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小心翼翼的穿过蓬松的卷发。用两个黄色的发圈将头发扎起,用手掌打理好形状。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七濑七海展现出完美的笑容。她的皮肤,保持着小孩子的水嫩,而且细腻、白皙。然后,再涂上草莓味的唇膏就完成了。今天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万全。她的周围,正富有规律,有条不紊的运作。
不论曾经,还是将来,这件事也不会变化吧。
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安定,是努力的成果。所谓安心,不过是为了搪塞自己的方便借口。
松懈是大敌。七濑七海断然不会过于相信某些东西。她不会相信的自己的运气。如不谙世间的区区小孩子一样,只要装作糊涂便能得到关爱,这种事,她断然不会相信。
「——————好、咧!」
她鼓足精神,面对即将开始的一天。
镜子中完美的笑容中,充满的坚定地决意,以及不容动摇的信念。
为了今天也能平稳的,没有改变的,健康的度过一天,她将不懈努力。
她的愿望,仅此而已。
因为,她觉得这是必当实现的。
不会过分奢求,不会任性,对奇迹敬谢不敏。
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
为了得到感性兴趣的东西,就算会任性,也不会过分奢望。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是与平日的付出所相称的回报。
于是,她的心愿,当前只有一个。
但愿今天也能过上和平的一天。
————————…………话虽如此,可满世界都是白痴!
* * *
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屁股咯,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咯!
伴着尖锐的人工声音,嵯峨雄介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作为声音源头的闹钟飞向空中。
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你个头,白痴!
漂亮的横击,伴着怒吼将脑中拍到墙上。雄介从组合式的床上滑落半边身子,不断的眨着眼。几秒钟后,他的最木讷地张开
「——————————————————————啊、惨了」
他用并不是特别后悔的语调呢喃着。他以仰卧起坐的要领准备起身,而以失败告终。伴着铿的一声,脑袋砸在地上。
雄介就这样掉下了床。或许是上半身赤裸着让他很冷,他用毛巾被裹住身体,开始打滚。
在他胸口抱着球棒。
仿佛用老旧的金属球棒代替布偶一般,收进怀中
不过,他的打转中途停了下来。木地板上散落着掌机、空掉的零食包装袋、课本、杂志,不知为何还有干枯的萝卜。毛巾被将这些东西卷了进去,雄介放弃翻滚,然后起身。被他踩到的塑料人偶发出脱线的声音。
与地板上东西乱七八糟的情况相反,屋子里十分冷清。3LDK高层公寓的宽敞起居室里,除了冰箱和床没有任何家具。
雄介直接光着脚走了起来。脚底发出啪啦啪啦的湿响。
球棒从他手中松开,再次滚落到地板上。
————嗙
他拉开冰箱。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食物。
寒冷的空间中,只躺着两瓶五百毫升的宝特瓶装可乐。
而一瓶已经空了。
雄介抓起空瓶,关上门,离开冰箱几步。但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他将空瓶随手一扔,再次打开门。
————嗙
雄介将另一瓶可乐拿出来,拧开瓶盖。他猛地倾斜瓶口,一饮而尽。碳酸并没有让他觉得痛苦,他将瓶子喝得一口不剩。宝特瓶拿开最后,打了个大嗝。他就这样,用眼角渗着泪的眼睛仰望天花板。
「啊——————————————————…………舌头,好痛」
他呢喃着,将空掉的宝特瓶随手扔掉。将钱包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随便穿上掉在地上的衣服。背起里面装了球棒的棒球包,走了出去。打开门后门没锁,直接走到了走廊上。
「饭、饭、饭、饭、早饭不吃要死人。感觉……啊、不过、呢」
好麻烦、麻烦死了……怎么办才好呢。
雄介哼着奇怪的歌,走了出去。不过,他突然停了下来。
或许是血液终于供给到了脑袋,他转了几次脖子。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奇异的表情点点头。
「饭……今天早上难得想吃米饭……说到米,就是小田桐先生了呢。他复工了么?总之,先去他家吧,去他家」
玩起了完全不顾给别人添麻烦的联想游戏。
小田桐勤和嵯峨雄介,自从八月中旬看过一场电影之后也没有见面了。当时,小田桐在自家疗养,不过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重新回事务所上班了。不过,雄介遵从自己野性的直觉,决定前往小田桐的住所。
雄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去。
时至九月后半。秋天晴朗和澄澈。
今天是休息日。虽然气温让人感到皮肤很凉,但是个非常适合出行的日子。
不过,嵯峨雄介连今天的日期都不知道。
他连时钟都不去看,直接走下公寓。
此时,已经过了十点。
* * *
七濑七海,喜欢甜的东西。
甜的东西,软的东西,可爱的东西,她都喜欢。
她十分享受着与年龄相符的少女情怀的爱好。
喜欢甜食,应该是少女的特权之一。七海坚定的认为,在甜食上不能挥霍,必须要有节制。
这也是健康度过每一天的方法之一。
「————好、咧!」
在便利店缴完各种款项之后,七海关上了猫咪图案的钱包。
明亮的店内,有几名客人的身影。挑选零食的陌生孩子。查看便当目录的双休出勤的会社职员。七海毫无意义的看着他们,转身向甜点专柜走去。现在上午十一点刚过,打算为亲手制作的午饭锦上添花。
或许是心理作用,轻柔的双马尾,正开开心心的摇摆着。
欢迎观临,身后的店员再次发出声音。
看来今天客人挺多的。
七海走向特别设置的甜品专柜。尖锐的视线扫过秋天新上架的甜品,停在了蜜瓜奶油加工的瑞士卷上。她将袋子拿在手中,和其他商品对比价格。
正在她在瑞士卷和用葡萄点缀的慕斯之间取舍之时。
「嗯?无糖和零糖类有什么区别?这是进化过程么?」
————听到了讨厌的声音。
第一次警戒警报在她脑内鸣响。
七海的动作就像关节生锈的人偶,转过头去。
在那里,出现了预想之中的人物。
————海蟑螂滚回去。
她勉强将几欲冲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为了今天也能过上平静的、没有变化的、健康的一天,有时需要忍耐。
她露出亲切的微笑,向他问道
「你在做什么,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他机械地扭动脖子。和七海一样,动作看上去就像关节生锈的人偶。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雄介迅速背过脸去,嘟嚷起来。
「慨,为什么你这幼女会在这里?这是什么陷阱?」
「呵呵,能不能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你为什么要闯入七海的生活圈?就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终老么?在自家里繁殖霉菌的工作,不忙么?」
「还、还是老样子牙尖嘴利呢,你这幼女……我上哪儿又跟你没关系,少管我行不?」
「对呀,大哥哥的事情,七海一丁点也不感兴趣哦?不过,闯入七海的视线果然还是让七海很不愉快!」
沉默弥漫开。七海露出平静的笑容,雄介嘴巴抽搐。
第一回合结束。七海微微倾首,亲切地问道
「——————于是,大哥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啊,我搭巴士来的。结果在到要到的站台睡过去了,DONADONA,载着小牛,坐过了两站。感觉一到这一带就很容易睡着呢。上次来的时候也迷糊得一塌糊涂呢」(注:DONA是一首童谣)
「两站……也、也就是说,你是来小田桐先生家蹭饭的?」
雄介好似独白的呢喃,被冷静的声音打断。
沉默再次降临。雄介将罐装咖啡抛向空中,然后用手接住。
几秒钟后,七海发出小鸟一般的笑声
「啊哈哈哈,长这么大怎么还这样不知廉耻,你这只海蟑螂」
「不带你这样笑得那么灿烂喊别人海蟑螂的吧!为什么我要去的是小田桐先生家,你这幼女却要向我抱怨?太不讲理了吧!」
「那当然是因为,小田桐先生家就是七海的公寓啊」
驱虫是分内的工作!
