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图源:skyscanner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巧克力碎掉的声音,和雨声重叠自阿勒一起。
尖尖的碎片掉到桌上。白色的手指忽然间将那碎片拈起来。下一刻,碎片被扔进嘴里。猫咪一般的笑容,浮现在柔软的双唇之间。
感觉那鲜红的两瓣嘴唇里头,散发出甜腻的香气。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茧,你又不是孩子,麻烦不要捡起掉下去的食物来吃啊」
「小田桐君,难道你是我母亲?掉在桌上了而已,没问题吧。而且,小田桐君。虽然你说我不是小孩子,但从年龄来判断,我完全属于小孩子吧」
茧墨阿座化这么说着,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再次观察她的样子。
茧墨坐在皮沙发上,盛气临人地翘着腿。她缀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样子,就像年代久远的昂贵人偶。她的脚下,放着一把红色纸伞。
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摆在桌子上,在盒子里像宝石一样绽放着哑光。在雨声阵阵的高级公寓里,各个层面的情景都缺乏现实感。从我那次在废弃大楼里差点死掉,还没有过去几天。即便我现在用「小茧」来称呼她了,还是无法弭平内心的恐惧。即便如此,我还是摇了摇头,开口对她说
「……也算是吧。真希望你能十四岁之后会更懂道理」
「懂道理。事到如今,你也要让我用常识去判断事物的道理么?真会给我找麻烦。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要是能够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就够了」
说到底,茧墨阿座化能不能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都令人堪忧。
这个让人觉得杀都杀不死的少女,这么大叫着,又把另一块巧克力送入口中。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红心碎裂。我觉得胸口堵得慌,扯开了西装的领口。填你的空气烧灼我的肺。每吸一次气,反而加重了苦闷的感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扶住额头。
纵然今天没有委托,午后十分平静,却依旧充盈着痛苦。
我回想起『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这个万分滑稽的招牌。
正如那个傻兮兮的名字所写的,茧墨阿座化年仅十四便干起了灵能侦探。
她所接受的委托全凭她的喜好,从单纯的怪异到人亡事件,涉及的案件范畴种类很广。不过,由于没有进行大力宣传,很少有委托上门。到头来,茧墨总是无所事事。不过这个情况本身对我来说,绝不算糟糕。茧墨的娱乐,兴趣非常恶劣。打个比方吧,她能让人联想到那种朝着断头台欢呼的民众。
不仅不正经,而且无药可救。
「说得真过分啊,小田桐君。说别人兴趣恶劣可不好哦。这种时候,应该拼命忍住,在心中咒骂,这才能称得上成熟的关照」
「……小茧,我应该是照你所推荐的,在心中咒骂的才对。另外,这根本称不上关照。你说的根本就不值关照,而是南辕北辙的另一种心态」
「那可真是抱歉了。不过,我一看你的脸就能大致明白你在想什么。毕竟你的眼睛就跟你的嘴巴一样能说呢。愚直是种美德,可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哦?还是多加小心吧。你运气不好,抽到的签也都非常危险」
茧墨嘴角一扬,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她所说的事情,我早有切身体会。我眼前的这名少女,就是象征厄运的存在吧。茧墨,将特别柔软的一刻巧克力送入口中。
「————我早就知道你看不惯我的性格了。只不过,你还是睁大眼睛瞧着吧。比起死亡更受不了的无聊的人,这个世上是存在的」
就是这么回事,能不能为了我这个雇主,说些有意思的事情呢,小田桐君?
