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你那边的生活好吗?差不多适应了吗?』
『叔叔他好吗?』
『跟我分享一下小岛的事情啊!』
『偶尔也要回覆我一下吧!』
*
有人起床后,发现插著充电的智慧手机收到来自哥哥和人的LINE讯息。有人把压在以手工编写的问题集上面的手机里的讯息看过一遍后,没有回覆便换上外出服。先看了看和凉学姊的合照后,有人走下楼准备去洗脸。
「叔叔早。」
有人向叔叔打招呼后,原本在洗脸盆前面探出头照镜子的叔叔,挺直身子说:
「早啊,有人。」
「有东西跑到你眼睛里了吗?」
「没有,没事的。问题集的进度如何啊?」
「算还好吧。」
前阵子,照羽尻高中的校长给了有人以手工编写的教材和问题集,内容是针对有人没跟上进度的部分。根据叔叔的说法,那些文件的架构极尽简化了必须学习的内容,并且能够透过解题的方式来补足细节部分,进而达到培养应用力的效果。叔叔还深感佩服地说了一句:「这些文件完整到足以拿来当成教材销售。」
有人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著手学习。
换有人站到洗脸盆前面洗起脸时,夹杂著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有听说喔!」
「听说你星期四要接受采访啊?报社的采访。」
有人不由得顶著一张满是冷水的脸抬起头,水珠不停往地板上滴落。「等一下要擦乾啊!」叔叔叮咛道。
「你怎么知道?」
有人开口询问后,立刻察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在这座小岛上,根本不可能有秘密。更何况叔叔是守护岛民健康的医生,拥有压倒性的高声望。而且,聚集到诊所的病患大多身体健朗,感觉比较像是为了互相交换传言而聚集。受访消息会传进叔叔的耳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跟你说的?」
有人改变了问法。「野吕太太。」叔叔只简短回了一句,便一边搓揉背部,一边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原来消息来源是凉学姊的妈妈。
「不要跟我爸他们说喔!」
有人朝向客厅这么大喊一句后,急忙擦乾自己的脸和滴满水珠的地板。
八成是采访小组向凉学姊家经营的野吕旅馆订了房间。
有人是在上星期从校长口中,得知报社要来采访照羽尻高中和学生的消息。就在已经完成海胆奶油义大利面酱的加工,定期考试——仍处于追赶进度状态中的有人成绩不太理想这件事姑且先摆在一边——也已经结束,再来就等著放暑假的课外时间时,校长公布了这个消息。
——有一个以北海道内的小规模学校为对象的特辑企划,我们学校接到采访邀请,说希望也能报导我们学校。对方表示也希望可以采访每一位学生。他们想了解为什么会选择就读照羽尻高中?在这里的学校生活或岛上生活过得如何?大家不需要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只要坦率地表现出真实自我就好,所以我希望大家配合接受采访。
据说在国中时期就有记者来采访过学校,但学生被要求直接表达意见倒是头一遭,诚直率地表现出兴奋情绪说:「我们要被采访耶!太酷了!」桃花依旧保持著冷酷的侧脸。
最先闪过有人脑中的想法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被采访」。虽然诚乐观地表现出开心的情绪,但事实上被视为采访对象,就代表「非正常」。媒体会告诉大众有一所特殊的学校,有一些学生在那里上学,然后追根究柢地调查并揭穿该学校的实态。在这时代,即便是地方报纸,也会把部分报导加以数位化传播出去。万一采访内容遭到数位化,别说是有人的老家,过去那些白眼看待有人的同班同学说不定也会看到。
另一方面,有人也想过这或许是个重新面对自己的好机会。义大利面酱的点子所得到的相关评价,以及大家一起完成罐头制作的成就感,带给有人或多或少的自信。有人也有了一种感受。他感受到正因为来到了这座小岛,自己才有机会得到认同,并且拥有像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最初被有人视为地狱深渊的这座小岛,如今看来其实还挺不赖的,何况岛上的人们也都愿意接受有人的存在。
如果在东京就读私立学校,像哥哥和人一样考上医学院,那无疑是走上菁英路线,但光是如此,并不能成为采访对象。
有人改变了想法,他告诉自己「这代表著具有足以让人想要采访的价值」。照羽尻高中的五人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人选。
对于自己,有人也自觉应该有了些许改变。
天气晴朗的假日或放学后,有人会骑著叔叔买给他的脚踏车,绕起外围约十二公里长的小岛。有人的脚踏车和诚的一样都是电动脚踏车,但即便如此,要爬上通往展望台的上坡路,还是很吃力。有人摇晃地踩著脚踏车前进,途中停下来好几次以平缓急促的呼吸。
好不容易抵达位在尖端的展望台时,因为前方已不见任何遮蔽物,所以总会迎面吹来强风。
有人拿过智慧手机的相机拍下海鸟飞翔的身影,也遇到过为了海鸟特地到访小岛的观光客。在那当下,有人不禁心想:「那些海鸟也是啊,它们有足以让人想要特地前来的价值。」
有人以前明明那么抗拒与任何人见面而一直关在房间里,现在却偶尔也会前往港口的方向、前往还住了不少人的地区。每次一定会有岛民向有人搭话。
习惯小岛了吗?今天抓到很多海胆喔!你好像晒黑了一点呢!帮我跟医生问好喔!
彻底改变一切的那天,有人穿著尺寸不符的制服,但不论在中央线的电车车厢内,还是在从阿佐之谷车站走回自家的路上,都没有任何人向有人搭话。
有人再次深刻感受到小岛真的不同。
相信在大多数的地方,人们都会采取和东京一样的应对方式。
此刻的有人是在一个特别的地方。
诚明明跟有人一样都是次子,在学校时却总喜欢摆出一副哥哥的姿态照顾有人。不过,诚却没有经常陪著有人骑脚踏车环岛。
「老实说,我要去工作。」
放学后准备回家时,诚一边跨上脚踏车,一边说道。
「工作?打工吗?」
在这小小的离岛上,会有什么打工工作?这里连便利商店都没有啊!有人难掩讶异的情绪。诚没有理会有人的反应,挺起胸膛说:
「我要去帮我老爸的忙。」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有人不禁有种扫兴的感觉。「有薪水的吗?如果没有,应该就不能说是工作吧。」
「以目前来说,有没有薪水根本一点也不重要。」诚一会儿按住,一会儿又松开脚踏车的手煞车。「的确,我现在没有拿薪水,或许称不上是工作吧。不过,我是把它当成工作在做。我以后想当渔夫,所以现在就抱著这个决心在帮忙。之所以没有薪水好拿,是因为我还不成气候,而不是因为那不是工作。」
诚骑上脚踏车往港口方向飞驰而下。
有人暗自猜想:「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也会有渔船出海打捞吗?」
看见凉学姊和桃花两人走出校舍,有人用手稍微整理一下头发后,朝向凉学姊搭腔,同时心想:「凉学姊身上果然散发著一股香气。」
「那个……凉学姊。」
「怎么啦?有人。」
「诚会上他爸爸的渔船帮忙做事吗?渔船也会在傍晚的时候出海打捞吗?」
凉学姊听了,发出可爱的咯咯笑声。
「上渔船?诚他爸爸哪可能答应那种事!」
「可是,诚说他在帮忙。」
「有人,渔夫除了搭船出海的时间之外,其他时间也有很多工作要做。诚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努力在帮忙了。」
听到凉学姊夸奖诚,有人莫名地感到在意,在必须去诊所帮忙收拾的时间到来之前,骑著脚踏车在小岛的马路上毫无意义地来来又去去。
说到帮忙,有人也会在诊所帮忙收拾。他会把散乱的杂志或书本放回书架上,也会擦拭观叶植物的叶子。因为是寄人篱下的身分,所以有人以付出劳力的形式来贴补生活费。当然了,有人没有领薪水,他也不曾有过想要领薪水的念头。更何况,有人压根儿就不觉得那些事情称得上是工作。
诚的状况想必也差不多吧。既然诚不用上渔船就帮得了忙,帮忙的内容在性质上应该不会跟有人相差太远。就像中小学生帮忙刷洗浴缸或擦拭玻璃窗一样,能有什么差别呢?
