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造心脏做成的肉块正发出规律的跳动声。
那个声音好吵,害我是法好好入眠。
我的体内好像被放了和人类一样的肉脏。
几乎可以断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的身体是我无意识创造出来的。
真实的我只不过是一个黏土状的肉块,像是恐怖电影里经常有的那种有着人类外型的变形虫。身体会出现内脏,只可能是无意识间的期待下造成的结果。
但很可能胃被放在胸口,而肺跑到腹部也不一定。
体肉的脏器们被胡乱安放,而近乎奇迹的连结过后竟然开始运作了。
只要外表看起来正常,就不必管内在有多奇怪。即使如此,每当我听见心脏鼓动的声响却依然感受列强烈的不安。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这声音真的是心脏所发出来的吗?
也许胸口的那块肉根本不是心脏,应该只是一块合跳动的肉块。
一想到这里,我就如同恐惧着怪物出现的孩子般难以入睡。
我觉得眼前一片混乱,摇来晃去,连手也快跟着融解。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形,从身体的前端开始崩坏。
如果是那个孩子一定会认同我就是人类。尽管内脏的配置并不一样,她还是会把我当朋友看待。每当感觉到不安时就会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我杀了那个孩子。
已经没有人会肯定我的存在了。
想要成为人类最终竟是奢望。
即使如此,我还是保持着人类的外型,这样好吗?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呃……真的可以继续这样下去吗?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
————————咦?
「吵死了!有时间烦恼这些,不如快点睡觉!」
是!对不起,七海。
* * *
醒来时人正在一间小房间里。望着头上那块脏脏的天花板打了一个喷嚏。冷风从缝隙吹进来,好冷。我重新钻进薄被中,蜷起身体窝着。我隐约看见自己的手脚,但是几次眨眼过后,手脚又消失在黑暗里。
我还没闭上眼睛,可是视力又重新回到一片黑暗的状态。
从无戒家回来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我回到家里静养。
离开无戒家之后曾经短暂恢复视力,当时见到的茧墨的脸还深深印在我脑海。尔后视力便渐渐恢复正常。偶尔还是会毫无预警地看不见东西,但是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随着视力的恢复,肚子的状况也逐渐稳定下来。
眼球被挖去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对挖眼男的选择所抱持的疑问并未困扰我太久。而无戒的超能力是啥还有怪女人的真面目也并未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我好像越来越习惯看见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件,能够随时切换回正常的生活。
这时食物正好吃得差不多了,趁机向茧墨告假,我不想老是窝在茧墨身边。她干脆地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回到久违的家。
这个家没有巧克力味。
好久不曾这样放松了。
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钻进被窝尽情地赖着。在茧墨家时肚子隐隐作痛,每天都睡不好。
我再次坠入梦乡,可惜才躺下没多欠便听见敲门声。张开眼睛,门外的人说:
「早安!小田桐先生在吗?」
「小田桐在不在?」
高低交错的声音同时响起,是七海和绫。我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请她们在外头稍候片刻,好让我先换衣服。稍后打开门,看见七海站在门口。
「早安!眼睛好点了吗?」
视力在此时又恢复正常。我看见柔软的两根马尾之间,七海那对圆呼呼的眼睛正盯着我瞧。绫站在她旁边,她最近爱上方便活动的衣着,今天穿着的是红豆色的运动服。
昨天回到家时有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跟她们大致交代了一下,虽然被七海念说不该两个礼拜不回家,但她也很担心我的眼睛。看来她们是过来探望我的情况。
绫突然伸出冰冷的手摸着我的额头。
「唔……没有发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没发烧的话就治得好。」
「小绫,小田桐先生又不是感冒,发烧跟能不能好没有关系啦。」
绫摸着我的头,语音沉稳地下判断。尽管七海笑着纠正她,她也听不进去。看样子,她把所有身体的疾病都归类到感冒去了。我请她们进屋后,在胡乱叠放起来的棉被堆旁坐下时,眼前又成了一片黑暗。
她们两人在我眼中成了浅浅的色块,我忍不住眯起眼睛,隐约叮以辨识出七海的样貌,而她旁边的白色色块是绫。
无法辨别出人形的某个物体正缓慢蠕动着,我用力地眨了几次眼睛。
「小田桐先生,眼睛还好吗?看得见我们吗?」
「刚才还可以的,现在又看不见了。好像每隔一阵子就会这样。不过,隐约可以看见周遭的事物,小用太担心。」
「嗯,很难不担心啊。要是不小心发生火灾,七海会很伤脑筋。我做些饭菜给你吧,食材费与制作费之后跟你请款。至于洗衣服和打扫就交给小绫罗。」
「放心交给我!就跟搭上大船一样安稳喔!」
白色的色块活力十足地挺起胸膛,她的样子让我倒吸一口寒气。
虽煞她愿意帮忙我很感激,可是我很难想像她洗衣服或者打扫的样子。因为她有些缺乏常识,之前也说过要练习洗衣服,结果把人家的衬衫洗成一块布。
「咦?干么那种表情?好过分喔!你不知道吗?人也是会成长的呀。而且上次洗坏的衬衫和领带,我正在存钱,很快就可以赔给你了。领带的图案选点点的,没问题吧?」
「买跟之前那条一样的就好,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小绫,领带跟衬衫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啦,七海!」
白色色块重新坐直身体,好奇妙的光景,不过她的动作很滑稽,看起来真有趣。
就在我眨眼过后,视力又恢复了。变回人形的绫坐在我面前。
我愣愣地看着她,绫则不满地嘟着嘴。
「干么?那么恶心的表情,好像眼皮被人放了泡菜在上头的脸……」
「为何会想出这么奇妙的形容……好想知道……」
「好啦,那么七海负责做饭,麻烦小绫去买菜。」
「没问题!七海。」
绫再次挺直身子,七海则走到冰箱确认里头有些什么食物,然后从小包包拿出笔和纸列出采购清单。
「有些食材在小田桐先生离家的这段日子里过期了,我直接丢掉罗?」
「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呢?」
「嗯,那就请你先叠好棉被吧。你的眼睛不像小绫讲的是感冒,不过也差不多吧?刚听到你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呢。幸好过一阵子就会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是了。」
——————碰!