茧墨沾着巧克力的嘴唇,笑了起来。我叹了口气。这位少女要是耐不住寂寞,我必定要受到殃及。我正准备告诉她我想不到,可这时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说起来,其实有个正好合适的话题。
「那么,就边谈边讲吧」
茧墨没有想到似的眉毛一挑。说不定,她只是专程找我麻烦才让我说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侧耳倾听。我张开嘴,开始讲述
那个奇妙之夜的事情。
* * *
一天夜里,入夏的第一场台风经过,我房间的窗户被刮碎了。
据说当时的最大风速达到了每小时四十五公里。不过,我想都没想过,这场灾难竟然精确地席卷了我的房间。我望着破损的窗户,撒在榻榻米上的碎玻璃,还有外面飞进来的瓦片,束手无策。公寓·七濑的一个狭小房间,一片狼藉。我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禁沉吟起来
「哎,就算我倒霉,这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台风离去后的蔚蓝天空,自然没有回答我
接下来,究竟怎么处理这个情况呢。
我望着闪闪发光的碎片,唉声叹气。
「我跟奶奶说过了。修理有我们来处理,没问题的。只不过,我们一直来往的玻璃匠最近有事,大概要等上三天,要不要紧?」
房东的孙女七海摇摆着丰盈的两根马尾,对我这样答复。因为我当时没关防雨窗,我也有责任,我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去找她谈的,但她似乎没有刁难我,愿意为我修理。这对于我这个低薪之人来说值得庆幸。七海戴着黑猫图案的围裙,想让我放心一般,对我点点头。她现在才上小学五年级,却已经十分干练。我专转向背后的门,可是没有看到房东老奶奶的身影。其实我跟她签订租房合约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这太感谢了。真是帮大忙了。不过……要等到三天后么?」
「请不要在意。当自然灾害引发的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时,损害是由我们来承担的……只不过,得等上几天才能修,实在抱歉。平时总给我们优惠的那个修窗户的老爷爷因为腰痛住院了,可以稍微等等么?」
七海向我低头致歉,我立刻体谅了她的苦衷。只要能帮我修理,等上几天也没什么。要是让我来承担修理费,可能我三餐就得吃豆芽菜了。
最近,我省餐费的功夫不断见长。低薪生活如此艰苦。
「不过,小田桐先生,你准备怎么办?现在虽然放晴了,可明天似乎又会下雨哦。需要纸箱么?要的话我给你拿」
在我望着远方谈起的时候,七海对我这么说道。听她说,台风虽已过去,但明天还会下雨。
老天爷可不会管地上的凡人怎么样,要是发起火来可驾驭不住。虽说已经入夏,任凭窗户上的洞开着还是会让人够呛。话是这么说,可我也不知道哪里能够临时让我避难。
我要是去跟茧墨商量,她没准会让我去找狗屋。不过,我要是去旅馆避难,月末的伙食费就吃紧了。此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似乎可以留宿的地方。
————『空』的房间。
「抱歉,七海。我记得这所公寓好像有空房间吧。就是你之前给我说过的,『空』的房间」
「咦?那个地方么?空是空着」
七海面露难色。不过,我只是暂借一下,应该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所公寓有唯一的一间『空』房间。
唯独那个房间绝对不会有人住。我问七海原因,七海回答了我。
那个房间被叫做『空』的房间。是决定永远都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我并不知道其中原因。不过,如果能让我短暂地借上三天就太好了。
「那个房间不能用么?那个,我不会给你天啊麻烦的」
「呃,倒不会给我添麻烦……但我姑且得先提醒你,最好还是放弃那个房间。其实……那个房间以前有过『某种东西』。怎么说呢……即便现在住进去,也会发生有些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么?」
这类鬼故事很常见吧。我问七海,七海摆着僵硬的表情点点头。看来她比常人更害怕吓人的故事。七海小小的身体颤抖着,低声说道
「听我说。其实,上次有人住进去过。因为知道有个空房间,吵着嚷着非要租。然后那天晚上……他面色铁青地离开了」
是遇到过鬼压床么?还是做过噩梦呢?随后,七海接着说道
「他当时,脖子周围是鲜红色的」
「…………………………什么?」
她说,那个青年惨叫着飞奔出去,脖子上染成了鲜红色。他没等天亮就离开了公寓,而且行李都放着没拿,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呼吸不由一窒。这说不定,是茧墨擅长的范畴。
经她这么一说,我实在没胆住那里了。当我准备收回请求的时候,七海微笑起来,说
「……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田桐先生要是肯住里面的话,真是帮大忙了!面里面有什么,能不能帮我实际确认一下呢?」
「什么?你是,让我住么?」
「说实在的,有房间却一直不能用,我对此也很伤脑筋。小田桐先生,你要是能帮我确认一下里面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七海露出天使般的灿烂笑容,微微歪起脑袋。我望着她可爱的笑容,嘴角抽搐起来。充斥世间的妖魔鬼怪之中,真的存在能够杀人的东西。
我明白这一点,可七海怕是不明白吧。她天真无邪地接着说了下去
「小田桐先生的话,一定会帮这个忙的呢!」
因为,七海她是发自内心地相信着这一点!