对出入的人不进行把关的话,公寓的评价可是会降低的。
七海扣起双手,露出微笑。雄介叹了口气,单手拿着咖啡,走了出去。七海也拿着瑞士卷,跟在后面。两人分别结完账,离开便利店。背后的感应门应声关上。
两人几乎同时转向对方。
「再见,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七海发自内心的祈求,但愿不要再见到你」
「喂喂,刚才的话没听到么?我说,幼女。这罐咖啡,明显不是我自己喝的吧?怎么想都是当伴手礼的吧」
无糖罐装咖啡伸到七海面前。七海一瞬间沉默下去。她伸出手抢过咖啡,二话不说拉开拉环。
「啊————————————!喂————————————!」
「好,一口气,一口气!」
七海笑着拍起手。雄介发自心底的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倾斜罐子。
猛地一饮而尽。
「呀,真难喝!」
「不过,你倒是挺上道的嘛」
雄介的手突然一挥。罐子如同随手乱扔的球投向了垃圾箱。罐子漂亮地吸入了空罐专用的狭窄入口。
「好————————!」
雄介摆起胜利手势。七海向他投去冰冷的视线,叉起手。
「哎……反正你肯定想着『既然巴士坐过站,附近有便利店的话,就准备一件伴手礼,用虾米钓大鱼』对吧。咖啡也没了,乖乖回去怎样?」
七海再次露出笑容,雄介突然恢复认真的表情,走了起来。
「吵死了,我肚子饿了。我想吃米饭,请你别管我」
「那倒也没什么。七海只是不开心,不会为难你的。不过,要吃米饭的话,去买饭团不就好了么!」
「便利店的饭,是便利店的味道啊!」
「有什么区别!觉得这里的东西有那种味道,大致上八成都是因为先入为主,给我忍耐!」
七海的手指狠狠向雄介背后一戳。不过,她突然疲惫似的叹了口气,耸耸肩,转过身去。
为白痴而浪费时间,可谓愚蠢透顶。七海的一天可是很忙的。
为了度过平静和健康的一天,完全没有必要奉陪可疑人士。
她走向停在自行车停车场的自己的自行车。将猫型的包和便利店的袋子装进前篓。握住把手,推出小学生尺寸的自行车。
「那我回去了。你要敢来公寓,就给我做好觉悟吧」
「啊啊啊。反正你又会用阴险的方法把我轰出来对吧,你这幼女。我真是被讨厌了呢」
七海眄视怨声连天的雄介,蹬起自行车。离开便利店后,拐过拐角。满是帕青哥店的宽阔道路上,没什么人。七海笔直的骑着自行车,附近传来引擎的声音。
几秒钟后,她脑内闪起异样的信号。
背后的东西速度缓慢得很奇异,正以不自然的速度接近自行车。
下一刻,引擎声猛然爆发。
七海身旁形成一阵风,两人乘骑的机车呼啸而过。头盔的下面响起嘲弄一般的笑声。
前篓里的包不见了。
——————被抢走了。
七海正确掌握情况,当即将空气注入肺部。
就这样,她让音量最大限度的爆发出来
「有贼啊————————————————————————!」
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年仓惶地转过头去。然而,机车没有停下。
他们就这样拐过拐角,打算与七海拉开距离。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实现。
因素有三点。
一、嵯峨雄介不记得从便利店去小田桐家的路。
二、嵯峨雄介考虑到可能再次迷路,跟在了七海后面。
三、嵯峨雄介在听到尖叫之前便开始行动。
嵯峨雄介缺乏名为常识的东西。
所以,他既没有迷茫也没有犹豫。
注入全力将球棒向机车掷去。
七海的两根马尾辫一瞬间随风飘起。尖锐的风压掠过她的脸。掷出的球棒画着漂亮的正圆,撕裂空气。转过头的少年发出夸张的惨叫。
「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作投掷武器的球棒直击后部座位的少年背部。发出沉闷的打击声,球棒飞向不可理喻的方向,掉在柏油路面上,高高弹起。
机车遭到冲击,大幅倾斜,但在快要倒下的时候拐过了拐角。后部座位上的少年身体靠在前面少年的背上,一动不动。
但是,嵯峨雄介对这种事毫不在意。
他的思维单纯明快。
飞车劫匪,就算脑袋被砸碎也不能抱怨。
「别逃,混账!」
他大叫起来,跑了起来。与此同时,七海以滑行般的动作将上半身移开自行车的座板。她一边用脚支撑自行车,一边移动到后部座位。雄介冲到她身边的那一刻,她出声说道
「来,用这个!」
「说得真是满不在乎呢,这是让我骑么?是这么说的吧?」
雄介不满的询问,不过还是跳上了自行车。雄介用七海的自行车脚太长了,于是他开始站起来蹬,速度顷刻间提起来。
轮胎咿呀作响。整辆车发出不祥的声音。
七海不放心地紧紧抓住座板后面。
雄介以破坏之势蹬起踏板。
「给我慢着!!!!!!!!!!!!!!!!!!!」
雄介狂吼,转向人行道。在他旁边,两人以威猛的速度飞驰而过。
七海微微起身,笔直指向胡同。
「找到了!在那边!」
两人骑乘的机车行驶在卡车旁边。后部座位的少年可能已经晕厥,不稳定的摇晃着。机车没有提速,沐浴在周围的喇叭声中。
忽然,驾驶座上的少年转向身后。他察觉到了狂奔的自行车。
雄介犹如骷髅般粲然一笑。
下一刻,机车向旁边急转。在喇叭声的风暴中,冲入侧道。机车直接强行提起速度,飞驰而去。
「唔,是觉得只要后面没车,后面的人就算掉下去也不会被轧死吧?真不是人!」
「嗯,不过那条路,你………………运气不错哦!抓紧了!」
「该抓紧的是你啊,你可是在站着骑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速度不减,调转车头。车体接近极限地倾斜,从机车转头的路口前面的第二个入口插进去。车轮漂移,七海的马尾辫碰到地面。她全力将体重移向车体倾斜的相反方向。
「别那么粗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狂吼的抱怨声,自行车勉强恢复了平衡。
雄介一语不发的蹬起踏板。道路很窄,是个很缓的上坡。七海感觉速度很慢,向雄介叫喊
「喂,走这边真的没问题么!」
「吵、死、了、我、知、道、啊!」
雄介进一步施加力量。他的脸染成通红,汗水如瀑布般从额头上流下。速度进一步提升。七海的双马尾激烈的向后飘逸。
抓紧座板的手因汗水而打滑,七海用裙子擦干手掌。如今七海察觉到,事情只能托付给这位胡闹的驾驶员了。她调整呼吸,做好觉悟。
七濑七海没有烦恼。
七濑七海没有不甘心。
既然错了,就干脆一错到底。
坡面突然消失了。到达斜坡顶端之后,耀眼的蓝天刺痛两人眼睛。
太阳的七色光线白爆裂开,视线被染成白色。
雄介突然脸向左偏。七海眯着眼睛,也将视线投过去。
那里是向下延伸的台阶。
建造在民宅边缘的台阶,与下面的道路相连。
七海瞬间理解了。眼前这条路,恐怕就是抄在飞车抢劫犯前面的近道。
雄介知道近道,所以才在两个路口前面转弯的吧。
————于是接下来呢?怎么做?