七海关上冰箱,温和地微笑着,她并不打算深入研究我过上的事件。我深深感谢她的好意。一直正襟危坐的绫听到七海的指示跳了起来。
「小绫,麻烦你照着这张纸去采买。」
「好!没问题!」
总觉得绫的回答方式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收下那张采购清单后走了出去。七海拿出坏掉的食材放进厨余垃圾袋中,就在绫打开大门的时候——
「你好!我是好久没有出现的嵯峨雄介!咦?你哪位啊?」
不知为何这家伙又不请自来。
七海的反应最快,她拿起冰箱果菜室里的乾瘪红萝卜,两根马尾剧烈晃动,小巧的肩膀使出全力。
红萝卜如长茅般射出。
准确地命中雄介的右脸。
* * *
「说吧,海蟑螂,跑来这里做什么?」
「喂!干么拿红萝卜丢我,还逼我在这里跪坐?太没天理了啦!」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说啊!
维持跪坐姿势的雄介跳了起来。的确,仔细想想,他的确什么也没做。
但是每次他出现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绝对不是受欢迎的客人。七海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望着雄介。娇小的七海竟然有着惊人的气势。
「快说!为什么又白目地擅自跑来这里?讨厌的海蟑螂。」
「欸,你说话越来越毒耶!对了,小田桐先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雄介看向我,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雄介,小茧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我简单地向雄介说明了。听到我的视力受损,雄介沉稳地点了点头。同时,眼睛又开始看不见了。雄介成了浅色块,浮在黑暗中。
跪坐在他旁边的绫则成了白色色块。
「原来如此。小田桐先生的眼睛状况不佳啊……呃,可是这跟你扔红萝卜到我脸上有什么关系吗?我不能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耶,老师请说明!」
雄介举手抗议,七海叹口气不让雄介继续抗议。
「当然有关系。每次你一来就没什么好事,海蟑螂。而且你来绝对是为了想讨饭吃。」
「太没天理了!什么讨饭啊?我至少会帮忙!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比方说买菜什么的。」
「不用,买菜的话小绫会去。」
七海说完,雄介转动头,黑暗中他比七海的肤色稍微浓的脸倾斜,白色色块则轻轻颤抖一下。雄介看着充满警戒态度的绫问道:
「这又是哪位啊,小田桐先生?」
「你不记得了吗?」
绫瑟缩了一下身体,狐狸事件时,雄介曾经见过绫一面,当时他还称绫为『不正常的生物』。视力突然又恢复,正好看见雄介一脸厌恶地眯着眼睛,就这样沉默了几秒过后才点点头。
「喔?难道是那个女人?感觉好像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个人。」
「………………」
「怎么搞的?这东西该不会是重新设定过了吧?」
雄介指着绫问我。很抽象的问题,不过他的问题算是问到重点了。绫的身体曾经崩坏过一次,可见当时她心理状态产生了多大的变化。
绫脸色一沉,身体越缩越小了。看见绫的畏缩,七海再次挥动手臂。
一颗小洋葱正中雄介右脸。
「干么又丢我?」
「不要一直在那边罗哩叭嗦,想帮忙买菜就快点去吧!海蟑螂。小绫负责打扫洗衣服好了。完毕。没问题吧?」
七海双手交叉胸前宣告着,雄介摸了摸疼痛的脸颊,低声抱怨。七海忽然朝雄介伸出手。
「那个还我。」
「嗄?什么东西?」
雄介疑惑地发问,于是七海冷冷地看着雄介,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午餐要做马铃薯炖肉。」
* * *
红萝卜、洋葱、马铃薯,加上萄箬丝与牛肉。
以上就是七海流马铃薯炖肉的材料。
美味的香气充满整栋房子,绫蹲在拿着锅子煮菜的七海脚边努力擦地。我刷完衣服,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后设定行程。为了迁就排水孔位置,洗衣机就放置在浴室旁边。
一走出浴室,正巧看见绫拿着湿抹布打算擦拭榻榻米。我请她先不要擦,打开窗户,想擦一擦蒙尘的玻璃窗。
越来越有大扫除的感觉。
但是不能光让客人动手,自己悠闲地坐在一旁。
我认真地擦拭玻璃窗,满是伤痕的玻璃窗另一头是秋日的晴朗天空。
