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图源:江火如画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我要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可恶的少女。
她个性傲慢冷静且任性,极度挑食。她总是拿着一把红色的纸伞,穿着一身哥特萝莉装。
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会期望惨剧发生。而且,她总是在吃巧克力。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很肯定的说,她是个可恶、低级的生物。
她性情乖张,泯灭人性,但她的肉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强大得跟怪物一样,却柔弱得像个普通女孩。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她。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痛苦。
拜她所赐,我不知多少次被推落绝望的深渊。就因为她渴望惨剧,我才会目睹到那么多残酷的事件。我殷切地期盼能够离开她身边。
茧墨阿座化这个人丑陋又绝美,是个差劲的生物。
但有的时候,她又确确实实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她一直,永远,都如恶魔一般绝美。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 * *
花瓣在染红的天空中跃舞。
此情此景,宛如飘落的樱花。
但是,樱花还开都没开。现在是二月末,空气开始慢慢变暖,但春天还很遥远。感觉,冬天永远都不会过去。河上吹来的寒风令人不禁缩紧身体,我抬头仰望天空。我杀死小鸟之后,街上飞舞的花瓣还是没有消失。
即便花瓣的数量正日渐减少,然而每次抬头,眼睛还是会被鲜亮的红色刺到。
花飘舞的地方有三个。茧墨的事务所周围,茧墨本家周围,我住的公寓周围。
我用换上新制皮手套的左手驱赶飘荡到我面前的花瓣。但是,现实中的东西触碰不到那虚幻的红色。我抬起脸,俯览在眼前延伸的坡道。在坡道下面,有一所老旧的建筑。沿着河堤上的路一路走来的我,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望着那个建筑物,满是雨迹的壁面上写着那幢建筑的名字。
—————————————————————公寓·七濑
我并没有离开多久,但一股伴随着痛楚的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攥紧左手,走下坡道,只见一位少女正站在公寓门口。
今天是休息日,她手里拿着扫帚,正一个人在打扫公寓门口。那两根丰盈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起来。以前做她帮手的女性,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感到胸口很难受,眼角发烫,用力握住的左手,力气大到让骨头咯吱作响。每当我想起她的笑容,痛彻心肺的悲伤便越来越强烈。
七濑七海抬起脸,注意到了我。她惊讶地张开那双玲珑大眼。
「——————————————小田桐先……」
下一刻,她合上了嘴。她似乎从我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气势汹汹地盯着我。我,没有让视线从她身上逃开。最后,七海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先请进吧,进来再说」
我抱住左手,咬紧嘴唇,点点头。
我一直都很害怕伤害别人。
而我现在,是来让她哭泣,让她失望的。
* * *
矮脚桌上摆上了两杯温热的茶。七海放下茶杯,端坐在我面前。
我们在房东的屋里,无言地面对着对方。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周围。
四面铺着发黄的墙纸,褪色的榻榻米散发出那种老旅馆特有的味道。
这个房间我来过几次,是个会勾起我几分怀念之情的房间。我再次将视线放回到七海身上。我最后见她的时候,是在带融解的绫前往孤岛之前。
绫没有回来。这件事,七海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吧。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开口说
「…………绫去世了。对于她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绫在生命的尽头对我说,让我照顾七海,希望让我向你传达她满满的谢意」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说这些,七海听得一头雾水。请详细解释一下」
「……………………这」
七海的要求让我喘不过气。绫的死,与现实脱节得实在太厉害了。红衣女子、茧墨的命运、吃人的花,我究竟该隐瞒什么,讲出什么呢。
我绝不能够将这一切毫不保留地向讲给一位年幼的少女。正当我犹犹豫豫张开嘴的瞬间,七海一拳砸在矮脚桌上。茶杯摇晃,茶水撒了出来。七海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尖声吼叫
「不要隐瞒,一五一十的说!」
我凝视着她那双充满愤怒与焦躁的眼睛,点了点头。既然她要求了,我就应该和盘托出。七海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什么,被卷入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我吞吞吐吐地讲述,七海默默地聆听。
我向她讲述了小鸟的疯狂,茧墨的命运,我杀了人的事,以及绫临死前选作的选择。
「然后,小绫就选择成为你的左手了么……我明白了。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讲完后,七海这样说道,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她叉起手,仰望着天花板,然后又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就这样,一阵漫长的沉默弥漫开。最后,七海点了点头。
「让你久等了,七海总算想通了。哎,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呢,我也很清楚小绫的身体有多么不可思议。发生的情况,七海明白了。小田桐先生,你也辛苦了。七海绝不认为你心里就很好受」
七海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我,可她的深锁的眉心正激烈地痉挛着。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按住额头,最后低声细语
「只闻一件事。七海知道这样很不讲理。但是,只有一件事,唯独一件事,我要问」
接着,七海沉默了。她正等待着我的许可。我要是拒绝她,她应该什么也不会问我吧。但是,我点点头。七海轻轻地,郑重地向我说了声谢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她翻起右手,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我的脸上。我眼前天昏地暗,鼻子被打扁。那东西从我脸上掉了下来,软乎乎地掉在了榻榻米上。
「你…………………………你是个男人吧,你是个大人吧?」
七海低沉地说道。她维持着扔出坐垫的姿势,狠狠瞪着我。
那双玲珑大眼中盈满泪水。我胸口好赌,肚子痛起来。我很清楚,我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把她弄哭。我应该预计到了,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然而,我还是想放声疾呼。
绫保护了我,然后死了。七海一定会哭,一定会哭得比任何人都伤心。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让七海哭泣。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她的泪水。下一刻,七海的脸夸张地扭曲起来。她攥紧拳头,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你比我要成熟得多的多的多吧!能做的事比我要多的多的多吧?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绫啊!」
她再次抓起坐垫,翻上桌子,不停地痛揍我。我不觉得有多痛,撕心裂肺的痛苦,比物理上的冲击要大得多。她一边哭,一边对我大喊
「什么叫谢谢啊,根本毫无意义啊!再也见不到面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啊!什么传话,我不想听那种东西啊!」
她高高举起坐垫,再次朝我扔了过来,攥紧的拳头打在桌上。
茶水撒了出来,小小的手被完全打湿。但是,七海根本不去理会自己的手,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你这呆木头、不中用的家伙、大废物!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讨厌你,讨厌死你了,最讨厌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痛的叫喊,就像刀子一样插进我的胸口。就这样,七海趴在桌上,埋起脸开始哭泣。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发出压抑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无法做出任何回答。他说的一点没错,但我即便承认她的指责,也没有任何意义。绫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有我这条左臂。
正因为绫为我许了这个愿,我现在才能活着。但是,这是在太荒唐了。七海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吧。换做是我,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当我攥紧左手的瞬间,七海的哭声停了下来。垂着头的她,轻轻地呢喃起来。
「…………………………………………那是爸爸妈妈出车祸死的时候」
我诧异地张大了双眼。七海的父母已经过世了,然而我从未听说过相关的事情。她仍旧趴在桌子上,接着说道
「爸爸妈妈从压扁的车子里被带走,在医院里受苦的时候,七海什么也做不到。葬礼结束,来到奶奶家的时候,七海也只是一直发呆。七海,讨厌这个样子。自顾自地想通,理解,结果连看护都做不了,这种事实在太残酷了…………所以、所以七海要……」
她抬起脸,眼睛又红又肿。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被眼泪和鼻涕弄得稀里哗啦的脸。擦过的脸,愈发的红。忽然,我不经意间发觉了一件事。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七海哭的样子。
「七海要成为一个能够独自应对任何事情的人。可是,正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我才变得坚强。迄今为止,我拼尽全力,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了下去」
「我觉得,七海真的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你的坚强,让我感到耀眼」
「嗯,那当然。我不会过分奢求,不会任性,对奇迹敬谢不敏。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我想要的,只是安宁的生活。为了过上安宁的生活,我付出了相应的努力。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啊」
我这要哭多少天才行啊,见鬼!
七海咒骂之后,再次擦了擦脸。我向她深深地低下头。破坏她安宁的罪魁祸首,是我。绫是七海珍视的朋友,而绫再也回不来了。
伤害别人,就像在挖我自己的胸口。好似痛楚的感觉塞满我的喉咙。但是,我强行把声音挤了出来。因为,我最后还有一句话,必须说出来。
「一直以来,多谢关照。我暂时不会回这里了」
「……不会回来?你说什么?你不是失去过左手么?绫也是为了你而死掉的啊,你说你究竟还要干什么!」
「正如我刚才说的,红衣女子的威胁还没有过去。我必须想方设法让小茧避免命运的侵害…………我要战斗。我已经决定了」
绫是因我而死的。我杀了小鸟,害死了人,得到了手臂,但我不能够就此止步。我必须设法让茧墨阿座化避免死亡的命运。这是我早已决定好了的。从一开始,就不容我选择逃走。能够为我堵住肚子的,只有茧墨。七海闭上嘴,我一边凝视她充满愤怒的表情,一边笨拙地接着说道
「一直以来,承蒙你关照了。重要的东西我会带出房间的,要是发生万一,剩下的东西处理掉也无妨……然后……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说完,我站了起来。七海可能是愣住了,仍就坐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我走出去之后,急忙走向我自己的房间。我登上咯吱作响的台阶,冲过走廊,打开了房间的门
我在橱柜里翻找,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茧墨帮忙火化的,从人贩子家带回来的小孩子的骨灰。我不能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我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再次回到了七海的房门口,将装了几个月房租和钥匙的信封放进了门上的邮筒。
接着,我转身离开了。
————————嗙!
