「很简单,我只要许愿就可以了呀。因为我是妖怪,当然得替妖怪生孩子。」
悠里笑了。曾经听过的词汇又出现了,她依然主张自己是妖怪。她的笑容让我觉得头痛。狐狸的孩子——这个字眼在我脑中盘旋,我打从心里拒绝理解这件事,甚至也不愿意去想那究竟代表着仟么意思。」
孕育狐狸的孩子,怎么听都觉得是胡说八道。
但现在她的肚子却真的大了起来。
「关于我怀孕的话题之后再聊吧。我想先玩游戏,时间原本就不太充裕呢。」
悠里清澈的眸中映出茧墨的身影,过了几秒,茧墨默默点头回应猫的邀请。
白皙的下巴因此触碰到刀刃,红色的鲜血流出,滑至喉头。
「好吧。但我对你的游戏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不如好好聊一聊。」
茧墨突然伸手推开刀子,无视一旁满脸惊讶的男人,兀自迈开脚步。她走到悠里前方的椅子坐下,两人面对面之后,悠里点头说道:
「也好,我也很想和你聊天呢。不错,来聊天吧。聊很多无聊的话题吧。只是——可爱的人,如果你也愿意欣赏我特地准备的余兴节目就好了。」
悠里投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眼神给我。我闻言往前踏出一步,悠里随即开口:
「——————对了,志月氏正在等你喔。」
我啧地咂舌,接着转身离开。我拉开门走向楼梯口,两名少女在我身后对望,就在门即将关上之际,我听到悠里悄然地说:
「这次的游戏没有规则,但有相关说明。希望你能玩得开心喔。」
不祥的发言被我关在身后,前方阶梯延伸至黑暗尽头。
走下楼梯时有种正坠落至地狱深处的错觉。
* * *
——————铿。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这个曾与异界融合的走廊冷得惊人。外套拿去盖在沉睡的小鸟身上了,现在只穿着一件衬衫,忽然觉得好冷。脖子上的领带已经解下,用来包扎受了伤的左手,幸好伤到的并非惯用的右手,但是一只手负伤总是有些不便。
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路走着,无人的走廊堆积不少灰尘,地上留有一些脚印。
我在这个冰冷的空间里迈步前进。
这时从远方传来歌声。
模糊的歌声敲打着我的耳膜,循着歌声前进,发现歌声是从某间房间传来的。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进去过,我握住门把,由于锁已经坏掉的缘故,门很轻易地打开了。
这房间像是会议室,有桌子椅子,还有白板之类的东西。某人坐在地上,歌声渐渐增强,唱法完全不成调,像是原本就不会唱却还硬唱的样子,
——————是谁杀了知更鸟?麻雀说:「是我」。
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角落放着一个塑胶垃圾桶,走近一看,底部丢着染有血迹的绷带和针线,就像是进行缝合手术后留下的垃圾。
我将视线自血淋淋的废弃物移开,看着靠在墙边的人影。
歌声倏地中止,她拾起头望着我。
涣散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啊…………你来啦?」
志月虚弱地笑了笑,脸上再也见不到往昔那种胜利而骄傲的表情。
「太好了……我听说只要唱歌就能吸引你过来找我,所以我不停唱着。」
志月扶着墙站起来,双腿不住颤抖,眼睛盯着我瞧……她的样子和之前相比实在差太多「」。
身上穿着便服,白色上衣沾满血迹,甚至黑色长裙上也有。她瘦到双颊凹陷,还有浓浓的两圈黑眼圈,奇怪的是左手竟戴着一只皮手套。
厚厚的皮手套遮盖下,完全看不见志月的左手到底怎么了。
我观察她全身,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唯一让人在意就是被那只遮盖住的左手。
「志月同学,你的手怎么了?」
我把其他疑点放在一旁,先问左手的状况。随后,志月歪着头,抬起左手。
她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碰了碰我的手,右手跟着覆盖上来。
志月面带微笑,用右手握着我的手,雀跃地迈步向前。
「走吧……走吧,小田桐先生。我想要找『某个东西』,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喔。」
——————喀、喀。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志月踩着奇异的步伐拉着我前进。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太正常,乌黑头发传出油臭味,曾经柔顺的秀发如今冒出许多头皮屑。
「你会陪我一起找吧?我自己找不到,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那封信明明说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可是却找不到……」
——————喀、喀。
她拉着我一路走出这昏暗的房间,志月的眼睛专注地看向前方,我只能跟着她。我回头检查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却在此时看见了让人惊愕的景象。
红色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写在自板上。
歪斜的字体下方还画着猫与鸽子。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应该是猫写上去的。
她刚才说的「相关说明」指的就是这行字吧?