——之所以没有薪水好拿,是因为我还不成气候。
诚的话语在有人的脑海里反覆响起,散也散不去。有人猜想原因应该是出在「工作」这个字眼。
有人不能自已地想起在那天之前,自己也有过想要从事的职业。
为工作而思考,就等于为长大成人的自己而思考。
在那天之前,有人也曾经一直为自己的未来而思考。
*
星期四,报社的采访小组三人到访高中。采访小组似乎在前一天就抵达小岛,所以在颇早的上午时间便已现身。采访小组的成员分别是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以及一名与校长年龄相仿的男摄影师。
有人等人正在上课时,三人来到教室。校长也跟著三人一起行动。当时正在上世界史A课,或许是早已被告知采访小组会来采访,负责教历史的石川老师镇静地继续针对教科书里的「十六世纪的西欧」章节,详细解说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的内容。采访小组似乎顾虑到不想干扰上课,表现得无声无息,就连按下快门的声音也没有。难得采访小组如此贴心,诚却是大受影响地过度意识采访小组的存在,一副像是很想上厕所的不镇静模样,害得有人反而在意起诚的状况。
直到采访小组走出走廊后,才传来微弱的快门声。快门声是从教室后方传来,那拍照角度绝对拍不到学生的长相。
在二年级生两人也加入后的中午时间,采访小组再次现身。看见校长这次也是一起出现,有人心想校长应该会从采访最初到最后都一起行动。
「这不算是采访,但现在大家都到齐了,可以跟大家聊聊吗?」校长以平稳的语调切入话题。
非岛民组的有人、桃花和阳学长三人沉默不语,诚和凉学姊则是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完全OK的!」
「我也没问题。」凉学姊向非岛民组的三人挂保证说:「那些记者人很好的。」
采访小组在凉学姊家,也就是野吕旅馆投宿。凉学姊会说那些记者人很好,应该是因为他们已经在旅馆交谈过。
「不好意思喔,打扰你们吃饭。我叫赤羽,在北辰报社的社会部门工作。」
女记者率先开口说道。女记者的声音平稳柔和,那音量不会让人觉得像在强调「快听我说话」,但也不至于微弱到就快听不见。有人不禁觉得女记者的声音很像橘色的间接照明。
「真好~可以全校学生一起吃午餐。看来你们大家的感情很好呢!」
有人观察著其他四人的反应。听到「感情很好」四个字后,诚和凉学姊的脸上浮现开心的表情,桃花的视线移向凉学姊,阳学长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大口咬下炸虾。
「采访会在第五节和第六节课的时间进行。真的很不好意思要打扰到你们上课,我们会尽快做完采访的,对不起喔!」
第五节和第六节是上体育课。除了照羽尻学和水产实习课之外,基于学生人数的考量,体育课也是两个年级一起上课。早上在课外时间时,有人等人已被告知将利用第五、六节课的上课时间进行采访。
「到时候大家不要太拘束喔!我们也很期待可以跟你们聊天。一开始想先问所有五个学生几个问题,所以我们会去体育馆。在那之后,方便每个人都拨一点时间给我们吗?请让我们在校长室一个一个学生进行采访。」
赤羽还说了校长也说过的话,她告诉大家不需要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那先这样,体育课的时候再来找你们喔!」
采访小组和校长离开了教室。
采访小组暂时离开了校舍,骑著租赁脚踏车逐渐远去。「他们要去『黑鸟』吃午餐。」凉学姊一边目送三人,一边笃定地说道。「他们问过我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吃午餐,我跟他们介绍了『黑鸟』。我还推荐他们吃每日特餐或海鲜拉面。」
有人还不曾去「黑鸟」吃过饭,但在骑脚踏车环岛时已经看过这家店不知道多少次。「黑鸟」孤零零地坐落在绕著小岛延伸的马路边,有著看似利用独栋矮房翻修而成的外观,那外观若要以餐厅来形容实在规模小了些。户外专用的立式招牌灯箱——就是那种外观像薄箱子、里面装了日光灯,只要开关一开就会从内部发光的招牌——显得寒酸,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偏乡僻壤的酒馆。听说实际到了晚上之后,就会提供酒精饮料,所以印在招牌上的店名「黑鸟」两字上方,还有一行字写著「餐馆&酒吧」。
如果是在东京,这样的店家恐怕会经营不下去,但在小岛上,「黑鸟」的客人不算少,也确实被刊登在观光导览手册上。
然而,即使提供好吃的海鲜拉面,「黑鸟」却没有让岛民有机会得知海胆奶油义大利面的存在。如果食材本身就好得无话可说,不会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也是难免的事情。如此一来,小岛势必会停留于现状,逐渐跟不上脚步。
与东京或札幌之间将会产生差距。
那三人从总公司设在札幌的报社前来,有人已经猜出他们对照羽尻岛有了什么样的印象。还有,有人不希望照羽尻岛因此遭到轻视。
若是照羽尻岛被外地人瞧不起,不论是有人难得品尝到的充实感,还是岛民给予他的肯定,都将归零。怎么说呢?因为这一切都是在岛上所得。
*
午休时间结束后,有人和诚、阳学长三人一起前往体育馆。先去厕所换运动服的凉学姊和桃花已经出现在体育馆,两人正在互练排球的托球动作。
一看到排球,有人怎么也控制不了不想起道下。有人别开了视线。「不愧是桃花,很强耶!」凉学姊说道。「动作什么的都做得很漂亮。」
从手册上的照片也看得出来,体育馆的部分地板翘曲变形。木板之间的接缝处有些像山脉一样高高隆起,有些反过来往下凹陷。有人第一次上体育课时,诚告诉过他地板的翘曲是冬天的寒冷气候以及建筑物的老朽所导致。
校长、体育老师和采访小组也在不久后现身,并且立刻展开采访。五个学生在体育馆的角落,各自随兴坐下来。有人坐在面向舞台的最右边,诚坐在有人的隔壁,凉学姊坐在正中间,桃花坐在凉学姊的隔壁,最左边则是阳学长。赤羽让膝盖和脚尖贴在地板上,以屁股坐在脚跟上的姿势面向五人。
「我会开录音机录音,可以吗?」
五个学生都没有出声拒绝。
「中午我也说明过,在这里会问大家一样的问题喔!那么,先针对学校生活,好吗?大家过得开心吗?比起一般学校,这里的人数比较少,大家会觉得这样很好,还是有什么不方便之类的吗?」
赤羽和阳学长对上视线,看来是打算从最左边开始依序采访。「虽然和班上有三十个学生的国中班级比起来,有很大的不同,但也只是不同而已,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或不好之差。」阳学长给了优秀到让人忌妒的模范生答案。
「……我个人似乎比较适合人数少的学校。」桃花也以一句肯定的话语完成回答。