随后,背后响起了开门声,有人冲了过来。小小的脚步声停在了很近的地方。我刚转过身去,额头就被什么东西打个正中。我眼冒金星,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我看了看脚下,本应放在油桶里的钥匙掉了下来。与此同时,七海的声音震天价响
「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啊,小田桐勤!」
她大声叫喊,我屏气慑息。为什么七海要这么说。她对一无是处,狼狈不堪的我,应该已经心灰意冷,讨厌到骨子里了才对。
我连忙抬起脸。在我眼前,七海攥着拳头,作仁王立,她的表情,就好像正在对一切的不合理大发雷霆一般。我呼吸为之一窒,而她大声叫喊。
「我会等你的,你绝对要给我回来!」
—————这个地方,是你的家啊!
我禁不住哑口无言。我想起绫、七海还有雄介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时光。这里确实是我的家。即便我身处扭曲的日常生活,我也有能够回去的地方。
我闭上了张到一半的嘴。我不能做出不负责任的许诺,我特别不希望发自肺腑的话变成谎言的情况发生。我不知道我能否回来,只是默默地把钥匙捡了起来。
七海紧紧抿着嘴,什么也没说。我紧紧握住钥匙,旋踝离去。
这一回,我没有回头。我撕裂飘舞着花瓣的空气,一往无前。
为了改变茧墨阿座化的命运。
为了结束一切之后回到这里。
也是为了不去逃避七海的那句话。
* * *
我搭乘巴士和地铁,前往茧墨的事务所。我登上楼梯,刚离开地下,血色的天空便出来相迎。事务所附近的天空比公寓周围还要红。
花瓣就像蝶群一样在穿过天空。我一边望着随意蠕动的花瓣,一边赶往事务所。对花瓣起了反应的雨香,就像发脾气一样哼起来。我一边安慰雨香,一边走进电梯,上到了事务所所在的第五层。我刚走出电梯,便停下了脚步。
外走廊上,站着有人。穿着好像丧服的黑色和服的女性转过身来。
一只灰色的鸟在她和服的袖子上正在振翅。她抬起脸,向我投来空洞的目光。
「……………………………好久不见,小田桐大人」
白雪她们的侍者统领——雅,一脸疲惫地笑着说道。
我建议她进去,但被坚持回绝了。就这样,我们面对着面,尬尴的沉默在我们只见弥漫开。雅轻抚自己苍白消瘦的脸,难掩疲惫地开口,沉重地说道
「我不能就这样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请让我们水无濑家退出,不再参与这次的事件。您明察秋毫,我们族长——水无濑白雪大人已是爱莫能助。还望体谅」
「我知道了。请代我谢谢白雪小姐。她救过我很多次,要是没有她,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丢了吧」
我话音刚落,深深低着头的雅便慌慌张张地把头抬了起来。她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用审视的目光凝视着我,诧异地开口问
「您,不怨我么?不骂我宵小忘义么?我可是做好了被您大骂一顿,并严正拒绝才过来的啊」
「哈哈,不出所料,不管我怎么说,你的回答都不会变呢……不过,我本来就没什么好抱怨的……没关系的。反倒是我也想请白雪小姐别再帮忙,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请让她就此退出吧」
我本来就不希望继续把白雪牵连进来。红衣女子是个可怕的对手。
不管白雪能帮多大的忙,我都不希望她继续发生瓜葛。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但是,凭我一个人怕是阻止不了她的,家族肯出来帮我阻止她,真是帮大忙了。
她现在,应该正在哭泣,或者正在发火吧。
过去我也曾把她支开过。我对她说,我不想死在她面前,不想看到你受伤。那个时候,白雪打了我,打开扇子对我叫喊
我也是相同的心情,你怎么就没想过。
我明白。你现在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吧。我要是死在遥远的地方,她会无比悲痛吧。即便如此,这次我也不得不离开她。每当我想起她倒在路上的样子,心脏就会冻结,身体就会颤抖起来。我怎么能再看到那样的情景。
如果白雪也跟绫一样死掉的话,我会活不下去的。我深深地希望,至少她能够平安无事。即便我看不到也无所谓,只求她能够幸福。
纵然我隐隐约约的知道她心里其实在哭,我还是义无反顾。
「到时候要是还能去见她,我还会去的。唯独这件事,请你同意」
雅深深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抿紧了嘴唇。她若有所思,眉宇颦蹙。果然不行么。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下一刻,她向我道谢
「白峰大人的事,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谢。虽然这次的事,白雪大人是因您受伤的,但自从与您相识以来,白雪大人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抛弃了您和茧墨阿座化大人,但是,我们会由衷地祝愿您们旗开得胜」
雅低着头,压抑地说道。我默默地点点头。
她用央求一般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飞快地把脸抬了起来,就像抛开什么一般,踏着毫无迷茫的步伐,走了出去。我的视线从那毅然决然的背影上移开,把手搭在事务所的门上。
甜腻的空气从里面扑面而来,而同时,我跟某人撞了个正着。
「——————————!」
从里面飞奔出来的男人连忙止步。这个头发向后梳,穿着西装的人,我见过。他是分家代表,定下。我根本来不及问他过来有什么事,他便向我鞠了一躬,匆匆跑掉了。他就像拒绝别人向他搭腔一般,离开了走廊。
他是来干什么的?我皱着眉头,走进房内。事务所里开着空调,空气调节得无懈可击,充斥着甜腻香气的走廊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现实的味道。
我直接走进客厅,只见一位少女正睡在皮沙发上。
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闭着眼睛,在明亮的光芒之中,埋没在包装纸和包装带里。
她纤细的手和脚上缠着数不清的丝带。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受到了无法逃脱的拘束一样。她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根格外鲜艳的红丝带,打扮相当得恶趣味。
我皱着眉头,刚向她靠近,她便张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随后弯成了笑的形状。
「嗨,午安,小田桐君。心情怎么样?绷带没破吧?」
「托你的福,心情糟透了。绷带没事。小茧,那边怎么样?」
我将小盒子放在桌上,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在新获得的左手上,再次戴上了皮手套。多亏绫给我的这条左臂,我从红衣女子的肉中得到了解脱。但是,为了防止红衣女子的干涉,绷带还是必须打。我四岁了茧墨在孤岛上穿过的黑色和服,当做新的封印重复利用。忽然,我回想起在孤岛上被杀害的那位少女。
那件将人烧成灰,涂在表面制成的和服,一开始穿在她的身上。
那个长得跟人偶一样的少女,是个怎样的人物呢?她是凭资源代替茧墨被杀的么?这些问题,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摇摇头,将伤感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这种事情,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好想的。因为我在孤岛上的时候,对她的死就没有任何感触。可能是因为我在噩梦里体验被杀过过几十次几百次,所以我已经完全适应人死所带来的冲击了。
对绫的死,也是一样。换做以前,我恐怕会蹲在地上抱住双腿,一动也不动吧。
她保护我而死这件事,之前确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极为自然地呼吸,吃饭,睡觉。她都死了,我却毫无感触一样。
绫要是看到这样的我,会骂我没人性么?肯定不会的吧。
她肯定会笑着对我说,这样就好。而这令我非常的悲伤。
我好悲伤,悲伤的无以复加。
我静静地抚摸左臂,但只会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话,这本身就只是卑鄙的逃避行为。除了她,还死了很多人。眼睛被挖掉而死的御影就是其中之一。然后还有我杀掉的小鸟也是。
就算杀了人,我也没有任何改变。我即便指使腹中的鬼吃了人,还让她吃掉我自己的左手,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只是若无其事地用悲伤不断地麻痹自己。
就算时光倒流,回到当时,我还是会杀了她。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杀了她。
就像放弃做人的她怀着最后的矜持,「所有人都去死吧」地放声大叫一样。
我选择了杀死她。小田桐勤是杀人凶手。我只能背负这份罪责。
如果地狱真的存在,我肯定会下地狱吧。忽然,茧墨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那边是指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可搞不懂哦?」
「我是说定下。我刚才在门口撞见他了」
「啊,你说他啊。我给忘了,分家发来最后通牒了呢」
这才不是可以忘的内容。茧墨就像听到了我无言的抱怨,她弯起嘴唇,伸手在桌子上面捞,把拿错的空盒子随手一扔。
「分家既不想也没办法违逆红衣女子。他们的意见就是要把我当成祭品供奉出去,以此来让女人平息下来。但是,他们并不是鬼。于是那家伙告诉我,如果既有了想法也有了办法违抗我跟你的话,他们会为了茧墨家的将来处置我,让我听候发落」
他是来通知的,要用当代茧墨阿座化来平息红衣女子作祟。这完全是在强人所难啊。
茧墨说着这番话时的口吻,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愉快。她应该是对分家的反应感到新鲜吧。以前茧墨家一直盲目地信奉着她,而他们的态度正在明确地发生改变。
纵然被当成普通人看待,曾经的活神还是心情不错。
「…………………………那么小茧,我们要怎么办?」
我双手交扣,向她询问。她这一回拿到巧克力了,将手中的巧克力扔进嘴里。她一静下来,整间屋子便笼罩在沉默之中。日斗应该正在隔壁的卧室里睡觉,然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因为担心我们而暂时在这里留宿的雄介,昨天晚上也回去了。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脚一定很痛吧。他与我梦中的样子不同,看样子不想让别人分担他自己的痛苦。他怀着失去双脚的痛楚,拼命地,开朗地过着每一天。这是个悲痛的决定,不容廉价的怜悯去侵犯他的决心。