察觉到答案,七海的思考停止了。
心脏激烈地搏动起来。她无意识的伸出双手,抱住坐下的雄介的背。七海将脸贴在湿透的衬衫上,咬紧牙关。
这是为了避免咬到舌头。
因为,雄介没有摁刹车,车轮正不停旋转。
驾驶员是个没有常识的男人,他将毫不犹豫的向左转弯。
在那前面,只有楼梯。
两人猛地腾空而起。车轮空转,胃仿佛完全翻滚起来的悬浮感向七海袭来,七海向手臂中施加力量。反光的屋顶和蓝天,映入她的视野。七海咬紧牙关,忍住涌到喉咙的尖叫。
不能尖叫。不能意气用事。
取而代之,雄介狂吼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七海心想,这个男人,去死好了。
感觉悬浮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
或许会像老电影里的外星人和少年一般,就这样越过天空。就在这么思考的瞬间,重力压了下来,七海感到安心。
就算死,七海也不愿与眼前的背影一同经历科幻的体验。
自行车以迅猛的速度下落。七海的两根马尾飘了起来,雄介的长发像狮子一样随风飞舞。
在两人视线中,那个熟悉的车体出现了。飞车劫匪正以迟钝的速度驶过来。负责驾驶的少年不断地向后方确认。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息,他抬起头。在七海眼中,这一连串的动作慢得异常。
视线相交,头盔下面的眼睛大大张开。
雄介凶残的笑起来。自行车朝着机车落下。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酿成一场惨剧。
自行车的前轮在机车前面触到地面。冲击袭向七海和雄介全身。在宛如疯马一跃而起的自行车前面,机车全力调转方向。机车顺势侧滑,然后倒下。两名少年和被抢的包被甩到路上。
速度没有提起来,可谓是侥幸。
负责驾驶的少年摇着头站起身来。他直接舍弃了另一个人,落荒而逃。
「喂!给我慢着!奇怪,还活着?」
雄介俯视颤动的少年,嘟嚷起来。雄介迅速从他的背上越过去,跑了起来。七海从自行车上下来后,冲向掉在路上的包。在她身后,前轮撞歪,骨架扭曲的自行车倒了下去。她抱紧薄薄的猫型包,松了口气。
七海当场坐了下去。
武打剧并不是她的专长。后面交给雄介就行了。
只用放着不管,他就会自动扛着猎物回来吧。
再看看路面,只见从自行车前篓飞出的塑料袋掉在那里。七海走过去,确认里面的东西。瑞士卷的包装虽然变得有些惨,但出乎意料的保持着原型。七海撕开包装,再度坐了下来。
一口将它吃完。
蜜瓜奶油的甜味在舌尖弥漫。
「……………………哎」
伴着心满意足的叹息,七海仰望天空。她拭去汗水,思考到。
现在虽是这种情况,今天还算得上平静。
* * *
雄介一边奔跑,一边打开棒球包。他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取出球棒,用右手握住。他屈下身,如野兽一般疾驰而去。
不是为了七海。也并非出自正义感。
只因为眼前是他判定为能打的人,所以他一路狂奔。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这个连续的脚步声,无法想象是属于人类的。
「怎么回事啊,你丫怎么回事啊!」
被追赶的少年大叫着。他当即扔下头盔,张扬的红发露了出来。雄介漏出嗤嗤的笑声,穷追不舍。
拖在地上的球棒嘎啦嘎啦,发出不祥的声音。
「喂、喂、喂————————老实停下给我打好不好?」
「噫!」
少年发出微弱的尖叫。没有人会来阻止这一幕在恐怖电影中开场呈现的逃走剧。也许是不愿扯上关系,也许是没有引起注意,附近的民宅门庭紧闭。少年不断拼命地逃跑。在他身后,雄介用力抡着球棒。
突然,看到了道路前方的工厂。在民宅的边缘,赫然建着一幢黑色外观的建筑。工厂周围十分冷清,没有人影。少年冲进敞开的入口。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诉请
「救命,救救我……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嘿」
雄介也越过入口的落差,冲进工厂内。从白铁皮制造的屋顶透出的光,洒在满布尘埃的地面上。电线和工具反射着哑光。从窗户露出的蓝天,在昏暗之中仿佛贴上了有色玻璃一般耀眼。
——————嘡
雄介将球棒粗暴地搁在肩上。他凶残的笑起来,看着红发少年。
少年缩到工厂的角落。他神情紧张,肩膀颤抖。
「好了,好了好了,游戏结束咯?」
雄介狰狞的笑起来。不过,他的表情突然消失。他凭借犹如野兽的直觉,转过身去。几乎同时,少年的脸扭曲起来。伴着狰狞的笑声,他不屑的粗声说道
「玩完的是你!」
雄介挥舞球棒,但是,球棒挥空。逼近雄介背后的人影,千钧一发地将其躲过。人影伸出手,将某种东西按在了雄介的脖子上。
响起吧唧吧唧的声音。冲击与剧痛袭来,雄介的视野染成黑色。
高压电流,一瞬间剥夺了他的意识。
明明应该没有那个功夫,但在意识将要丧失的刹那,他确实地呢喃起来。
——————————————————啊、糟了
* * *
梦是暧昧,奇异,而且令人憎恨的东西。
能够认识是梦的梦,并不让人生气。
对,嵯峨雄介如此思考。
沙、沙、沙、沙、沙、沙、沙
从刚才起,就有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脸。
这一次,单调的声音充满耳朵。
在梦中,为什么能够感受到温度呢。他如此想到,然而得不到答案。
他的全身犹如尸体般冰冷。他的身体,有一半被雪埋没。因为雪的反射,天空闪耀着钝光。刺眼而又沉重的云空,是雄介从小时候便已习惯的风景。
非常寒冷。非常困倦。如果就这样睡下去,一定会无比轻松吧。
他再次这么想到。然而,这里是梦境。
他觉得,在梦境中,不能睡觉。
感觉仿佛坠入了地狱的深渊。
————哈
雄介轻轻地笑起来。坚硬的雪贴到他的脸,正在冻结。
突然,白色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雪落在感受到死肉温度的手掌上。好似石膏的白手,犹如本身便是雪塑成的一般。
非常,冰冷。
沙、沙、沙、沙、沙
温柔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回荡着。
冰冷的手,不断洒下雪片。
雄介扬起视线,在他脑袋一旁,有位女性仿佛正给他作膝枕。她一边微笑,一边将雪洒在他的脸上。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雄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被雪埋没的右手。
——————啪
伴着湿润的声音,积雪落下。雄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手臂,左右晃动手腕。
「已经————————够了哦」
他如此说道,女性困惑一般张开嘴。平静的眼睛,眯起来。
她无言地动起朱红的嘴唇。她无声的重复着「这样很冷吧」。雄介浅浅的笑起来,用左手盖住眼睛。于此同时,他深深的憎恨自己的无意识。
就算梦中,女性还是那么温柔。就算在梦境中,她还是发不出声音。
就算在梦境中————她的脖子上,还是残留着绳子勒过的痕迹。
虽然出现的是生前的她,但那道伤痕同样被再现出来。无意识竟然是如此残酷的东西。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膨胀后的尸体摆在眼前。
「够了————————————————————————别再继续了啊」
雄介小声呢喃,闭上眼睛。
他渴望被雪埋没。冻死。
但与此同时,他又明白自己是死不了的。
然而,想死的心愿,不过是个单纯的休止符。
无聊。愚蠢。就连这种想法都无关紧要。
雄介将发稠发粘的感情的聚合块,随手扔掉。
他停止思考,试图放弃自身的纠葛。但是,他无法顺利做到。让他恨不得猛抓胸口的痛苦悠久的持续着。
砸碎自己的头骨,应该就能轻松下来吧。
他明知如此,但绝对不会付诸实践。
唯独死,坚决不要。
不想变成骷髅。不想发出冷笑。
追随温柔的她还有可爱妹妹的脚步,这种事连想都没想过。
雄介再次开始猛烈地将思维运转起来。无法控制从自身内侧喷涌而出的言语,他咬紧牙关强行忍住。
到头来,憎恶不过只有这种程度。为了她们杀了父亲,不过是诡辩罢了。该死的是谁。在思考什么。思考什么才好。停下吧。已经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不论绝望还是希望都不需要。
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证据就是,触碰他脸颊的手的触感消失了。
雄介闭着眼睛,伸出双手。手掌已经碰不到任何东西。雄介就这样在漆黑的虚空中寻觅,责备自己的声音来脑内咕噜咕噜旋转。他继续进一步思考,直到无法思考为止,不断触摸。
此时,雄介强行关闭了意识。
——————————————快给我解脱啊。
——————————————快让我解脱啊。
他最后如哀嚎般,思考。但是,就连这件事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仿佛将凉鞋跳掉随手一扔似的,雄介轻轻地扔掉意识。
——————————————随便好了,睡吧。
就这样,在梦中,他再次睡着。
与此同时,远处想起某人诉求的声音。
起来、起来、起来啊、快起来!