——————嗙。
红色的文字从视线里消失。
残留下来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 * *
我关上房门,和志月一同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步伐如醉汉般摇摆不定,志月茫然看着这片白雪过去曾画出老虎的走廊。戴着皮手套的手,怎么看都觉得是不祥的象征。
我应该将志月带出这栋大楼,反正这次猫并没有给什么奇怪的限制条件。
「志月同学,我们回家吧。你看起来好累,先回家休息吧。」
志月沉默摇头,随即诡异而快速地念出一连串句子。
「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我非常、非常需要那个东西。我自己变得怎样都无所谓……求求你,帮我找、请帮我找……一定就在这大楼里啊……应该在的啊……如果没有、没有的话……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那我……」
——————喀。
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头,灵活地转动着头,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
「我会死……」
镶在充血眼白中央的瞳孔不安地晃动,眼神几近疯狂。
志月眼里藏着过分明显的狂乱,那是我十分熟悉的眼神。
彻底崩溃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我没办法带她离开这里,因为只要一离开,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自杀。
「一定要帮我找……帮我一起找吧……去找……我要去找……」
志月再次迈开脚步,我一边被她拉着前进一边思考。
难道这次悠里想玩的游戏是要我实现志月的心愿?
只不过,悠里留下的文字怎么看都跟找东西无关。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知更鸟指的是谁?
——————喀嚓。
志月握住隔壁房间的门把,门锁早已故障,她轻易地打开了门。
房内飘散着恶心的腐臭,我眯起双眼。
好像有个人倒在里面。
宽广的房间里摆放着办公桌与办公椅,皎洁的月光自窗户射进来,银色光芒照耀下,我看见一名女性仰躺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靠远,朦胧中可以看见女性的肌肤。
已经出现尸斑的肌肤僵硬而冰冷,眼皮被人仔细地阖上,包裹住身体的丝质洋装宛如丧服。
月光打在光滑的布料上,洋装被人从中央直直地撕开。
裂开的缝隙露出暗沉皮肤,那层皮肤跟洋装一样一分为二。黄色的脂肪与黑色的内容物整个暴露出来,硬被剖开的肚子里塞了某个东西,伤口膨胀有如一颗西洋梨的形状,用针线随便地缝合起来。
肚子里塞着的是一个婴儿。
混浊的玻璃眼珠从缝合的缝隙中看着我。
那是一具婴儿人偶,人造头发染有血迹,紧贴在额头上,肌肤为合成橡胶制。全身是血的宝宝看起来出乎意料地逼真。
从肚子缝隙还能看见它那肥短的手指。
蛆虫般的肥手好像随时会动起来。
女性死去时的表情很安详,只有肚子的部分格外诡异。
——————这到底是什么啊?
我倒吸一口寒气,往后退一步。然而志月却放开我的手,走过去蹲在尸体旁。她念念有词地伸出手:
「所以……我才会……跟那些蠢蛋……是那些蠢蛋不好……所以我才……」
——————滋、滋滋。
耳边传来奇妙的声音,很像是从身体里把某个物体拉出来的声音。
我赶紧冲到志月身边,志月的右手正抓着尸体肚子上的缝合线。沾满血液的粗线被拉开,志月迅速地打开死者的肚子。
她的眼睛左右颤动,不停盯着肚子,双手在里头翻找着。
「在这里面……在这里面……这里……这里……就在这里……」
我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挖掘,她的右手沾满体液与血,指甲里残留着肉屑。
「住手!这里面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真的?」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仍肯定地告诉志月。她听了之后停止挖掘,像是对这具尸体已经失去兴趣般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办公桌,拉开抽屉。
哐当——!