被小学生当面笑着这样认定,如果还有拒绝的方法,真希望能教教我。我只好点头答应。七海回房间去取钥匙。我看着她的开心的背影,连忙出声叫了过去。
「七海,不好意思!那个房间……」
「是,怎么了么?」
她转过身来,微微歪着脑袋。我咽了口唾液,慢慢地问道
「…………………过去,究竟有过『什么东西』?」
七海吓了一跳,闭上了嘴。随后是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七海已然挂着笑容,接着说道。
「————不知道,因为我当时还小」
似乎那个地方竟,过去发生过什么。
似乎是小孩子不想提起的什么事情。
* * *
那间房是二零四室,尽管传闻听起来很可怕,可进去一看却感觉平淡无奇。
地板上铺着榻榻米,壁橱里散发着霉味,浴缸开裂,厨房用起来也很麻烦。
所有的一切都跟我之前租的房间一样。只不过,可能由于长期无人使用,空气中布满尘埃。感觉室温也低了些。我打开窗户,让混着湿气的空气灌进来。可是,我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又关上了窗户。我从自己的房间把被褥带过来,简单地为榻榻米除了灰,达到勉强能用的样子后,把被褥铺在榻榻米上。我不知不觉间正坐在被褥上,再一次环顾周围。
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笑声和脚步声之类的东西,目前也没有。
对此,我不知该感到安心,还是该感到更加不安,心里很迷茫。
『怪异之中,存在着在固定的时间才会出现的类型。准确的说,这一种占绝大多数。异常会在该来的时候降临。毕竟,就算在白天引发异常现象,也不会有人害怕。尽管也存在,但格调美是很重要的,小田桐君。吓唬人的东西,在光芒下是无法生存的』
———————————————总之,好戏还在后头。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让我多加注意,不能疏于戒备呢。
另外,希望你不要在放假的时候出现在别人脑子里。
我这样回答了想象中创造出来的茧墨。我摇摇头,把她的声音从脑子里驱赶出去。我把七海给我的便当放在地上。我除了午饭要吃这个,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我想到外面随便逛逛,于是走向玄关。我打开门,转过头去。
房间之中,仍旧保持着那股凝滞的沉默。
要是有『某种东西』,恐怕会在夜里吧。
—————啪嘡
我顺手把门关上。
我的手从像冰一样寒冷的门柄上放开,离开了房间。
* * *
唰、唰啊啊、唰啊啊啊、唰啊啊啊
雨声就像高频噪音一般灌进耳朵里。
即便闭上眼就,感觉声音还是会渗进大脑。冰冷的空气侵蚀我的皮肤。
我用薄薄的被子裹住手脚,然而末端露出的部分却冰冷刺骨。可能是小雨的原因,气温骤降。虽然总比睡不着要好,不过夏天用的被子难以抵御寒冷。我将身体缩成一团,想要借此尽量暖和一些。我一边发抖,一边辗转反侧。此时,我渐渐察觉到了异常。
夏天的夜晚,气温不可能这么低。
房间里就像冰箱里一样冰冷刺骨。
明确的恐惧爬上背脊。茧墨过去说过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异常会在该来的时候降临。格调美是很重要的,小田桐君。
————————吓唬人的东西,在光芒下是无法生存的。
对,要来的东西,是『夜』。
我正要张开眼睛,却迟疑起来。我是为了确认怪异的存在,才住在这里的。即便如此,如果真的存在着『某种东西』我也不想去看。可是,我忍不住一味地闭着眼睛。室温低过了我所能忍受的极限。我轻轻地,微微把眼睛睁开。
平淡无奇的天花板,映入视野。
脏兮兮的荧光灯没有响声,只有灯泡正发出昏暗的橙色光亮。映入眼中的景色,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平静的雨声传进耳朵。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气温发生了明显变化,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这样的情况,算不上值得一提的怪异吧。我擦掉冷汗,准备喝口水,手撑在榻榻米上。
———————噗唰
这一刻,手掌打湿了。
室温,很低。但是,那东西是温的。我非常惊讶,视线转向下方。
这一幕在黑暗中都格外鲜烈。榻榻米上,是一片可怕的鲜烈红色。
我缓慢地抬起手掌。红色的液滴拉出丝来,垂到地上。我在混乱之中注视粘在手掌上的液体。当我刚意识到那东西的真面目,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便扑鼻而来。
窗外,静静地不断下着雨。天花板也没有异常。可是,四周的墙壁却染成了红色,强烈地刺激着视网膜。鲜血淋漓的房间,与现实完全脱节。但与此同时,却又异常的鲜烈、真实。我再次凝视沾满血的手掌。
鲜艳的红色,又黏又滑地流到手腕。
啪嗒一声,大颗的液滴砸到被子上。
此刻,我亲眼目睹到了我所不愿察觉的事实。