某人的手掌再次碰到了他的脸。那只手缓缓地抚摸他的皮肤,然后离开。
下一刻,冲击毫不留情的在他脸上爆裂。
* * *
「痛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别太大声!」
伴着声音一起,一张手帕塞进了雄介嘴里。气管被完全堵住,完全无法呼吸。雄介慢慢磨动着嘴,挣扎到最后,把手帕吐了出来。
「呸呸呸,干什么,你这臭小鬼」
「都说让你安静了啊!」
这一次,整叠面纸揉成团又塞了进来。雄介再次变得无法呼吸。
雄介挣扎一番将其吐出,将其中一部分咬碎,吞下。保障能够平安呼吸之后,他四下环视。
此时,他终于掌握了状况。
「——————————这里是,什么地方?」
雄介在陌生的屋子里。窗户上挂着遮光窗帘,阳光被阻隔。这里应该某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四块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中,充满浓重的生活气息。几个垃圾袋和杯面的残骸滚落着,散发着一股茧居的味道。在脱下乱扔的衣物之间,七海抱膝而坐。
「不管怎么看都是不认识的地方呢」
「噢,这地方完全不认识呢……于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雄介询问,打算站起来。但是,他的手绑在身后,动不起来。双脚也被绑在一起。雄介以匍匐的姿势,像鱼一样弹起来。
几番挣扎之后,他不再乱动。
「我说,难道我被绑起来了?」
「怎么看都是被绑起来了吧」
「那就早点告诉我啊……啊,真的耶。手腕好麻。姿势有点太不自然了吧,虾?怎么,我成虾了?」
雄介绑在后面的手掌一开一合。
他的状态正如他形容那样,就像一只被活捉的虾。
七海依旧抱膝,向雄介送去冰冷的目光。雄介闭上眼睛,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搜索之前的记忆。
满是尘埃的工厂在眼皮内侧浮现。感受到背后有人,转身挥出球棒。但是,没有打中。下一刻,什么东西按到了脖子上。
恐怕那是经过非法改造的电击枪。
「……于是,从这个地方以及这种状况来考虑,明摆着是被抢匪抓住,然后带过来的。然后,为什么你没有绑起来?能不能告诉我呢?」
雄介问道,七海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耸耸肩,轻柔的双马尾摆动起来。昏暗之中,她的样子依旧镇定。
「真是的……至少对七海平安无事高兴一下如何?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七海么?」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于是,能告诉我么,老师?」
雄介仰视七海,再次用不开心的声音问道。七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拨动留海,开始讲述
「……真拿你没办法。就告诉你好了」
那是和雄介分开后,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发生的事情。
红发还有挂鼻环的青年二人组,乘车来到了七海那边。察觉到两人接近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七海放弃逃跑。
相对的,她装成了非常沉默寡言而且性格软弱的少女。
她判断扮演仅仅是受到牵连的少女是妥善的方案,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七海虽然大叫过『有贼』,但似乎多亏之后雄介造成的冲击力似乎让她成功蒙混过关。二人组与什么人取得联系,将昏迷的少年抬走,乘车转移。七海被强行一起带了过去,装出害怕发不出声的样子,在雄介身旁发抖。
雄介和七海就这样被带到了某个公寓。
「从车内的情况看,他们似乎是四人一伙。这幢公寓似乎是飞车抢匪和砸车小偷当做中转站的地方,有一个人似乎住在这里」
七海和雄介被扔进了公寓的一个房间,雄介的双手双脚被捆住,嘴里塞上了东西。不过,七海只顾着一边发抖一边蹲坐在角落,于是逃过一劫。
「门锁除了一般的锁,还进行了非法增设,被改造成只能从外面开启的状态。逃走是不可能的。塞住嘴巴,是因为只要声音一大就会让邻屋听见。因为威胁过不照做就杀人,所以得以幸免。把我们两个一并扔进这个房间,是因为我们在旁边的话,他们有很多话说起来会不方便,并且他们似乎判断将七海从哥哥身边带走也很麻烦。没有人监视真是谢天谢地呢。感恩戴德吧」
「等等。你说的哥哥是怎么回事?谁是哥哥?」
此时,雄介缄口。他摆出厌恶的表情,肩膀颤抖起来。
七海轻轻一哼,叹了口气。
「是你哦。七海遭到了飞车抢劫,哥哥夺包心切而失控,于是妹妹受到了牵连,整个故事就是这样。真受不了,七海和你究竟哪里像了!七海认为,人类和海蟑螂的区别应该显而易见!」
「不要把我是人类的事实扔到了忘却的彼岸啊!」
「吵死了!再不安静点,还给你塞上哦!」
被这句话镇住,雄介沉默。他嘴巴几度开合,下颌左右移动。的确似乎咬过某种东西的异样感仍残留着。只见被切断的布掉在地板上。
————被切断了?
「我说,这是怎么弄断的?」
「这不是无可奈何么。毕竟为了不让小孩子能够用手扯断,又不至让人解开,绑得很扎实呢。不过用切的不算困难哦?」
「不,我是问你怎么办到的」
犯人怎么也不至于蠢到把利器留在房间里吧。
雄介问道,七海伸出手,在放在身旁的猫形包里翻找。从里面取出一把折叠式的刀。
————啪
伴着锐利的声音,刀刃反射光辉。
「等一下,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啊!」
「防身用的。平日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那个。就没有催泪喷雾之类更加安全的东西么,老师!」
「那些也有通过邮购弄到了,不过在上学用的小型挎包里哦」
七海若无其事的回答后,将刀收了起来。薄薄的猫形包,用新月形的笑容注视着雄介。雄介诧异的问道
「…………真亏这包没被收走呢」
「哼哼,这个很薄对吧?能够马上藏进裙子和内裤中间。他们似乎以为因为下落的冲击而飞出去了……喂,看你都让七海说了些什么!!!!!」
「痛!痛、痛啊,反对暴力!坚决抵制暴力!」
「这话从你嘴里冒出来,说服力低得可怕呢……」
七海重重的叹了口气。雄介仰视着她,一时陷入沉默。
不久,再次像鱼一样开始蹦起来。
「喂,那边的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有何指教,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更正,海蟑螂」
「这是在恶化吧!不说这个。能不能用那把刀把绳子给我弄掉?」
「七海不要……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没办法了呢。七海明白了」
七海站起来,再次打开刀,将刀刃压在绳子上,不熟练地上下滑动。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雄介不想被割到手,一直屏息等待。
不久,绳子发出沉闷的声音,被切断了。
七海抖了抖发麻的手掌,收起刀。
「剩下的自己解决吧。七海不擅长这种事」
「噢,谢了。不过,没想到呢」
「怎么了?难道还要向七海抱怨不成?」
「不,完全是在受你照顾呢」
雄介注视自己恢复自由的手。手腕上残留着绳子留下的淤痕。他猛地抖抖手,擦伤的疼痛蔓延开。血液流通,手指开始涌上一阵瘙痒。
「你的手如果用不了,到了关键时候可就麻烦了。七海最讨厌打斗场面了。人要适材适所,后面的就全部交给你了」
七海微笑着,将刀交给了雄介。雄介简单应了一声,开始割脚上的绳子。雄介的速度比七海更快,将绳子切断。
雄介将绑脚的绳子踢飞,仰望天空。
飞走的绳子掉在垃圾山下。两人相顾无言。
不久,雄介呢喃起来
「后面怎么办?」
「怎么办呢」
布满尘埃的空气中,七海耸耸肩。她撩起头发,悄悄说道
「总之,他们似乎在决定如何处置我们。虽然很气愤,但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大概就是这样呢。也说过要把我们沉进海底之类危险的话。他们本来觉得就地拳打脚踢一顿也就够了……似乎在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哦?七海觉得,还是再看看他们的动向比较明智」
「也对呢。就这么办吧…………球棒也没了,心情好低落」
雄介嘎啦嘎啦地左右扭动脖子。七海点点头,靠在墙上。
沉默降临。只闻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不过,向四周看去,没有时钟出现在视野中。是不是埋在哪里了呢。
雄介望着自己的手和脚。淤痕很痛,但没什么大不了。
口很渴,可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只能任凭时间流逝。
两人相互看了看,相互露出讨厌的表情,一语不发。
后面的呢喃,已是早就决定好的。
「…………………………好闲呢」
「…………………………真闲啊」
七濑七海喜欢平静,但讨厌无聊。
嵯峨雄介即讨厌平静又讨厌无聊。
这正如停止泅泳就会死的金枪鱼一般。
两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雄介踢出脚摊下去。七海无言地在包里翻找。她从里面取出某种东西。
「………………现在几点了?」
昏暗之中,点亮灯光。白光照出七海的脸。
出现在她手中的,是手机。
雄介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直起上半身。
「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在?」
「你现在,拿出了超超超超超超重要的东西啊!」
雄介倏地指向七海。七海不解地微微倾首。
雄介匀速移动手指,指向玫瑰粉的轻薄型手机。
他极力压低声音,叫喊道
「有这个的话,不就能够联系外面了么!」
「……于是,究竟联系谁呢?」
七海笑眯眯地微微倾首。
雄介收起伸出的手指。他瞬间沉默下去。两人相顾无言。
几秒钟后,响起七海平静的声音
「联系小田桐先生的话,很有可能是飞蛾赴火对吧?话虽如此,七海还是觉得不要报警比较好哦?」
雄介缓缓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里,丝毫不见先前的轻浮。
只是,露出冰冷的光。
「…………原来是这样啊。难道说,你注意到了么?」
「…………天知道。不过,七海知道的是,报警并接受询问之后,最后会闹上公众传媒。这种事,死也不要。况且」
七海七海喜爱平静。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
对无关紧要的闹剧将会延长的可能性,希望极力排除。
而且,她注意到了某项事实。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报警,你真的就没问题了么?」
必定会变成与嵯峨雄介一起接受警察询问的状况。
七海的语气,就像在询问明天的天气一般轻松。
七海双手十指相扣,亲切地微笑起来,用唱歌一般的语调接着说下去
「听传闻,这几个月似乎到处频发殴打事件哦!凶器是球棒!受害者的年龄和职业没有共同点,以男性居多。其中很多似乎犯过猥亵或者恐吓之类的罪行哦。在夜里突然出现,砸碎现行犯的脑袋,然后消失的人,究竟是谁呢?」
似乎并非号称正义的同伴,而是在动口之前先挥球棒的人哦!