反而是在岛上出生的凉学姊和诚,给了负面的答案。
「人数太少的话,再怎样也很难进行部分球技或铜管乐队等活动,这方面或许会觉得不方便吧。」
「能做的运动真的很有限。像是篮球之类的,我觉得自己应该超有天赋,但就是没机会打篮球。就算我再怎么想打,也打不了。」
「原来如此。那么,川嶋同学呢?」
赤羽确实掌握到有人的名字,也认得长相。这样的事实让有人不由得升起戒心。有人心想来自东京的自己果然最受瞩目。
有人企图做出会让赤羽感到佩服的发言。「我在念国中时拒绝上学,后来来到这所学校。」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有人身上。
「这里确实和东京或其他一般学校不同。不过,也可以反过来形容这里很特别。这里有好的地方,也有不方便之处,但那些都是只有在这里才能够拥有,而且是具有价值的特别体验。」
有人笃定地回答后,赤羽露出亲切的笑容说:「川嶋同学很可靠呢!」诚插嘴捣乱说:「你这家伙还真会说话呢!」有人感到心情愉悦,开口补充说:
「要不是来了这里,我现在肯定还在东京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水产实习是我人生的大转机,而一般学校不会有那样的课程。我决定来小岛是正确的选择。或许在学业上没办法像在东京那样,但人生路上应该有比学业更重要的东西。」
有人一如反常地侃侃而谈。
一道特别热烈的目光投来,有人往目光投来的方向一看,看见校长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频频朝向有人点头。看见校长的反应后,有人不知怎地急忙让视线落在用手抱住的膝盖上。有一部分当然是因为难为情,但不只是如此而已。
后来,赤羽还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像是决定就读照羽尻高中的原因、家人的反应、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想做些什么等等。那些都是常见的问题,但赤羽每次都会让学生有机会回避,而不忘说一句:「如果在这里不方便回答,个别采访的时候再回答也没关系喔!」桃花利用了最多次回避的机会。被问到决定就读照羽尻高中的原因时,桃花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沉默反应足以让有人联想到桃花也跟他一样有著「特殊原因」。被问到相同问题时,有人没有提及「特殊原因」的细节,只回答是因为听了叔叔的劝说。这样的答案不痛不痒,也没有扯谎,而赤羽也没有追究下去。有人一直以为非岛民组的三人没有一个不是背著黑暗的往事,却听到阳学长回答是自己做了调查后而积极选择就读照羽尻高中,不禁感到讶异。赤羽表示希望在个人采访时再详问细节,阳学长也表示同意。凉学姊显得开心地听著阳学长和赤羽的对话,这样的表现让有人的心情美丽不起来。
「那么,我再问最后一个一起问大家的问题好了。个别采访时我会再细问,大家可以先简单回答就好。」
赤羽先这么做出事前告知后,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从这里毕业后,大家可能会有不同的出路,可能会继续升学或出社会工作。假设决定继续升学而去到了外地,你们会想总有一天要再回来岛上生活吗?会吗?」
听到问题后,有人的内心极度动摇。这个问题是在问有人早已放弃思考的未来。不过,有人立刻改变了念头,他告诉自己学生被询问出路是极其自然的事情。赤羽的问题并没有太深的涵义。
只不过,赤羽的问题让有人有些在意。
想不想再回来岛上生活?长大后还继续在岛上生活是什么意思?在岛上工作、在岛上和喜欢的人结婚,然后一起拥有小孩……是这样的意思吗?真的有学生会想得那么远吗?更何况也要看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有人斜眼看向凉学姊。凉学姊正看著阳学长。在凉学姊注视下的阳学长率先被催促回答。
这时,阳学长第一次说话变得吞吐。回答第一个问题时,一派轻松地说出简直就是离岛留学生的模范答案,在完全不把因为在东京陷入窘境而来到小岛的有人看在眼里之下,回答是自己主动选择来小岛就读高中的那个阳学长居然变得吞吐。
先假设阳学长是因为在意有人也在意的那些事情而苦于回答好了,那也只要先回答是否继续升学或出社会工作,不就好了吗?阳学长到底为了什么而感到困扰?他一脸伤脑筋的表情是为了什么?有人有些被勾起想知道八卦消息的心态而看向阳学长后,发现阳学长低著头抱膝而坐。有人不禁感到诧异。阳学长的模样不像为了什么在伤脑筋,而是显得悲伤。
凉学姊注视著阳学长,目光中带著担忧的神色。
现场弥漫起微妙的气氛。赤羽细心地察觉出气氛有所变化,决定让发问告一段落。「刚刚的问题留到个别采访的时候再问好了。如果有同学觉得现在回答也无妨的话,我很乐意听同学现在回答。」
就这样,校长、采访小组以及第一个接受个别采访的阳学长离开了体育馆。凉学姊保持沉默地目送一行人离开体育馆的背影。凉学姊藏起平常的开朗可爱模样,微微嘟起嘴巴,那侧脸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好朋友丢下的小孩。
剩下的四人缩在一起围著体育老师搬来的乒乓球桌,把兵乓球拍过来又拍过去。没多久,阳学长和校长一起回到体育馆,轮到凉学姊去接受采访。桃花、诚也依序接受采访,最后轮到了有人。
轮到有人时,已经到了第六节课的时间。
有人跟著校长一起走到校长室。「不用逞强没关系的,跟在体育馆的时候差不多感觉就可以了。」沿路上,校长反覆这么告诉有人,还堆起眼角的皱纹说:「听到你刚刚的应答,校长真是感慨万分,很开心看到你在短期间内就成长这么多。」
赤羽等人出现在校长室一角的接待区。除了摄影师之外,其他人都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有人跟著校长在对面的座位坐下来。赤羽再次徵求录音许可后,单刀直入地切入核心:
「川嶋同学是从东京来的,对吧?依你刚刚的回答听来,你以前没有去上学。」有人做好心理准备等著被询问原因,没想到赤羽露出柔和的笑容说:「你一定很痛苦吧?不过,听到你刚刚的回答后,我就在想你已经克服了难关。你很坚强呢!」
有人感觉到颈部以上的部位发烫起来。水产实习那时候也一样,当听到自己被肯定的话语,有人就会觉得像吃了麻药。听了一次后,他就会想要听到更多的肯定话语。
「我不会问你当初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过,我想知道那时候的你都在想些什么?当时会跟家人交谈吗?」
有人没有隐瞒。他认为不隐瞒才表示自己够坚强。