一声巨响,抽屉被志月甩在地上,发现抽屉里空无一韧,她又转头拉出另一个抽屉。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狂暴地找寻着。听着如雷的噪音,我观察举动怪异的志月。
她到底在找什么?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将桩与琉衣子逼死,又将小鸟推向疯狂的女孩。志月已经完全崩坏了。
扔出最后一个抽屉,志月颓软在地,她仰天无助地哭了起来。
「呜呜……哇啊啊啊……找不到……找不到……」
她擦着眼泪不停号泣。我走近她,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
「志月同学,请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想问问你究竟在找什么?」
我不停摸着她的背,志月咳了好几次之后抬起头。
下巴残留着刚才流出来的口水。
「呜呜呜……我不想分开……也不想弄丢那个东西的……呜呜……呜呜……帮我找……请帮忙找……我找不到啦……我一个人找不到啦……」
不想分开,不想弄丢。
她的说法只让我联想到一样东西。
——————沙织的指头。
是不是被悠里抢走并藏起来了?沙织的指头是否就藏在这栋大楼?
如果能找到指头,也许志月就能冷静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杀了那些蠢蛋……杀了她……所以至少……我要把指头……应该要那样的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
志月一边念着一边起身,她再次拉起我的手,大概是明白了她想找的目标并不在这间房,因此决定离开了。她的手碰到房门——
——————叽。
——————哈哈。
开门的声音与某人天真的笑声重叠,我戒慎恐惧地回头看。
不远处可见女性的尸体,月光照射下,尸体彷佛沉入黑影当中。
尸体的肚子正在蠕动。
——————噗滋噗滋。
短促的声响传来,接着听到其他声音。
——————啵、啵。
像是线被拉断的声音。圆圆的手伸展着,原本僵硬的拳头张开了,关节发出摩擦声响开始弯曲。
——————哒。
我看见宝宝那圆呼呼的头,一双玻璃眼珠正盯着我们。
我拉着志月开始狂奔。
* * *
嗙——————————!
几乎是以砸烂门的力道关上房门,里头传来物体在地上爬行的声音。那玩意儿以惊人的速度冲到门边,趁它还没爬出来之前,我跟志月在走廊上全速奔跑。背后传来房门开放的声音,然后是头撞到墙壁的声音,它似乎不能辨识方向。
那玩意儿可能不具备智慧。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找东西呢?」
「等下再来找!」
找匆忙回答志月,不知道那具人偶是什么鬼东西,能确定的只有千万不能让它接近我们。那种会发出婴儿笑声、自己动起来的娃娃绝对是妖怪。
此时我回想起之前听过的话。
——————我是妖怪,当然得替妖怪生孩子。
——————我们背后那只爬来爬去的娃娃绝对是妖怪没错。
婴儿外型的人偶和那只猫是否有某种关联?
我拉着志月跑向楼梯,企图远离那只婴儿妖怪,但志月却在这时开始疯狂大叫:
「为什么不肯帮我找?帮我找!帮我找!帮我找!」
我没理她,默默抓住楼梯扶手,志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辱骂我。
「你跟她们是一伙的吧?跟那些蠢蛋一样没用!怎么不去死一死?去死啦!快去死!去死!那些死丫头就是那么蠢笨无知,所以……沙织……沙织才……为什么找不到啊?到处找都找不到……」
语调又转为悲凄,志月哭得像个孩子,继续骂个不停。
我硬拉着她走上阶梯,志月挣扎着不肯前进并大吼:
「都要怪那些蠢蛋……是她们不对啊,为什么我会碰到这么惨的事?太不公平了,只有我一个人这么难过,太奇怪了……太奇怪了。那些蠢蛋都该死,只要她们都死掉就好了只要她们都死掉就好了,那些害死沙织的坏蛋都死掉就好了……」
连绵不绝的咒骂自志月口中成串冒出,她低声继续说着:
「死好、死好、去死啦去死去死,她们都该死!」
「——————既然如此,你也不得不去死罗。」
甜美的嗓音传进耳里。
我刚好走到楼梯的一半,楼梯最上方坐着一名全身雪白的少女。白色睡袍紧贴着身体,她披着我留给她的外套,双腿并拢地坐在上面。
四周一片漆黑的状况下,雪白少女就好像浮在半空中,她冷酷地望着志月。
我茫然着着她,她也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并低头行礼。
「小鸟……同学?」
「呃……你是小、小田桐先生,对吗?是这样的,我在车上听见你们说志月就在这里,所以忍不住一起进来了……对不起。」
她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但在看向志月的那瞬间神情丕变,稚嫩的脸上有着蓄势待发的怒意。她一脸鄙夷地瞪着志月。
楼梯下有婴儿妖怪,我们一定得往上逃才行,然而我却动不了。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我们面前的人是小鸟啊,为什么我会抗拒朝她的方向走去?