雄介无话可说。七海笑容不改。
这张完美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样。
「——————你的球棒,经得起调查么?」
七海突然低声细语。
沉默降临。七海松开扣起的手指,重新抱住膝盖。雄介粗暴地挠了挠金发。他打了个大哈欠,仿佛无所谓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的确很糟糕呢」
「是啊。这么说未免有自夸之嫌,不过七海可是个聪明人哦」
七海若无其事的点点头。雄介站起来,伸出手。
手机从七海手中消失了。她一瞬间摆出惊愕的表情。下一刻,七海张大双眼,仓惶地站起来。
「你、你干什么!还给我!」
雄介躲过七海想要抢回手机的手,望着液晶屏幕。发光的画面中,一只黑猫坐在钟上,摇着尾巴。时钟的指针表示出下午一时二十分。
「我说,这个里面装了游戏么?」
「七海不喜欢装应用程式!别说那个了,还给七海!抢人家手机是鬼畜的行为!你在乱敲什么!」
雄介开始在手机上输入什么。烦躁的七海以真刀实枪的动作踢了上去。小小的脚埋入股间,雄介无声的崩落下去。七海连忙在空中接住从他手中掉下来的手机。
叼着信的小鸟图画拍着翅膀消失了。
七海向雄介投去冰点以下的视线。
「你发了什么……?」
「…………、……………咕、………………」
「应一声如何?」
「强……人……所、难……」
雄介断断续续的作出回答。七海放弃等待他的回答,查看已发送的邮件。打开一个邮箱不认识的邮件。
标题:雄介 正文:还好么?
七海倾首。她一脸意外的看着雄介,在他好像乌龟匍匐在地的背上敲了敲。可能是恢复了一些,雄介抬起脸。七海将手机递到他眼前。
「真够随便的呢。这是发给谁的?」
「啊,这个么?是幸仁。我想那家伙也差不多会用邮件了」
「你用人家的手机发,是想干嘛?另外,幸仁是谁」
「一个宅在家里的豆芽菜」
这个解释让本人听到,应该会哭着抱怨吧。
下一刻,手机发出震动。七海一脸厌恶的打开收到的邮件。
「…………回得真够快呢」
随即,她沉没下去。
七海的眉心更加厌恶地挤到一起,将手机递了出去。
雄介张开双眼,随即僵直。
标题:呀嚯!(^^)!
正文:好久不见!收到邮件超开心! (*^_^*)雄介君还好么?我超没问题!(^_=)=☆ 不过雅小姐每天冲我发火 (/_;) 超失落!好想再来奈午市玩啊!!小田桐先生也有劳了哦!(^^)V
「……………………………………………………你谁呀」
响起低沉的声音。雄介用颤抖的手接过手机,捏紧。七海依旧一脸厌恶,对雄介讲道
「情绪好得令人心烦呢。七海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你居然认识这种类型的人,这件事令七海感到非常震惊」
「有点不对啊。角色变化太大了啊」
雄介再次摆弄手机。七海仿佛对他的狼狈感到很有意思,也就默认了他的行为。
雄介输入朴实的文字,按下了发送键。
标题:无 正文:你谁啊?
回信马上就收到了。一打开收到的邮件,热闹的文字再一次罗列其中。
标题:咦——(@_@;)
正文:好过分啊,我是幸仁啊(/_;) 自己发的邮件,不带问你是谁的吧?(^_^;)
适可而止哦(>_<) 就因为你老这样,小田桐先生才一直头痛的啊(>_<)!
「我认识的幸仁……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就算你这么说,七海可不管」
七海饶有兴致地看着惊慌的雄介。雄介无言的动起手指。这一次输入的文章比先前长一些。
标题: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这封邮件在一小时内发给五个人,不幸就会降临。
「真阴沉呢。突然受刺激了?」
「我想看看他会怎么反应」
马上又收到了回信。打开邮件,雄介第三次沉默了。
标题:(· ·?
正文:((+_+))((+_+))((+_+))((+_+))((+_+))
「………………………………出乎意料呢」
「在混乱呢,看得出来」
雄介吃惊,七海点头。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一打开,又来了一封邮件。
标题: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这封邮件在一小时内发给五个人,不幸就会降临。
「咦,这家伙好过分!」
「把诅咒还回来了呢。脸皮真厚呢」
与感到佩服的七海截然相反,雄介张着嘴注视着液晶屏幕。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开收到的邮件,上面摆出新的文章。
标题:好过分啊(/_;)
正文:我没有五个人可以发啊(/_;) 救救我(;O;)
「一般会把诅咒发给别人,再向别人求救的么!」
「这个行为自相矛盾呢。已经不知到究竟是脸皮厚还是胆小了呢」
雄介一边小声怒吼,一边输入回信。七海半阖着眼望着文章。
「——————小田桐先生?」
标题:无 正文:给小田桐先生发过了?