「我什么也没想。跟家人之间的互动,也几乎都是靠LINE就解决。我哥……偶尔会隔著房门主动跟我说话。」
「你有哥哥啊?大学生吗?」
「……他今天四月开始上医学院。」
「你来到岛上之后有联络吗?」
「我跟我哥……他还满常写LINE给我。」
赤羽深深点了一下头。在那之后,赤羽主要都是针对决定就读照羽尻高中的来龙去脉在发问,但也会趁隙射来暗箭。
「说真的,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慢了一年?」
「有时候你会不会羡慕以前的同班同学?」
有人巧妙地闪过这一类的暗箭。
「我确实比别人慢了一年,但这里的老师们都在帮我补进度。相信我很快就可以追上进度。」
「我不会羡慕他们。因为我在这里拥有的经验是他们无法拥有的。」
有人在不自觉之中端正著坐姿,单薄的胸膛挺得笔直。
「……我问一下在体育馆没问到的问题喔!从这里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呢?会不会想回来岛上生活?」
有人微微压低下巴。这个问题果然还是让有人有些在意,但他改变念头心想:「赤羽不可能提一个让高中生意识到结婚的问题。」赤羽纯粹是在询问「出路」,说白话就是在询问「未来的梦想」。让就读离岛的高中、有「特殊原因」的学生们说出未来的梦想,那会是可整理成报导内容的最佳题材——有人有所理解后,斩钉截铁地说:
「广义来说,这问题就是在询问未来有什么梦想,对吧?我觉得梦想这东西,小孩子才会有。像是想要当职棒选手、想要当YouTuber之类的。虽然我来到这里才三个月再多一点点,但历经在东京绝对不会有的经验后,我有了一些改变。我觉得是变成熟了,所以目前没有所谓的梦想。对于未来,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但我觉得只要在这里生活,应该就会很自然地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也会很自然地走上那条路。」
有人听到一声感叹声,从赤羽的唇间溜了出来。
「谢谢你。你愿意坦率回答问题,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一定会是一篇精彩的报导。」
赤羽在准备关掉录音机的那一刻,开口说:
「放暑假后就可以见到久违的家人了,包括你哥哥。」
赤羽从有人最预料不到的方向射来暗箭。这时,有人才察觉到一个事实。
从头到尾,有人完全不曾想过放暑假时要回东京。
赤羽对著沉默不语的有人轻轻一笑后,把录音机收进包包里。
*
「桃花和阳学长当然就不用说了,连老师们也都回北海道本岛去了。」诚本来忙著解开缠在一起的延绳(注6),这时停下动作,喝了一口宝特瓶装的茶。「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留在岛上。」
「我不是说过了,我们家在开医院,我们也不会过盂兰盆节(注7),反而应该说有很多人会想利用盂兰盆节的长假安排动手术……我就算回去也没事做。」
「我们家确实有多到数不清的事情可以做就是了。」
诚一边卷高T恤的袖子喊热,一边站起身子准备去上厕所。诚肌肉结实的手臂晒得黝黑,就连卷高袖子而暴露在外的肩膀也一样。
「有人,诚跟我说过了。」诚的父亲像是终于等到诚去上厕所似的,忽然搭腔说道。「听说那个啊,你在被采访的时候说了很了不起的话。」
「完全没那回事的。我只是很正常地把想法……」
有人说到一半时,指尖突然被延绳的利针刺中,顿时停下话语。
「有没有怎样?喏!面纸拿去!」
「谢谢。被采访的时候我只是很正常地回答而已。」
「喔~这样啊。」渔夫用著灵活的手指迅速一一解开渔网的纠结处。「如果也把同样的话亲口说给你的父母亲听,他们肯定会放心许多。」
把解开的渔网摺进箱子里后,诚的父亲咧嘴露出笑容。
「……有些事情不管你再怎么烦恼,也不能怎样。毕竟气候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渔夫口中说出诚以前也说过的话。
「狂风暴雨的时候我们不出海。因为攸关性命。不过,等到风平浪静后就会出海去。因为不去的话,就讨不到饭吃。」厕所传来冲水声。「在采访时说得出好孩子会说的话,在父母亲面前却说不出口,或许就表示你的海面还在刮大风下大雨。」
诚一边甩乾湿漉漉的手,一边走回来。诚的父亲沉默下来,有人也回到手边的工作。
诚的父亲直捣核心地戳著有人的痛处,却没有询问过去那天的事,有人不禁感到意外,但也因此得到解救。
学校已经开始放暑假,但有人没有回老家。在暑假前一天的晚餐时间,有人主动告诉叔叔没打算回家。叔叔盯著有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才点头表示同意说:「既然你决定这么做,就自己好好跟家里通知一声,说你暑假不回去。」回想起来,有人才发现叔叔也没有追究原因。
「不回去是无所谓,但你打算在这小岛做什么度过这段日子?」
毫无想法的有人吞吐了起来。叔叔放下饭碗,碗里还剩一些饭。
「我知道你已经开始在读书。不过,难得决定要留下来,可以去做一些其他事情。」
「打工之类的吗?」
「老实说,这小岛上几乎没有可以让高中生打工的工作……我想想啊……」
叔叔建议有人可以去找诚商量看看。
「毕竟渔夫的工作不是只有搭船出海而已。」
叔叔说出凉学姊也说过的话。
在叔叔的建议下,有人开始平日下午跟著诚,一起帮忙诚父亲的工作。工作内容是把钓过阿拉斯加鳕鱼的一种叫作「延绳」的陷阱渔具,重新加以整理。当初听到没有薪水可领,有人痛苦了一阵子才消化掉心中的不满情绪。不过,诚的母亲每天都会送来冷饮,有人要离开时也会分到鱼或其他什么的。诚的母亲每天都心情愉悦,就跟去诚家里打扰的那天一样,嘴里总是哼著歌。
有人现在知道在走下港口的陡坡之前,有一栋齐藤家的工作小屋。
第一天去帮忙时,有人走进工作小屋后,有些被吓著了。打通两间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所形成的小屋内,一片杂乱无章。除了老旧的电视机和收音机、矮桌子、毛巾、面纸、保冷箱之外,还可看见随处堆著高度偏矮的木箱,如果有人没记错,那木箱应该是叫作「水产箱」。水产箱里放著玻璃材质和塑胶材质的两种浮标,以及被卷成一捆一捆、带有加重块的绳索。绳索也分成粗细两种,好几条较细的绳索就像手下一样被绑在较粗的绳索上,较细绳索的前端带有采倒钩设计的金属针。约食指长的金属针互相勾著,呈现乱七八糟的状态。
诚告诉有人必须把这乱七八糟缠在一块的延绳一一彻底解开,恢复到明年捕鱼时可使用的状态。
「这类工作叫作『陆上工作』,因为是在上岸到陆地后要做的工作。」
「你以前说的工作就是这个吗?」