旋花喜欢雄介笑的样子。雄介仅仅为了这一点,与自己不懈战斗。
这将是场旷日之战吧。但是,如果他想要,我也想帮他一把。只用陪在他身旁的话,我应该是能够做到的。因为,就像有人肯陪伴在我身边一样,他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在我放飞思绪的时候,茧墨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她把雪白的腿摆向了一旁。
黑色的蕾丝摇摆起来,她坐起身来。缠在手和脚上的包装带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与我面对着面,缓缓地张开嘴
「……………………我有个想法。究竟成不成呢」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一刻,电话响了。茧墨倏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丝带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起来,她毫不迟疑地握住了电话分机,放在耳旁。我默默地守望她开始通话。
不祥的预感涌上胸口。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来电话,也没什么好吃惊的。身处生命危险之中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委托还会定期地找上茧墨。
「…………原来如此,情况我明白了。没问题,我接受你的委托」
她谈都不跟我谈,直接答应了对方。我张口结舌。虽然我对新发来委托这件事没有多惊讶,但会不会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茧墨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在这生死攸关的状况下,竟然更看重娱乐,简直精神不正常。我必须阻止她。
「……………………………………小茧,这好么?」
「似乎有来源不明的内脏在大楼的缝隙间往下掉哦」
茧墨毫无预兆地放下了电话分机,对我这样说道。我不禁哑口无言。这份委托,我曾经听过。我不可能忘记,那句发了疯一般周而复始的话语,在我耳边重现。
我很爱姐姐,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姐姐,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我回想起从空中坠落的白色躯体。但是,尸体应该全部掉光了。
山下和枝的尸体如愿以偿地完成了跳楼自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用眼神让茧墨跟我解释,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这份委托并非偶然哦。对我们来说,这说不定是反击的机会。而且,接受这个委托也没什么不好嘛。不需要想那么复杂哦,小田桐君」
茧墨拿起倒在一旁的纸伞。鲜艳的红色在她身后绽放。
她一边咕噜咕噜地转着纸伞,一边像唱歌一样,轻柔地对我讲
「命运即将来临。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能够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吧」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没有回应我充满不满的视线,继续旋转纸伞。
然后,她愉快的,当真非常愉快地,悄声说道
「没错,这是茧墨阿座化和小田桐勤的――――――――最后的事件哦」
* * *
我记得,那天热得整个人都快烂掉了。
发白的炎炎烈日之下,内脏掉落的大楼旁的街道上,聚集着凑热闹的人。在喧嚣声中,茧墨独自吃着巧克力。然后,她笑着对我说
这次掉下来的是子宫,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我想起发粘的汗水贴在身上的那种不适,反复地擦拭脖子。但是手上什么也没沾上。现在还是冬天,这次的事件跟以前的事件,季节、地点,一切都不一样。
这次掉内脏的地方,距离茧墨的事务所出乎意料的近。
茧墨的高级公寓门前的坡道,由东向西缓缓倾斜。在坡道上边和下边,街道的特色有所不同。
坡道下边是一片围绕着一所购物中心展开的,幽静的住宅区。
坡道下边是背山而建的女子高中和女子大学,周围零星散布着公园和广场。
但在坡道上边,只要跨过学校及周围那片宁静的地方,风景就会大不一样。
街道的东侧是一片被排除在重新开发计划之外的,应该称作商务区的,冷冷清清的高楼群。虽然这一地带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但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笼罩着一层寂静。
现在,那个地方也是红花漫天飞舞。花瓣飘舞在灰色的街景中的样子,有几分幻想的色彩。
正在登上坡道的我和茧墨,停下了脚步,一同向目的地的大楼仰望。
眼前竖着两幢冷清的外观酷似的大楼,就像一对双胞胎站在一起。
有一边是空楼,原来似乎是杂居楼,但据说自从一楼的餐饮店失火之后就封锁了。似乎,建筑物本身的损伤没什么,人员伤害非常惨重。
由于侧门被货物堵住,傍晚发生的火灾殃及了很多员工。我觉得这是茧墨喜欢的事件,但与这次的事情应该毫不相干吧。另一幢大楼进驻了一家设计师事务所,现在依然安好。但是,由于事件过于诡异,他们暂时休业了。
彼此相对的大楼就像镜子里外一样,两边的窗户都是漆黑一片,没有动静。
在营业的那边大楼的产权人,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将二楼租给朋友的他,据说是茧墨的远房亲戚,但他似乎并不了解茧墨家的真实情况。遭遇怪异的他,毫不畏惧地,直接向茧墨提出委托。而茧墨也不假劝谏,直接接受了。
委托本身没有什么疑点。但是,要将这个突然提出的委托归于偶然的产物,眼前的大楼却又显得过于异常。我仔细观察并立的两栋大楼之间的夹缝,眯起眼睛。
灰色的大楼与大楼之间,密不透风地塞满了红色的花瓣。
红色厚厚地堆积着,就像掉下去的内脏砸烂之后由粘附在一起似的。
虚幻的花瓣,根本不可能自然地聚集这么多。我只能想到,是什么人给搬来的。但是,要说什么人能把人所无法接触的花瓣给搬来,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茧墨没管屏气慑息的我,毫不犹豫地朝花瓣走去。内脏掉落的时间,是几天以前。现在,这里并没有拉起封锁线,进行管制。
她在厚厚堆积的花瓣跟前止步,用鞋尖轻抚来自大楼间飘落的一片花瓣。
——————————————————沙、沙
茧墨旋转纸伞,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了下来。我抬起脸,视线随着掉落的轨迹向下移。茧墨再现的幻影,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然而花瓣飘向了空中。
——————————————————咕唰
幻听传进耳朵里。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花瓣里。美丽的红色,向空中乱舞。
因冲击而飘舞的花瓣,短暂地停在半空中,最后缓缓下落。
那在中央,花瓣就像避开了一样,露出一个圆形的白色区域,而内脏就掉在了那里。
我注视着血淋淋的内脏,当我发现它富有特征的形状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形状代表着什么。那绝不是应该掉下来的东西。
「—————掉下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
那是心脏。内脏的主人,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茧墨不停地旋转纸伞,内脏消失了。我以为,变化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还在继续。话被另一番风景所覆盖,此处记录下的更加遥远的情景,逐渐重现出来。
雨香大口大口地吃下了什么,一只白色的手啪嗒一声掉在了花海中。
推满的花瓣就像一张柔软的床,接住了纤细的手臂。
眼前的情景,令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有人正躺在红花上。
那些花瓣没有像碰到内脏时那样同时避开,而是接住了她。
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性,正躺在红花之上。
她就像从屋顶上跳下来,然后掉在了花上,一动不动。
我张大双眼。我对女性的外貌留有印象,那属于一位已故之人。那张与白色十分相称的清秀面容,属于山下优纪子。但是,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致命性的差异。
湿润的黑眼睛看着我,美丽的睫毛眨了眨。
浅桃色的唇柔软地弯了起来。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脸上的配件也全都和印象中完全一样,但她的外表与我所认识的那个身影又存在着致命性的差异。在我记忆中,留在照片的山下优纪子不是这个样子。
眼前这位女性的身影,就像是加工之后的照片,或者就像各部位被篡改之后的画。
实在是,被过于美化了。或者说,被过于神化了。
真实的她,并没有那么美,并没有那么耀眼。
——————————————————啪。
纸伞应声合上。与此同时,花上的一切幻影,消失了。我不禁抬头向上望。在以前那起事件发生的时候,废弃大楼的屋顶边缘,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从医院消失后,山下优纪子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不断彷徨,然后不时就以那种方式出现在现实之中。但是,现在那里没有任何人,上面只有一片淡红色的天空。
「山下优纪子跳楼了哦,小田桐君。这里地点不同,而且没有任何人」
忽然,茧墨这样说道。她说的没错,山下优纪子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
既然如此,刚才的幻影是什么?内脏是睡得?这回恐怕和狐狸没有参与。
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跳下去的呢。
「………………好了,小田桐君,姑且先问问吧。你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山下优纪子的身影。不,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她。那跟我所认识的山下优纪子不一样,是一个更加美丽的少女……可是,为什么小茧你要这么问呢」
难道,你看到的东西又不一样么?