无视七海满含疑问的呢喃,雄介按下发送键。
七海掐住雄介的脸,用力拉扯。
「怎么回事?他还认识小田桐先生?」
「痛、痛、别扯」
七海毫不留情的拉扯雄介的脸。雄介喊痛,正打算逃跑,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雄介维持着被拉脸的状态,打开邮件。
标题:没发哦? 正文:因为,这么做不好啦(>_<)
「你这混球,究竟怎么看待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说过让你安静一点么!」
七海松开雄介的脸,迅速将纸巾塞进他的嘴里。
下一刻,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标题:无 正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_+)) 要发五个人绝对办不到(/_;)
「谁管你!」
雄介关上屏幕。费了一番功夫吐出纸巾,又咽下去几张。
七海将手机拿回来,再次收进包里。沉默弥漫开。
「啊,那个幸仁和小田桐先生认识……」
「具体的还是不必说了。反正七海不想和他打交道」
七海明确的给出回答。雄介失望地沉默下来。七海将猫形包放在腿上。
突然,包不祥地震动起来。
「又是刚才那个幸仁发的吧」
七海取出手机,打开邮件。她的脸,微妙地僵住了。
她无言地将画面递给雄介。
在上面,排列着神秘的文字。
标题:无 正文:不要骚扰我的侍从
「……………………」
「……………………」
雄介的脸抽搐起来。语气明显不同的文章,不觉得出自同一只手。
挑出一部分文字再看一遍,雄介的背脊颤抖起来。
他知道。将水无濑幸仁称作侍从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在雄介脑中,浮现出美丽女性的身影。
她正露出女鬼一般的笑容。
「算、算了。不给幸仁发恶作剧邮件了」
「也对。虽然不太明白,但七海也觉得这个决定无可非议」
两人相互看了看,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白色的灯光消失了。眼中的黑暗仿佛浓度增加。两人靠着墙,望着不太干净的天花板。
就这样,彼此保持沉默。
不过,七海突然轻轻嘟嚷
「那个,可以问个问题么?」
「………………嗯?」
雄介嫌麻烦一般,反问道。七海接着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刚才,做了什么梦?」
这句话出其不意。七海侧眼观察雄介的样子。
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动摇,只是将空洞的眼神投向天花板。
蒙着灰色的天花板,不见雪的踪影。大颗的雪片飘落,渴望将视野完全遮住。干脆降下大量的雪,埋掉整间屋子就好了。
想着这种事,他给出简洁的回答
「——————噩梦」
七海没有回答,她偏开投向雄介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敛目。
她抱住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眉毛一时不开心的缩紧。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她用非常嫌麻烦的口气说道
「只事先说一句」
七海睁开眼睛,视线投向雄介。淡然的说起来
「七海对你的烦恼不感兴趣,也不想问。只不过,七海最讨厌梦话里说『给我解脱』的人」
沉默弥漫开。雄介没有回答。七海也一语不发。
他们彼此不开心地望着天花板,令人刺痛的沉默充填整间屋子。
但是,这很幸运。墙壁的另一侧响起门打开的声音。
————是隔壁房间。
七海和雄介彼此看了一眼。两人默默颔首,站起来。
他们心照不宣。
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 * *
红发少年离开房间后,抓住了隔壁房间的门柄。
在那里,正监禁着用球棒袭击自己的少年,以及少年的妹妹。
关于他们的处置,同伴之间仍有分歧。一个人对如何处置毫不关心,一个人坚持极端论调,要杀掉他们。他自己其实也很害怕。
要是不把少年和少女强行带过来,扔下不管就好了。都是因为专程将他们绑架过来,所以才惹来了一身麻烦。一想到这样下去,前辈的极端论调将没人能够控制,自己会沦为杀人犯,他便感到一阵恶寒。
此时,他张大双眼。
双马尾的少女倒在房间中心。
她缩成一团,激烈的抽搐着。想起夸张的咳嗽声。
少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他连忙靠过去,抱起娇小的身体。她面色苍白,她的手掌白得像骨头一样,紧紧握住。
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是一滩好像呕吐物的东西。他仓惶地向她提问
「喂、喂!你怎么了,喂!」
「……噫……唔、啊…………」
少女痛苦的发出声音,脑袋随即耷拉下去。
可能因为意识非常浑浊,微微张开的眼皮下面,眼球无规律的运动着。
面对这个异常的状况,少年倒抽一口凉气。就在下一刻。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此时,少年立刻想起来。
话说,这屋里的人,有几个来着?
他连忙转过身去,与此同时,拳头陷入胸口。剧痛窜遍全身,少年当场蹲了下去。唾液从嘴里不停地流出来,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
在苦闷不支的少年背后,少女蓦地抬起脸。
两根马尾左右摇摆,七海发出疲惫的声音。
「尽管臭不可闻,不过进行得很顺利呢」
在她背后,有一个垃圾袋破了,放在从红发少年的角度看不到的位置。里面洒出来的厨余混着汁液,在地板上扩散开。
雄介走近蹲下来的少年,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他的脸。
「喂,要不要紧?应该不要紧吧,而且我还手下留情了。对不住了,看你刚才的狼狈样子,在坏人中应该是那种让面包发霉的细菌的程度吧。是那种感情脆弱的类型么?不过,还是得让你老实点哦」
咻————————————!
雄介迅速撕开掉在地上的衣服,将少年的嘴堵住,捆住他的手脚。接着,确认他能够正常呼吸,让他躺在了垃圾袋之间后,两人走了出去。
在他们背后,少年像鱼一样弹着。雄介一时驻足,转过身去。
看到他的样子后,由衷感到认同一般呢喃着
「……果然很像虾呢」
雄介再次走了出去,和七海一起离开了房间。
门咿呀作响,然后关上。
* * *
「就这样,锁从外面打开了。怎么样?七海觉得,直接回去应该不成问题。到了外面还可以报警。还是快点离开吧」
「啊,球棒也没了,心情好失落,好吧,就这么办」
两人小声快速交流。从走廊上能够看到老旧民宅的屋顶。天空很蓝,但走廊一片昏暗。街景静悄悄的,空无人烟。
七海一马当先,在不太干净的天花板下走向电梯。
但是,走了几级台阶之后,响起硬质的声音。
——————噶嚓
七海面前的门打开了。这幢公寓的入住者很少,四楼除了犯人似乎没有其他人入住。七海在被带走的时候,掌握到了这些情报。
七海依旧面带笑容,思考着为什么会这么不凑巧。
恐怕,得怪身旁的海蟑螂平日里爱造孽吧。
七海立即调整呼吸,屈身。门打开,戴鼻环的青年走到走廊上。粗鲁的容貌和张扬的金发映入眼中。在即将朝七海和雄介走来之前,七海飞奔出去。
七海如子弹一般,用身体撞向打开的门。
门应声关闭,撞到青年。
「疼死了!搞什么鬼!」
在他大叫的同时,站在七海背后的雄介迅速移动。他从半闭的门前面穿过,看准时机,在青年打算开门的时候,用肩膀撞了上去。这一刻,七海将把手拉向跟前。被猛然打开的门拖住,青年失去平衡。雄介一跃而起,脚在青年的头上挥下去。
——————叩
雄介的脚踝陷入青年的脖子,发出钝响。
青年当即倒地。七海将门敞开,冲了出去。雄介将青年的背当做踏板,跳了起来。他将七海抱起来,当即转了滚了半圈,让七海先走,然后跑了起来。
————在这几秒间。
从背后传来痛苦的呻吟。下一刻,这个声音爆发。
某人发出背部被踩踏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别小看人好不好?」
与此同时,响起冰冷的声音。雄介冒起鸡皮疙瘩,仅凭直觉向前一跳。
他紧紧抱起七海,在地板上滚了一圈,直接就这样将七海向前扔出去。七海被扔到电梯前面,抬起脸。
「你干什么!、!」
「快逃,小鬼!先到下面去!」
雄介叫喊。七海掌握情况,一声不吭的按下电梯的按钮。
门刚一打开,七海便从缝隙中溜了进去,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关闭按钮。
她转过身去,利器反射的光刺到眼睛。
雄介,正与持刀的男人对峙。
直到门关上的前一刻,七海一直凝视着他的身影。
* * *
本想将刀踢飞,却以失败告终。
雄介退开一步,拭去滑落到下巴的汗水。
眼前男人的手中,是一把大型的救生刀。全长超过了三十公分。刀刃上有着锯子一般的沟槽,前端勾勒出锐利的曲线。
雄介的视线从刀上移开,盯注眼前的对手。
男人露出平静的笑容。
男人仿佛看着胡闹的孩子一般,注视着雄介。
男人中等身高中等体型,大众化的容貌,影子微妙的薄弱。全身穿着黑衣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黑衣人。年龄似乎很年青,不过看上去超过了三十岁。
雄介感觉背后冒起鸡皮疙瘩,无言地手掌一开一合。
他的手中,没有球棒。他将视线落在手掌上,咬紧嘴唇。
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脖子左右动起来。骨头发出嘎啦的声响。