看着稍微清晰了一些的玻璃窗点头表示满意,这时眼睛又看不见了。不过,最近逐渐习惯这种变化的我已经不感到意外,决定学仁王像的站法(注1),暂时站在原地等视力恢复。
这时背后有人大声说话,同时听见沉重的物体放在地上的声音。
「我回来了!重死了,可恶!」
「欢迎回来。洗衣机在浴室旁,你可以帮我把里头的衣服拿过来吗?」
「收到!」
雄介元气十足地回答。今天的雄介特别乖巧,大概真的很想帮忙吧。他拿出脱完水的衣服装在篮子里拿过来,等我视力恢复之后,我们一起将洗好的衣服挂上钉在外墙的晒衣架。完成后,我看着厨房的方向。
注1佛教里的两位金刚力士——密迹金刚与那罗延金刚因护法有功被封为仁王,寺庙的山门左右两旁常有仁王像守护。
七海将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冰箱,马铃薯炖肉也快要煮好。
绫拿起筷子走近锅子,表情奇妙地看着锅子之后又折回来。
「哩面好软、马铃主炖肉可以粗了。」
「我请你试味道没错,但是你吃太大口了啦!」
绫吃到双颊鼓鼓的,她身旁的雄介没问过七海就把肉都夹到自己的盘子,被扁了一拳。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正好中午。添了饭之后,大家围着小小的餐桌开始吃饭,拥挤到没地方伸直双腿,所以就把维介的盘子挪到榻榻米上。
七海做的马铃薯炖肉偏甜,味道好极了。
「呵呵,我做了很多喔,大家尽量吃。」
「那边的小女孩,我可以装满满一碗饭,然后只夹肉片起来放,弄成牛丼吗?」
「怎么办呢?如果汤汁还有剩再让你拿去喝吧。」
「果然呢,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答案呢。」
坐在七海旁边的绫也吃了块马铃薯,双颊胀满的样子超像仓鼠。她细嚼慢咽,吞下之后不发一语。
她的手缓慢地抚摸着肚皮。
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好痛苦。
「绫,你肚子痛吗?」
「嗯……不是啦。」
绫还是不太说话。她看着七海,七海正愉快地和雄介一来一往开着玩笑,聊了一会儿,七海小巧的拳头突然打在雄介的右脸上。
绫笑了笑,继续动起筷子。
好久没和其他人这样吃饭了,好开心。
没错,到目前为止算是极为和平的一天。
——————到目前为止啦。
* * *
「我来替大家做晚餐吧!」
「——————什么!?」
雄介大声宣布之后,我立刻哑口无言。我转头看着七海,她也跟我一样吃惊,只有绫不知何故,一个人抱着腿坐在角落。
想问问绫怎么了,但是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也许她就是想窝在角落。担心地看着她时,她突然给了我一个暧昧的笑容。这时七海与雄介持续地对话中。
「海蟑螂,你真的会做菜吗?」
「…………应该算是会吧?」
雄介的回答十分模棱两可,七海则默默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卤鸡肉。
七海刚才替我做了几样可以放久一点的菜,还替我装进保鲜盒,可以让我好几天都不必开伙,真是太感激了。
「话又说回来了,食材费不是小田桐先生出的吗?为什么你还把料理装成两份?」
「我同时也做了自己要吃的份,小田桐先生,这样没问题吧?」
「嗯,没关系啊。」
想到省下的做菜费,这一餐算是物超所值了。七海试吃过后,关掉了炉子上的火。
桌上有一个比较小的保鲜盒,而另一个保鲜盒几乎比小盒大了快两倍。
「我很想大声问一下,她这种不公平的装法真的OK——好痛!」
七海手中的长筷子准确地戳中雄介的右脸,他动作夸张地倒卧在地上。七海火大地交叉双手,她围裙的胸口上有一只怒吼中的老虎。
「少罗嗦!身为一个男人还这么斤斤计较!还有,明明就不会做菜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做晚餐给大家吃,真乱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啊?」
「死小鬼说话真难听耶,我哪有什么目的啊!」
「那你说啊,为什么突然说要做晚餐?」
很意外雄介竟然会对料理有兴趣。
七海问完,雄介便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发质受损的金色头发被抓得东翘西翘,不知何时绫抬起头,远远地望着雄介。
「…………不是有那种人多的时候才能做的料理吗?」
「人多的时候才能做?」
雄介默默地点头,我疑惑地歪着头。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雄介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住?