茧墨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再次撑开纸伞,默默地把伞搁在肩上。她没有转动伞,而是转过身去,背对大楼,从我身旁穿了过去。
「虽然没有大的收获,还是回去吧。有件事我想证实一下呢」
「小茧,从刚才你就一直在岔开话题,你是不想回答我的提问么?」
「你的提问,既没有让我生气也没有让我觉得麻烦哦。不过,回不回答,就看我的心情了。你就等等好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哦。解释和预告都好麻烦啊」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他的回答和平常一样,但就是因为她这样,害我总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不知遭过多少罪。我转过身去,一边追上茧墨,一边取出香烟。
虽然她会讨厌,但我还是想抽一支。就在我下定决心,正要付诸实践的时候。
————————————咕唰
我听到一个极为真实的声音。那不是幻听,确确实实具有质感的湿润声音,响彻大楼之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背后。茧墨无意回头,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的唇,一定弯成了笑的形状吧。我在这么预想的同时,转向身后。我的颈骨咯吱作响,腹底开始蠕动,红色侵染视野,花瓣在空中飞舞。
幻影花瓣对掉下来的那个东西起了反应,就像真实存在的东西一般,飘向空中。
我再次靠近大楼之间。在中央,花瓣避让出一块白色的圆形区域。
血缓缓地扩散开。不是幻影,真正的脏器掉在了我眼前。
那就像从裂开的肚子里掉出来的一样,血淋淋的。
那两个小小的肉块是何名称,我无法判断。
脚步声从背后靠近。茧墨来到我身旁,观察掉落的内脏。
她迟疑了几秒钟,不太肯定地说道
「是睾丸吧。原来如此,真是显而易见」
这岂不是跟以前的子宫完美地形成对照。
茧墨若无其事地一口咬定,从小型挎包里取出了球形的巧克力。她把球压在牙齿间,毫不留情地咬碎。黄色的奶油从里面流出来。
我股间感到一阵恶寒,将视线放回到内脏上。在心脏掉落事件发生后,这栋大楼便被编入了警察的巡逻路线。我们并没有握着对他们有用的情报。很难说这是健全的市民该采取的行动,但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逃走了,但还是得先报警。
我将视线放回到茧墨身上,只见她已经拿出了手机。就像血凝固之后的巧克力色手机握在她手中,这情况很稀奇,令我感到纳闷。接着,她把手机贴到耳边,用非常亲切地口吻开口说道
「还,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是你吧?」
出乎意料的名字从薄薄的双唇间吐露出来。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那是个令人怀念,同时又不认识的一个人物。
* * *
最后我们还是没有报警,直接搭上了地铁。这都是因为茧墨一个劲地催我。我想,就算不报警,内脏也会被发现吧。
不过,至于究竟是警察还是普通人第一个发现,那就是概率问题了。夏天的子宫掉落事件,吸引了一部分好事之徒,这一次应该会对报导进行规制,不过现场要是被好事之徒发现,难免不会跟上次一样,闹得沸沸扬扬。站在委托人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可怕的情况。
据说,隔壁因为失火而招不到租,已经令他经济拮据了。这次的事件一旦恶化,怕是更要吃不消吧。其实他想要得到妥善的解决,本来就不该委托茧墨。茧墨阿座化说过,她不会救任何人。
我在电车上,一直想着这些事情,坐了六站路之后在市中心下了车,随即前往与车站直接相连的广场。这个广场上摆着具有象征性的作品,在广场中央,设立着活动舞台和许多的商店跟公交站点。
在以前白峰的那次事件发生时,我跟茧墨去过的那家快餐店,现在也是人满为患。
仿制太空船制造的艺术作品,开始从内侧发光。在旁边,站着一位女性。
她就像把公文包当成盾牌一样,抱在胸前。看到那张如果卸了妆一定很土气的脸,我闭上眼睛。我搜索快要忘却的记忆,脑海中浮现出报纸上的照片。从黑暗中,浮现出把昏迷状态的患者从医院屋顶上往下扔,后来被逮捕的那名男性的脸。
那张比实际见到时要年轻的脸,回望着我。山下和枝因为疯狂的执着,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山下优纪子。而这个男人想把山下和枝跟姐姐一样推落摔死,他的名字叫做杉田智之。
然后,眼前这位与杉田智之相似的女性,名叫……
「杉田智香君对吧?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么?」
我忘记了加害者一方也有家人的事。她的脸就想被弹了一下,抬起来。智香盯着茧墨,但不知怎的,她的表情渐渐地放松下来。最后,她点点头,脸上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这个态度,就像由衷地觉得无所谓一样。
* * *
我们陪同一语不发的她,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
刚一进店,立刻便看到了收银台,以及摆着原创混合咖啡的咖啡豆和西点的柜子。从外面看不到的座位中,播放着悠扬的音乐。
虽然店里以简单的圆座椅和桌子居多,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摆放着红色的沙发。茧墨毫不犹豫地在沙发上坐了下去,盛气凌人地翘起了腿。
按照这里的经营方式,商品是自己去取的。我暗自叹了口气,将一杯热巧克力和两杯热咖啡放在了桌上。智香仍旧站着,眼神就像在看玩具一样盯着咖啡。
忽然,她一点都不觉得烫一样,一把抓住了腾着热气的杯子,拿了起来,然后她的手在空中不自然的停住了。我在理解情况之前,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腕,挪向一旁。与此同时,杯子斜了起来,咖啡几乎擦着茧墨的鼻尖撒了出来。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咖啡一滴不剩地倒在了桌子上。液滴溅到了茧墨的脸上,但茧墨毫无反应。
我抽了一把纸巾,挡住了快从桌子上往外流的部分。热量隔着手套传了过来,一注咖啡滴到了茧墨的腿上,但茧墨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歪起脑袋。
「满意了么?不愿意的话不来不就好了?你还真是个守规矩的人啊」
「不用提哥哥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你们就是他死之前见过的灵能侦探?你们有何贵干?是钱没付清么?我搬家次数太多了,已经没钱了哦。不要跟我的单位打电话啊,要是被炒鱿鱼的话,你们到底要怎么赔我啊」
智香语速很快,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看到她狂躁的表情,我哑口无言。山田的真实姓名和面部照片已经公开了,他的家人所受的诽谤中伤,一定难以想象吧。
智香将空掉的杯子放在桌上,在店员来之前,把隔壁桌上的纸巾全部抽走,开始收拾。她扔掉揉成团的纸巾之后,粗暴地坐了下来。
「于是,你们究竟找我什么事?」
「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茧墨若无其事地作出回答。然后,她向智香提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哥哥,还活着么?」
智香深深地叹了口气,如同地震一般的呻吟声从纤细的喉咙里漏出来。她俯下脸,攥住染得非常漂亮的留海,厌恶至极地粗声低吼
「………………………………………………………你自己上网查啊」
「不巧,网络环境不太可靠呢。而且,我更喜欢来自现实的信息哦」
「他在狱中用毛巾弔死了。这种事报纸上都登了,就这么多,没了」
智香重重地砸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听到她说的话,我感觉脑袋像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我没听说杉田的死讯,也不记得看到这样的报导。事情怕是在我昏迷的期间发生的。事情还没过多久。
茧墨到底在对伤口仍未弭平的遗族问什么啊。茧墨没有理会我责难的眼神,开口说道
「他的肚子里,有内脏么?」
即将离去的背影,停了下来。
智香摆着僵硬的表情转向茧墨。她的脸上,正浮现着某种表情。那是对未知对象的恐惧。原因应该在于,事情被本应不知情的无关人士说中了吧。
她一脸混乱地向茧墨发问。
「………你究竟怎么回事?」
茧墨拿起热巧克力,嘴唇弯成令人讨厌的形状。
「原来如此,猜对了么。行了。要找警察确认这件事,分家应该不愿意呢。问你就能避免一桩麻烦了。我向你道谢」
「这件事,应该只有警察知道……现在,怀疑是他杀,还在搜查…………莫非,你……」
「哎呀,怀疑我是凶手?这种睡糊涂的话别对我说。虽然我被人称作鬼,但并不是魔法师。在牢房里不被目击,不割开肚子就把一个人的内脏全部掏空拿走,这种事情,包括我在内的全人类都办不到啊」
所以警察也既无法认定是自杀,也无法认定是他杀,我说的对吧?