「才不只这个呢!也有用来抓章鱼之类的网子。你看,确实整理过的就会长这样!」
有人探出头看向收著解开纠结的延绳的水产箱,不由得瞪大著眼睛。整理前的延绳乱成一堆,分不出头尾的绳索、钩针、浮标和加重块全搅乱在一起,但眼前的水产箱里,所有钩针排成一排整齐地勾在较长一边的箱缘上,一眼就看得出呈现随时可以搬上渔船的状态。钩针数量比想像中的还要多,一看就知道绝对超过上百根。加重块和浮标被放在解开来的绳索和网子上方。窗外流泻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排列在正中央的玻璃浮标就像一颗颗淡绿色的水晶球。
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把延绳整理成这样的状态?有人光是用想像,就觉得路途遥远。实际著手整理后,有人发现必须持有比想像中更坚强的毅力。诚的父亲教过有人步骤,有人也照著步骤去做,但延绳又长又大,顺著绳索试图找出纠结的源头时,总会找到一半就迷路。有人的手经常会被缠在绳索上的钩针刺中,也会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割伤皮肤。用面纸压住伤口止血时,有人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诚的手总是伤口连连。
有人回想起提到「没有薪水可拿就不能说是工作」时,诚反驳过他的话语。
——之所以没有薪水好拿,是因为我还不成气候。
诚的父亲就不用说了,而诚本身也理所当然比有人的手脚俐落得多。不知不觉中,有人得知没有薪水可领时的不满情绪已消散不见。对诚的父亲来说,少了有人的帮忙也根本不成问题。诚的父亲虽然没有给薪水,但取而代之地,给了有人一个归属。
工作小屋没有安装空调。虽说是北海道的离岛,但碰上夏季晴天时还是很热。为了让闷在室内的热气流通,在小屋工作时所有门窗都是大大敞开。这时,风儿一定会从面向大海的窗户吹进屋内。划过海面吹拂而来的风儿,总是带著微微的凉快感以及潮水气味。
「暑假期间让我也出海去帮忙嘛!」诚每天苦苦哀求,也曾经拿有人当藉口。
「有人,你也想搭船看看,对不对?对吧?」
「有困难,我绝对会晕船。」
「那你就吃晕船药啊!我会介绍最有效的给你!」
诚拚命发挥死缠烂打的功夫,但诚的父亲态度严厉。
「我不可能让不会工作的小孩上船的。」
「我又不是小孩!」
「你以为找有人一起,我就会让你们上船吗?太蠢了!所以我才说你还是小孩!喂!你的手停下来了喔!」
「……我是想让有人也知道老爸有多酷!」
诚的父亲哼笑一声说:「管它什么人觉得我酷不酷,我只是在做渔夫的工作而已。」
有人没有理会鼓起腮帮子的诚,暗自为自己顺利逃过搭渔船的一劫松口气。
比起连接北海道本岛的渡船或高速船,渔船肯定摇晃得更厉害。有人可不想在人前呕吐,不然岂不是跟那天在体育馆的时候一样。
不过,有人并非讨厌晕船才不回家。
有人努力让自己保持良好规律的生活。他会利用上午的时间读书以弥补落后的课业,也没有懈怠诊所候诊室的整理工作。晚上时间,有人也会自动自发的学习。其他时间有人时而会望著在智慧手机里展露笑容的凉学姊看,有空档时会骑脚踏车去到野吕旅馆附近,或去到因为放长假而完全不见人烟的学校、教职员住宅一带闲晃,有时也会拉长距离去到港口的相反方向、去到时光彷佛停留在太古时代的小岛最远端。有人会一边让视线追著断崖的岩壁、反射阳光的海面,以及在闪闪发光的海面上飞翔的海鸟跑,一边思考最根本的问题。我为什么决定留在岛上?
——那些都是具有价值的特别体验。
——我决定来小岛是正确的选择。
接受采访时,有人确实这么回答。他也自认没有说谎。这座小岛认同了有人。受到认同的体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实。
可是,有人不能回去东京。
有人觉得如果回去东京当一个普通的高中二年级生,再加上还会看到哥哥去医学院上课的身影,即使是相同话语也可能在他的嘴里冻结而说不出口。
对于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人似乎明白原因,也似乎不明白,但他不想往前思考下去。
「快说你为什么不回去!」叔叔和诚的父亲之所以没有揪住有人的脖子如此逼问,想必是连有人别开视线不想去面对的前方有什么,也看得一清二楚。
和人发了几次LINE的讯息给有人,但只有一开始会询问有人为什么不回东京。后来的讯息就转为提及家人近况,或关心有人和叔叔的健康以及生活状况的内容。和人也没有提到过关于大学生活的话题。
『我说过很多遍了,偶尔也要回覆我一下吧!』
在不知道被和人催促了几次后,有人回覆说自己正为了在暑假结束之前可以赶上同学的进度而努力读书,也提到自己持续会到叔叔的诊所帮忙收拾。回覆时,有人还顺便附上一张在展望台恰巧成功拍摄到的海鸟照片。回著回著,有人忽然想到不知道和人有没有女朋友?
如果我和凉学姊成为男女朋友,不知道会怎样——脑海浮现这个自私的梦想后,有人独自脸红了起来。不过,也不见得完全没有那样的可能性。有人可没忘记被角嘴海雀猛力撞上的那天,凉学姊看见他露出额头的模样时说过「好帅」两字。在那天之后,有人就一直留著短发。
*
暑假已经接近尾声,桃花和阳学长也已经回到宿舍。不论有人期望与否,岛民都会主动告诉他这类消息。
有人终于把一份延绳复原成可以再次使用的状态。如果是诚和诚的父亲,用不著一天就可以搞定这项工作。有人的双手依旧被刺得满是伤口,每天总会有哪个部位阵阵刺痛,动作也因此变得缓慢,一直呈现恶性循环。
「我一开始也跟你差不了多少。」
「你手上也有伤口,不会痛吗?」
「我已经习惯了啊!而且,只要还会被刺成这样,就表示还不成气候。像老爸就都毫发无伤,对吧!」
诚最后向父亲这么说,但诚的父亲只是笑了笑。
这天,凉学姊来到工作小屋,手上拎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有人想起第一次见到凉学姊时的画面。在渡船里的那时候,她手上也是拎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你们好吗?我送东西来慰劳你们喔!是伴手礼喔!」
凉学姊说虽然暑假是旅馆的旺季,但家人为了慰劳她之前一直在帮忙,所以答应让她去旭川找亲戚玩。
「所以啊,我在北海道本岛买了这伴手礼。」
凉学姊从塑胶袋里拿出淡绿色、黄色和红色共三色的马卡龙。有人看出那不是出自洋果子厂家的品牌,而是在便利商店的甜点区一定会看到的马卡龙。
「哇喔!小凉,谢啦!」诚兴奋地冲上前。「我听到你去旭川,就一直在期待了!」
「叔叔也要吃喔!刚好有三个。」凉学姊的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从诚的父亲身上移向有人。「有人也是喔!啊!你不爱吃马卡龙吗?」