他因继母与继妹的死而哀伤不已,甚至为此逼父亲自杀。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开朗的少年,实际上他的本质却充满绝望与自暴自弃。
嵯峨雄介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他必须保持高度情绪化的态度,像是切换频道那样时而亢奋、时而郁闷才能够保有自我。当然,平常的时候他一个人住。
「…………比方说火锅,如果人数不够不是很难煮吗?所以我很想试试看,就这么简单。而且也不方便请那个小鬼帮我做啊。」
他平常也是一个人吃饭。
他的话让我听了心情颇为沉重。
「好吧。雄介,请你帮我们做晚餐。食材费我来出,你就买一些喜欢吃的料回来煮吧。」
「咦?」
听到我这么说,雄介脸上写满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他旋转了几次头之后又停留在很微妙的角度。
「真的可以让我煮?」
「小田桐先生,先等一等!真的要让他做?」
七海很担心。我静静地点头,虽然不知道雄介的手艺如何,但我想完成他的心愿。
大家一起吃饭很开心,这一点我非常了解。
「那个……我、我也想吃看看…………」
绫不安地举手,七海则一脸不愿意的表情。绫见了身体微微颤抖一下又立刻坐直身体。我朝绫点点头之后继续说道:
「嗯,就这样。雄介,就照你喜欢的去煮吧。」
「真的假的?太棒了!好,那我去准备罗。」
雄介难掩喜悦的神情,七海用手按着额头,一脸痛苦。不过,她随即想开了似的摇摇头,接着双手伸到背后解开围裙的带子。
——————啪沙。
凶狠的老虎头在七海手中扭曲,她伸出双手将围裙递给雄介。
「拿去吧。穿围裙比不穿好。」
「…………这……是不是某种陷阱?」
「你这海蟑螂很奇怪耶!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收下就好吗?」
七海伸腿朝雄介双腿之间猛踹下去,雄介闷哼一声,七海则将视线从雄介挪到我身上。她叹口气摸了摸马尾。
「既然是煮给很多人吃的,那我们也得留下来用餐罗。伤脑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先回家一趟,晚餐的时间再过来。」
七海满脸不高兴地说。我有些惊讶,雄介和七海一直处不好,还以为七海不可能想和雄介坐在同一桌吃火锅,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七海斜眼看了雄介一眼,比时雄介已经完美地复活。七海看着雄介挥舞着球棒形气球,低低地说:
「七海也知道那家伙应该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么奇怪的样子,可是我不同情他,也不想知道他发生过什么。我完全不想跟他当好朋友喔,会来吃火锅只是因为有人请客。不能随便浪费食材。」
七海双手交叉在胸前后转身,尽管她有时很别扭,不太像一般的小学生般天真,但她的心地还是很好。七海将保鲜盒一一收进冰箱,她熟练地将大盒子层层叠起后朝绫招了招手。绫跌跌撞撞地替七海拿保鲜盒。七海在便条纸上流利地写着,然后将纸条递给我。
「收好。上头写了冰箱里放了哪些菜还有大概能吃几餐的记录。餐点的费用我之后会跟房租一起找你收。」
「谢谢,那么待会儿见!」
说完,七海点点头,然后跟着绫离开。她们走出去后大门关上的瞬间,我的眼睛又看不见了。雄介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
「小田桐先生!我想煮很多种料,先出门采买罗!小田桐先生的薪水不多,让我出自己的那一份吧,反正我有钱。」
「我的薪水虽然不高,但不需要替我担心。倒是你,该学学怎么妥善地运用金钱吧?」
「我觉得拿来付晚餐钱就是很正确的用法啊,好了,我先出门罗!」
风~和日丽~春~~光好~游人~乐陶陶。
雄介胡乱哼着歌儿走出去,我听见大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在家。我慢慢地走着,移动到像棉被的色块旁。雄介迟早会回来,他回来后又会闹个鸡犬不宁,得趁他不在时先休息。
我在黑暗中摸索铺好床并躺下。眼睛张开看着天花板却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闭上双眼也和张开时一样黑漆漆,忍不住叹息。
不知是不是刚才用眼过度的关系,突然觉得很困。就在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
白色的色块直挺挺地坐着。
我的眼睛会把肚子里的孩子所捕捉到的影像混在一起看,接受到那些影像的同时也影响到我的精神。
那个白色色块是绫原本的摸样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把她当妖怪看,所以才看成那个模样?
我的疑问还来不及深思旋即消失。
接着只剩下纯然的黑暗。
* * *
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我家里有妖怪。
白色的妖怪坐在角落。那个妖怪很哀伤地按着自己的肚子。浑圆柔软的身体散发出哀愁的气氛。我坐在它旁边,问那个妖怪。
请问,你在难过什么呢?
问完,那个妖怪摇了摇头,但是什么也不说。
它只是默默地按着肚子。
这时我才察觉到。
啊啊、该不会这个妖怪……
其实它根本不需要吃饭吧?