茧墨微微一笑。智香的脸绷起来,向后退去,穿着高跟鞋的脚激烈地颤抖起来。我怀着几分新奇的感情望着这一幕。
这样的反应,真是好久没有过了。普通的人会这样,也是在做难免。茧墨的笑容实在太不祥了。
「感谢你的协助。你就忘掉我吧。你哥哥的内脏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东西,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困扰呢—————你说是吧?
茧墨蛮横的言论,让智香的脸扭曲起来。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我实在无法充耳不闻,正当我准备提意见的时候,智香的表情变了,忽然露出理解的表情。
「……………………………………………………啊,说起来,确实是」
「…………………………………………………………………………一点不错啊」
智香跟茧墨相互颔首,然后毫无预兆地迈出脚步,拿起公文包后旋踝离去。当我察觉到她的离开的时候,已经快过去一分钟了。我茫然地看看茧墨,她将手里杯子端到嘴边,喝了一口,嘴唇再次挑了起来,弯成了扭曲的形状。
「她这个人相当坚强……不,是有点累过头了呢。算了,她的事情怎么都好,内脏的主人才是重点。他消失的内脏,就像他思念的人一样,从高空坠落。只不过,上次事件中的山下优纪子,是想要跳楼才会跳的」
这一次在目的上有所差别。
—————————嘎啦
茧墨将空掉的杯子放回到碟子上,就像出谜题一样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讨厌,不祥的预感再度攀升。雨香对我的动摇起了反应,蠕动起来。
「他是弔死的,并没有拘泥于跳楼自杀」
他并不想跳楼。然而,唯独他的内脏却持续从高空坠落。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可是,根本不需要这么提问。
我不可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 * *
我和茧墨离开了咖啡店。寒风吹拂着我的脸,暮光刺痛我的眼睛。我抬头望着澄净的天空,叹了口气。市中心没有飘花瓣,没有异常的天空,令我特别怀念。但是,茧墨不会迎合我惆怅的心。
她穿过广场,前往车站。我们上了电车,再度回到了事务所所在的车站。我刚出地铁站,便看到了几近消失的残阳。天空染成了浓浓的橙红色。
总是淡红色的天空,可能也是因为花瓣减少的影响,傍晚和晚上的颜色变化变得鲜明了。在晚霞的映衬下,花瓣飘舞的样子就像无数只在酒水中泅泳的金鱼。
这是一幅令人讨厌却又美丽的情景。我想起红衣女子。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存在和现象,有时候看上去是那么的美,美得难以抗拒。此情此景中,与风景融为一体的茧墨撑开纸伞,开始上坡。
不论什么时候,她的侧脸看上去都完美无缺。我一边确认如今的情况,一边走在茧墨的身旁。茧墨的脚被咖啡淋湿了,可能造成了烫伤,但她完全没去管。
「小茧,你的脚没事么?」
「很痛啊,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不是你要在意的事情」
我下意识问了出来,立刻得到了她冷淡的回答。我还以为她肯定要回事务所,结果她直接在高层公寓门前穿了过去,快步向前面走去。她放着伤不管,究竟要去哪里呢?但是,光看她的态度我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吧。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中,我们登上坡道,再次来到灰色的楼群之中。我们走在冷冷清清的道路上,回到了内脏掉落的双子塔前。而就在此时,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这一带,实在安静过头了。内脏应该被发现了,可现场没有任何人。
我连忙跑向高楼之间。红色的花瓣中心,留出一片圆形的白色空间。
那些内脏消失了。两颗睾丸如幻影般不翼而飞了。
而就像内脏存在过的证据一般,留下了一小滩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不需要那么吃惊,小田桐君。存在过的东西消失了,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啊」
应该关注的不是哪里。
「差不多要开始了哦」
在茧墨低声细语的同时,太阳完全消失在了山脊那头,更加深沉的黑暗侵蚀周围。下一刻,废弃大楼的窗户忽然亮起火光,让人感受到强烈热量的光灼烧我的视野。
隔壁大楼如同响应这个现象,窗户反射着这样的情景,也开始燃烧起来。
相对的两扇窗户相互化为镜子,缝隙染成了红色。
鲜亮的红色瞬息之间将街道化为异界一般的地方。我紧紧地注视着这突然发生的时限性的怪异,尽管两扇窗户上的火焰非常令人毛骨悚然,但我无法移开目光。
忽然,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在火焰中站了起来,开始像跳舞一样动起来。这个动作令人特别不舒服,特别能激发人的不安情绪。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么的恶心。
人影歪歪捏捏,流畅地蠢动着。雨香在我肚子里欢快地叫起来。当我理解这个情况的瞬间,我觉得好想吐。仔细一看,那个黑色的人影,是正在火焰中经受炙烤的人。
耳朵里听不到痛苦的声音,但那激烈的动作将强烈的痛苦明确地诉诸出来。
忽然,窗户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用双手拍打脖子。
肉变得乌红,溶解燃烧,燃烧溃烂,顶在玻璃窗上。当手掌剥离的瞬间,另一块膨胀起来的肉块又重重地砸在了窗户上。突出的眼球被压烂,粘性液体溢了出来。
被炙烤的脸纷纷砸在窗户上,然后又万念俱灰一般离开。这一幕是那么凄惨,在对面大楼化作镜子的窗户间淡然映射着,让我感觉就像正在窥视着地狱的底层。
我不想看这种东西,我被生理上的厌恶和恐惧折磨着,移开了视线。
茧墨仍旧把脸对着窗户。她一边冷冷地观察着那些正在苦闷咆哮的人影,一边细声说道
「废弃大楼里的那场火灾,正好发生在这个时刻。周围冷清得教人奇怪。那家事务所就在隔壁大楼的二楼,然而没人去看大楼之间的情况,这番情景很可能长久以来都没人去管。似乎有人怀疑是火灾,报过一次警,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的,而且有如奇迹一般,如此明确的异常,却被人们疏忽了。
我扫视周围。大楼的产权人因招不到租而苦不堪言,也是因为人类潜意识间回避危险的能力在作怪吧。在周围的忌讳与冷漠之下,过去的事件衍生出种种异常,人们潜意识地不会发觉,对此敬而远之,弃之不顾。
人不会去看不能看的东西。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怪异总是一样的。人们是出于本能,从它们上面移开视线的吧。
要是贸然靠近窗户,被那边发觉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凄惨的影绘持续下去。面对着眼前悲痛苦难的人们,茧墨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不过,现在这种事无关紧要哦。重要的是相互映照的镜子夹缝」
茧墨倾斜纸伞,指向红色的花瓣。被火光照亮的花瓣就像打湿了一样焕发光泽,看上去,仿佛花瓣本身正在燃烧。忽然,有一件事令我大惑不解。
街上的花瓣变淡了,但被搬到这里的花瓣没有劣化。
厚厚堆积的花瓣,就好像一个内脏一样,一直都那么水润鲜红。
「你也不会注意不到吧。这里的花瓣非常鲜艳对吧?那是因为相互映照的镜子夹缝,让这里很大程度地化为异界的缘故。被怪异和怪异夹在中间的地方,一定程度上会被剥离现实世界……那里对于化为怪物的她而已,是个舒适的地方呢」
茧墨突然讲出莫名其妙的话。我根本来不及插嘴询问,她便接着说道。
「可能也是考虑到了一侧大楼的产权人是跟茧墨家有关系吧。所以,她将这里选为休息的场所,并将花瓣搬到这里,铺得像床一样」