有人猜想自己肯定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急忙摇摇头说:
「我爱吃。」
其实有人只是感到讶异。他没料到便利商店贩卖的一般商品,竟被视为珍贵的伴手礼。不过,毕竟岛上没有便利商店,所以也确实是罕见的商品,这样的差异既是照羽尻岛和东京之间的差异,也是有人和过往同学间的差异。有人不禁有种心情复杂的感觉。
心情复杂归复杂,看见凉学姊天真无邪地把便利商店的甜点当成伴手礼请大家吃,有人心想凉学姊还是一样地可爱。最重要的是,凉学姊为了有人买了伴手礼。即使出去玩,凉学姊还是不忘惦记有人。有人珍惜地咬了一口红色的马卡龙。
「对了,既然桃花和小阳也都回来了,我们要不要在暑假结束之前一起去放烟火?」
有人被马卡龙噎著,咳了起来。
「你还好吗?」
「……没、没事。」
凉学姊突然提出如此青春无敌的提议,让有人著实吓了一跳。不用说也知道,有人当然不曾和同学一起放过烟火。
「好啊!好啊!要去哪?老地方吗?」
「嗯,去我们家后面的海岸。」
凉学姊和诚两人迅速敲定日期,决定在明天晚上七点展开烟火大会。
「有人,你五分钟前到我家,我带你去。」
有人自认算是摸熟了岛上各个地方,但凉学姊还是认为他不知道放烟火的地点。有人询问原因后,凉学姊回答:
「那里没有路可以走到海岸。」
原来是脚踏车骑不到的地方。有人解开心中的疑问,并接受邀约。
有人去到诊所想报告放烟火一事,却没看见叔叔的身影。桐生护理师说:「医生他去厕所。」过了约五分钟后,叔叔从厕所走了出来。叔叔原本略显严肃的表情,但与有人的视线交会后,立刻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
「很棒啊!」听到有人要和大家去放烟火,叔叔加深了脸上的笑意。「而且,你也比想像中的更认真读书,应该差不多可以追上进度了吧?就尽情去玩吧!」
「嗯。」
「对了,你有没有看中午的报纸?」
在小岛上,所谓中午的报纸就是指早报。有人还没有看报纸,于是摇了摇头。「明天好像会刊载你们的报导喔!」叔叔扬起眉毛,露出诙谐的表情说道。
「今天开始刊载的特辑最后有预告明天是照羽尻高中。」
放烟火当天,有人午休时间在诊所读了当天的报纸。如叔叔所说,暑假前接受采访的内容被整理成报导刊载在报纸上,也看到了赤羽的署名。
有人被称呼为「来自东京的离岛留学生A同学(一年级)」,问答内容没有被加上多余的点缀或添加戏剧效果,如实报导出有人说过的话。想必其他学生的问答内容也是如此。
透过报导内容,有人得知过去不知道的高中历史。
人口减少所伴随的学生人数遽减问题,曾经使得北海道立照羽尻高中陷入存活危机。孩童人数少,再加上几乎所有学生都基于未来考量而选择北海道本岛的高中,照羽尻高中的入学者曾经持续挂零挂了好几年。到了昭和年代(注8)的尾声,照羽尻高中眼看就快走上废校之路时,部分岛民终于奋起捍卫。
如果没了高中,将会有更多孩子离开小岛。若只会高龄化,小岛将会一蹶不振。既然没有入学者,我们这些成年人就自己入学。国中毕业后就当起渔夫的人、已经退休不当渔夫的人、中高年主妇等岛民当起了高中一年级生,让学校得以延续下去。
有人以前听说过诚的父亲也是照羽尻高中的学长。诚的父亲想必是为了让高中存活下去而入学的成年人之一。
后来,教育委员会也开始伸出援手。教育委员会表示既然岛上的孩童人数有限,何不建盖完善的宿舍给不适应都市学校的孩童,并且向全国广泛招生呢?这样的提议化为现实,有人也成了入学者。
为了避免沦为极限村落(注9),而设法促使高中存活下去,并接受离岛留学生。这般事实当中,藏著某种期待。
如果从外地前来就读高中的学生爱上了小岛,搞不好成年后会选择在岛上生活也说不定。搞不好他们会在岛上建立家庭,并且带来下一代也说不定。
「去到了外地,你们会想总有一天要再回来岛上生活吗?」得知学校的这段过去后,有人明白了赤羽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照羽尻高中的学生,尤其是留学生组,不单纯只是学生的存在,而是被看待为「说不定未来能够维持并增加岛上人口的存在」。简直就像濒临绝种的海鸟一样;有人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那一刻,想起唯独面对这个问题时苦于回答的阳学长。
报导中,阳学长是以「二年级D同学」的身分登场,他刻意就读照羽尻高中的原因是「因为想听看看崖海鸦的叫声」。
得知原因后,有人感到扫兴到了极点,也感到可疑。透过在海鸟观察站的言行举止,以及凉学姊等人的发言,有人知道阳学长热爱鸟类,但就因为这样而不惜来到照羽尻岛的举动超出有人的常识范围。
还有,关于阳学长在大家面前含糊其辞的未来出路,结果是「想要继续升学从事海鸟的研究」。有人忍不住暗自说:「这么无聊的事情竟然没办法当场回答?」并快速看过内容,改看起其他学生针对未来出路的回答。虽然其他学生的称呼也被加密过,但区区三人而已,要分辨出谁是谁轻而易举。
『我没打算离开照羽尻岛。我想在岛上当一个像我老爸一样的渔夫。』
『我很喜欢小朋友,所以在想或许可以走幼教老师这条路,但还没有百分之百确定。』
『我应该会结婚,然后继承旅馆吧。万一结不了婚怎么办?』
对于桃花喜欢小朋友的事实,有人不禁感到意外。还有,凉学姊之所以会说出「结婚」这个字眼,想必是因为意识到小岛的高龄化、极限村落化的问题,这部分与照羽尻岛高中的那段存活往事当然也有所关联。有人拿出智慧手机拍下整篇报导内容。有人拍下照片当然不是为了传送给和人,他只是想要保有自己受过采访的证据。
有人点开照片,确认能不能看清楚文字,还顺便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有人的应答得体,校长也夸奖过他。可是,有人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内心不太舒坦。
——如果也把同样的话亲口说给你的父母亲听,他们肯定会放心许多。
为什么在东京会说不出同样的话?虽然一度放弃了思考,但有人试著往前思考下去。话说回来,为什么采访时会说出那么肯定的意见?第一次看见港口的景色时,绝望地认为自己来到地狱深渊,而现在,港口还是一样的景色。是因为历经水产实习等经验而有所成长,所以看待事物的观点改变了吗?如果是这样,在东京也可以大方地说出来啊!
还是内心会有「我没有说谎」的想法,其实就有问题?
有人内心里的另一个有人向他提出忠告:「别想那些事情了!情绪失控只会让事态更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放弃思考啊!自我厌恶的滋味有多么苦涩,你在东京时不是已经尝到怕了吗?」
什么都别再做了!不要往深处钻!