『某人』正躺在我的身旁。就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的『某人』,浑身漆黑。完全抹成黑色的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那,是一个黑色的。
————————————————————噗唰
忽然,人形物体伸出右脚,撞到了榻榻米上,一边令血泊摇荡,一边挣扎。
人形物体缓缓起身。它的外表,就像孩子的涂鸦实体化了一样。但是,却明确地塑成了人的形状。这种事,总觉得很滑稽。
人形物体将那张漆黑的脸转向我。那东西没有眼睛。但是,我深切地感觉到它看得到我。它的喉咙映入我的眼睛,我不禁屏息。人形物体的喉咙夸张地裂开。它明明没有嘴,但却似乎在呼吸,喉咙内侧的肉不断地蠕动着,大量的血从伤口流出来。
人形物体一边痛苦地喘息,一边向我伸出手。
我恨不得立刻逃走,可身体不能动弹。黑色的手指掐住我的喉咙。我的气管被掐死,无法呼吸。我伸手想要挥开人形物体的手,却碰不到人形物体。我用指甲去抓,却还是直接穿了过去,只是陷进我自己的喉咙里。只闻卟滋的声音,皮肤撕开了。我每动一下手指,就会挖开自己的皮肤。此时,我注意到了。
逃走的人喉咙上染成了鲜红色,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形物体的手指更加用力地陷进去。汗水从我全身上下疯狂地冒出来。我视野变得朦胧。前一位租住者,为什么能够得救呢?难道只要忍到早上就好了么?可是,我察觉到人形物体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我的视线拼命地彷徨。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腹腔底层,猛地搏动起来。伴随着剧痛,响起异样的声音。
嘻、嘻嘻,呵呵、唔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祥的哄笑声,从我肚子里爆发出来。刺耳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人形物体就像对我肚子里的声音感到害怕一般,身体颤抖起来。人形物体放开了我,向后退开。空气涌进肺部,我不住地剧烈咳嗽。这个时候,人形物体在我身旁躺了下去,像胎儿一样蜷缩起来,就像沉重的液体一般穿过被窝,被血泊吸收进去。最后,人形物体随着血泊,一并消失在了榻榻米中。我准备起身,可是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我的喉咙非常痛,但是,肚子上的钝痛与沉重感要让我更加难受。我希望就这么晕过去,于是不再去维系意识。
这就是我所体验过的,那个诡异之夜的全过程。
* * *
「……事情就是这样」
「真没意思。我算是明白那天你为什么突然嚷着让我帮你堵住肚子了呢,小田桐君。你把这种毫无新意的故事拿来给我讲,我实在不好做出什么反应。现在惊悚系的现实故事大量涌现,所以得在创意上下多下点功夫」
茧墨断然否决了我讲的话。我料到会是这样,但她实在太不留情面了。可恨的是,她内心根本没有『同情』这个概念。茧墨拈起巧克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我说啊,小茧。对你来说或许只不过是打发时间,但对我来说就不是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感想的话刚才不就说了?在惊悚故事里,也只能算作三流。这种事太常见了,听着都让人打哈欠了。托你的福,我现在想睡得不得了」
茧墨不耐烦地复述了一次。可是,她又转了个身,用手撑着脸,望着我。
「哎,还是说,你想做什么么?」
「如你所说。我并不是想委托你。不过,能不能给点建议呢?那个房间就这么放着不管,实在让人睡不踏实。我跟七海讲了,结果把她弄哭了……毕竟在同一栋楼里啊」
二零四号室里潜藏着『怪物』。而且,公寓里还有害怕『怪物』的小孩子。我已经知道这件事,实在无法坐视不理。面对诉求的我,茧墨耸耸肩,说
「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就算隔壁的人已经死了,只要不去在意,那个人还是就跟活着一样。关键在于认识的问题。二楼住这怪物又怎么样。情况跟以前没有变化。而且,你看着笼子里的老虎,会害怕么?怪异无法离开那里。竟然害怕那种东西,真是滑稽」
茧墨就像在嘲笑似的这么讲道。我在问她之前就知道了,这种无聊的故事恐怕是调动不了她的情绪的。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气氛。我叉起手,郑重地询问
「小茧,我可是在真心请教你,你能不能回答我?」
—————————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
即便我加重口吻去问,她还是只顾着窃笑。她又拈起一块巧克力,扔进嘴里。她将夹了奶油的巧克力嚼碎后,突然念出一个词
「——————击掌」