我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情景。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山下优纪子躺在红色的花瓣上。但茧墨就好像要否定我的记忆,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里的花瓣确实被当成了床,你也应该看到了那位好想躺在床上的少女。只不过,你看到的人跟我看到的人有所不同就是了」
————————咕噜
茧墨又转起了纸伞。铭刻在这里的情景重现出来。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性,出现在了画板上。她眨了眨美丽湿润的眼睛,缓缓地抬头向我看来。
山下优纪子露出圣母般充满慈爱的笑容。与此同时,茧墨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看仔细了。她确实是你认识的人,但她不是那个自杀的女性」
我就像被她的话牵动了一般,视野发生剧烈的晃动。山下优纪子的身影与某人重合在了一起。茧墨的话成为契机,我注意到自己的视野是双重重合的。
我现在说不定能办到。我被毫无根据的自信驱使着,关闭了双层视野中的一层。此前,我都是透过雨香的视野去认知人眼看不到的红花。
我缓缓地关闭了鬼的视野,随后,山下优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正躺着一位娇小的少女。我,认识那位少女。
她背上披着黑色的斗篷,茶色的头发用发圈扎在一起,大大的眼睛不开心地向上挑着,无所事事地躺在上面。
她生前没事做的时候,似乎是在这里打发时间。我望着熟悉的身影,咬紧嘴唇。茧墨说得对,她确实不是自杀的人。
我杀死的少女——小鸟,正躺在红花之上。
—————————————————啪
在茧墨关上纸伞的同时,曾经躺在缝隙间的小鸟的身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因为关闭了雨香的视野,红花也消失了。如今,我慌了神。我没多想便消除了她的视野,可我要怎么让她的视野回复呢。可是,雨香的视野又自行出现了。似乎关闭的状态更难维持。茧墨再次张开嘴,说
「雨香君吃掉的留在现场的『某人的情念』,用『他的记忆』覆盖了你的视野,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情景。曾经『他』看到躺在夹缝中的『小鸟』君,并把『小鸟』君看成了『山下优纪子』。你能预测到视野的主人是谁吧」
那个死了都在发疯的人,把似像非像的少女错当成了思念的人。
我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山下优纪子』充满神秘感的美丽身影。实际的山下优纪子不是那样的。那个的各个部位进行了修正,被异样地美化了。
讽刺的是,视野的主人对山下优纪子念念不忘,却忽略了她真实的样子。
会将她理想化的人物,我只知道一个。
不是山下和枝。山下和枝爱着完完整整的姐姐,如果是她,应该会连姐姐的缺点也一并接纳。
杉田智之。她生前的恋人,那个弔死的男人。我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在狱中死亡后,他的灵魂没有超生,徘徊于现实世界,被这条正在发生大规模怪异的街道吸引过来。然后,他把小鸟君错当成了山下优纪子。与小鸟君接触的他,跟红衣女子做了笔交易,于是就布下了这个无聊透顶的陷阱吧」
「无聊透顶的,陷阱?」
「没错,那是一个在猎物容易踩到的地方设下的捕兽夹。夹子里好好地放上了鲜肉哦」
茧墨轻轻一笑,走了过去,在厚厚堆积的花瓣跟前停了下来。一片花瓣轻悠悠地落在了她的鞋子上,她头也不回地向我问道
「小田桐君,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你觉得为什么会掉内脏呢?」
茧墨不等我回答,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向花中走去,一只脚埋进了红色之中。我连忙朝她的背后伸出手,可就差那么一点,没有够到。
茧墨毫不犹豫地向花瓣中前进。
「上次是身体为了回到被留下的灵魂附近一点点回去。可这次不一样。内藏被红衣女子取出来,放在异界了,还会一直被红衣女子利用下去。内脏掉落『最终会发生什么改变?』,动动脑子吧,答案很简单哦」
缝隙不深,但我不进去就够不到走向最里头的茧墨。我望着眼前的红色海洋,全身不寒而栗。我可不想走进这种地方。可是,留她一个人在花海中也很危险,我无奈之下下定决心,踏了进去,脚陷进了红色的海洋。红花无法与人接触,腿上没有任何触感。
但下一刻,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某种东西爆发了,它犹如海啸一般,侵蚀了我的视觉、听觉以及触觉,几乎要把我的大脑撕得稀碎。殷红的情景,在眼前胡乱地飞来飞去。
数不尽的花瓣、埋在花瓣中的车、躺下的御影、跳车的白雪、两只从眼窝里长出来的白色的手、小鸟的嘶吼、左臂的剧痛、变得毫无重量的绫的身体、她的微笑,以及最后的那句话。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向前栽倒下去。红色的花瓣在我眼前摇曳着。可能是因为没有受身,膝盖剧痛无比,眼泪和鼻水流了出来。我总算意识到,这是前些天的记忆发生了闪回。随后,我听到茧墨遥远的,模糊的声音。
「很简单哦,因为『我们来了』。内脏就是捕兽夹上的鲜肉。怪异的发生地点在茧墨家的远亲拥有产权的大楼附近,如此一来,必定会找到我。而且,因为这与过去的事件非常相似,有充分的可能性能够激发起我兴趣。这不过是模仿过去的事件,进行不伦不类的重现罢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意义。不,还有一层含义」
与其说是含义,不如说是目的。人中了陷阱后,会怎么样呢。
我有意识地进行深呼吸,确定自己平静下来之后,站起身来。
不知何时,窗边的怪异平息了,火焰的光芒不复存在,然而那些花看上去,还是那么晃眼。看着这片景色,让我觉得我的脑袋快要坏掉。墙壁之间的夹缝,就像一口堆了花的棺材。茧墨摆起一半被埋没在花瓣中的黑色礼服,向我转过身来。
「也就是说,要让不想往下跳的人往下跳」
可是,这里是地面之上,根本没办法往下跳。我感到头脑混乱,拼命地开始整理我所得到的信息。有什么正牵动着我的头脑。刚才,茧墨说了什么?
『与小鸟君接触的他,跟红衣女子做了笔交易,于是就布下了这个无聊透顶的陷阱。那是一个在猎物容易踩到的地方设下的捕兽夹。内脏掉落最终会发生什么改变?很简单哦,因为我们来了』
我如今明白内脏为什么会消失了。内脏不过是因我们过来的诱饵。
我们是猎物,被内脏所吸引,来到了这个夹缝。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让内脏被发现,扩散怪异的情报了,而且后面要是被人发现引起骚动的话,甚至还会影响我们来到这个缝隙。所以,在被人发现之前,内脏消失了。内脏终归只是为了引来猎物而放在陷阱前面的一块肉。
既然身为猎物的我们对陷阱本身产生了兴趣,肉就不再需要了。
—————————————于是现在,我们踏进了什么地方?
在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的驱使下,我向上看去。上方,是飘舞这红色花瓣的夜空。几片红色在空中突然变大,瞬息之间逼近眼前。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团柔润而温热的东西砸到了我的脸,然后掉到地上。血滴渗进眼珠里,视野被染红一半。接着,某种长长的东西砸在我肩上,慢慢地往下滑,又挂在我的手上,不稳定地摇摆起来,最后掉在我的皮鞋旁边。
内脏掉在了我的脚下,发出拍手一样的沉闷声音。
我身上沾满了散发出恶臭的血,缓缓地扭动脖子,向茧墨看过去。
茧墨的纸伞上搭着内脏,身体在保护之下还是干干净净的。她就像在花田里一样,若无其事地站在满地内脏的中间。看到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我想起了一件一直没有留意到,却又非常重要的事。
我们,似乎踩进陷阱里了。但是,怪异是无法杀死茧墨阿座化的。
————————————————————那么,小田桐勤呢?
——————————————————————————爸爸!