「这算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很麻烦了吧?把这种东西带过来想做什么。我本来想还是算了,让你们回去好了。说起来,我也是个外人。不过是被脑子不好使的熟人强行喊出来罢了。不过啊,你闹得有点过头哦」
他的眼睛像线一样,眯得更细了。在他手中,刀子咕噜咕噜的转着。
「贼船已经上了,就稍微玩玩吧?」
雄介不知男人是什么来头。
不过,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先前的对手截然不同。
雄介静静的咽下一口唾液,向后退了一步。
杀了父亲之后一直忘却的感觉,久违的回想起来。
自己还是个孩子。
还很无力。
「不妙…………………………情绪好低落!」
雄介呢喃着,向后跳开。与此同时,刀掠过他的腹部。
男人再次跃起,以毫不多余的动作与雄介展开肉搏。雄介连忙向后退开,可无法顺利的拉开距离。划出锐利轨迹的刀,切开他的衣服。浅浅的红色在皮肤上冲开。
疼痛令雄介嘴角歪斜,雄介进一步后退。脚被缠住,速度放慢。
两三次用危险的姿势躲开刀刃之后,到达了楼梯。但是,雄介没有用力下去。雄介猛地蹬起底板,手放在扶手上,直接横越过去。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男人短短一瞬间双眼张开。
雄介掉向了下面的楼层。没有闲工夫确认落地地点。他在空中强行调整姿势,将所有的神经集中在脚上。他打算从狭窄的楼梯上掉下去,然后失败了。
他脚下一滑,摔在了台阶上。雄介短促的吐出一口气。胃里的东西向上翻涌,喉咙如抽筋一般疼痛。他忍住狂喷的汗水,打算站起来。但是,脚无法顺利的动起来。他尝试用意志的力量,控制颤抖的全身。
此时,开关切换了。
「……………………………………………………奇怪?」
雄介茫然的望着天花板,发出声响地扭动脖子。
他就如同是一般躺着,小声呢喃。
「…………………………………………我,在害怕么?」
他不可思议的呢喃着,就这样,在楼梯上摆成大字,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仿佛仰望着蓝天一般望着天花板。他眨了几次眼睛。从楼梯上面,响起硬质的脚步声。男人慢慢走下来。
————踏、踏、踏
澄澈的脚步声响起。男人在雄介跟前的台阶停下来。
他屈下身体,坐了下来,就像对流浪猫搭话一般,说道
「怎么,不玩了么。嗯?」
咻啪、咻啪、咻啪、咻啪
他熟练的旋转着刀,问道。不过,雄介没有回答。
雄介的眼睛咕噜咕噜的旋转,呢喃起来
「烦死了,混蛋」
雄介毫无前兆的动起身体。
他保持着躺下的姿势,毫不犹豫的掉下台阶。响起肉碰撞的悲惨声音。就好像被扔掉的人偶一般,雄介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雄介撞到了楼梯间的墙壁,动作停了下来,再次摊成大字,仰望天花板。男人仿佛吃了一惊,吹起口哨。他用愉快的语调问道
「喂、喂,这究竟是在干什么?能不能稍微告诉我一下?」
雄介没有回答。不过,他不耐烦的挥动手腕。
下一刻,他猛然直起身体。力量从肩膀卸下,仰望天花板。
他的嘴茫然地张开,漏出犹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啊————————————、这不行啊」
「………………嗯?」
男人纳闷,下到雄介前面的台阶。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经无法进入雄介的视线。雄介双手猛烈地开合。
就好像在寻求某种东西一般。
「不行啊。不行啊,这可不行啊,都说不行了啊」
男人蹙眉,不解地听着这个声音。
雄介的独白还在继续,语速逐渐增加。
「不行啊,不行啊,喂?我不想死啊。我好怕啊。所以,我不要死,我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啊,喂。这样就够了。这一点我知道啊。可是,不行啊。不行啊」
从他的嘴唇飞出泡沫。充血的眼睛左右移动。
愈加激烈的口吻,顷刻间转化为悲痛欲绝的叫喊
「什么啊,正常点啊。普通的害怕什么的蠢不蠢啊,蠢不蠢啊你,这是说情绪低落的时候么。着急什么啊。害怕什么啊。什么正常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以异样的动作站起来,如骷髅一般露出牙齿,重新转向男人。他的表情中,明确的浮现出走投无路的神色。
男人不解的歪着脑袋。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雄介的反应是在太过诡异。仿佛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看上去更像在害怕从身体内侧激发出来的感情。
「不可思议……将死之人会有人这种反应,还是头一次见到,有意思」
「吵死了啊…………吵死了啊、吵死了啊、给我闭嘴…………………」
雄介的手犹如癫痫发作,不断地张合。
他咬牙切齿。但是,他寸步难行。
他的状态乱了。与平时的状态存在致命性的差异。雄介虽然认识到这一点,但束手无策。
这里,没有能将人头盖骨砸碎的东西。
回想起很久以前,怀念的人,用那个单手将狗的头盖骨砸碎。手掌再次以异常的速度发生痉挛。雄介咬牙切齿,甚至能听到骨头在咯吱作响。
————这个时候,无法顺利的发狂。
但就在下一刻。
「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呆子!!!!!!!!」
台阶之上响起巨大的声音。雄介微微张开双眼。
唯独此刻,他不由将自身的纠葛与苦恼全都遗忘掉。
奇怪,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的瞬间,男人头也不回的屈下身体。与此同时,某种东西以可怕的力量冲了过来。那个东西描绘着漂亮的正圆,撕裂空气。
那个东西撞到墙壁,应声弹起。
哐————————————————
金属球棒掉在了楼梯间。雄介张大眼睛,向楼上看去。
在那里,是如仁王一般伫立的小个子身影。
耀眼的蓝天在她背后绽开。裙子随风飞扬。仿佛在说「别看里面」一般,太阳的七色虹光在眼前放射开。
她插着双手,低声呢喃。
「就算是一瞬间,你觉得七海害怕了,这是耻辱。七海什么也没说,你却自作主张让七海逃跑,这也是耻辱」
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气愤。
七濑七海露出灿烂的微笑。
「七海可不要欠人情。你以为七海会报警之后立刻逃之夭夭?报警的话,你的处境会很不妙吧。于是,七海就过来,结果你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下一刻,雄介感觉她的双马尾仿佛浮了起来。
七海狠狠地瞪着雄介,大叫起来
「少开玩笑了!让别人先逃,是能够活下来才说的台词吧!七海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提不起兴趣,可是如果因七海而死的话,七海会很伤脑筋的!要死别跟七海发生瓜葛,找个荒郊野外去死好了!」
她气得一塌糊涂。雄介愕然地望着她的身影。突然,她缄口不语,用令人惊讶的冰冷眼睛俯视雄介。
那张脸,与梦中与他说话时一模一样。
她摆出鄙夷的目光,说
「七海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不过,对活着,没什么好去烦恼的」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放出话之后,她将棒球包扔向楼梯。收在里面的剩余的两根球棒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七海突然冲了出去。两根马尾边随风飞扬,然后消失。
只听到电梯发出下降的声音。
几秒钟后,雄介望着空空如也的蓝天,叫起来
「你这个时候又把我扔下么!」
「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男人毫无恶意的呢喃起来。看着雄介与七海的交流的时候,紧张感似乎突然消失了。下一刻,他的头发舞动起来。风压掠过男人的脸。
铿————————————
发出尖锐的声音,刀从手中被弹飞了。
男人没能掌握情况,不断眨眼。
在他眼前,是挥起球棒的雄介。
「——————————————————————————我知道啦。多谢咯」
雄介轻轻地呢喃。刀旋转着向下落去。雄介微微偏开脸,掠过脖子的刀刃掉在地板上,切开运动鞋的前端。
但是,他没有丝毫动摇。他的嘴上,点缀起凶残的笑容。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球棒朝着男人挥了下去。男人后退一步,将其避开。雄介以凶猛之势挥出球棒。球棒撕裂空隙,发出激烈的响声。
每次以异常的速度挥舞球棒,雄介的手便会咯吱作响。但是,他毫不在意。男人被疯狂的动作所压迫,向后大跳一步。随后,他如同画弧一般在楼梯间移动,退下台阶。
「哎呀,这可真没想到………………哟、不好」
铿————————————
尖锐的声音再度鸣响。
被投出去的球棒回旋着从男人身旁穿过,砸在墙壁上,应声弹起。男人一瞬间转向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明确的紧张。
雄介无言地伸出手。在他手中,收起了七海留下的球棒。他扬起嘴,露出凶残的笑容。目睹野兽一般的表情,男人困惑地举起双手。
「你这眼神真让人讨厌。我可不想对付完全发狂的人。不好意思,能让我回去么?再继续下去,可要超过我的工作范畴了」
「 啊 、 你 要 逃 么 ? 你 想 逃 走 么 ? 你 想 逃 走 吧 ——————? 」