今天妖怪吃了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我望向厨房。
巫婆的锅子正在厨房煮着。
我只能这样形容,那是个巨大的锅子,里头的紫色液体正沸腾着。恶臭便是从里头飘散出来的。有人站在锅子前面,而妖怪一脸害怕地抱着像腿的部分。一个黑色的剪影正来回地搅动着锅子。
一只巨大的老虎正在剪影的胸口怒吼着。悠闲的吼声传到空中。
仔细一看,人影拿来搅拌锅子的是一支金属球棒。
我挺身掩护着那个妖怪,大声喊道:
「你是谁!」
我被自己的叫声叫醒。
全身僵硬的我伸手指着天花板,眨了几次眼之后坐起来。刚才的梦还真奇怪,回想着支离破碎的内容,我困惑地歪着头。为什么会真的喊出声音来了呢?
希望没有人看见我的蠢样。
就在这个时候,雄介正好与我四目交接。
「呃……小田桐先生,你刚才是不是自言自语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问题一说出口,睡觉之前的所有回忆便涌上脑海。我想起来雄介要在我家做晚餐的事情。我抓抓头,想说要用什么藉口混过去比较好,但这时一股奇特的味道吸引了我。
「呜……什么怪味道啊!」
家里充斥着奇怪的恶臭。
我慌忙地站起来,往窗外一看,发现夕阳已开始西沉,而小桌子被搬到床铺旁,上头放着一个陶锅。那股恶臭就是从陶锅里发出来的。我朝陶锅伸出手却被雄介抓住。
「小田桐先生,不可以偷看,这样就不好玩了。」
「好玩?你这小子!居然用好玩来形容吃的东西!」
「呃、不就是要做成好玩的样子吗?」
雄介的头歪向一边,理所当然地回答。
「所谓的黑暗火锅(注2)不就是这样?」
我哑口无言。看了那个火锅一眼。
随即用力转头,半闭着眼睛看雄介。
「你…………刚刚说了什么?」
注2游戏的一种,参与者各自携带食材,在其他人不知情的状况下投入火锅墩煮,最后每个人在黑暗中夹取锅中食物并吃掉。
「咦?你好像散发出强烈杀气耶,呃……我刚说那是黑暗火锅啊。我一直很想玩玩看,只是一直找不到人陪我玩。本来应该请大家带食材来做,不过呢,从这次的成员来看要大家带食材应该很难,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准备罗……好好好好痛!」
不管了,先扁他的头再说。我抱着雄介的头疯狂海扁。就算他会还手我也不在乎。
「浪费人家的好意!」
「嗄?是你擅自体贴别人,然后又因此而反应过度不太好吧?」
「拜托!这种话怎么可以自己说!给我反省一下!」
狠狠揍了雄介几拳之后,我冲到窗户旁打开窗户,等下再去处理那个危险物品。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在那股恶臭渗透进墙壁之前打开窗通风。可惜即使新鲜空气吹进屋内,依然消除不了那股刺鼻臭味。
七海和绫也差不多该到了。
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时大门处传来说话声。
「小田桐先生,我来了。」
「小田桐在家吗?」
我不禁挺直腰杆,而我背后的雄介正开始摆放餐具,先不管他,我走向门口。看来只能老实地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她们回去了。只要她们闻到那股恶臭,看见屋内的惨状,应该能体谅吧。
我抓住门把拉开大门,用充满疲劳的声音开口说:
「七海,绫,很抱歉,是这样的……」
「晚安!呜,这是什么怪味道啊?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虽然早猜到会变成这样,但是这个味道也太恶心了。
七海镇静地说着,她闻了闻屋里的臭味,皱着眉头。我转头看正好看见雄介在桌上放了小盘子。他开心地说:
「大家都到了,开始吧!我来关灯喔。」
「开始什么!不准关灯!也不准打开火锅的盖子!」
从恶心的味道很难想像里头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就在我大喊的同时,绫迅速地自门缝钻了进来。她走过我面前,最后停在火锅前。她一脸认真地站在发出恶臭的火锅前方。
她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脑海浮出这个疑问时,绫的手伸过去干脆地打开了锅盖。
可怕的臭味一涌而出,雄介则不高兴地抱怨:
「喂!你干么?还不可以打开!」
「………………」
绫犹豫了一下,最后拿起汤杓舀起一些黏腻的液体,我们完全猜不出那些液体到底来自于什么食物,也不知道藏了哪些食材。黑暗火锅煮成这样,就算不关掉灯也无所谓了。绫将那杓液体盛进小盘子里。