雨香尖锐地叫起来,就想在警告我。我感到一股骇人的气息,脸抽动起来。
那东西跟我只有咫尺之隔,近得令人吃惊。那是一具弔死的尸体,他双手展开,悬浮在半空中。
头部膨胀的尸体,与我四目相接。肮脏的毛巾拉到了难以置信的长度,陷进他的脖子。毛巾的尾端,吸入了大楼缝隙的虚空中。
变成幽灵的山田跟嵯峨雄介的父亲一样,从我头上降了下来。不知为何,我避开了视线,没有去看那张逼近的苦闷的脸,朝着静静站着的茧墨看去。
她正索然无味地看着我。
那是一如既往,仿佛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的表情。
下一刻,令人发憷的感觉充斥全身,我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 * *
黑衣少女站在那里,背后撑着纸伞。
在黑暗中,她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微笑。但是,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本应完美的身体缺少了左臂。模模糊糊的断面融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正要问,又想起了某一张画。那是御影的卡牌上所描绘的情景。这恐怕是我通过那不祥的图案,惟妙惟肖地创造出的想象。而脸上挂着暧昧微笑的茧墨一动不动,这应该就是证据。
她正静静地俯视着我,什么也不跟我说,什么也不告诉我。
我望着她,想起了一则预言。
——————茧墨阿座化,逃避不了被杀的命运。
听过无数次的话传进耳朵,但我怎么都无法相信。就算听得耳朵要生茧了,就算看到了红衣女子,我仍旧觉得那不过是一句戏言。
茧墨阿座化一定会死。茧墨阿座化会被残忍地杀死。谁也救不了茧墨阿座化。没人救过茧墨阿座化。
————————————咚唰
「————————————唔」
有什么东西击打我的全身,我醒了过来。我体内传来沉闷的痛楚,虽然睁开眼睛,开了看周围。远处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路灯,我倒在了坚硬的混凝土地面上。
冷风吹拂脸颊。我在一幢房子的屋顶上。我拼命地搜寻意识中断钱的记忆。茧墨的脸变长,消失了。看样子,我是被杉田抓到,弔到屋顶上了。化为恶灵的他,堕落成为了可以被常人所认知,可以触碰生者的可怕怪物。
我很庆幸他在把我钓上屋顶的过程中没有勒我脖子。
杉田与红衣女子接触后,生前的怨恨很可能被激化,无意识中转变成了对茧墨阿座化的杀意。但他吊起来的人是我,他恐怕没办法区分人类。
因为他思考能力低下,所以才没有采取绞杀这种新的方式来杀我吧。
恶灵有时候会愚蠢地重复自己身前的行为。
『要让不想往下跳的人往下跳』
生前,他把山下和枝从屋顶上扔了下去。
「————————————————!」
下一刻,一股寒气缠上了我的脚踝。虽然没有明确的肉的触感,但我就像被什么人给抓住一般,拖走了。我用指甲抓挠屋面,皮手套在屋面上摩擦,即便隔着皮手套,手指还是传来强烈的刺痛。我拼命地绷紧身体,但还是不起作用。杉田无视物理性的抵抗,强行将我拖走。转过头去,只见面目全非的他一直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喉咙毁坏的方式跟雄二郎不一样,空洞的声音变强变成了话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我、优纪子、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回想起夏天的那起事件。那是在盛夏时节发生的,第一次内脏掉落,山下优纪子内脏掉落事件。
和枝杀死优纪子的事情,是茧墨告诉杉田的。只要向茧墨提问,茧墨就会回答。
不论多么无聊的问题,茧墨都会回答。
而她根本不管自己的回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茧墨不会怂恿别人,但不管杀与不杀,最后本人还是会从屋顶上跳下去,因为这一切都取决于本人。可即便如此,茧墨也不能那么轻巧地在后面去推别人。
茧墨并非出于善意也非出于好意,只是想看看有人在她面前跳楼自杀。
就像她会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把百元硬币交给了山下优纪子。
然后因果循环,不知为何又找回到了我头上。我记忆浑浊,胃液向上涌,大脑擅自开始更加详细的回想。对我来说,屋顶是一切的开端。
以前,我我看了静香跳楼的情形。然后,狐狸把子宫塞进了我的肚子里。
内脏从屋顶上掉落,山下优纪子跳楼,我的肚子被刺,茧墨不祥地冷笑。
————希望你也能死一次看看。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死。
我忽然想起过去的一段对话。茧墨阿座化就快被杀了,那是说的话,如今就快成为现实。我不禁想到,一切说不定都是命运使然,而就像支持这个说法的证据一样,茧墨从不对自己的命运感慨悲伤。
可是,岂能让这种……岂能让这种事发生。
「————噶、嘅」
我又被扔了出去。当我撞到屋顶边缘的同时,混乱的思考被彻底轰飞。
可能是没有考虑人的进出,屋顶边缘没有设安全网。我趴在边上,拼命地伸出手。寒气包住了我的头部,我的上半身在重压之下伸出屋顶。
生前,杉田就是这样摁着和枝的脑袋,然后犹豫起来的吧。与其这样,我宁愿他直接推我下去,但我可不要就这么死掉。他最终,还是将她推了下去。
明知是白费力气,我还是向手臂注入力量。我每呼吸一次,发粘的汗水和唾液就会落下大楼底部。紊乱的呼吸,听上去不像是自己的。我俯视着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花里面,绽放着一片异样的红色。
那个格外巨大格外鲜艳,看上去像花的红色,是茧墨的纸伞。在下面,站着一个漆黑的人。站在大片红色之中的她,仿佛是滴入血海之中的一滴墨水。
茧墨就像望着星星一样,抬头看着身临险境的我。
难道,他又想看人跳楼自杀么?
毫无根据的疑惑充满的脑子。我知道,这不过只是脑子出于恐惧而弹出来的被害妄想罢了,然而我无法断定它不可能发生。茧墨阿座化是个傲慢、冷酷、任性的人,她差劲、低级、没人性。
缠人终归无法理解她的思维。相信她,肯定是错误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
「小茧!你干嘛一脸若无其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我已经叫了起来。我的话,根本传不到非比常人的她的耳中。我明明这么心想,却还是几乎自暴自弃地朝着那个如人偶般美丽的身影大声呼喊。
就跟平常一样。就像绝不算的这段时期里,在事务所里不停地对她抱怨那样。
「适可而止啊。本来就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吧!平时爱理不理也就算了,我现在都快死了,你好歹急一下啊」
「………真………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啊!」
我感觉茧墨说了什么,于是我大声喊了回去。
没想到,茧墨用带着托腔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回应了我。
「说什么傻话啊~,没问题的~,小田桐君」
茧墨将手放在嘴边,嫌麻烦地对我呼喊。她现在应该是一副不开心的表情吧。她也许是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地上下浮动。然后,她抬头看我,肯定地说道。
「没问题的——你啊———」
不用管的,反正死不了的吧。
在茧墨这么说的同时,我的头发被抓住,头被提了起来,肚子反弓。
————爸爸,没事吧?
就在这一刻,滋溜一下。
伴随着一阵灼热的疼痛和一滩血。
雨香从我肚子里出来了。
* * *
肚子自行裂开,里面的东西洒在地上。
从我腹部爬出来的胎儿,在半空中发生变形。
她的变化比以前更加显著,肉就像一团粘土在延展一样,短短地四肢蠕动起来,发出难听的声音,开始膨胀。她的背骨呈一样的角度翻仰,身高倍增,乳房就像果实一样隆起,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过于快速的人体生长违反了自然规律,十分丑恶。
不久,雨香的身体成型了,一位十四岁上下的少女趴在屋顶上,随后站起来。
雨香柔软的脚底敲在混凝土浇筑的屋面上,突然以流畅的动作弯下腰,毫不犹豫地朝我伸出了沾满羊水和血液的手,笑了起来。
「爸爸,没事吧?没事吧?雨香,来了哦,来救爸爸了哦?」
她的话语中,拥有前所未有的明确意志。我茫然地抓起她雪白的手,但是,可能由于肚子的剧痛以及失血的原因,我的脚动不起来。雨香不解地歪起脑袋,下一刻,她一非比寻常的力气把我的手拉了过去。我甚至来不及惨叫,即便在剧痛的作用下差点吐出来,我还是用颤抖的双脚站了起来。雨香笑着放开了我的手,转向身后。
她乌黑的头发随风飞舞,同时眯细了眼睛。杉田向后一跳,与雨香拉开了一定距离。雨香瞪着他,发出低吼。野兽一般的低沉吼叫,在屋顶上震天价响。
「不准欺负爸爸。爸爸是我的。爸爸是我的。爸爸是我的!!」
杉田直直地盯着雨香,随后,他被毛巾勒得陷进去的脖子,骨碌一转。
起褶的皮肤被撕碎,乌红的血渗进毛巾里,突出的眼球颤抖起来,从眼窝里面漏出了什么东西,混着血的液滴洒了下来。面对眼前的情景,我哑口无言。
杉田在哭。他出神地注视着雨香,豆大的泪珠纷纷夺眶而出。
开裂的嘴唇霍然张开,从深渊一般的喉咙里挤出空洞的声音。
优、优优优优优、优纪子、优纪子,原来你,原来你在这里么?
「…………………………………………………………………咦?」
我连忙向雨香看去。雨香拥有雪白的肌肤,长长的黑发,从各个部位来判断,确实比小鸟更像优纪子。自从我让雨香杀死小鸟之后,恐怕杉田就丧失了美化崇拜的对象。他如饥似渴地呼喊雨香。
优纪子、优纪子优纪子、我……
「…………………………………嗯?」
雨香摇摇头,并没有去听她的话。下一刻,雨香毫无预兆地蹴地而起,就像一只扑向猎物的野兽,以爆炸般的速度逼近杉田。
不知为何,他没有躲开雨香。雨香——非人的鬼撞上了他,可能是由于冲击过大,两人飘在了半空之中。我朝着以迅猛的速度穿过我身旁的那阵风,伸出手去。
「雨香!」
雨香抱着杉田掉了下去。她为了捕食,大大地把口张开。即便快被吃掉,山田还是伸朝雨香出手,战战兢兢地环住雨香的背。
他发出没有疯狂,洋溢着爱与惊奇的声音,仅存的几丝人性回到了他的表情上。
……………………………………………………你肯,陪我一起么?