不能往下走,却也不能往上走。
「我终于搞懂了,我……终于弄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我不需要死,那么,该死的人就是志月了。」
小鸟突然站起来,长发往后飞扬,娇小的身躯竟散发不容忽视的魄力,她光着脚踏在阶梯上,似乎并不觉得寒冷。
现在这副模样和以往的她有着极大差距,彷佛被强烈的愤怒给控制住了。
志月眯起眼睛。
「……………………你,是谁?」
「装什么傻?我就是我啊。我是小鸟。喂,志月,不要再装了好吗?因为,就是这么回事嘛,还以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果然是那样啊。既然志月很想要沙织的尸体,那么我一定没猜错。」
——————啪。
柔软的脚底向下踩了一阶,她说出一长串让人听不太懂的话,慢慢接近我们。我本能地用身体护住志月,冷淡地望向小鸟:
「小鸟同学……不要再说了,志月同学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请你冷静一点。」
「我明白她的状况!可是……我还是要说。志月……」
我一定要说出你早已遗忘的事实。
小鸟深吸一口气,接着笑了。
黑暗之中,小鸟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
她静静地开口:
「——————杀死沙织的凶手,是你唷。」
* * *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脑海里闪过这两行字。被我握住的志月的手正微微颤抖,我反刍着之前听过的话。间接害死沙织的人应该是桩、琉衣子和小鸟才对,难道不是吗?
然而这项情报是志月告诉我的。
「什么啊……呐,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不懂……我听不懂……」
「又来了,又想一个人逃避现实?我之前都想错了……因为志月喜欢沙织,所以我一直认为是我记错了,志月不可能那么做。但是,她的确杀了沙织喔。」
小鸟的笑容更深了,但她的眼睛却没跟着笑,眸中只有冷淡的光。
「当大家吵成一团的时候,志月将石头递给了琉衣子,对吗?」
我想像少女拿着石头,高举手臂的景象。
眼前彷佛看见了小鸟记忆中的场景。少女们不断争吵,志月上前拉住琉衣子,阻止她继续殴打沙织。随后两只手分开,下一秒,琉衣子握着石头的手高高拾起。
我反刍着先前从志月那听来的证词。
——————那应该是意外。虽然沙织身旁有染血的石头,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场意外没错。当时的志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她明明因另外三名少女杀了人而鄙视她们,供述过程却又将沙织的死归咎为意外,也未详细描述扭打的情形。
为什么不说明琉衣子与其他两人的行动?
为什么只在描述案发状况时无意谶地避免使用「杀人」的字眼?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跟大家一起逃出学校,可是,沙织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我没杀她。我根本没有杀死沙织的动机,只是被牵连进去而已,或许我也是帮凶之一,但我也算是被害者啊!只有我没有杀害沙织啊!」
「你有动机。你有理由杀人。」
——————啪。
柔软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志月颤抖得更加厉害,小鸟踩下一阶楼梯,站在能看清志月表情的地方,脸上笑容持续加深。我的背上冷汗直流,为了阻止小鸟靠近,我开始往上走,但右手却被人用力拉住。
志月颤抖的手紧抓着我,阻止我前进,那力气大得有些不寻常。
「别再说了,小鸟同学!不要说了!」
「因为,虽然志月很喜欢沙织,可是……」
在我大叫的同时,小鸟露出残忍的笑容宣告:
「——————沙织却一点都不喜欢志月。」
——————所以你才想收藏沙织的尸体吧?因为尸体无法冷落你吧?