——————啵啾。
不像是食物会发出来的声音。
「绫,等一等!你想做什么?」
「小绫不快点放手可能会死喔。」
「我放的材料都是能吃的啦,真的能吃!」
「你闭嘴!你又不知道什么食物才能一起煮,不懂什么叫化学反应,还有什么食物不能一起吃。」
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但是绫根本不听。她拿起小盘子,紧张地吞口水。不知为何她伸出一只手按着肚子,神情哀伤。
梦里的那个白色妖怪竟和绫的身影重叠了。
那个妖怪也是一脸难过的表情。
「绫,够了!别吃!」
「啊!」
我冲到绫身边,从她手中抢下盘子。绫不肯,冲上前想抢回盘子。她伸出双手想抓我的手,我突然想起我们一起走到河边的情景,当时她要我拿起刀子,和现在有点类似却又大不相同。
绫想吃下谜样的恶心食物而奋力争取。
而我则拚命地避开她的手并说:
「绫,不要吃!吃了这么危险的食物会弄坏肚子。」
「你很过分耶,从刚才就不停强调那是危险物品。」
「是不是根本不重要!快还给我,吃了也不会怎样啦!」
雄介的抗议过后,绫又说出了难以理解的话。我继续将盘子举得高高地不让绫抢回去。
一个冷静的声音自不停跳跃着抢盘子的绫背后传出。
「——————小绫,你又来了。」
转过头,七海正站在那儿看着绫。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姿态竟有难以形容的魄力。
她的眼睛燃烧着强烈的怒意。
我甚至觉得她的两根马尾都因愤怒而微微飘起。
「哇!」
绫小声地惊叫,眼睛立刻充满泪水,却还是不肯放弃。
她更积极地想抢回盘子,甚至攀住我的手臂,在她的体重拖累下,我失去平衡差点摔倒。更惨的是这时眼睛又突然看不见了。情况非常危险,而绫依然无法冷静下来。
没办法,我只有这样做了。
——————不、不……
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想阻止我,可是我别无他法。
我将嘴巴靠在盘子边上,忍耐着恶臭,一口气吞下盘子里的液体。
「「「啊!」」」
三个人同时惊呼。而他们所注目的焦点——我正忍耐着喉咙的痉挛。
当液体碰触到舌头时,我的味觉便故障了。异常黏腻的液体流至喉咙,接着到达胃部。全身因此发出颤抖,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出几秒我就昏倒了。
* * *
又梦到关于妖怪的梦。
白色的妖怪被一个女孩骂了。
妖怪蹲了下去,嘤嘤地哭泣着。被比自己小的孩子叱骂,妖怪流下许多泪水。
女孩问妖怪:「为什么要哭成那样?」
妖怪回答。因为我不是人类啊。
女孩的头发飘飘然地浮在空中。女孩的表情比妖怪还可怕,她开始殴打妖怪。我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女孩好像跟妖怪说了什么。
可是我听不见说话的内容。妖怪被女孩揍的好惨。
我在想,是不是该站出去阻止女孩呢?
就在我要出声阻止时,妖怪抬起头。它伸出白皙的手,妖怪伸出双手,手掌张开碰了碰我的额头。
噗啾。
湿润的触感让我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哇!吓死人了!你醒了?没事吧?」
是绫的声音。
但是我的眼睛却只看见那个白色妖怪。
还以为从梦里醒来,结果我还是在作梦啊。我慌张地想逃离妖怪身边,就在我后退时发现屋里飘散着淡淡的恶臭。而手掌正摸在榻榻米上。
这是现实不是梦境。看样子在我睡着的时候眼睛又坏掉了。
我探索周边,发觉刚才自额头落下的物体是一块湿布,只希望那不是抹布。
「快躺好吧,不要起来。好不容易头才降温了呢。」
绫温柔地说着,她果然把肚子痛跟发烧搞混了。她幽幽地伸出白皙的手,这只不属于人类的手和梦境一样触摸着我的额头。
「嗯,烧已经退了,没事了。只要退烧就快痊愈。」
其实我的肚子还很痛。
胃传出很不祥的叫声,而孩子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开始在肚子里翻滚的感觉。摸了摸肚皮,我叹口气,后悔刚才应该睡久一点。
抬头一看,绫正跪坐在枕边,一脸抱歉地蜷曲着身子。
白色的色块开始说人话。
「真抱歉,都是我害的……」
「告诉我,绫。你……为什么想吃那么难吃的火锅?」
我的问题让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身体似乎越缩越小。白色的色块慢慢变圆,我再次开口。
「我没有生气,只是想知道理由。总觉得……你好像太勉强自己了。」
当时她抢盘子的那股狠劲绝对不正常,有必要抢成那样吗?