雨香没有听他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嘴,正当她准备咬合的瞬间,杉田的身影荡然无存地消失了。漫长的彷徨之后,还被红衣女子利用的他,似乎发觉了什么,消失了。被留下的雨香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脚下打滑,像猫一样以奇怪的姿势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雨香!」
我一边叫喊,一边冲向屋顶边缘。我跪了下去,俯视大楼间的夹缝。可是,我隐隐约约能够明白。她应该没事的,不过是从高楼上跳下去而已,纯种的鬼应该是不会死的。
「爸爸、呜,这是什么,怎么回事,真是的」
跟我预料的一样,雨香还活着。她正躺在红色的花瓣上。人类无法触碰的花,轻易地接住了她。茧墨可能已经离开了,周围看不到她的身影。雨香不满地抬头看我。她大大的眼睛里,忽然闪过野兽一般的光芒。雨香的嘴唇柔软地弯了起来,舔了舔舌头。那介于少女与野兽之间的表情,令我倒抽一口凉气。可随即她又恢复了正常一样,眨了眨眼睛,歪起脑袋,灿烂地笑了起来。
「爸爸!」
回过神来,我已经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左臂。我松开颤抖的手,摇了摇头。
雨香救了我,她是个爱爸爸的好孩子。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但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她正在向『某种东西』转变。她不是人,是一只真真正正的鬼,迟早会变成『某种东西』。现在还不要紧,但我已经窥见了片鳞半爪。
雨香已经长得太大了,超出了极限。
她的眼睛流露着强烈的爱与食欲。
即便如此,雨香还是我的女儿。我想朝她,朝我的孩子呼喊,然而不知怎的,我发不出声音。力量不自主地从我身体里散去,我趴在了被血打湿的屋面上。
「…………………………奇、怪」
大量的血洒在地上。这下子,恐怕真要死了吧。但是,这份不安也被睡意所吞没,渐渐变得模糊。我忍不住阖上眼,某个情景随即自黑暗中浮现。
没有左手的茧墨朦胧不清地微笑着。那是刚才半梦半醒时看到的,卡牌所预言的情景。仔细心想,那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状况。我开始想问,那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茧墨阿座化,肯定不会那么笑吧。
说起来,没有实现的卡牌还有一张。
我想起那时候看到的图案。以黑暗为背景,一名身着西装的男人正茫然地张着嘴。上面画的是我。御影生前说过的话,在脑内空洞地回响起来。
只要抽掉其中一张,就很有可能让所有的图案都不出现。
如果我简简单单地死在这里,茧墨是不是就能活下来呢。
————————————吱
就在我无意中想到这种荒唐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有人到屋顶上来了。
坚硬的皮靴所发出的声音向我接近,我强行抬起脸,红色的纸伞进入我的眼角。
茧墨正无言地俯视着我,脸上摆着索然无味的表情。
真是太好了。那才像她。那个暧昧不清的笑容,我已经受够了。
茧墨阿座化,就得这样。
「你笑什么,小田桐君?」
我听着茧墨愣愣的声音,我的意识彻底中断了。
* * *
————————————————————————啪咕
随着一个微弱的响声,我醒了。视野中,是纯白色的天花板。
这是一如既往的情景。充斥药品味道的空气里,混着巧克力的醇香。
看来,我就算逃到了地狱的尽头,也逃离不了这个味道。
我想起了我曾经萌发过的感想。那是我在病房里醒来,茧墨告诉我和枝死讯的时候。可是现在,我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即便如此,她应该也在我身旁。
我缓缓地抬起脸,向枕边看去。茧墨果然坐在那里。她如同天经地义一般吃着巧克力。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换了一身衣服。优雅的黑色罩衫胸前,有一排犹如宝石一般的纽扣。
「嗨,早上好,小田桐君。感觉如何?」
「早上好,小茧………………在那之后,究竟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只是把鬼塞回到你肚子里去了。那真是一起无聊透顶的事件啊」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件收获呢。
———————————啪咕
茧墨继续说着出乎意料的话。她虽然不开心,但看起来并不烦躁。我正要从床上起身,却停了下来。闷痛的左臂上,插着输血的管子。一看到它,我的心跳顿时变得紊乱。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紧接着,我对茧墨刚才说的话进行思考。她得到了什么呢?
说起来,当她接受委托的时候,她说出了令我在意的话。
这份委托并非偶然哦。对我们来说,这说不定是反击的机会。
我张大眼睛向她看去,她拔腿翘起来,厚厚的裙子摇摆着。然后,她继续说下去
「多亏了这次的事件,我决定了要怎么做了」
「……………………要怎么做,决定了么?」
———————————啪咕
我像鹦鹉学舌一样,向她反问。茧墨上下挥动咬碎的巧克力。
「我是说,地点和需要的人力已经凑齐了。正好就是那个半异界化的大楼缝隙。然后,就是你那只成长到接近极限的鬼……有了这些,说不定就能够对付了」
茧墨自言自语般呢喃,背微微地弯起来。头饰摇摆起来,黑色的精致饰边发出微弱的声响。她用手指弹开垂到耳际的丝带,点点头。
「以前,红衣女子附着在你的肉上现身,而你让雨香君连同手臂把她一起吃了下去是吧?能够慰抚鬼的就只有鬼,同样的,鬼能吃掉鬼啊。利用一半与异界连接的夹缝,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开又深又窄的异界」
只要从那里把红衣女子的本体拽出来,让雨香吃掉——————这样一来,我也有活路了。
茧墨的提议,令我惊讶地张大双眼。我觉得她的方案太鲁莽了。但是,这远远要比束手无策要好得多。我准备赞成,却又停了下来。
茧墨正静静地看着我。那审视一般的眼神将我射穿。
她没道理露出这样的眼神呢。她为什么要摆出这样的表情呢?而且,我对她的表情觉得不对劲。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眼神,要摆出这样的表情呢?
总感觉最近的茧墨,不像平时的她。
「小茧…………你为什么摆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拜托你不要装傻。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因为你是笨蛋呢,小田桐君」
茧墨轻描淡写地对我回以辛辣的回答。我为什么非得莫名其妙地挨她骂不可。
我张开嘴,正要抱怨,但我根本来不及顶嘴,茧墨又接着说下去
「动动脑子吧。这个作战的大前提,是要让你的鬼吃掉稀世的鬼哦。虽然觉得这总比吃掉母体要好,但影响无法预测。那孩子虽然是你的孩子,但毕竟是怪物。我觉得,她要是长太大了,是无法保持人形的呢」
「…………………………啊」
她的提醒,让我感觉肚子被痛揍了一下。我想起刚才雨香对我露出的怪物特有的笑容。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太在意,只顾拜托她,所以才导致她快要丧失『人性』。雨香要是继续张大,恐怕会完全变成鬼。茧墨再次用平静的眼神注视我,说
「一直以来,我都活得锁心所欲。我嘲笑人的死,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期望惨剧发生。这一点,你也知道吧?我是个下三滥,从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一件正确的事」
茧墨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她对自己糟糕的生存方式不觉得羞耻,但也不感到自豪。她就像事不关己一样,描述出自己的死状。
就像她以前一边笑,一边观赏别人的死状一样。
「『鼓掌的人鼓掌吧。喝彩的人喝彩吧。哭泣者哭泣,欢笑者欢笑』这就够了。我的死,不过如此。如果喜欢,大可踹我的尸体,嘲笑我,向我扔石头,曝我的尸。这也是我理所当然的下场」
虽然我觉得,那回事非常无聊的闹剧,但那也没办法,害人终害己。
————————————————————我一直都在自掘坟墓。
「然而,你却要救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可是害你杀了人,还害你失去了朋友和左手啊。
茧墨诧异地问我。这突然袭击,让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要救她,这是我已经决定的事,在孤岛上我也对定下宣言了。然而,我竟然无法立刻回答上来。我成了杀人凶手,害死了朋友,我还是什么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
我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份上也要救茧墨阿座化?我现在才去寻找这个问题答案。茧墨对我接着说道
「不过,也算是有明确的理由。毕竟我死了就没人给你堵住肚子了,你迟早也会一命呜呼。就像你以前说的,你不想陪我殉葬。可是,如果这个前提推翻的话,你又会如何呢,小田桐君?」
给你一个好消息吧。如果除了我之外能给你堵住肚子的人出现的话……
「…………………告诉我,即便如此,你还是会选择相同的答案么?」
我咽了口唾液,心脏再次剧烈跳动,汗水自全身喷出。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我就不用被卷进茧墨的命运中了。而且不仅如此。
就连要呆在她身旁的理由都没有了。
这本应高举双手热烈欢迎的情况,然而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没有喜悦之情。我感到不可四喜,竟然完全开心不起来。我用乱作一团的大脑,思考某一件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拼命救她的理由了。
茧墨再次向我投来平静的目光。她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眼神,摆出这样的表情呢?我想要让她别再这样,但我又咬紧牙关,拦住了呼之欲出的话语。茧墨在我面前,淡然地接着往下说
「你在孤岛上说过,你不会再嘲笑我的死状了。不笑也没关系啊。只是,我就算死了,你也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这就行了。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的死,没有催人泪下的地方。这才是一个人正确的生存方式」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茧墨阿座化,我的雇主,就像提醒愚昧之人一般,摆着真挚的表情,打开艳红的嘴唇
「这是最后的提问哦,小田桐君」
你不让茧墨阿座化死,没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