我应该捣住志月的耳朵或跟着大吼,那样多少可以盖过小鸟的声音。
我应该这么做的——可惜想到时已经太迟了。
志月双手无力地垂下,放开了我的手。
就好像体内某种东西跟着坏掉了一样。
站在眼前的小鸟愉快地微笑,我对沙织一无所知,志月未曾提过有关沙织的任何讯息。她只是不断强调自己很爱沙织,却绝口不提沙织的事。我转身正想抓住志月的肩膀时——
「…………………………………………算了。那又怎样。」
我听见细细的说话声,志月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呢喃。
她抬起头,双眼失去光芒。
只是平淡地叙述着。
「是我杀的又怎样…………………………………………快说,沙织的指头在哪?」
一股寒气窜上背脊,志月散发出杀气问道。
小鸟不可能知道指头的下落,拿走指头的是猫才对,照理说小鸟应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却用甜美的嗓音,毫不犹豫地继续说下去。
「志月一直很珍惜会开出花朵的指头吧?每天每天都细心呵护着它。不巧的是,那天我跟像猫咪的女孩谈过之后人变得有些迷糊,总觉得很想吃花,所以呀……所以我就……呵呵……」
小鸟说话的速度快得吓人,我赶紧伸手捣住志月的耳朵。然而志月的手如机器般迅速拍掉了我的手,她专注地看着小乌。
小鸟笑着,发出疯子似的笑声。高亢的嗓音让人联想到欧菲莉亚唱的歌。
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很冷静:
「所以,我就先吃了你放在医院的那盆花。摘下花瓣撕个粉碎,把盆栽扔到窗外。我想啊,埋在盆栽里的残骸应该已经被其他人捡走了喔。」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说出心底的话。
把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恐惧化为怒气宣泄出来。
「——————糗大了吧?」
志月脚步一蹬,如野兽般朝小鸟冲去。小鸟被扑倒后和志月双双滚下楼梯,跌到一楼的两人纠缠不休,疯狂大吼并扭打在一起。小鸟身上的睡袍被撕裂,志月的手套也在混战中掉了下来。
志月跨坐在小鸟身上,不停殴打她的肚子。小鸟弯起身子抵挡攻击,期间还是不停地狂笑。
「还我、还我、还我、还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月哭喊着,我冲上前抓住她的背将她拉开。志月大吼大叫不停挣扎,小鸟蜷曲着身体,因腹部受重击而呕吐。她伸手擦了擦嘴角,吞下口中的呕吐物后咆哮:
「你快去死!呕……志月才是最该死的人!死了最好,谁叫你害死了桩、害死了琉衣子!去死!干脆把自己也杀死吧!」
「小鸟!别再说了!适可而止!」
就在我大吼时,志月猛然将重心后移、用全身力气往后倒,我因此被她逼得跌坐在地。志月趁机站了起来,我赶紧抓住她的左手。
「志月同学!」
她的手滑不溜丢。
「——————………………咦?」
志月的手有一部分特别柔软而湿润,我好像听见某个东西被撕开的声响,接着手中就只剩下几根指头。
我看着志月那只充满血液与脓汁的左手,原来藏在皮手套中的左手已经截去五指,并用其他已经腐烂的手指接合起来。
她说她不想分开,又说她不想弄丢。
失去那盆花的志月没办法得到新的手指,但她还留有之前花儿吐出的存货,她害怕会再次失去这些宝物。
于是,她决定将指头缝在自己手上。
——————她切断了自己的手指。
「志月…………」
她的疯狂行径冲击着我,让我反应慢了一拍。
她开始奔跑,企图逃离小鸟身边,似乎已无心再殴打她。志月全方狂奔,从小鸟身边逃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月发狂似地喊叫着逐渐跑远,同一时间,楼下走廊传来物体爬行的声音还有婴儿的哭声,但志月并未察觉。
「志月同学!快停下来!危险!」
下一秒,志月的脚碰到了那具人偶。
——————哒。
人偶应声飞至半空,和跌倒的志月摔成一团,一起在地上滑行并撞向墙壁。哭泣的志月紧拥住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婴儿。婴儿一边蠕动,一边发出小小的声音……看样子它应该不会害人。
只是像只虫子般不停蠕动。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哒、哒、哒、哒?