「—————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据说,在可疑的东西冒出来的时候,击掌是有效果的」
我没能问她这土方法是从哪里听来的。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便在沙发上躺下了。她翘起包裹着长筒袜的腿,以午睡的姿势说
「你只要彻夜击掌,事情不就能平息了么?」
———你要是有那个毅力,不妨试上一试。
我们之间可以说经常互呛。
可我既然宣称要做,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 *
我再度拜托七海让我『空』的房间,七海非常开心。
感觉她有些高兴过头了,不过小学生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我再度回到了二零四室。七海送了我一盒很重的便当,这盒便当在我眼中显得非常不祥。可能是太豪华的关系,让我感觉这就像最后的晚餐。我吃完之后,吸了口气。平静的雨声再次充满耳朵。在外面,今天一样在下雨。我刚一关灯,黑暗便吞噬了房间。这个房间仿佛将之前的情景再现出来,我面对此情此景,高高举起双手。
闭上眼睛,把手掌拍响。
—————————啪!
尖锐的声音响起来。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天花板,地板,墙壁,我全都张望了一番,却没有发生变化的样子。这样真的就行了么。
我怀着强烈的疑问,再次举起手。啪,响了一声之后,我手掌麻了。我感觉,这种事要一直重复做到早上,恐怕得累死。房间里还是老样子,没有反应。我觉得我被耍了,可我刚一停手,茧墨的笑容便浮现在眼前。
『不过,没人会觉得你有这毅力坚持下去的呢』
还是放弃吧,小田桐君,根本就没人会看好你。
你这混蛋,少瞧不起人。我不能否认我缺乏毅力,但这点毅力还是挤得出来的。
我扬起手,继续拍。夜已深沉,可房间里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单调的雨声,在闷热的房间中回荡。汗水沿着我的皮肤,滑落下去。有一次,可能是累了的关系,深深的眩晕感向我侵袭,可我勉强重新站了起来。我挥开睡意,继续拍打着通红的手掌。
天亮前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在跟自己搏斗。
到头来,那个人形物体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 * *
「总之,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可是,有没有效果就完全不知道了。下次如果有什么安全的方法,请试着确认一下」
我向七海报告完之后,东倒西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随手关上门,上了锁。
七海说我脸色不好,很担心我,但我毕竟彻夜未眠,脸色差是很正常的。我看了看手,又红又肿。看来需要冷敷吧。不过,现在睡意要要更胜一筹。我脱下西装,换上睡衣,澡也不冲就直接躺了下去。我微微睁开眼睛,朝窗户仰望。透明的玻璃窗外,天空又是阴云密布。灰色浑浊的天空,丝毫没有早晨的那种清爽,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下雨。据说,这场雨一整天都不会停。
这雨,究竟要持续要什么时候呢。
我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阖上眼睛。我从被窝里伸出手,触摸到榻榻米。榻榻米传来湿滑的触感。应该窗户破掉之后,雨被刮进来,所以打湿了吧。必须尽快进行修理。可是,修理应该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结束了。不过,现在我没办法继续往下想了。
我就像你谁一样,撒开了意识。然后,我从烂泥一般的睡意中,突然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整个屋内染成一片鲜红。
墙壁、地板,眼中的一切全部染红。
汩汩,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好像有人在激烈地漱口一样。每发出一阵声音,就有什么东西从我喉咙附近溢出。溢出来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滴在榻榻米上。
————红色,蔓延开。
于此,我忽然察觉到了。
血正从我裂开的喉咙中流出来。我大吃一惊,想要起身。可是,我最多只能维持着蜷缩的状态抽搐,想爬都爬不动。我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以这种状态寻找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是谁割破了我的喉咙。可是,没有任何人进入我的视野。流出来的血在耳边卷起漩涡。在这染红的异样情景中,我心想