绫屏住呼吸,不发一语的她似乎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最近开始产生疑惑。」
「什么疑惑?」
「我……真的能变成人类吗?」
我是妖怪,即使外型是这个模样,也和一般人类不同。
绫以白色色块的样子说着。
我讶异地屏息,忍不住移开视线又立刻转回头看绫,绫似乎察觉到我的动摇,继续说:
「最近因为在七海家过着安稳的日子,于是我才开始疑惑。当初随心所欲变化身体的时候也没这么困扰。可是,现在我却越来越介意……比方说,我的内脏真的跟人类一样吗?现在的我究竟人类化到什么程度了呢?」
绫平静地违说,听起来真的满腹疑问。
她诚实地说出了内心深藏的疑问。但是我没办法回答她,我眼中的绫还是一块白色色块,看不出她的内脏究竟模拟到什么程度。绫摸着肚子轻轻地说:
「如果体内的构造不一样,那么我依然不能算是一个人类。尽管内脏不像人类对我来说也不造成困扰,反正样子像就好……可是……总觉得很不安啊。因为内脏不一样,所以我看起来也很不自然吧?而且其实我不需要吃饭,但还是觉得好像会饿,好像啦。所以……才觉得很介意……想说如果我把肚子搞坏,就能藉此知道些什么。」
「嗄?」
话题突然跳到难以理解的方向,白色色块以奇妙的动作点了点头。
「没错,如果我吃了奇怪的食物就会拉肚子,也就表示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跟人类一样了啊,这么一来我就能放心一些。反正我不会感冒,而且七海煮的菜又是那么好吃。」
绫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声,她看起来和梦中的白色妖怪一样哀伤。
应该是七海的存在让绫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能够真正成为正常人类,安稳的日子能够慢慢地改变一个人的心。
白色色块微微摇头,然后说:
「我很没用吧?」
即使看不清楚她我也知道。
现在的她睑上一定是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吧?
我反刍着她所说的话,察觉某个事实。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里面的孩子正哭着闹脾气,我握紧拳头说:
「绫……我问你,七海煮的饭好吃吗?」
「咦……嗯……好吃啊。我觉得七海很会做饭。」
白色色块的脸摇晃了几次,我也一起点了点头。
我一边回想某句话一边说:
「我也觉得好吃。好吃就好了啊。」
「嗄?什么意思?」
白色色块斜向某个角度,好像是头歪了一下。
我仔细咀嚼说出口的话,此时我终于能理解当时无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觉得好吃,从这一点来看我和你没什么分别,这不就好了吗?」
绫不说话,我不等她回应便继续说下去。
我摸着躁动中的孩子说:
「如果说肚子的内容物和人类不同就是妖怪,那我也算是妖怪吧?」
「啊…………」
绫愣愣地啊了一声。白色的色块僵硬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又上下跳动。
「呃、呃……抱款,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
「不用抱歉,我明白。是人或者妖怪对我来说没有分别,唯一能分别妖怪与人类的是人的心。只要我自己认为自己是人类,我就是人类……没错,我相信是这样。」
绫不是针对我而故意那样说,只不过刚好她说的内容也适用于我而已。
我把这些超能力者都想成妖怪,但是从正常人眼中看来,我也不算是人类。因为我肚子里有只鬼,说难听一点,大家都很容易会觉得我是异形。即使如此,我依然相信自己仍是人类。
同理可证,若我能把他们当成正常人,那么他们就是正常人。
想到这里,我朝白色色块伸出手,绫诧异地颤抖着。
我摸着她的脸说:
「这样就好。你不用再烦恼自己是不是人类这个问题,就算你是妖怪也无所谓啊。但是,你的外型还是人类,如果你想当人类就当吧。」
绫杀死彩而得到生命,从此她不曾解下这个枷锁。
但是现在的她不应该为了生存下来的事实而烦恼。
「你在我眼中是个人类,就相信自己是个人类吧!」
尽管我眼中现在只看到一团白色色块,但我还是这么告诉她。
我不管看到什么,依然如此断言。
这时,视力再次恢复正常。白色的色块摇晃后恢复回人形。
绫站在黑夜中茫然地啜泣,大粒的泪珠滑落脸颊。
她的双手不断地擦着泪水。
「哈……哈哈……真是,我怎么会……抱歉……真的很抱歉……」
绫从榻榻米捡起湿毛巾,用力擤鼻涕。接着她抓着毛巾继续哭着,看见她拿起毛巾想擦眼泪,我赶紧阻止她。
吸了几次鼻子之后,绫笑着说:
「哈……真是的,其实七海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呵呵……」
「七海?」
忍不住问七海对她说了什么,然后绫点头回答。
她说话时的眼神好认真。
「嗯,我想起来了,当时在河边我也跟你说过,下次要把七海告诉我的话说给你听。我的身体崩坏的时候曾被她狠狠念了一顿喔。那个时候我很不想死,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所以很烦恼……不过她说的话跟你的有些不太一样就是了。」
绫突然闭上眼睛,像是在回想似的抿着嘴唇。
她开始以沉稳的声音娓娓道来,流畅地说出过去曾经听过的言语。
「『不要再胡思乱想,不想死有什么问题?不要一直烦恼这么无聊的问题。如果你觉得自己活着没有目标、没有目的,也找寻不到自我,不知该做什么才好,该怎样生存下去的话——————』」
她深深吸一口气之后铿锵有力地说:
「『就让我来用吧!』」
出乎意外的话让我诧异不已,绫脸上出现爽朗的笑容。
她微笑地说:
「『让我来使唤你好了。但是如果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帮不上忙,首先回到人形吧。只要你愿意就能恢复人形吧?我来替你决定生存方式,那就是来帮我忙。而我也会对你负责。』」
开朗的声音继续说着,绫学着七海说话的口气转述七海的话。
「『不要再烦恼了,快恢复原状吧。不然怎么帮忙?』」
沉默降临,绫害羞地抓了抓头。接着她的手朝我伸出来,雪白的手指动了动,人类的手指缓缓折弯又再次打开掌心后说:
「虽然嘴巴有些坏,但七海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当我崩坏成一堆肉块时,是她的话让我恢复正常。要不是有她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会永远变成一堆肉块。」
我默默地点头。七海的话虽然很无礼,我却知道她的用心。七海笨拙地以说不惯的话语鼓励着绫。
而七海的心意直接传达到绫的心里,绫开心地笑着不停点头。
「刚才又被七海骂了。她骂我『你还在烦恼啊!快给我适可而止!要我骂几次才够啊?』呵呵……」
绫吐了吐舌头后笑了。我的脑海里自动播放出刚才梦见的梦。
年幼的少女不停痛扁妖怪,看了让人担心再打下去好像不太妙。
不过,七海应该不会那么暴力,梦中的痛扁所代表的意义应该是责骂吧?