雄介如唱歌一般问道。男人叹了口气,手绕到腰后。他又取出另一把刀,扔上空中,然后熟练地接住,对雄介问道
「刚才那孩子,不是在下面等你么?对了呢。至少让那孩子吃点苦头吧,要不要试试?」
被如此问道,雄介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的放下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男人。
男人露出笑容,向后退开。
「这么决定,对咱们都好吧?再见了。有缘再耍吧」
男人用轻浮的口气说着,走了出去。
就在下一刻。
「——————那家伙,怎么可能会等我」
雄介轻声呢喃,一跃而起。
他身体飘起来,毫不犹豫的冲下台阶。
————朝着男人的方向。
男人转过身来。雄介在他的肚子上完成着陆。男人的身体弯成「く」字。在此前一刻,他强行挥刀。雄介的牛仔裤被切开,血从里面流出来。雄介直接在体势崩溃的状态下,摔到了楼梯上。
男人掉到楼梯间,空气从肺脏压出来,然后一动不动。躺在楼梯上的雄介,仰望天花板。他眨了几下眼睛,挥出手。
————呼
伴着强而有力的声音,球棒指向天花板。
「嚯」
雄介发出小口无意义的感叹,然后起身。他摇摇头,用球棒撑起身体。他的大腿还在微微的流着血。
他就好像如今才察觉到一般,呢喃起来
「………………………………………………………………啊、好痛啊」
* * *
「搞定了么?」
雄介下到一楼,立刻停了下来。
七海从公园外的树丛中现身。她拍掉黏在头发上的叶子,优雅的下到地面。在她手中,是不知从哪儿买来而且已经喝完的果汁空罐,还有似乎用来垫屁股的沾满泥的衣服。恐怕是从那个屋里拿出来的。
雄介半阖着眼问道
「你……怎么没逃?」
「因为,如果你被杀了,七海不马上报警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如果你受伤了,也要做很多准备……七海觉得,状况已经分析的很透彻了。在这里地方,只要自己不出来,是不会被发现的!」
七海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躲在树丛后面,只要不是刻意去向里面窥视,的确不会被看到。
「什么啊。如果我受伤了,难道你要叫救护车么」
「不,就算你向急救人员提供证言,七海为了撇清关系,还是需要清理现场留下的痕迹。就算事情让同学知道了,也会相当麻烦吧?」
七濑七海喜欢平静。她为此不懈努力。
七海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雄介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七海用随手撕下的布绑在雄介脚上。由于牛仔裤的布料盖得很严实,从外面看不出受过伤吧。肚子上的伤很浅,血已经止住了。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啊,我知道了啦。谢谢你把球棒拿给我。多亏你,勉强解决了。再见!」
突然,雄介的衣服被用力拉住,转向身后。
七濑七海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满可爱的笑容。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现在报警的话,警察就算要来,多半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七海微微倾首,抬头看着雄介。
她单手拿着橙汁,问道
「那帮家伙,你都绑好了么?」
* * *
「诶哟、嘿!」
雄介将背上的男人放下来。
房间里,四个人摆在了一起。左端是红发少年,他瞪圆眼睛,像虾一样挣扎着。挂鼻环的青年一度恢复意识,但是雄介用球棒又给他来了一下,让他昏厥。在机车上吃了球棒一击的少年虽然有意识,但身体似乎无法动弹。黑衣男子尚未清醒。
他们所有人都用撕开的衣服绑住嘴。活用屋子里找出的尼龙绳,将他们身体绑住。对其中拿刀的男人绑得特别结实。
七海无聊的坐在旁边。她不帮忙,只是监视雄介完成工作。看到雄介放下男人之后,她微微倾首,问道
「弄完了么?」
「啊,弄完了」
雄介随口回答。听到回答,七海将准备好的纸放在了右端的男人身上。上面写着一排无法辨认笔迹的字。
『飞车劫匪。劳烦逮捕』
纸上大致写了旁边的房间是犯罪分子的窝点。
隔壁房间还留有大量的包。不管要多少证据应该都能找出来吧。
在七海的指示下,雄介小心翼翼的消除了自己和七海的痕迹,两人离开房间。穿过走廊,乘上电梯。七海在电梯里嘟嚷起来
「这样还真有些痛快。不过,七海的自行车坏掉了,实在太遗憾了」
「咦?这件事你要怨我么?」
雄介发出混着害怕的声音。七海的自行车毁坏,完全是因为雄介毫不犹豫的从斜坡上腾空落地所至。雄介连忙试着为自己辩护
「如果没我的话,钱包是拿不回来的哦,让我负这个责任,实在太不讲理了吧!平等交换对吧?」
「你说的也对。关于这件事,七海很感激。哎……真拿你没办法。以后去买东西,要去拜托那个人了……反正在家里也很无聊」
七海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雄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七海应该是和房东太婆婆两个人住才对。可是,不在人前露面的老婆婆,应该不会去买东西。
那个人,指的是谁呢?
「那个人是谁?还有谁在家么?」
「谁知道呢。七海没想过跟你讲,也没这个必要吧」
七海露出灿烂的微笑。雄介一脸不满地缄口不语。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吹起口哨。
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上上下下的船夫
叮——————————
电梯门打开了。两人一起走出门。穿过公寓停车场的时候,七海停了下来。在车棚下面摆着的机车旁边,停着一辆黑漆的自行车。看上去是一流货色,是专为奔跑设计的形状和材质,与市面上商品截然不同。
七海眨了几下眼睛,拉起雄介的衣服。
「等一等」
「昂?怎么了啊,我肚子饿了」
七海无视雄介的声音,在自行车旁边蹲了下来。她望着看上去很高级的自行车,在膝盖上撑起脸。她又眨了眨眼睛,向上看着雄介,问道
「这个,是不是那帮家伙的?」
* * *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自行车发出轻快的声音,奔驰着。
骑车的七海开心的蹬着自行车。自行车对她来说太大了点,不过站着骑勉强能够维持平衡。在她身后相当远的距离,雄介正在奔跑。
「慢慢走也没问题哦,不用勉强跑过来啊」
「这时候,就没有把自行车让给我这个选项么,你这混蛋!」
雄介固执地追着七海。或许因为他大腿的割伤很平整,幸好出血量很少,不是很痛。不过每跑一步,疼痛便会激烈地席卷全身。不过,他将怨声咽了下去,继续奔跑。在他背后,棒球包还是一如既往的摇晃着。
就结论来说,自行车是那群男人中某人的东西。
两人再次回到男人们的房间里,大搜特搜之后,找到了类似的钥匙。作为这次的抚慰费,七海擅自征收了自行车,驶向公寓。
七海为防留下通话记录,让雄介在途中的公用电话匿名报了案。之后,警察会怎样处置呢。
就算四个人说出事情经过,他们嘴里荒唐的小学女生和高中生,也应该会被当做编造的故事吧。虽然也想过有再次遇到他们的可能,不过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
七濑七海拥有将日常坚守到底的自信,嵯峨雄介什么也不会去思考。
自行车轻快地奔驰着,拐过拐角。已经快到公寓了。
秋天的太阳下班很早。天空开始染成红色。七海在薄暮的天空下愉快的前进。自行车滑进了公寓的停车场。七海猛的下车,上好锁。雄介疲惫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终于回来了」
「累死了。竟然到最后还让我用跑的」
真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寻求大米竟然会遭遇事件,就算雄介也没有想到。
雄介叹了口气,走了起来。不过,他的脚步突然停下。
一只小小的手正抓着他的衬衫。雄介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去。
七海露出天使一般地笑容。
她还是老样子,亲切地问他
「呵呵,要来的话就做好觉悟哦,七海说过的吧?」
「哇,这小鬼太不讲理了!不要拉不要拉,会破的会破的会破的,住手啊!受够了啊!混账,我是不会死心的!」
雄介左右扭动身体,他看准七海的手松开的空隙,猛地逃了出去。
七海想再次抓住他的衬衫,可是以失败告终。雄介以仿佛要摔倒的势头跑了出去。
「啊、站住,干什么啊,你这海蟑螂!」
「所以说,我肚子饿了啊!」
「七海也一样啊!不要擅自走掉!」
七海也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两人登上楼梯。
楼梯上发出匆匆忙忙的上楼声。不久,爆发门猛然打开的声音。
打扰了!
有人在吗?
「啊、小田桐先生在家啊。你好!我肚子好饿喔,有没有吃的?好痛!臭小鬼你干么啊?」
「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回去了啊,你这海蟑螂!小田桐先生!由着这种人的话会蹬鼻子上脸的哦?觉得困扰的话,一定要痛骂一顿才行!」
两人争论起来。这个声音,和某人平静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风吹拂。寒冷的残风,在夕暮的天空飞舞。
留下的自行车,为公寓添上了一道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