—————啊,这是梦。
我梦到,我快被杀死了。
就算我伸出手去,也没人来救我。滴落的血也无法回到身上。血流下来的触感,以及割开的喉咙里发出的漏气的感觉,出奇的真实。这个梦实在太凄惨了。可是,那又怎样。忽然,我转念一想,感觉如今根本没有必要去害怕。
我知道一个,与此不同的沾满鲜血的悲惨场景。
我曾在耀眼的蓝天下,望着一只滴着血的子宫。
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它应该并没过去多久,我却觉得恍如隔世。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去害怕。我根本不需要哀叹。
我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睛。等我醒过来,一定又是个一尘不变的早晨。这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不论我再怎么不想醒来,天,终会亮起来。
——————————绝对的。
———————不论什么时候。
* * *
晃眼的光刺到我的眼睛,我醒了过来。
我上半身弹了起来,连忙向四周扫视。
夏日特有的强烈光线,刺痛眼睛。狭窄的房间内,没有任何异变。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就像贴了层彩色玻璃一般蔚蓝。
看来,天气预报没报准。夏日的天空终于回来了。
蝉鸣声塞满我的耳朵。过了中午,应该会更热吧。我的身体仍残留着疲劳,十分沉重。我伸了个懒腰,当时钟进入视野的时候,我才渐渐发觉。
今天,是工勤日,我要去茧墨的事务所。
我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迟到得这么久过。
「嗨,好久不见啊,小田桐君。你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我刚走进客厅,茧墨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她还是老样子一身哥特萝莉打扮,坐在皮沙发上。看到她那双浮现出烦躁之色的眼睛,我叹了口气。我确实迟到了几个小时,但不觉得至于让她用「好久不见」来挖苦我。
我正要开口解释,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不知吹得什么风,茧墨竟然在腿上展开了一份报纸。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新闻报纸,而是把以前的报导放大复印出来的。
「嗯?啊,有件事我有些在意。是我托熟人给我带来的」
她放下报导,将茶杯拿在手里。甜腻的气味令我反胃。看来我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调整好。眩晕一直困扰着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朝影印件指了过去。
「关于我迟到的事,我向你道歉……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你要是愿意等我,我还是能帮你做的」
虽然工资很少,但还是有。我不希望因为茧墨的任性而把别人牵连进来。茧墨听到我说的话,张大了眼睛。她歪起脑袋,万分诧异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正因为你没有来吧?」
搞不懂什么意思。感觉有什么不对头
茧墨应该是注意到了我诧异的表情,她眉宇颦蹙,用愣愣的语调接着说道
「我说啊,小田桐君。你,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在睡觉。我睡过头的原因是……时机尝试了你跟我说的那个那个方法。小茧,我照你说的,拍了一整晚的手」
我说着,把双手举起来给她看。现在我注意到,手上的红肿已经消失了。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疼到第二天的,这可真是谢天谢地。茧墨眼睛眯得更细了。
「那天夜里没有怪异发生。至于有没有效,还不知道」
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
突然响起了电子音。我不明所以,向周围环视。几秒钟后,我恍然大悟。这是我手机的铃声。我从包里取出手机,确认到是七海打来的,然后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喂喂。我是小田桐」
『啊,小田桐先生。原来你在啊!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七海出乎意料地扯起嗓门,叫了起来。她放下心来的感觉,从受话器那边传了过来。七海的反应很夸张,她一定很害怕。恐怕她整晚都在为我担心吧。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在那之后,房间那边怎么样了?」