此刻只听得见志月的哭声与婴儿的声音。我抚着她的背,但她没有回应我。左手虽然流了不少脓血,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她的双眼不断冒出泪水,却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失去了一切。
诉说着自己心满意足的那个志月已消失无踪。
* * *
「不要碰我,不是我……不是我的错!全都是志月不好啊!」
「小茧!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必须立刻带志月同学去医院才行!」
我拖着小鸟爬回六楼,一口气冲上来令我的脚酸麻不已,还喘到有些呼吸困难。我让志月在车上躺着休息,带着小鸟返回六楼。本来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考虑到警笛声可能会给茧墨带来危险因而作罢。我打开门朝茧墨的背影大喊。
先前拿刀挟持茧墨的男人已经消失。
只剩下对峙中的猫和茧墨。
她们两人颇感讶异地回头看我,猫见到我和小鸟之后低声呢喃:
「啊……原来如此。事情竟演变成这种状况啊?果然,只有自己觉得悲伤根本是种诡辩。」
因为想强调自己的无辜,所以才主张只有自己因同伴的死感到悲伤。
她不是鸽子,而是麻雀。
悠里唱歌似地念着。不知刚才的男人上哪去了,但他不在正合我意,我迅速走近猫,放开小鸟的手,让她坐在离猫有段距离的地上。小鸟一脸不悦,但似乎已不打算再对志月采取什么报复的举动。
「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我什么都没做喔。啊,你在找那个男人吗?我已经请他回去了,所以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可爱的人。可惜可惜。」
猫又开始胡言乱语,志月切下自己的手指,最后甚至完全丧失心智,这样的结果导因于杀人的志月本身,也导因于小鸟的复仇,甚至带着小鸟来到这里的我也有错。
但追根究柢选是猫的错。我静静地走近她,就在我准备挥拳揍她前,她开口了:
「冷静点,可爱的人。你比你自己所想像的还要混乱呢。志月氏的手指是她自己切断并接上死人的指头,而花则是小乌氏吃掉的。潜意识里的怒意驱使她这么做,跟我毫无关系喔。我只不过写了封信告诉志月氏我知道花在哪,引她到这里来罢了。」
我也说过,这次的游戏没有规则,我只负责放上节目内容的相关说明。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这次的表演很精采吧?虽然不太像是游戏。」
你们看得开心吗?有没有乐在其中呢?
猫像个孩子开心地笑了,她的表情令我害怕。她是认真的,打从心底认为我会喜欢这样的表演。
「别开玩笑了……花根本是你拿给志月的,不是吗!」
「啊…………对耶,是我给的。可是,反正她们几个本来就是杀人凶手嘛,我只不过把种子交给她们,之所以产生嫌隙是因为她们本身的罪孽。根本不需要在意花吐出尸体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安稳地过日子啊。」
猫自然地拾起双手,遮盖胸口的布因此滑落,露出纤瘦的身体。猫打了一个野兽般的呵欠。
「到头来,如果她们不向任何人许愿,谁也不会死。」
正所谓自作自受不是吗?
猫的话和过去某人对我说过的一模一样。回想起在异界时的记忆,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鉴着我,阴沉的眼中映出我的身影。他的眼神与现实中的猫重叠在一起。
猫的眼神清澈明亮,她对自己的主张抱有十足的自信。
我用力握紧拳头,许多话语在心中如漩涡般翻搅,泫然欲泣的冲动向我袭来,胸口溢满和当时站在狐狸面前一样激烈的情感。
茧墨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盯着猫的肚皮。
「就算她们活该,你将她们玩弄于股掌间的事实依然没变,别再替自己拽藉口了!而且,楼下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放在一楼的奇怪尸体到底是什么!」
「咦?啊、你说那个尸体啊!我差点忘了呢!那就像是装饰用的艺术品呀。」
猫发自内心感到讶异地说道,她的答案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艺术品?