有人决定听从警告。
难得凉学姊也一起,放烟火时就玩得开心吧!有人悄悄抱著这般想法,在西边天空还可看见微弱光线的晚上七点的五分钟前,打开野吕旅馆的玄关。毕竟是旅馆,玄关的空间算是宽敞,鞋柜上方有将近十张的签名板做著点缀。有人猜想那些应该是为了电视节目等企划,而到访过照羽尻岛的艺人或播报员的签名。
玄关旁可看见受理柜台的玻璃拉窗,凉学姊从拉窗另一端探出头来。
「等我一下!我绕过去!」
凉学姊身穿牛仔布料的短袖洋装,外面套著薄针织外套,她的手上拎著一只大塑胶袋和手电筒。塑胶袋里装著烟火套装组和气体打火机。有人趁著凉学姊绑球鞋鞋带时,伸手拿起所有东西。「谢谢。不过,手电筒还是由我这个带路者来拿吧!你跟著我走喔!」凉学姊笑著说道。
在宽度勉强可供一辆小货车通过、未铺设柏油的私人道路对面,有一栋两层楼高的木造建筑物。木造建筑物原来是照羽尻高中的宿舍,其外墙颜色呈现像咖啡豆经过长时间烘焙的色泽。阳学长和桃花正好从宿舍玄关走出来,四人便一起行动。四人听著从右下方传来的海浪声,在私人道路上前进了一会儿。渐渐地,西边的天空也变得昏暗。
「我们要从这里下去海岸,多留意一下脚边喔!」
凉学姊走下坡面。冒出矮小杂草的坡面比想像中的更加陡峭,而且随处可见石子散落。有人启动智慧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谨慎地踩著脚步。
走下海岸后,看见诚已经准备好装了水的桶子、零食和果汁,等待著大家的到来。
「快点开始吧!桃花,快过来这边!」
诚把零食和饮料、凉学姊把烟火分给每个人。塞了满口的棒状零食后,诚关掉手电筒,点燃冲天炮。
参杂著蓝色的银光划破黑夜,往上飞去。
凉学姊也点燃了仙女棒。四处飞溅的火花显得特别耀眼。
有人仰望起天空,在夜空里闪烁光芒的星星数量多得惊人。方才走下来的斜坡遮挡住原本就没几户人家的住宅灯光,海岸上几乎是一片漆黑。就连北海道本岛的光线,也十分微弱。在东京看不到这样的黑夜,在这里,即便再渺小的光芒,也显得刺眼。
仙女棒的火花照亮了凉学姊的笑脸。
有人感觉到心跳加快,手心也冒出汗水。
虽然在赤羽等人面前没有说出口,但有件事确实让有人庆幸自己来到岛上。有人从鼻子深深吸入一口气。烟雾和火药的气味之中,夹杂著在水产加工设施里拍照时也闻到的如春天花朵般甜美华丽的气息。
——不知道凉学姊对我有什么感觉?如果有机会交往,应该还是去岛外约会比较好吧……
五人在岸边尽情玩耍,直到零食包和烟火包都见了底。诚始终待在桃花身边,有人则是老看著夜空、烟火和凉学姊的脸庞。
仙女棒的最后一道火花落下时,甚至包括诚在内,五人都发出了叹息声。
因为宿舍有门禁,两个住宿生必须先回去,所以桃花和阳学长在凉学姊的带头下,爬上斜坡。有人跟著诚一边收拾烟火做善后工作,一边不时看向逐渐远去的手电筒光线。
「唉~暑假就要结束了。」
「……开学后每天都见得到桃花,你不是会很开心吗?」
有人故意做出暗示著「你的心声早就被我看透」的发言,但诚不但没有显得慌张,还一改表情垂著眉尾说:「对喔!那暑假结束是件好事耶!」
「你果然喜欢桃花。」
「你不觉得桃花超正的吗?我喜欢那种又酷又漂亮的女生。」
「你没打算告白吗?」
有人自己都还没有勇气向凉学姊告白,却这么询问诚。诚轻而易举地提起集中成两袋的垃圾当中较重的那一袋,以及装了脏水的桶子。有人负责拿塞满零食包装等垃圾的袋子。
「对于真正想说的话,不该用言语表达。要用态度和行动来表达!海上男儿都是这样的!」
尽管这么做,桃花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你无所谓吗?有人犹豫著要不要说出这句有些坏心眼的话语的那一刻——
「说到喜欢,小凉她喜欢阳学长说。」
「咦?」有人手上的垃圾袋差点掉了下来。「阳学长?为什么?」
怎么会喜欢那个看起来没什么优点的海鸟宅男?的确,凉学姊一直很贴心地注意著阳学长手上还有没有烟火,但对于有人,她也都是亲手递来烟火。看见有人把浏海往上梳而露出脸孔时,凉学姊也夸奖过有人很帅。在加工设施里拍照时,凉学姊也是站在有人的旁边。
「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总之,小凉说她去年秋天告白过一次,结果当场被甩,但她的心情还是没变。小凉应该是喜欢那种适合穿白袍的类型吧?啊!好像不对耶!」诚压住一边的鼻孔,让另一边的鼻孔用力一喷,不知从鼻孔里喷出了什么。「小凉国中的时候,曾经喜欢过我哥。我哥和阳学长的长相一点都不像。说到这个,我哥也甩了小凉。我哥说什么因为从小就一起玩到大,所以对小凉不会有想当男女朋友的想法。」
「怎么这样……」有人不由得这么脱口而出,声音也变得沙哑。「……好过分。」
「说起来,小凉算是满容易动情的人。不过,她现在还喜欢阳学长,还挺专情的。」
这一刻,有人对凉学姊怀抱的淡淡情意瞬间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不过,都己经被甩过一次,怎么会还是喜欢阳学长?没错,阳学长的侧脸或许算是帅气,但除了这点,还有哪里好?阳学长说什么因为想听看看崖海鸦的叫声而就读照羽尻高中,这点如果换个说法,根本就是个怪胎。大家一起看角嘴海雀归巢的那天,阳学长还丢脸地晕倒在地,上罐头实习课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
「有人,你怎么啦?肚子痛啊?咦?你……」
「不是的!我没事。」有人说话像机关枪似地打断诚的话语。把垃圾袋推给野吕旅馆处理后,有人猛踩脚踏车回家。有人发现叔叔似乎已经上床睡觉,尽管担心会吵到在隔壁房间睡觉的叔叔,有人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的枕头挥下拳头。
隔著薄薄一道墙,传来叔叔一边呻吟,一边翻身的声音。
有人在最后使出全力挥下拳头,跟著把脸埋进变得皱巴巴的枕头里。
——结果当场被甩,但她的心情还是没变。
有人感到打击最大的是,凉学姊还喜欢著阳学长。在有人还没来到岛上之前,凉学姊会喜欢上某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在认识有人后,凉学姊却还一直喜欢有人以外、而且是甩过她一次的对象。这样的事实让有人悲伤不已。凉学姊明明那么地体贴、明明总是对著有人展露笑脸、明明还买马卡龙当伴手礼给有人吃,没想到她的眼里却完全没有有人的存在。
有人注视著智慧手机里和凉学姊的合照。有人这才想到放烟火时忘了拍照。那时有人忘我地一直看著凉学姊,连拍照都给忘了。
有人让手指伸向垃圾桶的图示,打算删除照片。
最后,有人没能够按下图示。
*
暑假一结束,很快就遇到考试。尽管还没有从失恋的打击中振作起来,有人还算是成功发挥了暑假期间一点一滴勤奋读书的成果。针对英文和数学这两个科目,有人的成绩略胜过诚一筹。
「你这家伙不会吧!真假?不会吧!糟糕了我!」
「应该是老师们帮我做的教材做得太好了。」
「教材再好也不是这样啊……」
诚抱著头痛苦呻吟,总是保持冷酷态度的桃花在诚的背后忍著笑意。
虽说课业有所进步,但有人仍陷在失意之中。对于凉学姊,有人打从第一次遇到她时就感到在意,经过水产实习后,有人内心的情意更是大大膨胀。有人甚至幻想过万一要约会,必须大老远跑到北海道本岛去。现在得知自己完全是在上演独角戏,就连凉学姊有喜欢的对象也没发现,面对这般事实,叫有人如何不意志消沉?