『真是的,究竟在做什么……咦?啊,是,房间那边?非常感谢,小田桐先生!后来我让我朋友住进去过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多亏了小田桐先生帮忙!』
你让朋友住进去过么,感觉这话听上去相当的不祥啊。不过,这是七海的事。她一定把情况告诉了对方,跟对方谈过才这么决定的。我觉得没事就好,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那间房也可以住人了!真的非常感谢,小田桐先生。七海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小田桐先生这样的人!』
「不,你言重了。不过,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我不禁感到害羞。可是,能让她这么开心,我那么做也算值得了。七海笑着再一次向我道谢。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大惑不解地问道
『可是,你这之前,究竟上哪儿去了?』
「……………………………………咦?」
我又摸不着头脑了,发出木讷的声音。七海对我接着说道
『打电话你也不接,去你房间看了你也没回应,七海一直都很担心你哦?』
这个时候,情况终于对上了。应该是因为我睡得太沉了,叫我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吧。似乎让她不必要的担心了。对比,我向坦率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太累了,一直在睡」
『…………是么?要是这么累的话,请跟七海讲清楚哦。七海会为小田桐先生送上特别护理的!』
七海开开心心地说道。一人独居,身体不适有时可能会致命,我很感激七海这么对我。下次要是得了重感冒,就暂时麻烦一下她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不可以一个人硬撑哦。一个人连着硬撑好几天是很危险的。一个人住的时候,要是以为内发烧动不了的话,是很危险的哦?』
这样的话,还会给房东添麻烦的,所以请好好保重身体。
————————————她说,什么?
我再一次察觉到了偏差。可是,当我确认这个异样感之前,七海接着说道
『那我先挂了!看你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对这股异样感进行思考。可是。脑袋就像被勒紧一般开始钝痛。茧墨转向不禁按住额头的我,缓缓地张开嘴
「小田桐君,七海君说了什么?」
「咦?啊,是」
茧墨在旁边听到了我跟七海的对话。随后,茧墨不知为何,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这个人,还是老样子爱被人利用呢」
「嗯,什么意思?」
「想想吧。最开始的趋势应该是碰巧吧。可是,你因为某人的原因,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我以前就说过吧。你运气不好,抽到的签也都非常危险,愚直是种美德,可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哦?也罢,你没注意到的话也就算了。七海君是个好孩子,和你的关系也很好。如果这就是你的幸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茧墨噶哩一声,咬碎巧克力。然后,她忽然停下动作,向我看来。那双眼睛,就像在寻找什么,在催促什么。面对她的眼神,我感到不寒而栗。我在不安的驱使下,握紧了手机。上面显示着来电记录。记录上,密密麻麻全是七海的名字。我滑了滑滚动条,发现有十多个。然后,来电的日期也映入了我的眼中。
我只觉眼前一晃。我是昨天睡的,今天,醒过来的。
——————本应如此,才对。
——————本应如此,然而。
「小茧,我………………」
当我正要问出来的那一刻,茧墨仍旧用吃惊的语调,接着说了下来
「你,看来现在睡傻了呢。你今天先回去吧。照这个样子也帮不上忙,留在这里也只会给我添麻烦」
茧墨说得很过分,不过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准备再问她一次,张开嘴,可这时头痛加重,就像要干扰我一样。寒气席卷全身,就像被扔进了冰箱里一样。我痛苦地喘息,发不出声音,拼了命地去呼吸。
—————————啪哩
这是,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我抬起脸,茧墨把红色的纸伞伸了过来。显眼的美丽颜色,渗进我的眼睛。
这个颜色与梦里的场景重叠起来,我感觉看到了鲜血淋漓的墙壁。头痛进一步加剧。下一刻,茧墨咕噜咕噜地转起纸伞。明明在房间里,她却把纸伞架在肩上,妖艳地笑起来。