「好了,我要打起精神继续照顾病人!七海命令我好好照顾你。」
绫拍了拍自己的脸,如此宣言。我躺回床铺,不知道是不是动了一下,肚子好像比刚才痛。
不过,这么一来,绫总算恢复冷静,也不再烦恼,太好了。我依然不能原谅她过去所犯下的错,可是我并不希望她一直痛苦下去。
不管是谁,总是为了某件事痛苦是很辛苦的,我的脑中浮现狐狸的影子。
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个自称妖怪的少女。
——————不管是他、或是她,若是能够选择当一个正常人类的话就好了。
不知道现在的她幸福吗?是否还保有人类的感情?
眼底映出猫咪离开时的身影。绫担心地问道:
「喂,小田桐你没事吧?肚子痛不痛?真的很抱歉。」
「我没事。这种程度的腹痛我还忍的住。」
我睁开眼睛回答,绫听了表情缓和许多。虽然不太放心让她照顾,不过既然她有心帮忙就让她留下吧。这么决定之后,我放松身体躺好。
绫单手抓着刚才的毛巾,颇有精神地说道。
「太好了!虽然已经退烧,不过还是冷却一下额头比较好。」
「喂,拜托不要把那条毛巾放我头上,上面有你的鼻涕!鼻涕!」
还有,肚子痛跟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的话让绫眨了好几次眼睛。
接着她很意外似的歪着头。
看来之后有空要跟她好好地解释一下肚子痛的事情。
* * *
幸好肚子一天就不痛了。
隔天,改过向善的雄介对着我下跪道歉,而笑容灿烂的七海站在雄介背后。我看着跪在地上的雄介对七海道谢。七海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你肚子不痛就好了,更棒的是小绫也恢复了元气。我才应该要跟你说谢谢。」
七海却绝口不提自己也鼓励了绫的事。
这孩子就是这种个性。
之后绫就常常来我家。
可能是觉得害我肚子痛很抱歉,所以想来帮忙做家辜补偿。她经常突然来访,帮我准备三餐或者打扫浴室之后才回去。为了帮助她,我决定让她尽量帮忙。
我专心地休息,过着平静的生活。
渐渐地,眼前突然发黑的次数也减少了。
一个礼拜后,我的眼睛完全康复。
窗外的天空开始昏暗,绫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洗碗。她今天也是吃完晚餐就过来帮忙了,最近打破碗的次数减少许多,我收起小桌子之后对着穿围裙的绫说话。
「绫,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我的眼睛已经康复,之后你可以不必再过来了。」
「咦?真的吗?不要客气,反正我很闲,还是可以来帮忙喔。」
「不是客气。而是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你。」
——————啾啾。
传来水龙头转紧的声音。绫转头看着我,眉头深锁,神情严肃地观察了我的脸一会儿,过几秒,她笑着点点头。
「看来你是真心的。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过来了。本来是打算以做家事的方式报恩,不过我并不想因此而增加你的心理负担。恭喜你康复!」
绫天真地拍拍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绫笑得很开心,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
像是用拳头打门的声音。
「啊、来了!是七海吗?」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应该不是七海。
如果是她应该不会不出声光敲门。
我甩甩头站了起来。但是绫抢先一步冲出去。这一个礼拜绫已经很习惯开我家的门。她打开门对门外的人说话。
「呃……请问你是哪位?」
来人没有回应,只听见扇子唰地一声打开的声响。
——————啪。
毛笔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扇面游走,写出漂亮的文字。
『请问小田桐勤先生在吗?』
我从门的缝隙中看见扇子上的文字,只是不太理解。
为什么她会跑来这里?
绫一脸困惑地转顽看我,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让我不知该怎么跟绫说明。
于是绫再次转回头看着她重复了一次问题。
「呃……他在家,但是……请问你是哪位?」
——————唰!
拿着扇子的手一偏,猛力地关上扇子又唰地一声打开。
——————咻咻。
毛笔游走于扇面,迅速地写下答案。
她——也就是水无濑白雪堂堂地回答道:
——————我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