「那是我母亲的尸体喔。不久前才弄成那样的,特地运来这里放在一楼的房间,结果却完全忘了她的存在…………抱歉,吓到你了吧?」
其实尸体肚子里的娃娃比较吓人。
猫轻快地说着,这时茧墨终于开口,她看着猫隆起的腹部说:
「刚才你提到母亲,对吧?原来如此……肚子里的人偶是你祭祀母亲的方式。」
「没错,那也是她本人的愿望。人类终其一生,常常被自己的罪恶感束缚着,即使本人刻意忽略,罪恶感依然挥之不去。」
就算不愿正视它,罪的意识仍如影随形地带来折磨。
胸口被猫的话刺痛,我忍不住紧咬下唇。眼前的猫扔开手中的布,站起身来随意走动,雪白裸体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光芒。我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身体,顿时无法言语。
她的肚子异常膨胀。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呢,小田桐君。我对那几个少女的悲剧没兴趣,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她的肚子。」
茧墨淡然说道,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悠里的腹部。
纤瘦的身体只有腹部大得吓人,很难不联想到里头是否放了什么异物。悠里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如圣母般的笑容填满她所有表情。
「听了这些之后我明白了。她所拥有的异能就是利用肚子『降神』……真是单纯而恶心的把戏。她们家族不如茧墨家那样能和异界密切接触,只是透过子宫与异界建立某种连结,从异界随机吸引一些妖怪,和肚子里的胎儿融为一体。」
这些从异界唤来的妖怪,在与人体结合的那一瞬间便已失去原有的妖力。
这类行为在异能界不但是种异端,而且不具任何意义,通常不会有人想那么做。
「这就有点像某种交灵术。这些人对于附身在自己身上的灵到底是什么毫无概念,只是纯粹想与某种非人类的妖怪结合罢了,猫就是那一族的族人。」
「唔,你答对了喔。而我们神宫家的女人拥有的宿命就是想办法生出侄怪,若生出普通的人类将会被族人排挤,生出纯人类的女人就算被族人杀死都不该有怨言。」
猫的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线,她的眼神震慑了我。我看过类似的眼神。猫的眼里蕴藏着阴沉的光。
在异界所见到的过去,狐狸也曾露出过相似的眼神。
「——————而我母亲以身犯险的结果,就是必须杀死亲生的孩子。父亲也害怕被上面的人责备,于是两人便联手埋葬了我弟弟。他们不让我说出实情,对外宣称弟弟是难产而死。哎呀呀,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那种事对年纪小小的我来说有点太过刺激了……哦,但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喔。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请别因此而难过,可爱的人。」
猫笑着述说,我因诧异而屏住呼吸。我想起刚才见到的尸体,膨胀成西洋梨形状的肚子里塞着一具婴儿人偶,圆胖的手像是渴望探索外面世界那样从线的缝隙伸出。
「母亲对这件事非常后悔,因此感到万分疲惫。前天我约她出来碰面时,发现她一脸很想寻死的表情,所以我就大发慈悲杀了她。想不到在她断气之前,竟然还说肚子空空的好寂寞,我于是帮她塞了点东西进去。因为母亲实在太想要小孩了呢……为了不让宝宝冲出肚子,只好用线把肚皮缝起来。」
悠里愉快地道出真相。她竟然能带着微笑,如歌唱般流畅地描述那种惨剧。
一说到和自己有阑的事,她就会表现出开心到不行的模样。纤细的足踝踩着月光,在满是尘埃的地板上来回舞动。大得诡异的肚子跟着摇晃起来,茧墨看着悠里,不高兴地眯起双眼。
「刚才我也说过,你肚子里的孩子并非人类,而且这次还是纯粹的妖怪。不打算流掉它吗?」
「当然不!我要把他生下来,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生下他。」
悠里立刻否决了茧墨的提议,有个听不太懂的单字又出现了。
猫怀了狐狸的孩子,然而她却说要生下「他」(注4)。
我从刚才就一直不愿深入思考其含义,不想认真去推测为何她要使用这个字眼。
——————所谓的「他」,究竟是谁?