————————噗咚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心头一惊,视线转向地面。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寒气缓缓地从身上消失了。蝉鸣灌入耳朵。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蝉鸣声今天也在扰乱着空气。它们正高歌着夏日。
茧墨站在强烈的光芒前面,微微一笑
「那么………………再见。小田桐君」
多多保重吧。
说完后,她噤口不语。我张开嘴,还想再问一次,却被她的笑容所拒绝。
对不想回答的茧墨,怎么问都是白费力气。我站了起来,照她的吩咐走了出去。我感觉就像被人操纵着一般,手和脚都没什么知觉。即便如此,我还是走过走廊。
———然后,我最后一次朝着她,转过身去。
恍若噩梦般美丽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啪
茧墨阖上纸伞,坐回到沙发上。她随随便便地躺了下来,翘起纤细的腿。报导的复印件从沙发上掉到了地上。她用指尖将复印件拈起来。报道中,详细记载着公寓·七濑中发生过的杀人事件。
被害者喉咙被割开,因流血过多死亡。凶手正在潜逃。
—————————————————————哗啦
茧墨突然放手,兴致索然地打了个哈欠。她想要午睡一般,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她把脸轻轻地埋进皮沙发里,对着半空细语起来
「也就是说——————————你也很无聊吧?」
在夏日的强烈光芒中,某种东西就像是回应她一般,在地板上翻滚起来。那东西受不了光线,全身颤抖。啪得一下,一只黑色的脚砸在地上。被砸的地方就像被锈蚀了一样,开始铺开一片血泊。但是,茧墨看也不看。她淡然地继续说道
「——————忍不住去怨恨别人,但不断地伤害别人,当然所有人都会害怕,不敢靠近那里。你,一定很无聊吧」
一心只想诅咒,连人的形态都几乎忘记,却因此不再有人过来。
想必,这一定让你无法忍受吧。我也很讨厌无聊,我理解你哦。
茧墨莞尔一笑。而在这个时候,黑色的人形物体走了起来。它拖着身体,在血泊中荡起水花,先前走去。地板被染红,血渗进了沙发。
即便如此,茧墨还是一动不动。她仰对着天花板,又换了只脚翘起来。
「这个时候,有个怪人带着肚子里面的某种东西过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他回来之后,开始进行某种令人不解的仪式。所以,你想凭依上去呢。因为他肚子里有只鬼,所以有免疫作用,不过一般来说,一旦被你吞噬将永远无法醒来,无法回到这个世上吧……不过,这是他自作自受,也是你的自由呢。不过,你还是把他还给我吧。四天都没他在,实在太不方便了」
毕竟,我就没办法轻松愉快地复印报纸了。
人形物体到达了沙发跟前。它将颤抖的黑色手指,笔直地伸了出去。
人形物体的指甲尖,碰到了茧墨,下一刻,茧墨抓住了纸伞,把纸伞像手枪一样,指向了人形物体。人形物体全身激烈地震颤起来。但是,茧墨根本不去看它的样子。她,只把纸伞对着人形物体,接着说道
「如果是一般的大师或者灵能力者,或许可以更舒服地送你走吧。只不过,我能做到的,只有把你关在那一侧。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哦。哎呀哎呀,我可不想摊上麻烦的事……喔?莫非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茧墨头一次把脸向人形物体侧了过去。人形物体拼命地诉求着什么。血泡汩汩地掉下来。茧墨嫣然地微微一笑。就像要接吻一般,凑到人形物体的面前。
「真可惜…………你的悲伤也好,绝望也好,我都管不着」
————————————————————————啪!
随着尖锐的一声响声,纸伞打开了。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平淡无奇的房间里,充满了夏日的阳光和甜腻的香气。茧墨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她听着远方的蝉鸣,再次躺了下去。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将巧克力盒拉向自己。可是,里面已经空了。她微微张开眼睛,嘟哝起来
「麻烦了啊……得吩咐小田桐君给我买呢」
————————哎,讨厌讨厌。真无聊。
然后,茧墨阿座化再次阖上眼睛。
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血的痕迹。
只有比血还要鲜红的纸伞,落在地上。
那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留下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