考试结果出炉的这天,因为阳学长打算去诊所,所以有人和他一起踏上归途。
就像第一次和阳学长一起放学回家的那个六月天一样,阳学长没有特别主动搭话。这样的态度让有人感到莫名的不悦。「从容不迫的胜利者」这句话像跑马灯一样不停从有人的脑海闪过。
「……听说凉学姊跟你告白过,结果被甩了喔。」
愤怒情绪作祟下,有人按捺不住地这么脱口而出。话一说出口,有人立刻为自己的失败举动感到后悔,但也不可能把脱口而出的话语吞回肚子里。
阳学长的声音平稳得就像从死人身上测量出来的心电图。「你也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啊?」
「也不是说感兴趣啦……」
「谁跟你说的?齐藤吗?」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多心,黑框眼镜底下的眼神似乎变得犀利,有人畏缩地看向地面。阳学长似乎从有人的举动明白了状况。
「这样啊。也对,你当然也会有所耳闻。」
有人一到诊所帮忙收拾的隔天,便看见一大群岛民在诊所等著他出现。在岛上,大部分资讯都是公开的。如果是高中生的恋爱话题肯定更是如此。阳学长也知道这样的事实。
阳学长是在知道这样的事实之下甩了凉学姊吗?凉学姊肯定哭过。有人做了想像后,自己也鼻酸了起来。还有什么比不堪回顾的往事更凄惨?
阳学长加快了步伐。
「在这么小的岛上,太可怜了。」
有人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一丝一毫要说给阳学长听的意思。正因为如此,有人才敢说出口。谁知道风儿偏偏就喜欢在这种时刻恶作剧。有人的低喃声音乘著从海面吹来的海风,吹到了阳学长完全暴露在外的耳朵边。
阳学长突然停下脚步。
有人冒出冷汗心想:「糟了!」在海鸟观察站那时候也一样,阳学长是那种会静静撂下狠话的人。有人是真心觉得凉学姊可怜,但以有人的立场来说,只要阳学长划清界线地说一句「跟你无关」,有人连吭也不能吭一声。
有人犹豫著是不是应该先道歉而观察起阳学长的脸色,结果吓得瞪大眼睛。
阳学长的表情黯淡到足以让有人有如此反应,有人甚至想写上「沉郁」两字作为标题,并且加以裱框。
「……是啊。」
阳学长的阴沉声音超乎了表情。阳学长丢下有人,走进诊所。
有人陷入了回想。
赤羽提出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时,阳学长不仅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也显得悲伤。那个提问是在询问未来出路,同时在背后藏著询问会不会留在小岛建立家庭的意味。
阳学长当时的反应想必不单是因为想起凉学姊,而感到尴尬。有比尴尬更棘手的其他原因让阳学长表现出那般态度。
阳学长之所以会来到小岛,除了海鸟之外,或许还有其他原因。有人这么猜想著,但立刻踢起脚边的小石子心想:「管它有什么原因!」有人怎么也不认为阳学长的隐情会比他的过去,以及现在所承受的失恋之痛来得折磨人。
即便暑假已经结束,有人还是时而会和诚一起帮忙解绳子。原因是有人觉得有事情可做,心情会开朗一些。结果比起暑假接近尾声那时候,有人的手反而被刺了更多洞。帮忙了近一个小时后,有人骑著脚踏车回到诊所,收拾报章杂志,也擦拭了观叶植物的叶子。
别说是心情变得开朗,有人甚至分散不了注意力。无论做什么,凉学姊的开朗笑脸、肩膀互碰时的柔软触感、轻柔温和的甜美香气,不断地从有人的记忆大海浮现,浮现后又随即遭受诚的「她现在还喜欢阳学长」这句巨浪的袭击。
有人还是下不了手删除凉学姊的照片。他知道自己太不乾脆,但无奈就是做不到。对于难得已经追上进度的课业,有人也无法投入其中。和叔叔一起用餐时,也几乎没有交谈。
九月逼近在眼前的某个早上,和人传来LINE的讯息告知偶然看到了数位报导。
『很酷嘛!还被采访耶!』
有人以「已读不回」对待和人的讯息。
*
那是九月一日的早上。有人起床下楼到客厅后,看见叔叔只烤了有人一人份的吐司。
「早。我有话要跟你说。」
看见叔叔一副郑重的模样切入话题,许久不曾这么做的有人直盯著叔叔看。有人发现叔叔的脸色不太好。打从放烟火那晚开始,有人便一直被内心无处宣泄的郁闷和失望情绪困住,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不知不觉中叔叔似乎消瘦些许。有人这么心想时叔叔开口说:
「事情来得有点突然,但我必须离开小岛。」
有人顿时感到晴天霹雳,就连使得情意支离破碎的打击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去。「抱歉。」叔叔显得悲伤地笑了笑。
「为、为什么?」
叔叔没有说出原因,他只是缓缓搭起有人的肩膀,一副感慨极深的模样说:
「谁都没有错,你也是。有时就是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事是什么事……」
「你比较有肌肉了呢!」
叔叔假日时总是手机不离身,随时做好面对紧急病患的准备。年初叔叔虽然去了有人家中,但那也是隔了好几年。如此投入于工作的叔叔要离开小岛?这教人如何相信?
然而,一星期后,叔叔真的离开了照羽尻岛。叔叔擅自替有人办理了住宿手续,也没有等代理医师前来赴任便离开了。
为了目送叔叔搭船离去,几乎所有岛民都涌入港口。
有人杵在原地茫然地望著叔叔在甲板上挥手的身影时,诚的父亲在他身旁说:
「连我也是头一遭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到港口来。」
不舍别离的啜泣声此起彼落。
注6:延绳钓是一种渔法,也就是在海中放绳来钓鱼。渔具主要以干绳、支绳、钓钩及助浮浮标、浮标绳构成。
注7:「盂兰盆节」为日本夏季中的传统节日,在此节日时会恭迎、供养祖先灵魂。日期虽依地区而不同,但一般会将其中间日订在8月14、15日,于前后放3~5天的连续假期。
注8:日本昭和天皇在位时所使用的年号,期间为1926年至1989年,长达64年。
注9:极限村落一词来自日文的「限界集落」,是日本社会学家大野晃所创,意指因人口外流导致空洞化、高龄化,六十五岁以上人口占半数以上,共同体的机能维持已达到极限状态的村落。