「他就是他啊。还用说吗?就是狐狸呀。」
悠里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她的肚子比刚才更大了。内部显然正产生剧烈的变化,她肚子里的应该不是一般的胎儿。
但,生狐狸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利用无线电或者电脑等电子设备试着联系异界,我可以利用子宫连结异界,也很想亲眼目睹异界的模样,所以才努力尝试,但我的尝试完全失败了。然而某一天,我却突然收到来自异界的联络,之后才利用子宫再次和他取得联系。」
利用他的力量与记忆,和他产生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了少女们的愿望之后,我借用了他的力量。首先将花种自我的阴道植入体内,让它产生变化,接着再以狐狸的名义将种子交给志月君,并在信上署名为狐狸引你们过来。」
注4 原文中悠里以代指男性的「彼(他)」称呼腹中胎儿,而非常见的「この子(这孩子)」。
悠里以一种近乎感恩的心情,利用狐狸的名字展开一连串计划。
我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离奇嘭胀的肚子正缓缓一上一下地蠕动。我想像着肚子里的内容物,狐狸彷佛正蜷曲身体,闭着眼睛泡在血水里。
我腹中的孩子回应般哭了起来,她在肚子里号啕大哭。
「这……太愚蠢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迟早得生出一个妖怪呀,这是规则。可是我不想和人类的男子交合,若是生下纯人类,我的人生就完蛋了。所以我决定生下他。我向狐狸许了愿,我跟他说我希望透过生产让你从异界回到这个世界。」
悠里露出温柔的微笑。猫模仿着狐狸,自称是狐狸的使者。
她透过子宫与狐狸产生交集,成为狐狸替人实现愿望的媒介。
我看着悠里腹中隐藏的狐狸身影。狐狸透过悠里再次引发悲剧,尽管不确定这次他究竟介入多少。
但是,这些悲剧的背后仍然有他的存在。
拳头不住颤抖,我回想起将狐狸留在异界那一刹那的情景。我从来不曾这么后悔当时只将他留在异界,而没有杀死他。狐狸站在视线深处朝我微笑,与他有着同样笑容的悠里说道:
「——————因为,狐狸是妖怪呀。只要生下他,我便完成了应尽的义务。」
我看着悠里,觉得她说的话似乎相互矛盾。她因家族的陋习而想生下妖怪,然而从杀死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在家族之间就已经失去立足之地。
她的愿望与目的似乎并未一致。想生下妖怪的愿望来自她脑中根深柢固的观念,认为生下人类会导致可怕的后果,那份恐惧转化为扭曲的愿望。我看着她的肚子,里头的物体尚未停止发育,我不认为她的身体能产下这样的庞然大物。
茧墨悠哉开口,语气冷淡地呢喃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可惜就算顺利产出妖怪,你也会死。你们家族只是一群很想生下妖怪、力量孱弱的超能力者,你们的子宫根本无法负荷。」
「是啊。我明白这么做的后果,但我们和你不同,也不期望你能理解我们,毕竟你本身就是个完美的妖怪。」
悠里轻浮地笑了。那口气既像赞美,也像是在嘲笑茧墨。
「生下他之前我大概就会死了,而我的肚子将因他的力量继续运作。我不在乎我的死活,只要能将他诞生在这个世界就够了,只要这样——」
她的话无预警中断。
雪白的双足准备跳跃般踏了一下,纤细的大腿强而有力地弯曲。突然停止说话的她往背后一跃,巨大的肚腹晃动,暗夜之中,她雪白的身躯如鲸鱼般浮在空中。
双手抱着肚子的她用力住后一跳。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破裂。我伸出手,但却于事无补。一切都太迟了。她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在漫长到像是永远的静止后,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头。
——————只要能将他生在这个世界。
——————我就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猫留下近乎疯狂的告白,接着从我们眼前消失。
只剩下无止尽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